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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富的貞操

(2021-09-05 04:41:05) 下一個

阿富的貞操

    “官軍將於明日拂曉進攻東睿山彰義隊。命令上野周圍各家即刻撤離!”

明治元年(譯注:明治維新那年)五月十四日下午,上野附近的民家收到了這樣的告示,紛紛搬離。下穀町二丁目的日用品商店古河屋政兵衛的家中已經空無一人,隻有一隻肥大的三毛貓靜靜地趴在被丟在廚房角落裏的鮑魚的前麵。

    門窗都關著。雖然是下午,但屋裏還是很暗,除了一連數日下個不停的雨聲,聽不到其他任何動靜。雨水從暗得看不見的屋頂上傾注而下,又馬上飄向空中。每當聽到雨聲飄揚而起,這隻貓都會睜大那雙琥珀色的貓眼。廚房裏暗得看不清灶台,隻有在貓睜眼時才露出陰慘慘的磷光,但當知道除了雨聲之外再無任何變化之後,這隻貓又歸於平靜,重新把眼睛眯成一條縫。

    這種情形反複了幾次,貓好像是困了,漸漸地眼睛也不掙開了。雨聲急一陣兒緩一陣兒,時間在雨聲中滑過,漸漸迎來了日暮。

    又過了一會兒,這隻貓好像受到了驚嚇,突然睜大了眼睛,同時豎起耳朵,彷佛在聽動靜。雨聲已經比之前小了很多,大街上偶爾傳來轎夫抬轎奔跑的聲音,此外再無別的聲音。沉默了數秒之後,漆黑一片的廚房裏投進了一絲光亮。夾在木板間的灶台、沒蓋蓋子的水缸裏的水的光亮、祭奠灶神的荒神鬆、窗口上的絲網——這些東西都漸漸地變得清晰起來。貓越發地不安起來,眼睛盯著門口,慢慢地直起身來。

    拉門打開,紙窗也變得明亮,一個頭上纏著髒兮兮的手巾的腦袋探進來,聽著屋裏的動靜,過了一會兒,確定屋裏沒人後,整個人才走進屋來,渾身上下濕漉漉的,像一個淋了雨的老鼠,看樣子是一個乞丐。他甩了甩身上的雨水,躡手躡腳地走進廚房。貓放平了耳朵,往後退了兩、三步。乞丐毫不驚訝,回手關上拉門,慢慢抬起手來把纏在頭上的髒手巾取了下來,滿臉都是胡茬,還貼了兩、三片膏藥,雖然蓬頭垢麵,但眉眼端正,倒沒有猥瑣卑賤的表情。

他一邊撥弄頭上的雨水,一邊擦著臉,輕輕叫著貓的名字,“三毛!三毛!”貓好像是聽過這個叫聲,塌平的耳朵又恢複了原狀,但依然待在原地不動,還時不時地用懷疑的眼神望著乞丐。乞丐雙腳帶著泥水,走到貓的跟前盤腿坐下。

“三毛,你怎麽還在這兒呢?——家裏好像都沒人了嘛。看樣子你是被扔在家裏了。”

乞丐一個人嘿嘿笑著,伸出大手摸了摸貓的頭。貓本來想要跑開,被他一摸,就沒動彈,反而坐在原地,漸漸地又眯起了眼睛。乞丐一邊摸著貓,一邊從懷裏掏出一把油光鋥亮的短銃,在昏暗的光亮下翻來覆去地查看著。在即將開戰的狀態下,一個乞丐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裏擺弄著短銃——這情形確實罕見,像是小說裏的情景。眯著眼的貓彷佛知曉所有秘密似的,弓著背冷然地坐在那裏。

“三毛,到了明天,這一帶就是槍林彈雨了。挨了槍子兒就得死。明天不管怎麽吵鬧,你都得待在屋子裏,可別出去哦。、、、、、、”乞丐一邊查看短銃,一邊這樣跟貓說話。

    “咱倆認識也有好久了吧?不過今天得跟你道別了。明天會怎樣,誰都不清楚。說不定你會死,也說不定我會死。如果我僥幸不死,今後也不會再跟你去垃圾堆裏搶吃的了。那樣的話,你一定很開心吧!”

    過了一會兒,雨聲又變得急促起來。屋頂的瓦冒著煙,黑雲彷佛要從天上壓下來。廚房裏的光亮越發微弱起來。乞丐低著頭,檢查了一遍短銃後,開始往裏麵填子彈。

    “你對我還有點戀戀不舍?聽說貓這東西,不管受了多大的恩情,轉眼就忘了。你恐怕也一樣吧?——不過這些都無所謂啦!我不在這兒,——”剛說到這裏,他突然住口不說了,因為聽到了門外有人走近的腳步聲。他趕緊把短銃塞進懷裏,同時轉過身來。與此同時,拉門也被打開。乞丐繃緊全身,眼睛盯著來者。

    打開拉門的人看到乞丐嚇了一跳,“啊!”的一聲,發出輕聲的驚叫。一個年輕的赤腳女子手裏拿著一把大黑傘,看到乞丐時,本能地想要奔回雨裏,但馬上又恢複了勇氣,借著廚房裏昏暗的光亮,緊盯著乞丐。

    乞丐也吃了一驚,穿著破褲子的單膝立起,呆呆地望著對方,眼中已經沒有了之前的那種緊張警惕的神色。二人默默地對望了一會兒,女子露出鎮定的神情,對乞丐開口說道,“喂?你不是新公嗎?”

    乞丐嘿嘿笑著,兩、三次朝女子低頭施禮。“請恕我失禮。雨下得太大了,我就擅自跑進來躲雨。——不過我絕對沒有偷東西的念頭!”

    “這可真是嚇死人了——你這麽明目張膽地闖進來,說沒有偷東西的念頭,誰信呢?”    女子甩著雨傘上的雨滴,帶著惱怒的神情接著說道,“你趕緊出來吧!我要進屋了。”

    “是,是,馬上出去。姐姐你就是不說,我也正要出去呢。姐姐你還沒走嗎?”

    “走了呀。走了,不過——這跟你有什麽關係?”

    “那麽說,姐姐是忘了什麽東西?——請進來吧。站在那兒會淋著雨的。”

    女子十分惱火,沒有回答乞丐,拿起木勺接了雨水,把雙腳輪番伸出洗幹淨後,在靠近門口的木板上坐下。乞丐依然盤腿坐著,摸著滿是胡茬的下巴,盯著女子的一舉一動。女子皮膚微黑,鼻子上長了幾顆雀斑,看起來像是個鄉下女子,穿著打扮也像個下人,手織木棉的單衣,腰間係著單色腰帶,但眉目間透著一股英氣,身體圓潤結實,讓人聯想起新鮮的黃桃或鴨梨。

    “這麽亂哄哄的時候回來拿東西,一定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嘍?姐姐,你把什麽東西忘了?——嗯?阿富。”新公又追問起來。

    “你管我忘了什麽東西!你還是趕緊出去吧!”阿富不耐煩地回答,但忽然好像想起了什麽似的,抬頭看了一眼新公,換了一副認真的表情問道,“新公,你看見我家三毛了嗎?”

    “三毛?它就在這兒啊!——哎?跑哪兒去了呢?”

    乞丐向四周望了望。不知什麽時候,三毛貓躲進了櫥櫃裏,趴在了擂缽(譯注:用來搗碎食物的容器)和鐵鍋之間。新公和阿富同時發現了它。阿富扔下木勺,忘了乞丐還在那裏,跨步走進廚房,臉上露出清爽的微笑,叫著櫥櫃裏的貓。新公臉上露出怪怪的表情,把目光從貓的身上轉移到了阿富的身上。

    “原來是貓啊?姐姐,你忘了的東西原來是貓?”

    “貓怎麽啦?——三毛,三毛,快出來!”

    新公突然笑了起來,笑聲在雨聲中回蕩。阿富又惱火起來,臉色通紅,狠狠地訓斥新公,“有什麽好笑的?我家女主人說把三毛忘在家裏了,急得不得了,說三毛要是被殺了可怎麽辦?哭個不停。我看她太可憐了,所以雖然下著大雨,還是趕了回來。——”

    “你說的對,沒什麽好笑的。我不笑了。“新公依然笑著,打斷了阿富的話音,“我不笑了,不過你想想看,明天就要打仗了,你為了這隻貓跑回來——這事兒怎麽想我都覺得好笑。不是我在你麵前說你家女主人的壞話,她也真行啊!為了找貓竟然、、、、、、”

    “閉嘴!不許你說我家女主人的壞話!”

    阿富怒氣衝天,但乞丐對她的發怒卻毫無懼色,不僅如此,他還肆無忌憚地緊盯著阿富看。阿富此時的樣子充滿了一種野性美,被雨淋濕了的衣服緊緊地裹住了她的身體,顯露出完美的曲線,而且一眼望去就能感受到那種少女的青春活力。新公用欣賞的眼神望著阿富,笑著繼續說道,

    “為了找貓竟然把你送過來了。你家女主人是不是有問題啊?如今上野一帶的人家全都逃走了。雖然房屋密密麻麻的,其實跟荒野沒什麽兩樣。雖然沒有惡狼,但不知會遇到什麽危險呢——我這麽說,你明白了嗎?”

    “用不著你為我擔心!趕快幫我把貓抓來!仗還沒打呢,能有什麽危險?”

    “你可真會說笑!這個時候姑娘家的孤身一人還不危險?還有什麽比這更危險的了?比如現在,這裏就隻有你我二人。萬一我有什麽想法,姐姐你怎麽辦呢?”

    新公說著說著,自己也不知是在開玩笑,還是動了真的念頭,但阿富清澈的眼神裏沒有一絲恐懼,隻是臉頰比剛才顯得更紅了。

    “怎麽?新公,——你敢威脅我?”她好像要嚇唬自己似的,朝新公邁近一步。

    “威脅你?我要隻是威脅你的話那還好了呢!這世上穿得人模狗樣、一肚子壞水兒的人有的是,更別說我還是個乞丐。我不光是威脅你。要是我動了念頭、、、、、、”新公話還沒說完,頭上就挨了一棒,原來是阿富舉起大黑傘打了他。

    “看你還敢亂說!”

    阿富舉起大黑傘使勁兒打去,新公側身想要躲開,但肩膀還是挨了重重的一下。這情景驚嚇到了三毛。它推翻了鐵鍋,飛身竄上了荒神壇上,同時荒神鬆和發著油光的燈台也朝新公的頭上砸落下來。新公被阿富用傘打了好幾下,好不容易才跳起身來。

    “打你這個畜生!打你這個畜生!”

    阿富繼續揮動雨傘,但新公不顧挨打,劈手把雨傘奪了過去,隨手扔掉,一下子朝阿富撲了過去,二人在狹窄的廚房地板上廝打在一起。暴雨拍打著廚房的屋頂,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隨著雨聲變大,光亮變得越來越暗。新公不顧阿富的廝打、抓撓,拚命想要按住阿富,反複了數個回合,好不容易把阿富按住,突然又被彈開,朝門口飛了過去。

    “你這個母夜叉!、、、、、、”新公背對紙窗,緊盯著阿富。阿富頭發蓬亂,坐在廚房的地板上,手裏握著之前插在腰間的剃刀,眼神裏充滿殺氣,越發顯得嬌豔,就像躲在荒神壇上的弓著背的貓。二人都不說話,緊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過了一會兒,新公發出嘿嘿兩聲冷笑,從懷裏掏出剛才的那把短銃。

    “哼,看你還敢亂動?”他端起短銃,銃口對準了阿富的胸口。阿富還是咬牙切齒地盯著新公的臉,不說一句話。新公看她不說話,好像想起什麽,把銃口抬高,對準了黑暗之中發出琥珀色光亮的貓眼。

    “怎麽樣?阿富。——”新公像是捉弄對方似的,聲音裏帶著笑意。“隻要這短銃一響,那隻貓就得大頭朝下摔下來。你也一樣。你說怎麽辦吧?”

    他正要扣動扳機,隻聽阿富大叫一聲,“新公!不行!你不能打死它!”

    新公把目光移向阿富,但銃口依然對準了三毛。“我管不了那麽多。”

    “你若打死了它,它該多可憐哪!求你放過它吧!”阿富像變了個人似的,臉上露出驚慌不安的神情,嘴唇微微顫抖,露出細細的、排列整齊的牙齒。新公半是嘲弄半是驚訝地望著阿富,緩緩地把短銃放了下來,同時看到阿富的臉上浮出了寬鬆的表情。

    “貓,我可以放了,但——”新公驕橫地說道,“我要你以身相許!”

    阿富避開了新公的目光,這一瞬間,她的心中湧起了各種感情,憎恨、憤怒、厭惡、悲哀、、、、、、。新公一邊警覺地注視著阿富臉上表情的變化,一邊走到阿富身後,打開客廳的拉門。客廳比廚房更暗,但依然能看清沒搬走剩下的茶櫃和火盆的輪廓。新公全身汗津津的站在客廳門口,回過頭來,把目光投向阿富的衣襟。阿富彷佛感受到了新公的目光,扭過身望著新公,不知什麽時候,臉上已經恢複了最初的鮮活的氣色。新公感到一陣狼狽,眨了眨眼,突然又把銃口對準了三毛。

    “不行!我說了不行!——”阿富喊住新公,同時把手裏的剃刀扔到地板上。

    “不行,那你就走到那邊兒去!”新公臉上露出猥瑣的淺笑。

    “不行!不行!”阿富忐忑不安地重複著這句話。忽然,她站起身,毅然朝客廳走去。新公對她如此果決感到有些驚訝。雨聲已經變得輕微,夕陽也從雲層裏鑽出,昏暗的廚房也漸漸變得明亮起來。新公站在原地,仔細聽著客廳的動靜,聽到了阿富解開腰帶的聲音和躺在榻榻米上的聲音。——然後就是一片寂靜。

    新公猶豫了片刻,走進散發著微弱光亮的客廳。隻見阿富靜靜地仰臥在客廳中間,用衣袖遮著臉。新公看到這個情景,忽然逃也似地退回到了廚房,臉上充滿了難以形容的奇妙的表情,像是厭惡、又像是羞恥。他背對客廳,突然發出苦澀的笑聲說道,“我開玩笑呢!阿富。開玩笑的。你還是出來吧!、、、、、、”

    ——幾分鍾後,阿富懷裏抱著三毛貓,另一隻手拿著雨傘,與坐在廚房的新公輕鬆地說著話。

    “姐姐,我很想問你一句話。——”新公臉上掛著局促不安的表情,盡量不去看阿富的臉。

    “啥事兒?”

    “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兒。——以身相許,對女人來說可是一生之中的大事啊。可是阿富,你為了救隻貓的命,卻——這對你來說,會不會太不值了?”

    新公停住嘴,不再說下去。阿富臉上掛著笑容,默默地逗著懷裏的貓。

    “這隻貓真有那麽可愛?”

    “三毛自然是可愛了。——”阿富的話說了半句,就打住了。

    “你對主人忠誠,在這一帶是出了名的。如果三毛被殺,會對女主人有愧疚。——你是擔心這一點嗎?”

    “嗯,三毛自然是可愛,女主人也重要。不過,我這個人呢——”阿富側著頭,眼睛望著遠方。“怎麽說好呢?就是覺得那個時候不那樣做不行。”

    ——又過了幾分鍾,新公獨自個人雙手抱著破爛褲腿裏的膝蓋,茫然地坐在廚房裏。稀疏的雨聲中,暮色漸漸壓近。窗口的絲網、盛滿了水的水缸、——一件件東西漸漸地消失了身影。上野的鍾聲混著雨聲一下一下地傳來,在他耳邊回蕩著沉重痛苦的聲音。新公聽到鍾聲,彷佛被驚醒了似的回過神兒來,靜靜地看了自己的四周。然後摸到水缸邊,拿起木勺舀了水。

    “村上新三郎源繁光,今日一敗塗地!”

    他這樣低聲說罷,喝了一口水,感覺嘴裏甜甜的。、、、、、、

 

    明治二十三年三月二十六日,阿富陪著丈夫和孩子在上野的廣小路散步。

    那天剛好是在竹之台召開的第三次國內博覽會的開會式的日子,而且黑門附近,櫻花盛開,廣小路一帶人山人海。開會式結束後往回走的人力車和馬車一輛接著一輛從上野方向流淌過來,車上坐著前田正名、田口卯吉、澀澤榮一、辻新次、岡倉覺三、下條正雄等名人。

    阿富的丈夫懷裏抱著剛滿五歲的次子,長子跟在身邊抓著他的衣襟,躲閃著擁擠的人群,時不時不安地回頭看著身後的阿富。阿富拉著長女的手,對丈夫報以清爽的微笑。二十三年的歲月自然讓她變老了不少,但眼中那充滿生氣的眼神跟以前幾乎沒什麽變化。她於明治四、五年左右與古河屋政兵衛的外甥、也就是現在的丈夫結了婚。丈夫當時在橫濱、現在則是在銀座的X丁目經營著一家小小的鍾表店。、、、、、、

    阿富忽然抬眼望了一眼前麵,發現新公神態悠然地坐在兩頭馬拉著的馬車上,正從對麵走過來。現在的新公衣領裝飾著駝鳥的羽毛、胸前掛著金線飾繩和大大小小的幾個勳章,但已變得半白的胡須之間對眼前似見不見的眼神和微紅的臉膛跟往年的那個乞丐沒什麽兩樣。阿富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卻並未感到驚訝。不知為啥,那時她就感覺到新公並不是一個普通的乞丐,無論是從表情還是談吐、或是從他拿在手中的短銃來看,總之她有這種感覺。阿富不動聲色地望著新公的臉,新公也有意無意地望著阿富的臉。這一瞬間,二十三年前的那個雨天裏的記憶清清楚楚地在腦海裏浮現出來。那天她為了救那隻貓,無所顧忌地要對新公以身相許,到底是什麽原因,她自己不清楚;麵對完全豁出自己的阿富,新公也沒有碰她一根手指頭,到底又是什麽原因,她當然也不清楚。雖然不清楚,但那些事情在阿富看來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她看著馬車從身旁走過,感覺心裏敞亮了不少。

    當新公的馬車走過時,阿富的丈夫在人群中又回過頭來,用目光搜尋著阿富。阿富看到丈夫,若無其事地露出微笑,鮮活的、甜甜的微笑。、、、、、、

                                                    (芥川龍之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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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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