七
兩三天後的一個夜晚,牧野從家裏溜出來,帶著阿蓮去了附近的雜戲園。
雜戲園裏上演著魔術、舞劍、幻燈、獅子舞等節目,人擠得滿滿的。二人等了好一會兒,才在離舞台很遠的一個角落裏找到了一個很小的位置。當他倆坐下時,周圍人不約而同地向梳著圓形發髻的阿蓮投去好奇的目光。這目光讓阿蓮既感到得意,同時不知為何又感到一絲寂寞。
舞台上,吊燈下,一個頭上係著白頭繩的男子在揮舞著長劍。後台裏傳出朗朗的吟詩聲,“踏破千山萬嶽煙(鐮倉時代到南北朝期間的武將兒島高德的七言律詩的詩句。但據考證曆史上並無此人。所以這首詩也不知是何人所作)”。阿蓮對舞劍吟詩都絲毫沒有興趣,但牧野一邊點著煙,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
舞劍之後是幻燈。舞台上的大幕上映出日清戰爭的場景。有“定遠”號戰艦揚起高高的水柱沉入大海的場景,也有懷抱敵人的嬰兒的樋口大尉指揮衝鋒的場景。偶爾畫麵之中出現旭日旗時,現場必定會發出盛大的喝彩聲,其中還夾雜著“帝國萬歲!”的狂叫聲。經曆過實戰的牧野則顯得格外冷靜,微笑說道,“戰爭如果是那個樣子的話,倒是挺輕鬆的,——”
他一邊看著牛莊激戰的場景,一邊大聲地對阿蓮說話,好像故意想讓周圍人聽到他的聲音。阿蓮呢,則全神貫注地盯著大幕,不停地微微點頭。不管什麽內容,幻燈都讓她覺得異常新鮮。但畫麵的景色——堆積著厚雪的城牆根、係在枯柳樹上的白馬、垂著大辮子的清兵——也讓她感到心動。
演出結束時已經十點了。二人並肩走在空蕩蕩、靜悄悄的路上。月亮照在下了霜的房頂上,反射出冰冷的寒光。牧野衝著寒光噴出煙圈,也許還沉浸在剛才舞劍的場景之中吧,吟誦著陳舊的詩句,“鞭聲肅肅夜渡河,——(譯注:江戶末期賴山陽的詩《川中島》的詩句)”。
轉過一個街角,阿蓮突然驚恐地拉住牧野外套的衣角。
“你嚇我一跳。怎麽啦?”牧野沒停下腳步,轉過臉看著阿蓮。
阿蓮貼近他,眼裏露出驚恐的表情,說道,“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叫我。”
“有人叫你?”牧野頓時停下腳步,側耳傾聽,但寂靜的街道上,就連狗叫聲都沒有。
“你肯定是聽錯了。誰會叫你?”
“是我的錯覺嗎?”
“可能是剛才看了幻燈的關係吧?”
八
去了雜戲園的第二天早上,阿蓮嘴裏叼著牙簽,去露台板處洗臉。跟往常一樣,露台板上已經放好了銅臉盆,盆裏也盛滿了熱水。
幹枯的院子讓人覺得寂寞。院子對麵的景色陪襯著倒映著陰雲的河水,越發地顯得荒涼。但阿蓮看到這個景色,一邊漱口,一邊回憶起昨晚的夢境。
她孤身一人在昏暗的樹林裏徘徊。走在羊腸小路上,這樣想著,“我的祈願終於靈驗了。東京已經變成了一望無際的寂靜的森林,我肯定會再次見到金哥。”又走了一會兒,聽到周圍傳來大炮聲和火銃聲,同時樹上的天空也開始變紅,就像火災發生時那樣。“戰爭,戰爭!”她一邊這樣想,一邊拚命地跑,但不管怎麽用力都感覺跑不動。……
阿蓮想要用手捧水洗臉,脫掉了外衣。就在這時,她感覺一個冰涼的東西貼上了她的後背。
“噓!”她絲毫也沒感到驚訝,轉過頭,眼中露出嫵媚的神情。那條小狗搖著尾巴,不停地舔著自己的黑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