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女人的博弈 (一）

1、引子 火爆拍賣

 

2004年3月21日上午10點，嶺南花城嘉德富珠寶拍賣公司春拍“3.998克拉裸鑽‘阿喀琉斯’拍賣專場”準時開始。

拍賣台中央覆蓋著紅色天鵝絨高腳桌上， 擺放著一個50公分見方的水晶罩，內中放置一顆直徑6毫米精美圓形裸鑽，火彩灼眼。這，就是本次專場拍賣品——“阿喀琉斯”。國際權威認證機構CIA鑽石鑒定證書附在一邊。

身穿黑色製服胸佩拍賣師徽章的女拍賣師走到拍賣台前，底氣十足地宣布：“3.998克拉南非產裸鑽‘阿喀琉斯’拍賣專場開始！本次競拍以200萬元人民幣為起拍價，第一次叫價起價為5萬元。現在開始競拍！”

當下各類千奇百怪的信息爆棚，一般已難撩起人們窺探的好奇心。然而這顆以希臘神話人物“阿喀琉斯”冠名的裸鑽，卻頗吸引眼球。懷揣不同想法的各路人馬雲集，使偌大的拍賣廳座無虛席，找不到座位的人隻能站在過道或後麵。有人還借助望遠鏡，要更加看清“阿喀琉斯”芳容。

“200萬！”

女拍賣師第一次起拍叫價聲剛落，台下唰地一下舉起二十多個競買號牌——哇，有錢人真不少啊。

“205萬！”

台下還是舉起二十多個競買號牌。

 “210萬！”

台下舉起的競買號牌少了幾個。

主持過二十多場珠寶拍賣的女拍賣師經驗豐富，在經過三輪叫價後，便適時煸情，加大火候：“好！有心衝著這顆名叫‘阿喀琉斯’差0.002克拉就達到4克拉的南非巨鑽而來的各位朋友，一定耳聞其中的故事！我特別要強調的是，‘阿喀琉斯’的 顏色、淨度、切工都達到頂級，這裏有國際權威認證機構CIA鑽石鑒定證書認證！而且‘阿喀琉斯’是一顆裸鑽，比鑲鑽的升值空間更大！收藏這件罕見的稀世珍寶絕對可以保值增值！下麵我們繼續按每次加價5萬元的約定競拍！”

 “215萬！”

台下有“9”、“11”、“18”競買號碼牌高高舉起。

“220萬！”

台下隻剩“9號”舉牌。

個頭不高的女拍賣師神情激昂，右手執拍賣槌，踮起腳跟從拍賣台上側出半個身子，左手長長地伸出，眼勾勾地衝著“9號”在召喚：     

“220萬第一次！”

“9號”堅定不移。

“220萬第二次！”

“9號”巋然不動。

“220萬第三次！”

“9號”依然故我。

女拍賣師右手緊握的拍賣槌果斷舉起，啪地敲下，一槌定音：“成交！”

3.998克拉南非裸鑽“阿喀琉斯”專場拍賣圓滿結束。女拍賣師越過拍賣場上的湧湧人頭，視線投向兩個年青女子——她們是3.998克拉南非裸鑽“阿喀琉斯”的委托拍賣者——秦雨沛，29歲，繽紛色彩工作室“事頭婆”；梁美娟，27歲，彩虹街道辦事處綜治辦“前主任”。

秦雨沛和梁美娟齊齊向女拍賣師招招手。

 

秦雨沛拉著梁美娟走出拍賣大廳：“走！王老太過世後，我還沒有正式祭拜過她呢！”

梁美娟一頭霧水：“這個時候這個地方怎麽祭拜？”

“我們到外麵去，找個安靜地方，心裏跟王老太對對話，告慰她，我們要借‘阿喀琉斯”之力，做自己喜歡做的事，讓她放心！”

“好！”

 

春陽高照，小廣場上花團錦簇，綠草如茵，人來人往。

秦雨沛和梁美娟手挽手，四下張望。

“哎，看那邊！”梁美娟指著小廣場的東南拐角，那裏靜謐無人。

 

台灣位於花城之東。王老太葬在台北王氏家族墓園。秦雨沛和梁美娟麵向東方，恭恭敬敬鞠了三個躬。之後，兩人雙手合十，闔上雙目，靜靜的遙祭王老太……

許久，梁美娟睜開眼睛，問秦雨沛：“你說，王老太會怪罪我嗎？”

“王老太那麽大氣的人，怎麽會怪罪你？”

“那你呢？真的不會記我的仇？”

“人掉進水裏，什麽人容易沉入水底呢？”

“不會遊泳的人囉！”

“我覺得是身上多東西的人容易沉入水底！所以我才不要當這種傻瓜！放過別人就是放過自己。誰叫老天爺讓我們都是熊貓血型呢？所以我們要惺惺相惜才好……”

聽到秦雨沛的話，梁美娟心頭發熱，七情上麵，鼻子發酸，飆淚不止。

秦雨沛鬼馬地一擠眼睛：“今天天氣預報一定錯了！不應該下雨的！”

梁美娟破涕為笑。

“你說，如果那個‘鐵觀音’繼續找我們麻煩，該怎麽辦？”梁美娟又皺起眉頭。

“咳！她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我們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該幹什麽幹什麽，見招拆招就是了！如果佢真是再殺到埋來，我地今次就不再係食齋咖啦（粵語，意為：要是她真的再殺到跟前，我們這回可不再是吃素的了）！”

“你真好！”梁美娟突然一把抱住秦雨沛。

“喂！喂！我受不了這麽‘補’的喔！”秦雨沛不能適應梁美娟如此火辣的情感表達方式，滿臉飛紅。

 

梁美娟現在跟秦雨沛狀如“糖黏豆”，形同姐妹；可一年前，這秦雨沛還是她的死敵……

 

2、午夜搶救

 

2003年3月16日，周未。花城。

淩晨3點，春寒料峭，萬籟俱靜，正是人們沉睡之時。

市醫院腫瘤科會診室裏，燈火通明。眼睛充滿紅血絲的腫瘤科主任平正凡在主持會診：“……這麽晚了，我們還是請各位專家來，是病人王玉賢的病情十分危急！王玉賢今年65歲，台商。祖籍本市彩虹區。她在本市投資辦企業，為本市的經濟發展和兩岸交流做了很多事，大家都尊稱她王老太。她一生未婚。兩年前，她血尿不止，經檢查是患了膀胱癌，合並發生血小板減少綜合症。她沒有回台灣，而是在我們醫院邊治療邊堅持工作。通過治療，定期輸入血小板，她的病情得到有效控製。兩周前，她的病情突然惡化，經檢查，病人腫瘤擴散……”

這時，會診室的門猛地被推開，一個神色緊張的小護士衝進來：“平主任，王老太停止呼吸！馮醫生請你過去！”

平主任迅速合上病案，說：“各位專家，現在會診轉到王玉賢的病房進行！請各位跟我來！”

參加會診的專家跟著平主任疾步小跑向華僑和港澳台同胞高級病房。

王玉賢的病房裏，一眾醫護人員正在對王玉賢進行緊急搶救。

平主任看了一眼病人的生命監護儀，呼吸、心跳、血壓、血氧指標都不好，他皺起雙眉。

經過一番緊急搶救，王玉賢的各項指標有所提升。

平主任觀察著病人的情況後，小聲對助手說：“下病危通知書！”

 

病房門外，一大群人在守候，其中有專程從台灣趕來的王玉賢的侄兒、外甥；彩虹區政協、工商聯、台聯、台灣事務辦公室的領導等一幹人也聞訊陸續趕來。

 

冥冥中，王老太被一群白色的小矮人拉著走向一個幽深的去處，但是她還有一樁心事未放下，便有氣無力地喃喃念叨：“等一等啊……等一等啊……”，掙紮了好一會，王老太又悠悠返回陽間。她睜開艱難地抬起腫脹的眼皮，呆滯的眼珠看看圍在自己旁邊的醫護人員，最後盯著平主任臉，嘴巴嚅動著。平主任俯下身子，將耳朵湊近王老太嘴邊，才聽到她是在說：“去叫秦……梁……”

平主任轉過身，對助手說：“馬上請秦雨沛、梁美娟到醫院來，王老太要見她們！”

助手立即到病房外打電話。

一個參加會診的專家打聽：“秦雨沛、梁美娟跟病人是什麽關係？”

助手告之：“是兩個稀有血型誌願捐獻者。病人是A型RH陰性血型，秦、梁二人也是這種血型。病人在這裏治療期間，一直都是她們輪流在病人需要的時候捐獻新鮮的血小板或者全血。”

 

在醫院會客室裏，各路領導接見了王玉賢的親屬，盛讚王玉賢為推動本區經濟建設作出的貢獻。

王玉賢祖上是本地名門望族，1949年全家去了台灣。王玉賢在台灣大學畢業以後，赴美國留學，學成返回台灣，參與家族生意的經營。兩岸通商以來，王玉賢在花城彩虹區投資辦企業，效益斐然，被推舉為彩虹區台資企業協會會長。王玉賢患膀胱癌後，病情發展很快，有醫學權威判斷她最多隻有三個月的壽命。王玉賢相信自己的體質，積極配合醫生治療，她的血型是被稱為熊貓血型的A型RH陰性稀有血型，她很幸運，相同血型的女青年誌願者秦雨沛和梁美娟，主動獻全血或血小板，為王玉賢的治療提供了有效保證。兩年來，王玉賢邊治病，邊工作，情況穩定。但一個月前，王老太突然發高燒，流鼻血，特別是從上星期開始，病情更是急轉直下，長時間昏迷，幾次報病危，靠著秦雨沛和梁美娟捐的血小板，控製了洶湧的出血，但病情已難好轉。

心中有數的王玉賢已作了最壞的打算，希望回台灣去。三天前，她的侄子外甥已從台灣趕到花城，準備等王老太情況再穩定一些，包機將王老太接回台灣。現在王玉賢的病情突然惡化，讓所有的人始料不及。　　　　

 

經醫生允許，區政協、工商聯、台聯、台辦的領導以及王玉賢的侄子外甥進入王老太病房。她的侄子和外甥“姑媽”、“姨媽”地叫著；各級領導也輪流說著致敬感謝的話兒——再不說恐怕就沒機會說了。

王玉賢目光呆滯迷蒙地凝視著天花板的某一點，氣息微弱地吐出單字節：“秦……梁……”

眾人麵麵相覷。

平主任急問助手：“怎麽秦雨沛和梁美娟還沒到？”

助手貼近平主任耳邊說：“秦雨沛沒聯係上，梁美娟正往醫院趕。”

平主任沉重地噓了一口氣說：“她們是王老太最後想見到的人呢。王老太沒有多少時間了……”　

 

沉沉夜幕下，彩虹街辦事處綜治辦主任梁美娟打的趕到醫院。

梁美娟人如其名，美麗娟秀。有著一張嬌俏的瓜子臉，丹鳳眼睛，柳葉細眉，豐潤嘴唇，小麥膚色，身材適中，凹凸有致，長相甚為出眾。

梁美娟知道深更半夜緊急把自己叫到醫院，一定是王老太又犯大病了。這時，十天前王老太約見她和秦雨沛的情形老是在她腦子裏回閃：

那天，醫院打電話給她，說王老太要見她，梁美娟以為王老太又要輸血小板，就急忙趕往醫院，在病房裏，她看到秦雨沛已在。

當時王老太氣色不好，說話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她對秦雨沛和梁美娟先說了一些感激的話。她倆人都說，誰叫咱們是熊貓血型呢，救人就是救已，幫人也是幫已，是應該的。王老太話題一轉，說想送給她們一顆冰糖。秦雨沛一聽就笑了，說：“冰糖？我不喜歡吃糖，就全送給梁美娟吃好了！”當時王老太臉上露出一絲頑皮的笑，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此冰糖非彼冰糖哦。”梁美娟也說：“王老太你不要太客氣了……”話音未落 ，王老太突然鼻孔噴湧出一股鮮血，嚇得兩人一下蹦起來，大叫醫生快來！

看到醫生們圍著王老太團團轉，秦雨沛和梁美娟站在一邊，同情地看著飽受病痛折磨的王老太。後來，醫生給王老太輸了當天才由秦雨沛獻的兩個單位血小板，王老太的鼻血才止住。

 

梁美娟一路小跑衝進病房。

平主任一見梁美娟劈頭就問：“秦雨沛呢？”

梁美娟回答：“我平常跟秦雨沛聯係不多，不太了解她的情況。不過，現在有我一個來就行了嘛，平時我們都是錯開時間獻全血或者血小板的。”

“不是讓你們輸血。王老太現在急著要見你倆，可能是要見你們最後一麵吧。她明天就要乘包機回台灣了。這個秦雨沛，我們到現在都聯係不上！”

“我打她電話試試看。”梁美娟拿出手機撥打。

手機裏傳出“用戶不在服務區”的聲音。梁美娟朝平主任一攤手。

 

平主任俯身觀察病人。王老太眼珠動了一下，嘴唇囁嚅著，發出含混的聲音，聰明的梁美娟忙湊過去，讓王老太看清楚自己。

王老太的視線移開了，似乎在尋找什麽，梁美娟猜測她是要找秦雨沛。

梁美娟柔聲告訴王老太：“秦雨沛可能出差了，我打她手機，不在服務區。”

王老太虛弱地微微動了動手指頭，平主任讓出位置，讓梁美娟上前站到王老太床前。王老太又將目光投向平主任、專家等人。

平主任明白王老太的意思，他朝專家們擺擺手，引他們走出病房。

病房一片寂靜。梁美娟看著王老太臘黃浮腫的臉，又沒有一個醫生護士在場，心裏很緊張，生怕王老太又突然噴鼻血。王老太定定地看了梁美娟一會兒，費勁地動了動右手，她已沒有力氣再作下個動作了。梁美娟又猜到了她的意思：“你要拿東西？在哪裏？”

王老太說不出話，她隻能遲滯地轉動自己的眼珠，僵直的目光盯著右枕邊。梁美娟試探問道：“你是想讓我幫你拿枕頭下的東西？“

王老太艱難地眨了一下眼睛。

梁美娟將手探到王老太的枕頭底下，她摸到了一個硬物和一個信封。她手下加了一點力，便拿了出來，是個精致的紅錦盒，還有一封信。

王老太喉嚨裏有痰，咯咯作響，她含混費力地吐出幾個音節：“冰……糖……你……秦……”

“什麽？”

王老太用眼神示意梁美娟看信。

信封上寫著“秦雨沛、梁美娟兩小友收”。

梁美娟抖著手抽出信。

這是一張滿是英文的紙質柔韌的證書。梁美娟是學中文的，乍一看隻是滿眼的“英國老鼠”（English），不知是什麽東東。

王老太想說什麽又說不出，隻能用最後的力氣連連眨眼。

梁美娟看出王老太心裏著急，她把那張紙反轉過來，發現王老太神情明顯鬆馳。

梁美娟看到這紙的背麵寫滿了王老太按港台慣用的從右到左的豎式格式繁體字。細看，哦，上麵寫著：

                                     遺 囑

本人罹患難治之症之後，幸得秦雨沛和梁美娟兩位親愛小友不斷為我捐出自己之寶貴血液，使我得以減輕痛苦並延長了生命。我一生寄情於事業，無親生子嗣，我與秦雨沛、梁美娟兩位小友同屬稀有血型，實乃我們之間有不解之緣爾。近來，我的身體嚴重不適，自感來日無多，為感謝兩位小友，本人決定將南非產3.998克拉裸鑽“阿喀琉斯”（正麵即CIA鑽石鑒定證書）贈予秦雨沛、梁美娟。本人離世後，秦雨沛與梁美娟對裸鑽“阿喀琉斯”即擁有絕對所有權和支配權，衷心祈盼裸鑽“阿喀琉斯”為秦雨沛、梁美娟招祥納福。

 

聲明：本人專向秦雨沛小姐和梁美娟小姐贈送裸鑽“阿喀琉斯”，由秦、梁二人互為見證，勿需再請律師公正。

 

                                                      王玉賢親筆

                                                 西元2003年3月10日

在“王玉賢親筆”的簽名之上，王老太還加蓋了私章，並捺了一個紅顏色的手指模。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病入膏肓的王老太本意是把贈送鑽石的事作為純屬私人友誼的事情來處理，可是偏偏這個時候秦雨沛不能到現場！

為什麽王老太要把秦雨沛放在前，把梁美娟放在後呢？在商海裏浸淫了一輩子的王老太凡事講公平。醫生說秦雨沛的血好，特別是血小板，質量尤其棒，加上秦雨沛身體素質不錯，每次醫生都會抽她400CC全血或者4個單位血小板，而梁美娟，身體素質和血小板稍遜一些，每次醫生隻抽200CC全血或兩個單位血小板，王老太記住了這些事，所以在遺囑裏有所體現。

梁美娟一下子被“遺囑”、“親愛小友”、“阿喀琉斯”、 “裸鑽”、 “所有權”、“支配權”、“招祥納福”等字眼搞蒙了，她疑惑地轉頭去看王老太，此時的王老太，闔目靜靜地躺在病床上，一臉安詳。梁美娟小心翼翼地將手伸到王老太的鼻翼下，好像沒了氣息，她邊下意識地隨手將紅錦盒和遺囑胡亂塞進自己的包裏，跳起來慌慌張張地跑出去喊人：“醫生！快來啊！王老太沒氣了！……”

醫生、護士、王老太的親屬、市政協、工商聯、台聯、台辦的一大群人嘩啦啦湧入病房，平主任看了一下王老太的監護儀，眉頭緊蹙，他大聲地呼喚著：“王老太！王老太！”

王老太眼皮艱難地動了動，平主任下令：“準備插管！”

 

可能王老太因為病痛折磨太辛苦，要作放棄了，她咬緊牙關不肯插喉管。但此時由不得她，在醫生的一再努力下，她還是被插上了喉管。王老太已到生命最後關頭，神情非常痛苦。在一邊作壁上觀的梁美娟看到醫生護士又是輸氧，又是心外按壓，又是注射藥物。經過一番折騰，儀器顯示王老太直往下掉的心跳、血壓、呼吸、血氧等指標又上升了。

梁美娟眼前出現了另一幕：

縣城醫院簡陋病房裏，16歲的梁美娟看著被插上了喉管的父親邊哭邊喊：“阿爸，你醒醒，阿爸，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是阿娟……”

父親昏迷不醒，一動不動。

一隻大手拉開梁美娟。梁美娟抬頭一看，是阿爸打工的廠裏的老板。梁美娟抹著滿麵淚水朝他大聲嚷：“你還我阿爸來！你還我阿爸來！我阿爸就是給你們工廠打工中毒的！你們一定要救生他……”

老板將梁美娟拉到門外，小聲對她說：“阿妹！阿妹！你細聲一點好不好？唉！你阿爸也是的，沒有常識啊！沒有做好通風透氣他就貿貿然下油罐，結果中毒了！我們是有責任，可他本人也有責任啊。阿妹，你爸已經成植物人了，再醫無用了……”

“你亂講！他的身還熱……”

“阿妹！你阿爸他是身還熱，人家醫生說了，他靠的是呼吸機！呼吸機！知道吧？你爸的大腦已經死亡，神醫華佗也救不活了。醫生說了，他最多也就多捱十天八天。你阿媽身體孱弱，因你阿爸的事現在一病不起，現在躺在病床上吊針水，你媽沒文化，不識字，我們不好她溝通，我們隻好跟你商量，與其維持你阿爸的呼吸，還不如拔掉喉管，停止供氧，讓他就這麽過去就算了，還可以省下一筆搶救費用！你看他現在多辛苦啊……”

“不！不！不行！我要你們救生他！”

“你這個阿妹怎麽這麽不明事理呢？剛才說了，這個事故你爸也有責任！如果他懂得安全生產知識，就不會貿然下到幾年都沒有清理過的廢油罐，自己中毒了不算，還累得我們沒啖好食！我們還要追究他的責任呢！不過現在他這樣，我們也就不計較了！我們會給兩萬元撫恤金你家，你們一家的生活，你讀書的錢就有著落了。聽說你讀書成績很好，你家裏就指望你了……”

“不是！不是！有我阿爸在，我們一家的生活，我讀書才有著落……你們快還我阿爸來……”梁美娟跳著腳嚷。

“唉，阿妹！靠你阿爸有一天沒一天地給人打工，十年也賺不到兩萬塊錢！反正他已經沒救了，早晚都是死，搶救已沒有任何意義。你再鬧，搞不好雞飛蛋打，到頭來你爸沒了，錢也用完了，我們廠也會被罰關門！你要相信我，我真不是騙你的。阿妹，我是為你、為你家裏好啊。你仔細想想是不是？”

梁美娟放聲大哭。

老板勸她：“阿妹！別哭了，再哭你爸也是腦死亡！你聽我的，我已經跟醫生說好了，等一陣，你就把插在你爸的喉管拔掉，讓他平靜過去……”

“我不！我不！”梁美娟大聲喊著，跑回父親的病床前。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梁美娟的父親紋絲不動的躺著，任由梁美娟喊得口幹舌燥，她爸沒有任何反應。那個老板，每天都來醫院轉，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老梁每天這麽在醫院躺著，用錢如流水；他的病貓老婆呢，因為老梁出事，急火攻心，躺在醫院病床上奄奄一息起不來，醫藥費也要負擔，再這麽下去，廠子要被拖垮的。

到了第三天，老板把梁美娟叫到病房外，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差點就要跪下了，說：“阿妹，你再不給你爸拔管，我就不管了，我拍拍屁股走人，你們找不到我，醫院也找不到我，別怪我不仁義！”

“那你們為什麽不拔？”梁美娟強忍哽咽大聲嗆老板。

老奸巨猾的老板一聽知道自己的話起作用了，馬上說：“我們拔不行啊，要犯法的！這種事必須直係親屬辦才行！”

老板的話讓梁美娟愣怔了。老板一副全為老梁家著想的模樣：“咱們現在還有點錢，不如用在正路上，你讀書，你的病媽過日子，都靠它。如果你非要用在你爸身上，等用完了，我也跑了，到時候你們家兩頭不到岸。你認真想想，是不是？”

梁美娟六神無主。

恍惚之中，梁美娟走近阿爸的病床邊，她將顫抖著的手伸向阿爸的喉管，幾次都下不去手……老板踎在門外，不住地咳嗽、跺腳示意催逼梁美娟快下手，終於，她狠下心，閉著眼睛一把抽出阿爸嘴裏的喉管，飛也似地逃離病房！……

梁美娟的阿爸斷氣了。梁美娟從不敢是自己親手拔掉阿爸喉管的事告訴母親，一種無法逃脫的負罪感如磐石壓在梁美娟心頭，她發誓要讓母親以後過上好日子。靠著父親用命換回來的兩萬補償金，梁美娟發奮讀書，直至大學畢業……

 

兩個都是瀕死的在醫學上絕對沒有搶救意義的人，可他們最後的結局卻是如此的不同！為什麽會這樣？還不是因為前者富貴，後者貧賤？說白了，就是有錢和沒錢的區別！就是“同遮（傘）不同柄，同人不同命”！就是“人比人，比死人！”

梁美娟心頭的傷疤被狠狠剜開，痛得她刹那間臉色青白，嘴唇黑紫，她忍不住“啊！”的發出一聲慘叫，嚇得正在搶救的醫生護士全都打了一個哆嗦！平主任惱怒地喝道：“誰在這兒亂叫？給我出去！”

梁美娟捂著胸口，強忍疼痛跌跌撞撞跑出病房。

梁美娟坐在醫院小花園的雕花鐵椅上，大口大口地喘氣，不斷捋著前胸，舒緩錐心的痛楚。

真是凡事怕比對啊。比對，會讓人煩惱不平一股腦全冒出來，為諸多行為找到合理的借口；比對，也讓人困惑疑慮雲遮霧罩，分不清是非黑白，使人的價值觀念傾刻間分崩離析，徹底顛覆……

 

這時，天已經亮了，嘈雜市聲透過醫院圍牆傳入小花園。梁美娟留意到自己腳邊有一條連綿不斷的蟻路，一群黑螞蟻正在急急忙忙地搬運著什麽，梁美娟眼定定地看著，心想自己不也和蟻螻一樣？沒有出生在貴胄人家，落草於貧困之戶，什麽人生而平等？什麽天賦人權？狗屁！

 

秦雨沛因為一件重要的事情離開花城——她和父親秦伯濤到一個偏僻的山鄉尋親去了。

26年前，秦伯濤和妻子兩地分居，他在花城船舶研究所當工程師，妻子在鄉下小學當老師，和家婆同住，女兒雨沛才兩歲。本來妻子可以帶雨沛辦理農轉非手續入戶花城，可家婆死活不同意，因為秦伯濤是三代單傳男丁，家婆非要媳婦再生一個男孫才辦農轉非手續。妻子在秦伯濤的信裏，總是會提到兩地分居的難處和家婆希望她再生一個男孫的壓力。秦伯濤是個孝子，他沒有太在意妻子的感受。

妻子第二胎又是生下一個女孩時，突然變得歇斯底裏，喜怒無常。當時秦伯濤在單位裏正忙著參與一個重大技術攻關，一時回不了家。後來突然接到消息，說他妻子抱著小女兒離家出走了，秦伯濤的母親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打擊，一下子精神失常，家裏亂成一窩粥。

秦伯濤心急火燎星夜兼程趕回老家時，瘋瘋癲癲的母親隻會自說自話：“一轉人，二轉鬼，三轉四轉馬騮仔……”

秦伯濤聽不明白母親說的是什麽意思，他沒有時間去想別的，隻能先做最重要的事情——尋找妻子次女，給母親治病。

妻子次女遍尋不見，而秦老太被確診為應激性精神病，神叨叨地說耳邊老聽到兒媳和小孫女啼哭，經過治療，轉為慢性精神病，從隻會說“一轉人，二轉鬼，三轉四轉馬騮仔”，變成能比劃：“那個女仔有三個頭轉”、“右耳朵這裏還有一隻細耳仔”。秦伯濤終於從母親混亂的話語中想象那個與自己連一麵之緣都沒有的可憐次女的模樣：孩子頭上有三個轉，右耳朵耳屏上還長著一個凸出的小肉粒，俗稱“細耳仔”。秦伯濤對母親重男輕女思想無可奈何，她年紀大了，想在短時間讓她改變是根本不可能的，隻能順著她。他惟有在內心痛責自己的粗心大意，為什麽沒有覺察妻子的不易和感受？

多年以後，他才知道妻子當時可能患上了產後抑鬱症。他雖痛恨自己，但也無奈地放棄了對妻子的尋找。公安局告訴他，曾在一條河裏發現一具女屍，打撈上來後，屍體已經開始腐爛，隻能屍檢認定是溺水死亡後就火化了。當時沒有什麽DNA檢查，從秦伯濤反映的妻子外貌特征看，可以判斷此人就是他的妻子。不過，那個頭上有三個轉，右耳屏有個“細耳仔”的次女，卻下落不明。

秦伯濤牽掛次女的命運，他一直堅持尋找。但二十五年過去了，遍尋無果。

幾天前，秦氏父女得到信息，在粵北山區的大山裏，有一個被拐賣的女孩給當地山民當老婆，被解救了，年齡體貌與秦伯濤報案尋人的特征有幾分相符。秦氏父女趕到當地，結果隻看一眼，秦伯濤就失望了，因為這個女子，右耳屏上是有一個“細耳仔”，但頭上隻有一個轉。

在回家的汽車上，秦雨沛看到父親一直無言，知道他不開心，就寬慰父親：“老竇，如果我發達了，就開一家慈善電視台，每天都播放尋人啟事，那我們就容易找到我妹啦！“

“你那電視台估計沒有什麽收視率。整天就播尋人啟事，多悶啊！”

“當然不是光是播尋人啟事啦，尋人啟事是以走馬字幕的形式反複播，其它節目該播什麽就播什麽。”

秦伯濤被逗笑了：“啊，對了，跟你一起獻血給王老太那個女孩有沒有可能是你妹妹呢？”

“啊呀，老竇，還等你說？我早留意了，人家不光右耳上沒有‘細耳仔’，而且頭頂上隻有兩個轉。人家有父母的，沒聽說她是領養的，而且年齡也不對，比我妹妹大一歲。”

“哦。”

 

王老太要乘包機回台灣了。彩虹區相關部門向市裏建議。由平主任和梁美娟等陪護赴台，應付意外情況。市裏同意，自然是一路綠燈。平主任和梁美娟等一眾人員赴台手續立馬搞定，陪護與王老太一道飛赴台灣。

到台灣之後兩天，王老太過世了，享年68歲。

王老太的葬禮在她的家族墓園裏舉行，終身未嫁的王老太的墓穴靠在她父母墳塋的左邊。

一眾道士嗡嗡打醮之後，王老太的靈柩被徐徐放入墓穴，服飾莊重的送殯者們排著隊圍繞墓穴鞠躬致哀，將一朵朵素白菊花和藍色玫瑰拋在閃著紫紅光澤的楠木棺麵上。此時，梁美娟不由又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才41歲，身強力壯，因清洗油罐氣體中毒身亡的強勞力，被裝在一個最廉價的薄紙棺裏，草草推進焚化爐……一個極備哀榮，一個寒酸淒涼，這才真是個天定命運！　

 

3．獨占巨鑽

 

從台灣回來幾天後，梁美娟的心情才慢慢平靜下來。下班回到宿舍，她想起那天王老太給她的東西。她反複讀了幾遍王老太的遺囑，又打開紅錦盒，刹那間，一束如同雷霆爆裂的白光直射梁美娟眼簾，使她眼花繚亂。哇，這顆豌豆大小的“冰糖”，太勁爆了！它就是王老太說的“裸鑽”“阿喀琉斯”？！

梁美娟反複讀了王老太親筆寫的的“阿喀琉斯”裸鑽贈予書後，又翻過背麵，細看“阿喀琉斯”的證書：

　Report Type: GIA Diamond Dossier

（GIA鑽石檔案）

Laser Inscription Registry: GIA 2118643：

（激光印記《鐳射編號》：GIA 2118643）

Titie:Achilles

（冠名：阿喀琉斯）

Round Brilliant

（圓形明亮涿型）

　　Measurements: 15.37 - 15.39 x 13.4 mm

（尺寸：15.37 - 15.39 x 13.4 mm）

Carat Weight: 3.998

（克拉重量：3.998）

Color Grade: H

（顏色分級：H色級）

Clarity Grade: VVS2

（淨度分級：VVS2）

Cut Grade: Excellent

（切工分級：完美）

Proportions

（拋光）

Depth: 60.3%

（全深比：60.3%）

　　Table: 58 %

（台寬比：38 %）

　　Crown Angle: 33.5°

冠角：33.5°

　　Crown Height: 13.5 %

（冠高比：13.5 %）

Pavilion Angle: 41°

（亭角：41°）

Pavilion Depth: 43.5 %

（亭深比：43.5 %）

　　Star length: 50 %

（星小麵比：50 %）

　Lower Half: 78 %

（下腰小麵比：78 %）

Girdle: Thin to Medium, Faceted

（腰棱：薄-中厚，刻麵的腰棱）

Culet: None

（底尖：無）

　Finish: : Excellent

（修飾度：極優）

Polish: Excellent

（拋光：極優）

　Symmetry: Excellent

（對稱性：極優）

Fluorescence: None

（熒光：無）

Clarity Characteristics: Cloud, Crystal

（包裹體特征：雲狀物，結晶體）

 

梁美娟英文已過六級，閱讀GIA這類證書還是有點阻滯，不過連讀帶猜，她知道了，這顆冠名“阿喀琉斯”的3.998克拉裸鑽，應該是超好超爆棚不同尋常的貨色。梁美娟 將“阿喀琉斯” 高高舉起，“阿喀琉斯”光芒四射，漂亮極了。梁美娟看了好一會兒。從小到大，她對鑽石珠寶沒有一點概念，現在這顆裸鑽在手，她發蒙了。她把 “阿喀琉斯”、證書等小心放在挎包裏，晚飯也顧不上做，直奔彩虹商廈。

她走進一家迎門掛著“香港注冊珠寶評估師駐店”證書和該評估師照片的珠寶行。玻璃櫃台內，琳琅滿目的珠寶首飾散發出貴氣和霸氣，其中一粒隻有芝麻大小的鑽戒下標價：88888元。梁美娟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默數了一下，確認是五位數，啊呀，這麽丁點的鑽石，跟“阿喀琉斯”比，簡直沒得揮！她指著那枚鑽戒說：“請拿這個鑽戒讓我看看。”

這天正是香港注冊珠寶評估師當班。他瞄了梁美娟一眼，表情淡淡的，分明有點“你看了也買不起，看了也白看”的意思。

梁美娟從那張木僵臉看到了勢利和蔑視。“哼！白鴿眼！狗眼看人低！沒見過大蛇屙屎！”梁美娟心裏暗罵著，淡定地從評估師手裏接過嵌在紅絲絨盒子裏的鑽戒看了看，很隨意地放回櫃麵。

梁美娟又問：“阿生，你是香港注冊珠寶評估師，可以對鑽石作估價資質嗎？”

“當然可以！”香港注冊珠寶評估師表情活泛了，“本人評估的珠寶鑽石價格，八九不離十！小姐，你有鑽石要評估？”

梁美娟氣定神閑地從包裏取出紅錦盒：“這裏有一顆鑽石，請阿生你評估評估。”

評估師打開紅錦盒，神情一愕！他取來一把小鑷子，從紅錦盒鑷出“阿喀琉斯”，呼吸頓時變得有些急促，他小心地將“阿喀琉斯”用一塊藍絲絨布托住，先用一支可能是紅外線的電筒照射，然後又放到身後櫃台上類似顯微鏡仔細觀察了好一陣，用驚訝的眼光看了梁美娟一眼，口氣裏有了恭維：“哇！好靚！唔！以我做這行二十幾年的經驗，這顆南非鑽石純淨度高，達到頂級，加上這是裸鑽，還沒有鑲嵌，還是傳統的皇冠型切割，是加拿大那邊加工的！以我的經驗，這顆裸鑽很值錢！唔，”評估師將“阿喀琉斯”又仔細觀察了一遍，然後放到天平上稱，“哇！3.998克拉！以目前的市價，起碼值200萬元左右！你想出手嗎？我可以介紹你找買家的，價格一定不虧待你！不過，一定要備齊權威證書。特別是GIA證書，那是這粒鑽石的出世紙，行遍全世界都認的。”

評估師的一驚一乍讓梁美娟心裏很得意。當她聽到“阿喀琉斯“竟值200萬左右時，耳邊“轟”的一聲，驚詫不已，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渾身都顫栗了！但是，那人又說要有GIA證書，她頓時心慌得撲通撲通一陣狂跳，她拚命控製住自己，表情依然矜持：“多謝！我暫時還未想出手。”

梁美娟把“阿喀琉斯”小心地收拾好，放入自己的包裏，穩住腳步，矜持地離開珠寶店。

200萬！200萬！縱是用水缸給梁美娟作膽，她也沒法想像“阿喀琉斯”這麽值錢！

梁美娟騰雲駕霧般回到宿舍，關好門窗。屋裏黑暗，梁美娟打開台燈，在台燈照射下，“阿喀琉斯”又是另一番美色。梁美娟從來沒見過這種讓人醉心的溢彩流光！她從網上查看資料，知道那是鑽石才具有的“火彩”。 梁美娟把“阿喀琉斯”托在掌心裏，看不夠，愛不夠。突然，她心裏一緊！“阿喀琉斯”秦雨沛也有份的！怎麽辦？真是不想和秦雨沛分享“阿喀琉斯”啊！

但是，死人為最大，王老太的意思不敢違呀！王老太呀王老太，你幹嘛不給我和秦雨沛各送一顆裸鑽啊，搞得我現在這麽為難，想到這裏，梁美娟打了自己一巴掌：“咳！你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梁美娟又捫心自問，如果還有另一顆“冰糖”，如果王老太還是讓自己代轉給秦雨沛，自己能毫不猶豫地給秦雨沛嗎？她自己沒有勇氣回答。總之現在她就想一個人擁有“阿喀琉斯”。

“‘阿喀琉斯’現在暫時由我保管！先不讓秦雨沛知道！”梁美娟左思右想後，做出了這個決定。不過，她又惴惴不安：頭上三尺有神明，自己做這樣的事要被雷公劈的呀……咳，現在就怪多了這個秦雨沛！

“阿喀琉斯”便梁美娟迷亂，她越想秦雨沛就越成了自己的假想敵，越想她的心就越忿忿不平。怎麽辦？怎麽辦？難道將這昂貴的鑽石同秦雨沛分享？梁美娟萬分不舍。這時，那句粗俗直白俚語在她耳邊轟然響起：“鬼叫你窮吖，頂硬上！”

“是啊！鬼叫你窮吖，頂硬上！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事實是‘阿喀琉斯’現在在我手裏，我不能讓秦雨沛跟我對分！”人窮誌短，馬瘦毛長，梁美娟早已不在乎再無恥一回！

“秦雨沛，對不住啦！”梁美娟將“阿喀琉斯”的GIA證書放進紅錦盒，先是藏在一個舊鞋盒裏，想想覺得不可靠，幹脆放在隨身包裏，又一想，包要帶著到處去，萬一被人搶了怎麽辦？還有王老太的遺囑一旦被人看到，這不是等於告訴人家自己昧了秦雨沛也有份的“阿喀琉斯”嗎？梁美娟想了好一陣，她的目光落到竹製的掃把柄上，對！把“阿喀琉斯”藏在掃把柄裏！她從紅錦盒裏取出“阿喀琉斯”，用細棉紙仔細包好，再裹上塑料紙，把掃把柄頂部的塑料掛環擰開，小心地把“阿喀琉斯”塞進去；然後又小心地將CAI證書小心地折成小卷，也用塑料紙包好，塞進掃把柄，最後使勁把塑料掛環擰緊。做完這一切，梁美娟的心才定了一點。

過了一會兒，梁美娟心裏又不踏實了，左思右想，覺得“阿喀琉斯”和GIA證書分開放好。她又把GIA證書取出來，用透明膠固定在臥室一張靠背椅的座位底下。她邊翻過椅子粘GIA證書邊念叨：“王老太，請原諒，實在是的迫不得已啊，請你老人家不要責怪我呀……”

當天晚上，梁美娟翻來覆去睡不著，好容易才迷迷糊糊合上眼，突然有人要來搶“阿喀琉斯”！她急了，一把把“阿喀琉斯”奪回來，也不知道往哪裏逃，情急之下，她想起了地下工作者遇險時急中生智把情報投入嘴裏嚼碎吞下的英勇行為，她也把“阿喀琉斯”丟到口中，咕碌一下，“阿喀琉斯”順著食道滑入胃囊，接著落入肚子，跟著肚子突突地鼓了起來，要生孩子了！恍惚之中，梁美娟生出了一個額頭全是皺紋的沒有眼睛的嬰兒！梁美娟順手一扒拉嬰兒額頭的皺紋，那些皺紋突然嗶嗶啵啵劈裏啪啦爆裂，哇，頓時出現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小眼睛！這些小眼睛全死死地盯著梁美娟！

梁美娟嚇得“哇“的一聲大叫，騰地一下坐起來，她清醒過來，哦，沒事！隻是做了一個惡夢而已！她冷汗涔涔，睡衣背上都濕了。

“難道是王老太托夢給我不準我獨占‘阿喀琉斯’？”，梁美娟呆呆地坐在床上想了半天，她起身下床，走到衛生間，從掃把柄裏把“阿喀琉斯”倒出來，托在掌心。

黑暗中，“阿喀琉斯”閃爍著明明滅滅的幽光。

“要是和秦雨沛平分‘阿喀琉斯’，大喇喇要少了一百萬！我一輩子也賺不到這個錢！不行不行，不能跟秦雨沛平分！我家太窮，就算被雷劈，我也不能和秦雨沛平分！”

梁美娟擦擦額角的冷汗，又小心地將“阿喀琉斯”藏進掃把柄裏。

 

梁美娟能當上彩虹街綜治辦副主任，全靠區綜治辦主任馬堅。大學剛畢業時，梁美娟再也不願回到讓她傷心透頂的家鄉，一想起那死氣沉沉的山村，她便窒息；一想到那身體孱弱還得整天勞碌的母親，她就揪心。她需要在這城裏紮下根來，然後把母親接到城裏一起過活。當時街道居委會需要大學生，在沒有任何門路的情況下，梁美娟對能到居委會當個試用人員也感到萬幸了。

彩虹區某部門領導馬堅當時在彩虹街辦事處代職主任，梁美娟試用期滿能否留下，他是關鍵。梁美娟忘不了第一天到居委會上班的情形，當時她正拿著《誰動了我的奶酪》，這位“凸”字背頭發型的“大叔”到居委會“視察”，他徑直走到她身邊，一翻她手裏書封麵：“哦，誰動了我的奶罩！”旁人都嘻哈大笑，梁美娟心裏反感，但又不敢得罪這個給了自己飯碗的人，隻是逢場作戲地咧咧嘴。就這咧咧嘴，人稱“金剛鑽”的馬堅馬主任算是摸到了她的軟肋。馬堅對這個黃蜂腰，夾紮肚（蟑螂肚），波夠大，“錨”（屁股）夠撅的靚女 “十月芥菜——“起心”了。

梁美娟知道自己必須抓住機會才能端牢飯碗。在區裏三八婦女節的女性風采大賽上，各街道代表隊都精心準備，得分不分上下，代表彩虹街參賽的梁美娟在快下場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個驚人之舉，脫下保守的小西裝猛地一拋！露出性感露臍吊帶背心，標準的三圍畢現，隨著勁爆迪斯科踩著貓步，乳峰顫動，既是一隻充滿野性的山貓，又上一個勾人魂魄的尤物。把評委的眼球全吸住了，特別是馬堅，眼睛都拔不出來了。彩虹街女子代表隊因梁美娟的大膽脫俗之舉而飆青，成為這場大賽的贏家。

 

馬堅蓄凸字形大背頭，雖然發際線有點後移，但他鼻若懸膽，人中很長，濃眉大眼，加上營養好，有點肚腩，很顯高大威猛有派頭。當初他老婆主動追他首先看上了他的外表。

馬堅一直覺得自己命好，娶了一個能幹的老婆，沒有老婆就沒有自己的幸福生活，所以他特別怵老婆、服老婆、敬老婆。

馬堅剛結婚那幾年，他每天晚上都要，搞得老婆像例行公事。等到兒子出生，長大，進了私立貴族學校，一個月才回家一次。老婆越發忙了，馬堅常是獨守空房。不過，馬堅對老婆的“興（性）趣“也淡了，因為老婆雖未到更年期，可能因為太爭強好勝的原因，外包裝雖好，但別人不知道，馬堅可是清楚，老婆是個“倒瓤冬瓜”，下麵的毛都發黃變白了，像幹枯的荒草，甚倒胃口。而且老婆飯局多，吃得身材變形，水桶腰，肚比“波”大N倍。當然了，馬堅也挺理解老婆，她也不容易，一介女流，能在強手如林的男權社會裏當上大型國企的一把手，沒有付出是不行滴。自己不能苛求她。不過，有得必有失。馬堅隻要看到黎練下麵的“荒草地”，吃整片偉哥也難改疲軟。馬堅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陽痿或者縮陽症，可是一見靚女，他立刻粗壯堅挺，屢試不爽。馬堅心花盛開，自己沒病，隻是對老婆感覺消失而已。馬堅的包裏，有三樣東西常備，一是專門記黃段子的小本，諸如“什麽不到北京不知道自己官小，不到深圳不知道自己錢少，不到海南不知道自己腎不好”；“孫權摸黑進洞房，立交橋”；“給錢就起來，沒錢就軟下去——猜一物——收費欄杆”；“日本女孩小英（陰）純（唇）子”；“女的最怕男的說我不行，男的最怕女的說我還要”；“光屁股坐在石頭上——以卵擊石”等等等等——這是飯局上最最上等的飲酒佐料。二是進口安全套，三是偉哥。馬堅好色程度達到“特級鹹蟲”標準，有例為證：他連到殯儀館參加追悼會，都有心思研究那裏的女員工長得漂亮不漂亮！沉重哀傷的歌仔（哀樂）一點都不能影響他的好興致！對最交心的朋友，他掛在嘴邊的話是：“依家（粵語：現在）的時代是笑貧不笑娼！”所以馬堅又有一個花名：鹽田大學研究生

當然，馬堅也怕上得山多遇到虎。單位裏有最狠的一招：一旦嫖娼被抓，就叫老婆去領人。馬堅認為這一手太毒太辣太絕——這不是要逼得你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嗎？但他又管不住“下麵”，正好來了黃花大閨女梁美娟，雖說“兔子不吃窩邊草”，可就在嘴邊了，既安全又幹淨，不吃白不吃，你不吃別人吃！那天當完彩虹區三八婦女節的女性風采大賽評委回到家裏，他眼前晃動的都是梁美娟那脹鼓鼓的奶子，從此就再也放不下梁美娟了。但他發現，這個女大學生並不是省油的燈，很難得手。

　梁美娟實習期滿那天，馬堅把美娟叫進自己的辦公室，鹹鹹濕濕地試探：“小梁啊，你的試用期滿了，可我對你還不知道適不適用呢！”梁美娟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馬堅，隻能羞怯地衝馬堅笑笑。難怪說馬堅是“鹽田大學畢業的研究生”呢，他溝女眼光獨到。他從梁美娟的笑裏看到企求和不得已，馬堅頻頻約梁美娟吃飯喝茶K歌，一條龍直落。

梁美娟早看透馬堅的用心。雖然在人屋簷下，但梁美娟學會了蹲下身而不低頭，她懂得保護自己，馬堅是有得睇，沒得食，急得欲火焚身又無可奈何。比如說馬堅約她出去，她都會找借口帶上幾個女同學，大家嘻嘻哈哈，撩逗馬堅，讓他心裏痕癢麻酥。常年入花叢，馬堅溝女最喜歡的是有點“扭計不聽笛”的，白送上門的他反而不要——性欲和征服欲都得到滿足最happy，那才是最高境界。

 

馬堅最終靠天賜良機搞定了梁美娟。這天，梁美娟接到了親戚的電話，她心裏撲通亂跳——家地處偏僻山區，沒有有線電話，無線電話也沒有覆蓋到那裏，要打電話，要走十幾裏山路到小鎮上才行。不到萬不得已，母親是不會打電話來的。果然，山洪爆發衝垮了家裏的房子，母親無家可歸，梁美娟急得嘴巴起泡，吃不下飯。馬堅聞訊，特批梁美娟回家，讓梁美娟把母親接來，讓梁氏母女在自己剛買的本打算出租的房子住了三個月，還借了兩萬元錢給梁家修房，梁美娟知道這世上並沒有免費午餐。

馬堅和梁美娟進攻與防禦經曆了一個又一個回合，終於，一個看得見摸得著誰沾上誰倒黴人見人怕的“窮”字，讓梁美娟向馬堅祭起白旗——作為回報，在梁美娟通過了公務員考試之後，馬堅幫忙，把她弄到彩虹街辦事處綜治辦當科員。

馬堅為了長期占有梁美娟，早就做了精心的準備。他以梁美娟“老舅”的名義為梁美娟申請了廉租房，門位每次見他來，見他派頭不小，早是會討好地打招呼：“老舅又來看外甥女啦？”馬堅總會擺出“老舅”的架勢，讓人深信他就是梁小姐的“老舅”。每次進口的安全套是少不了的，用完了，他親手衝下廁坑，還要梁美娟馬上衝洗，一切都做得滴水不漏，了無痕跡，即便梁美娟想告他都沒有證據。但是有一天，梁美娟住的那條樓道的糞管堵塞了，請人疏通清理，結果清出來了一大堆的安全套，管理處的人非要每個“嫌疑戶”都要交清理費，意在懲罰他們亂丟安全套，但管理處沒讓梁美娟交，還大大聲向梁美娟數落那些不講公德的男男女女，梁美娟聽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人家還以為她是一個沒結婚的黃花閏女，街道幹部、公務員，不好意思呢。

安全套堵塞糞管的事梁美娟嚇得半死，馬堅得知後，每次完事，都將“遺留物”打包帶走。

日子長了，梁美娟隻是把馬堅看成一隻豬，一隻發情的公豬，他不是人，那還有什麽可言？！每當馬堅心滿意足的從她身上爬起來的時候，看到梁美娟神情沮喪、一言不發，便會把她摟在懷裏哄著：“後生女，就是不一樣！我的心肝腚嗷……”

 馬堅身上口中的油膩煙屎味熏得梁美娟惡心得直想作嘔。這時，她耳邊響起了隆隆的聲音讓自己死忍：“鬼叫你窮吖，頂硬上！”

每每完事後馬堅兀自在一邊鼾聲大作。梁美娟怎麽睡得著？她死了的心都有！隻是一想到母親，沒有了自己，她靠誰去？！梁美娟在屈辱中掙紮浮沉。

馬堅任彩虹區綜治辦主任後，當然“識做”，以提高綜治管理幹部學曆比例為理由，提升梁美娟為彩虹街街道辦事處綜治辦副主任，不到一年，又將她扶正。梁美娟在這裏，能夠獨當一麵，經常獲表揚——梁美娟心裏明白，沒有馬堅推舉，自己絕對得不到這一切——多少雙眼睛盯著這個位置呀！

梁美娟開始理解“識時務者為俊傑”的含義，不能違命、低頭認命、順應天命成了她靈魂靠泊的纜樁。

 

　馬堅的老婆是本市大型國企華豐集團公司的總經理。梁美娟跟秦雨沛熟悉以後，聊天時秦雨沛說起她們單位的總經理外號“鐵觀音”，老公是彩虹區綜治辦主任，姓馬。梁美娟腦袋轟的一下大了，她覺得天下真小！秦雨沛對“鐵觀音”並沒有作出什麽優劣評價，可梁美娟光從“鐵觀音”這個外號便直覺這個女人會很厲害，她的背脊冒出了冷汗。秦雨沛還說聽說鐵觀音的老公是“鹽田大學的研究生”，當時梁美娟一下沒明白過來，還傻呼呼地說：“深圳鹽田沒有大學啊！”惹得秦雨沛吃吃直笑。梁美娟好容易才明白過來。命苦啊！有人說“一命二運三風水四讀書五傍款”，以為爬出了鹹水海，誰知又跌進了虎狼窩！梁美娟很明白，繼續跟著馬堅這條淫蟲，早晚有一天要死在“鐵觀音”手裏！現在，手裏突然有了價值200萬的南非裸鑽，這就是她渡出苦海的舟楫！逃離虎狼窩的快馬！自我救贖的本錢！過去，梁美娟總是感到自己活在這世上總是抽到“下下簽”，她隻能以“下下策”去應對，用“好死不如賴活”自我排解。現在，真是老天爺開眼了！她總算抽到一支“上簽”了！這是自己再也不用“賴活”的開始，自己一定要好好守持這支“上簽”！

 

　秦氏父女尋親未果回到家後，秦雨沛從報屁股上看到了王老太去世的消息。她給梁美娟打電話了解情況，梁美娟接到電話之後，先是支支吾吾，過了一會兒，她鎮定下來，放鬆自然地與秦雨沛對話：“是啊，王老太就這麽走了，我們也不用再給她獻血了。我們以後可能聯係的機會就少了。就這樣吧，我還有事，拜拜！”放下電話，梁美娟抺抺一額冷汗：好在沒和秦雨沛麵對麵，否則自己肯定露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