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路上的秘密
那是保吉四歲時的事情。他跟女仆阿鶴一起走在大溝的街道上。黑乎乎的大溝的對麵是一片竹林，名叫禦竹倉，非常有名，後來變成了兩國車站。傳說中的本所七大怪之一的狐狸怪叫聲據說就是從這片竹林裏傳出來的。反正保吉是這樣聽人說的，除了狐狸怪叫聲，還有留置池塘和片葉蘆葦都是發生在禦竹倉這裏。如今令人恐懼的竹林和狐狸都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泛黃的竹葉在清風吹拂下輕輕搖動，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小少爺，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阿鶴用手指著行人稀少的道路，回頭望著保吉問道。幹燥的街道上有一條淡淡的粗線一直延伸到遠方。保吉好像以前也在這街道上看到過這條線，但至今也不知道那是什麽。
“是什麽呢？小少爺，你想想看。”
這是阿鶴的慣用手法。她從來不會輕易告訴你某件事情，一定會先嚴肅地說幾遍“你想想看”。說是嚴肅——其實阿鶴並沒有像保吉母親那樣年紀大，才是個剛到十五六歲的、長著黑雀斑的小姑娘。她這樣做的目的也許是想為教育保吉盡一份力吧。保吉也對她的這一點表示感激。不過若是她知道“你想想看”這句話的真正含義的話可能也不會執拗地重複著這句話吧。三十年來保吉思考過各種各樣的問題，但至今也想不明白，就像當初跟聰明的阿鶴一起走在大溝街道上遇到這個問題時一樣。
“哎，這邊還有一條呢！小少爺，你想想看，這條線到底是什麽？”
阿鶴跟剛才一樣，用手指著路上。差不多同樣寬的粗線間隔三尺一直通向道路的遠方。保吉認真地想了好久，終於想出了答案。
“可能是誰家的孩子用棍子或樹枝畫出來的吧？”
“可是為什麽會有兩條線呢？”
“兩個人畫的話就會有兩條線了呀。”
阿鶴笑著搖搖頭，意思是保吉的回答不對。保吉憤憤不平。阿鶴就是Delphi的女巫，全知全能。這條路上的秘密她肯定早就知道了。保吉越想越氣，漸漸地對這兩條線產生了特殊的情感。
“那這兩條線到底是什麽？”
“是什麽？你看呀，這兩條線一直延伸到那邊去了。”
確實如阿鶴所說，一條線彎曲時，另一條線也跟著彎曲。不僅如此，感覺這兩條線沿著道路一直通向無窮無盡的遠方。這到底是誰弄出來的記號呢？保吉想起在幻燈片裏看到的蒙古大沙漠，感覺這兩條線一直延伸到了沙漠的盡頭。……
“喂，阿鶴，快告訴我，到底是什麽？”
“你想想看。這是兩條平行的東西。——兩條平行的東西，是什麽呢？”
阿鶴就像女巫一樣隻是漠然地給出暗示。保吉非常熱心地說出筷子、手套、鼓棒等各種成雙成對的東西。阿鶴對每一個回答都不滿意，臉上帶著微笑，重複地說著“不對”。
“喂，快告訴我吧！求求你啦！阿鶴，壞阿鶴！”
保吉終於發火了。就連父親都不輕易惹他發火，這一點阿鶴當然非常清楚。她終於鄭重其事地把路上的秘密說了出來。
“這是車輪的印記。”
車輪的印記！保吉傻了，呆呆地望著塵土飛揚中的斷斷續續的兩條線，同時腦海裏的大沙漠的幻影也像海市蜃樓一樣消失了，眼前浮現出的是一輛滿是泥土的貨車，寂寞地在他的心中無情地轉動著車輪。……
保吉得到了一個非常重大的教訓。三十年來思考著各種事情但什麽都弄不清楚，說不定是一生中最大的幸福呢。
（芥川龍之介）
回來兩周，下周又要去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