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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的鄰居Frank和Grace

(2014-04-29 07:18:42) 下一個

Frank 是我在工作以後買房以前的鄰居,一個退休多年的,普通的美國老人,和他的老妻Grace住在我們的Town House 的隔壁。

 

他們的年齡很大,在我和我妻子看來,應該是進養老院的年紀了,但他們可能更喜歡自己的空間,所以一直住在這個公寓小區裏。在我們搬來之前,他們似乎也已經住了多年了。

 

有次聊天,我才知道,Frank年輕的時候居然是美國海軍陸戰隊的一員,到過天津接受日軍投降,但主要目的是幫助國民黨防止共產黨擴張, 這後一點是Frank自己承認的,我沒有誘導也沒逼供。美國當年這幫海軍陸戰隊隊員,名聲可不怎麽好,左派報紙天天報道他們淩辱百姓,強奸民女,後來撤走了。關於他們名聲不好,或者被妖魔化這部分, 我倒沒說,因為Frank對在中國的日子似乎很懷念。他說在天津的時候,認識了當地的中國朋友,中國朋友贈送給他中國國旗,他到現在還留著,不過現在見到我這個中國人,他想送給我。

 

1946年左右的中國國旗!我連聲感謝,然後一睹文物真容,這是一麵絲綢的“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尺寸大約相當於15英寸的電腦顯示屏,感覺是當時為了慶祝抗戰勝利手工製作的,因為並不那麽精致。由於年代久遠,稍不小心, 絲綢就會開裂,半個多世紀的塵灰薄薄地灑在上麵,而且已經滲透進了絲綢的每一根纖維。六十年前,一個中國人把自己的國旗在抗戰勝利的喜悅中送給盟國的士兵,六十年後,這名老去的盟軍士兵把它送回給另一名中國人。

 

Frank 的心髒不好, 他們也告訴過我們,在我們有了孩子以後,就盡量不讓嬰兒在房間裏跑跳,不過帶過小孩的人都知道,不許嬰幼兒跑和跳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有一次我們在小鎮的朋友---一個台灣的四口之家來作客,他們四歲的兒子興奮異常,和兩歲的妹妹滿房間亂跑。後來,忍無可忍的Frank敲響了我們的門,憤怒地咆哮,但是在客人走了以後。我們倒不怪他,因為知道他的脾氣不好,而心髒病患者又確實需要安靜。不過Frank發作過後還是象過去一樣和善,有時給我的孩子送小禮物,每次看到孩子都特別高興,身體不好也要專門走過來看。Grace 偶爾敲門,不是抗議,而是送來她烤的甜餅。

 

和大多數美國家庭不同, Frank和妻子Grace隻有一個獨生兒子,住在離我們大約兩小時車程的較大城市裏。這兒子也已經六十多歲,每年和自己的妻子孩子開車來看望Frank的次數最多兩次,但對Frank來說,已經快樂得象過節。我去過他們的家裏一次,看見過Frank和Grace年輕時的合影,時間大概是上個世紀40年代。

 

鄰居們平日還是比較關照Frank夫婦,比如在漫長而嚴寒的冬天裏幫他掃車上的積雪,除冰。暴風雪中他看不清路,不小心把車一頭紮進雪堆的時候,我們和其他鄰居一起,幫忙把車開出來。有一次急救車來,把Frank接去住院了。我和妻子自己買了禮物跑到醫院去看他們。小地方, 小醫院,一問就知道,我們進病房的時候,他們有點吃驚,但基本還是保持平靜。Frank身體越來越壞,後來就不經常見到了, 偶爾出門,也是Grace來開車。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Grace 經常在淩晨三點左右嚎啕大哭,連說帶喊,把我們吵醒,因為他們的臥室和我們的其實就一牆之隔。在忍了很久以後,我終於接近崩潰,找到了公寓經理。經理說, 他們家有個親戚在附近, 可以幫忙聯係這個親戚偶爾過去看看。我寫了一封信,放在Frank家的郵箱裏,告訴他們我們很喜歡和他們做鄰居,但夜夜嚎哭已經嚴重幹擾了我們的生活。信發出去以後,哭聲消失了, 或者變小了, 也可能床被移得遠了? 總之,我們又可以睡安穩覺了。但不論Grace如何半夜大哭,白天偶爾看見她, 都一如既往地平靜。

 

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我們計劃買房, 搬家,我妻子又見到Grace開車出去,就問她, Frank怎麽樣了? Grace, Frank 已經死了一兩年了。一算, 這大概就是她開始夜夜大哭的時間, 以及原因。我有些自責了。

 

搬家的時候,妻子專門敲Grace的門,給她留了手機號碼,要她有事找我們,其實也知道她是不會的。

 

戰後的手繪“青天白日滿地紅”被我小心地貼在一張白紙板上, 鑲在鏡框裏,掛在新家的客廳牆上,每天都可以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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