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玉成好事
秦雨沛點著日曆數日子,按本地風俗,龐秋嶺的家婆“三七”已過,按理龐秋嶺該來上課了,但總不見她的影子。秦雨沛多次打電話給她,她隻是含含糊糊答應說會來上課,但還是一次也沒來過。
秦雨沛擔心龐秋嶺出了什麽事,便專門抽出一天時間,按龐秋嶺登記的家庭住址“梅瓏鎮東田村”,坐車去找她。
到了東田村,問了人,好不容易找到龐秋嶺的家,秦雨沛才知道她家竟是家徒四壁,一片失火過後破敗狼籍的慘象。秦雨沛明白了,出了這麽大的事,龐秋嶺怎麽還會有心思來聽課呢?龐秋嶺神情淡淡地告訴她,龐錦河跟家婆要錢買白粉,家婆不給,他就擰開煤氣罐,一場大火就把家給燒了,有高血壓的家婆氣得爆血管,一口痰卡住喉嚨透不了氣,就這麽走了。現在,龐錦河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秦雨沛倒抽了一口氣,世上竟有這等事情!她真佩服龐秋嶺,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她還能把家婆的喪事給辦妥,自己也撐得住沒倒下。秦雨沛很想問一句:“這種敗家兼逆忤爛仔,為什麽不報警拉他?為什麽不跟他離婚?”不過看到龐秋嶺心力交悴的模樣,她不忍心再問。
看到秦雨沛山長水遠地跑來看自己,龐秋嶺心裏很感激。她覺得秦雨沛夠老友夠貼心,便將自己的身世告訴了秦雨沛。
“我出生在西田村,因為上麵已經有三個姐姐,我生下來以後,父母就放聲氣出去要將我送人。”
秦雨沛聽到這裏,心裏恨恨地罵一句:“又是重男輕女!好狠心的父母!”
“當時,我家婆連生兩個孩子都沒有成活,後來生了龐錦河,但身體很潺,三歲了還是周身病。算命佬說,要想孩子健康長大,得要有兩個孩子,一個名字要有河,一個名字要有山,一條河、一座山,才能擋住災禍。當時我家婆很著急,她生龐錦河時大出血,摘了子宮,已經不能生孩子了。當她聽說我親生父母要將我送人,就把我抱回家。按算命先生的意思,給我取名叫秋嶺,有河有山,就能擋住災禍了。她對我很好,視同已出。自我到了龐家之後,不知怎的,龐錦河身體確實慢慢結實起來了。我跟他,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後來,我親生父母可能是經不住各種閑言碎語指指點點吧,想把我要回去,那時我已經懂事了,我不肯。生母哪有養母大?我發誓一輩子作龐家人。後來,我跟龐錦河結了婚。唉……他本來也是個本份的農民。早幾年,他幫人開車,我學做裁縫,一心一意想賺錢。後來他因為吃飯不按時,加上辛苦,得了胃病。聽人說白粉可以治胃痛,就背著我偷偷吸上了。就那麽幾次就上了癮,家也敗光了。他被送去戒毒所,可是已經是九進宮了,出來又死性不改……
秦雨沛同情地看著龐秋嶺,安慰她:“你還年輕!來日方長!我們從頭再來過!”
“我都三十了。人都說女人三十爛茶渣……”
“虧你還是學色彩設計的!有了色彩設計,女人三十才真正是一枝花!夠成熟,最有女人味!”
龐秋嶺臉上浮出一絲笑容:“嗯!我跟人合夥開的製衣廠還在!我還有從頭來過的老本。秦老師,你可要幫我!”
“隻要我能幫,我一定幫!你可是我們的高級色彩顧問班的學員哦!不過,我今天來,是希望你回去上課的!”
“龐錦河給你們搞了那麽大的麻煩,我都沒臉再去你們那裏了!”
“別這麽說啦,你又不想這樣的!你來上課吧!我的第二期高級色彩顧問班又開課了,這次有四個學員。你就跟這個班吧。”
“好!我一定去上課!”
梁美娟走進彩虹街辦事處辦公樓,收發員叫住她:“梁主任,有你的信!”
梁美娟接過信,說:“謝謝!”
收發員嘴很甜:“又是你媽媽的來信吧。這年頭,人們要不打電話,要不發伊貓,能收到家裏正兒八經寫來的信,倒成了稀罕物了!這信皮上的字寫得挺漂亮的!跟你的字差不多!”
梁美娟笑笑,不作聲。母親不識字,這些信,是自己每次回家寫好了十來個信封,再分別寫上十幾封打著“×”和“√”的信紙,如果母親收到自已寄回的錢,身體沒事,就給自己寄寫著打著“√”的信,如果有事,就寄打“×”的信。如果收到打“×”的信,梁美娟就會給安裝了電話的村委會打長途電話,請村長派人去詢問情況,如是急事大事,她立即會趕回鄉下。母親很能捱,她一個人獨居鄉下,為了使女兒專心工作,她從來都是寄“√”的信,哪怕病得起不了床,她也不會給女兒寄打“×”的信,隻是拖著捱著等病過去。唯一的一次給女兒寄打“×”信,是山洪把家裏的房子衝塌了,實在沒法子才寄的。
梁美娟腦海裏時時會翻起那一幕:太平間的鐵門打開了,梁美娟和母親走進去,一個男護工嘩嘩地拉著鐵鏈,把一個沉重的大大的鐵罩升起,隻見臉色發黑的父親仰麵躺著,全身包裹白布,在腹部處用一根白布條紮著。母親哀聲哭著,抖抖索索地從衣袋裏拿出十元錢,顫抖著手,把錢掖到白布條下麵。當時梁美娟不知這是為什麽,好久以後,她才明白,那是留給收斂屍體殯葬工的,為的是他們對遺體多加尊重。每當想起這一幕,梁美娟總會想,才十元錢,會不會太少?收屍人會不會因為錢太少怠慢父親的遺體?
梁美娟和母親相依為命,她曾打算,工作穩定以後一定要接母親到身邊,讓她過上不為房子崩塌不為柴米油鹽操心的日子。可是,自己在個人問題上如此混帳,怎麽敢把母親接來?
每次接到母親的信,梁美娟總會格外難過,甚至有點恨自己。
馬堅悄悄走了進來。梁美娟沒有覺察。
馬堅突然問道:“小梁,在幹什麽呀?”
梁美娟被嚇了一跳,她最反感馬堅那付時時窺視她的猥瑣行為。她很自然地將信放入抽屜,神情淡淡地:“沒幹什麽!”
馬堅眼疾手快,一把抓過信:“是情書吧?”
梁美娟厭惡地看著馬堅不作聲。
馬堅看了信紙上隻有一個“√”,訕笑道:“一個勾?什麽意思啊?”
“不關你的事!”梁美娟沒好氣地回答。
馬堅大模大樣叉著腿在梁美娟對麵坐下:“好了,好了,不跟你開玩笑了。我們說點正事吧。區裏準備搞一個創業先進經驗交流會,文件收到了嗎?”
“收到了。”梁美娟垂下眼皮回答。
原來,區裏下文,要求各街道推薦創業先進個人參加區裏的經驗交流會,每個街道的名額是一至兩個,區裏要予以表彰,文件裏要求各街道由綜治辦負責落實此事。馬堅堂而皇之鄭重其事地來找梁美娟檢查部署工作。
“你們街這事由你負責,你準備怎麽挖掘你們街的創業先進個人啊?”
“我打算召集本街的商業單位,互相推薦和自我推薦相結合,進行經驗演講比賽,第一名就推薦到區裏,參加區裏的交流會。”
既然馬堅說下正經事,梁美娟也正經回答。
“不錯!這個辦法好!公平公正公開!”馬堅表揚道。梁美娟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馬堅見狀,涎著臉湊近梁美娟,小聲說:“那天是我不好,對不起啊……”
一看到馬堅想套近乎,梁美娟心裏又煩了,她臉一黑,悶不作聲。
“變了!真的變了!”馬堅在心裏氣極敗壞,但表麵不露色。他要看看梁美娟到底中意了誰?
馬堅站起來,說:“好吧。今天就到這裏。”
梁美娟沒想到馬堅就這麽說完就走了,她還以為他要繼續糾纏呢。她心裏有點忐忑地跟著站起來,畢竟是頂頭上司啊,得罪了肯定沒好果子吃。她隻希望和馬堅好合好散,從前事,莫再提。懷著矛盾的心情,她將馬堅送到門口,婉聲說道:“馬主任,請慢走……”
馬堅可不是善類,嘴裏的肥肉,怎麽能輕易鬆口?他發現一味哄著求著梁美娟不解決問題,他要給點顏色她看看!果然,梁美娟態度軟了,他心裏有了數。
馬堅氣昂昂地走了。他心裏很得意:看來,她還是怕我的。哼,隻要在我手下,你敢不服貼?
馬堅走了,梁美娟頹然坐下,她真恨不得抽自己一個耳光,為什麽最後對馬堅那麽奴顏婢膝?讓這個死人頭看穿自己的軟弱?!
龐秋嶺學完了高級色彩顧問的全部課程,她和秦雨沛也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
這天,龐秋嶺趁到中大市場看布,專門來找秦雨沛:“我們正在爭取拿下香江大酒樓夏、冬兩季的員工製服訂單!現在競爭很厲害,好幾個製衣廠都在拗‘手瓜’!我們廠誌在必得!那個老板明天來我們廠考察,明天你可以抽出時間嗎?我想請你也來,給我們廠做做參謀!”
秦雨沛滿口答應:“沒問題!跟你學東西嘛!不過我不交學費的哦!”
第二天,秦雨沛趕到龐秋嶺跟人合夥開的秋豐製衣廠。
秋豐製衣廠設在一棟三層樓裏,一樓大部分是倉庫,隔了一間屋子作辦公接待用,二樓整層是製衣車間,一排排的電動衣車機聲噠噠作響,日光燈一支接一支貫穿車間上空,照亮著埋頭工作的工人們。
龐秋嶺和秦雨沛陪著香江大酒樓的老板邱火燦在廠子走了一遍。
秦雨沛饒有興味地讀著貼在生產區牆壁上的告示:
“各位員工您們好!
“為了企業的生存和聲譽,請大家把好責任關,共同、團結,不要偷懶而奮鬥。
“多謝合作!
本廠啟”
“質量不是檢查出來的而是諸位做出來的!
本廠啟”
“消防設備請嚴禁亂動!
本廠啟”
秦雨沛發現,盡管這些“告示”文理不通,但一點也沒耽誤人家生產、賺錢。
從車間出來,一班人便到辦公兼接待室洽談。
龐秋嶺開門見山:“邱老板,你也看到了,我們廠目前有30個工人,服裝設計由我和一個新來的服裝設計專業大學生負責。我們每天分兩班工作,製出的成衣全部外銷到東南亞。在做外貿成衣的同時,我們也有做國內成衣的打算,如果貴酒樓夏、冬兩季的員工工作服訂單下給我們廠……
這時候,一個流浪漢闖了進來。此人“膊頭高過耳”(粵語:形容人瘦削),胡須頭發肮髒油膩成縷,衣衫不整,趿拉著破皮鞋,站在屋子當中,大聲叫喚:“秋嶺!秋嶺!”
失蹤多日的龐錦河浮頭了。
眾人全都愣住了!龐秋嶺麵紅耳赤,當著眾多人的麵,她強自鎮定。
邱火燦估計來人與龐秋嶺關係肯定不一般,他頗為同情地看了龐秋嶺一眼。
龐秋嶺回過神來,壓抑惱怒,低聲申斥龐錦河:“沒看到我正忙?有什麽事回家再說!”
龐錦河不傻不懵:“家?家都一把火燒完了,什麽都沒有了,我回家幹什麽?這個月的生活費你還沒有給我呢!你想賴帳啊?”
秦雨沛實在看不過眼。她霍地站起身,衝上前去一把扯著龐錦河右胳膊拉他往外走。因為氣憤加上仗義,她竟很是神勇,將龐錦河扯了一個趔趄。
秦雨沛怒氣衝衝地說:“要錢?走,我給你!”
秦雨沛扯著龐錦河走出製衣廠大門,來到一棵榕樹下,這才狠狠地甩開龐錦河的右胳膊。
龐錦河認出這是那個什麽色彩工作室的老板娘。
龐錦河攤開巴掌:“正好!你還欠我一筆數呢!兩筆數!拿錢來!”
秦雨沛惡狠狠地盯著龐錦河,一言不發。
“你說給我錢,你騙我!我還是回去找龐秋嶺要!”龐錦河說完扭頭就走。
秦雨沛一個箭步衝過去擋住龐錦河的去路:“不準去!”
龐錦河繞開秦雨沛:“我不這樣逼龐秋嶺,她就不會給我錢!”
秦雨沛怒不可遏地嚇唬道:“你聽著!你現在要是敢回去再纏著龐秋嶺,我立刻打110報警!”
龐錦河一愣,停下腳步:“我問老婆要生活費,你憑什麽報警?”
“就憑你吸毒!”
“你別血口噴人!誣賴好人!你有什麽證據?”
“我誣賴好人?!要證據?好!我給你!第一,現在就去對你進行驗血看你是否吸毒;第二,現在就去你那個家徒四壁的家!”秦雨沛掏出手機,揚了揚:“我有人在公安局,隻要一打電話,馬上就會有人來處理你!你看著辦吧!你敢再去纏龐秋嶺,我就立馬打電話!
龐錦河有點心虛了:“好!你夠惡!好男不跟女鬥!我不纏著龐秋嶺了,那你們什麽時候給我生活費?”
秦雨沛為了給龐秋嶺解圍,不讓龐錦河攪了她的生意,決定先給一點錢搪塞龐錦河。她粗聲粗氣地對龐錦河說:“我的錢包在屋裏邊,我去拿!你站在這兒等著!不許跟過來!”
“得!”聽說秦雨沛肯給錢,龐錦河乖乖呆在原地。
秦雨沛回到製衣廠辦公室,邱火燦正和龐秋嶺幾個廠主商談價格和選料問題。看到秦雨沛進來以後拿著包又出去,龐秋嶺也跟著走了出去。
正在說話的邱火燦似乎是不經意其實很經意地看著龐秋嶺的背影。
秦雨沛和龐秋嶺一起來到龐錦河麵前。
看著落魄潦倒的老公,龐秋嶺的眼神充滿了失望、厭煩、痛惜,過了好一陣,她才憋出一句話:“這麽久了,你死到哪裏去了?”
龐錦河不理她,隻是向秦雨沛伸出手板:“拿來!”
秦雨沛從錢包裏拿出五百元,遞給龐錦河:“給你!”
龐秋嶺攔住秦雨沛:“不用你給!我有!”
龐錦河嗖地一下從秦雨沛手裏拿走了錢,動作奇快。秦雨沛見狀,又好氣又好笑。
龐錦河捏著五百元,說:“這麽少,怎麽夠?”
龐秋嶺歎了一口氣,從褲兜裏拿出五百元:“我也隻有這麽多了……”
龐錦河又嗖地一下拿走了錢。
秦雨沛真是氣壞了。她大聲責怪龐秋嶺:“我看他變成這樣,都是你們家人縱壞的!他早就沒得救了!你還不放手!要是我,早就跟他離婚了!”
正在離開的龐錦河聽到了秦雨沛的話,惡狠狠地回去過頭剜了秦雨沛一眼。秦雨沛也毫不示弱地回瞪龐錦河。
龐秋嶺聽了秦雨沛的話,身上猛地哆嗦了一下,說:“唉!畢竟兄妹過一場、夫妻過一場啊……”
秦雨沛無語。她很是佩服龐秋嶺的隱忍,這是她一定做不到的。但是,隱忍管什麽用?這個龐錦河根本就不買帳!
兩人回到秋豐製衣廠辦公室兼接待室裏。秦雨沛坐在椅子上,龐秋嶺給她倒了一杯水,說:“秦老師,今天真虧了有你。要不我真不知道怎麽辦!太讓我在客戶麵前丟架了!”
“其實我心裏也怕得很,我知道這種人很難對付。要是他毒癮發作,殺人都會!不過我想,但凡理不直氣不壯的人,總會虛張聲勢氣勢洶洶!所以我硬正,他就軟!”
龐秋嶺由衷讚揚:“你好犀利!”
“秋嶺,我始終不明白……”說到這裏,秦雨沛把下麵的話吞了回去。
“什麽?講嘛!”
“你們為什麽還在一起?”
龐秋嶺停頓了一下才說:“其實,龐錦河自從吸毒以後就沒有碰過我了……我對他已經沒有什麽感覺了。”
“那你怎麽還守著他?”
“我放不下我的老母兼家婆!是她把我抱回家,視同已出,把我養大成人。她對我有恩,我不想做對不起她的事……”
“問題是報答養育之恩是要有能力的,你被龐錦河拖累著,這個死包袱把你都拖垮了,你還怎麽報答?再說了,現在你家婆已經過身了,你不用再考慮她的感受了。現在是什麽時候了?21世紀啦!早就不是從一而終的年代啦!龐秋嶺同誌!我們要有尊嚴、有自信、有真愛地為自己活一把啦!”
秦雨沛的話很有煸動性。龐秋嶺微微點點頭:“你說得對!是要為自己活一把!秦老師……”
“別秦老師秦老師的,叫我阿沛啦!”
“哦,好!阿沛,剛才那個邱老板雖然還沒有說要把訂單給我們,可我覺得完全有可能……我有個想法,就是想加強公關,搶時間,明天就把樣板送給邱老板看,顏色以天藍色和明黃色為主……”
秦雨沛連連點頭:“好!另外,我覺得要考慮飲食行業和香江大酒樓是洗腳上田的農民創辦的特點,建議顏色一是要表達喜慶、豐收的主題,二是要能適應餐飲行業特點,女服用紅格布做頭飾和衣褲,配天藍皺邊小圍裙,再配黑布攀帶平跟鞋;男服明黃色上衣,上衣口袋飾一角純白色小三角巾,褲子用明黃色……我還建議你夏男服褲子走中式抿襠褲的風格,闊褲腳,到小腿肚的位置,配膠底黑布鞋,不用著襪,這樣夏天涼快……”
龐秋嶺滿臉興奮:“好!好!看來你挺有研究的!你做我的顧問好了!”
秦雨沛攤開手掌:“拿勞務費來!”
龐秋嶺笑了:“秋後再算帳!”
秦雨沛輕打了龐秋嶺一下:“你這個新時期地主!”
傍晚,下班時間,梁美娟來找於攀。
好幾天沒見梁美娟,於攀發現她瘦了。於攀為了引她開心,便開起了玩笑:“領導同誌這段時間沒有來指導工作,原來是減肥去了。”
梁美娟接住於攀的話往自己的目標上繞:“人家不是減肥,人家是生病了。”
於攀半真半假地作出緊張的樣子:“病了?什麽病?”
“相思病呀。”梁美娟說完,美目炯炯盯著於攀。
於攀心亂了。這時候,秦雨沛的麵影也在他眼前晃,他得對對方負責,也得對自己負責。
“好病!好病!希望不是單相思!”說完,他打起了哈哈。
梁美娟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心裏刺痛——自己倒真是單相思呢。經過一段時間的冷靜,她也明白自己做人方麵的短板,不能對於攀要求過份,當然也不能低三下四,自己要有足夠的耐心和勇氣,才能一點一點積累足夠大的磁場,把於攀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
“哎,我來,是想請你幫個忙!”
“隻要能辦得到,本人願意為效勞!”於攀一副助人為樂的模樣。
梁美娟沉吟一下:“我想請你陪我到秦雨沛那裏做色彩谘詢!”
於攀顯得很高興:“這件事啊?行,易過借火!走!現在我就陪你去!”
梁美娟盡管已經給自己打了預防針,心裏還是酸溜溜的。看他,一說到秦雨沛就那麽眉飛色舞!迫不及待!
於攀直腸直肚,他根本沒有梁美娟那麽複雜,開步去找秦雨沛。
繽紛色彩工作室內,古明芳、崔巧怡正在為兩名女顧客服務。
正要跨進繽紛色彩工作室內的一刻,走在於攀旁邊的梁美娟突然一把挽住他的胳膊,於攀一愣,他想抽回胳膊,可又覺得不妥,他耳熱臉燒,神情極不自然。
梁美娟沒看於攀表情但猜到他的心思,但她等不及了,她要向秦雨沛宣示她和於攀的關係,要斷了其他女性對於攀的念想,也要斷了於攀對其他女性的念想。
甘草主動上前招呼道:“你們好!歡迎來我們繽紛色彩!”
梁美娟問道:“你們經理在嗎?”
甘草笑容可掬:“在!”說完,領梁美娟、於攀走進秦雨沛的辦公室。
梁美娟緊緊挽著於攀的胳膊出現在秦雨沛麵前。
於攀頗感尷尬和害臊。怎麽回事?梁美娟不是吃錯藥了吧?
秦雨沛抬起眼睛。看到梁於二人胳膊相挽出現在自己麵前,第一感覺是這兩人還是很登對的。
來的都是客。秦雨沛趕緊放下手裏正在看的龐秋嶺送來的製服圖樣,站起來:“二位請坐!”
甘草送上兩杯水,借著接水的功夫,於攀才把胳膊從梁美娟臂彎裏抽出來,臉上的表情開始放鬆。
“無事不登三寶殿,二位有何貴幹?”
“嗯……”於攀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我讓於攀陪我來,是想做色彩谘詢和款式設計。”
人家梁美娟主動上門,秦雨沛當然不會計較曾經的不快,她熱情向梁美娟介紹服務項目。
於攀坐在一邊,心裏有點懊惱。梁美娟不按常理出牌的舉動,讓他始料不及。
秦雨沛和梁美娟都不知道於攀此時的想法。她們正在商討價錢和谘詢師人選。梁美娟最後訂了3800元的套餐,秦雨沛給了她八折。秦雨沛又向梁美娟推薦崔巧怡作谘詢師,梁美娟也同意了。雙方簽字,交錢。
該辦的事情都辦完了。梁美娟站起來,輕輕扯扯於攀的衣服,於攀也跟著站起來,梁美娟告辭說:“謝謝你的打折。你忙,我們就不打擾了。我們走了!拜拜!”一切都那麽幹淨利落,於攀反而象“扯線公仔”,被梁美娟牽著行動。
秦雨沛送他們到門口。梁美娟看到門口擺放著繽紛色彩工作室四個員工的名片,轉過身來問秦雨沛:“我可以拿嗎?”
秦雨沛說:“放在這裏就是給客人的,請便!”
梁美娟將秦雨沛、古明芳、崔巧怡、甘草的名片各取一份放進包裏。還不忘誇獎:“呀,你們工作室的靚女個個都那麽上鏡!”
秦雨沛抿嘴一笑:“謝謝!”
於攀和梁美娟一前一後走出繽紛色彩工作室。走在大街上,於攀瞥了梁美娟一眼,明顯不解加不滿。梁美娟感覺到了。路燈昏黃,兩人低頭低腦地朝前走。
於攀不知道梁美娟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時不時斜眼覷覷她,忽然,他看見她滿臉幽怨,動了惻隱之心。
於攀主動打破沉默:“你,你怎麽啦?”
梁美娟聲音辛酸:“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無恥、很下作,很沒自尊?”
於攀斟酌著詞句:“嗯……沒有,不是,隻是……”
“你別吞吞吐吐的!”梁美娟厲害起來。
於攀坦白了:“我隻是覺得莫名其妙,好像在演戲……”
梁美娟態度很鄭重:“不管你怎麽想,我是認真的。我不能把我想得到的東西拱手讓給對手!”
於攀有點出奇:“對手?什麽對手?”
梁美娟很決絕:“對手!就是對手!”
“哪個啊?”
“就是秦雨沛!”
於攀驚詫不已:“你有沒有搞錯?秦雨沛跟你無冤無仇的,你當你的主任,她做她的色彩,她什麽時候成了你的對手了?”
“你越這樣幫她說話我就越認為她是我的對手!於攀,實話告訴你,我可不願意看到你腳踏兩隻船!”
於攀瞪大了眼睛。這個梁美娟真是夠厲害,竟然看出自己對她和秦雨沛都有好感!可是,自己又跟她沒有定下來,選擇的權利還是應該有的吧,她現在開明車馬要跟我好,我該怎麽辦?
一直以來,於攀都認為個人婚姻的理想境界是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老天對他青眼有加,讓他遇到了兩個“對”的人,於攀覺得很有一種“蘿卜白菜,都很可愛;珍珠瑪瑙,兩樣都好”的感覺。以於攀的眼光,論外形,秦雨沛文雅,梁美娟美豔;論個性,秦雨沛開朗,梁美娟直率,這些於攀都很樂見。現在梁美娟已發動了感情攻勢,於攀有點招架不住。然而,他又確確實實的感覺秦雨沛在自己心裏也占有一定的位置,這種奇異的感覺他還放不下,他得服從自己的內心,服從自己的感覺,愛情這玩意,要講感覺。要講緣份。要講獨一無二。於攀覺得還是一慢二看三通過才會讓自己無怨無悔。
梁美娟覺得好委屈。自己這樣放低身段放下女仔的矜持了,他於攀還在猶豫。一時間,酸楚難忍,淚水嘩嘩往下流。路燈映照下,她滿臉濕漉漉,梨花帶雨,讓於攀我見猶憐。
於攀上前一步,聲音溫柔:“不要這樣嘛!這街上都是人,別人以為我‘蝦(粵語:欺負)’你呢!”
梁美娟一扭身子,賭氣說:“你就是蝦我!”
“不要這樣啦。好不好?”
聽到於攀如此耐心委婉的語調,梁美娟突然有了做於攀正牌女友的感覺,曙光出現了!但是,在和馬堅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況下,凡事要慢慢來,把於攀逼的太狠,會造成他的反感,欲速則不達。
梁美娟用手去抹滿臉的淚水,於攀見狀,正好褲袋裏還有用剩的紙巾,他忙掏出來,小心奉上,梁美娟看他恭順的模樣,感覺良好。但她不想於攀看出來,還是故意繃著。
於攀把紙巾塞到梁美娟手裏,她才半推半就地接過。
於攀鬆了一口氣。
這時,梁美娟忽然發現,前麵不遠處,黎練正和馬堅正在邊走邊說話,看樣子是在散步。她一下慌了手腳。
梁美娟必須馬上撤退。她向於攀丟下一句話:“我走了!”就掉頭跑開。
於攀以為梁美娟使小性子:女仔嘛,可以理解,可以容忍。他看著梁美娟跑遠了,想一個人隨便走走。
於攀漫步人行道上,與黎練和馬堅相遇。
黎練和馬堅都齊齊盯著於攀看。
於攀明顯感覺到了這種異樣的目光,他看了這對中年男女一眼。
馬堅夫婦趕緊收回目光。他們擦肩而過。之後,馬堅和黎練忍不住又回過頭去看於攀,他們看到的是一個個頭高高的俊朗背影。
黎練說:“哎,老公,我剛才好像看到有個很像梁美娟的女仔跟剛才那個男仔在一起說話的。女仔突然跑開了,是不是看到我們不好意思?那個靚仔真是頂有型的!看上去不錯!小梁如果跟這個小夥子,那應該是美滿姻緣哦。”
馬堅剛才也遠遠地看到了前麵一男一女在說話。因為是晚上沒看清,隻是隱隱約約看著那個女仔眼熟,已經很狐疑。特別是看到於攀倜儻俊朗,年輕有型,心裏已經不是滋味。他斷然否定:“不是梁美娟吧!我看不像!”
黎練盯了馬堅一眼。目光銳利。
馬堅臉上頓時熱辣辣的。
黎練又說:“哎,我讓你和梁美娟給我整治秦雨沛,你們好像沒有什麽實質性的進展!梁美娟是不是光想著拍拖忘了我交辦的大事呀?”
馬堅趕緊討好說:“老婆!怎麽會呢?隻要秦雨沛被我抓到雞腳,我就能淤死她!可惜現在沒有雞腳抓啊!”
“總之,你們要給我盯緊了!”
“不用你說我也會的!”
繽紛色彩工作室牆上的掛鍾指向9點35分。顧客都離開了。
秦雨沛大聲說:“姑娘們,到時間了,大家下班吧,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對了,巧怡,彩虹街的梁主任我推薦你作她的色彩顧問,她同意了,什麽時候來她會跟你商量的。”
崔巧怡臉上掠過一絲不情願之色。
秦雨沛眼利,問她:“怎麽?有問題?”
崔巧怡強顏一笑:“哦,沒問題!沒問題!”
看著崔巧怡和甘草走出工作室,古明芳眼睛一轉,走近秦雨沛。
“師姐,今天於少是跟那個梁主任一起來的,梁主任好像在追於少噢!”
秦雨沛輕拍一下古明芳臉頰,說:“你這個小鬼頭!工作時還留意這些事,小心顧客投訴你!”
“你學妹我是怕你成老姑婆!你可不要因為忙賺錢忘了終身大事!”
“梁美娟同於少,我覺得倒是很般配的,不過,那是別人的私事,我們就別操心那麽多啦!”
古明芳很惋惜地歎了一口氣:“嘖嘖!我覺得你跟於少才真是般配……”
秦雨沛笑了:“姻緣的事情要順其自然,打催熟劑的瓜不甜!你也想打催熟劑?不過,阿姐倒是挺羨慕你的,你跟你的遠洋哥情比金堅哦。”
“那還用說!“古明芳說起男朋友,一臉陶醉相。
梁美娟回到宿舍,坐在沙發上發了一陣呆,起身去洗漱,然後上床躺下,翻來覆去睡不著,好不容易合上眼,迷迷糊糊的,她又做了一個夢:傾盆大雨中,她渾身被淋濕,跑到一個衛生間,推開門,猛地看到一個美男子,哦,那是於攀,他全身赤裸在沐浴,梁美娟無意間看到了他的陽具,她羞澀地移開了目光,少頃,她又忍不住把目光停留在那裏,隻見那陽具慢慢勃起……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美妙麻酥快感漫過她的全身,她在幸福的海洋裏載沉載浮……倏地,她清醒了,回想起剛才的夢境,她又甜蜜又羞臊,雙頰似火燒。這時,馬堅那張討厭的麵孔在黑暗裏凸現,啊!天啊!這個時候竟會想到馬堅,真是對於攀的褻瀆!梁美娟篤信夢是反的的說法,難道自己真是不配和於攀在一起?她的心猛地一抽搐!好痛好痛!
長夜漫漫,梁美娟再也不能安睡,她翻身坐起,抱著膝頭坐在床上,愁腸百結。不知怎的,她又想起了秦雨沛,由“烏”及“屋“想到了“阿喀琉斯”,真真是“剪不斷,理還亂”啊。梁美娟如同跌落陷阱的困獸,左奔右突找不到出路,惟有橫下一條心:不能讓於攀和秦雨沛走到一起!更不能和秦雨沛平分“阿喀琉斯”!這是底線和本錢!
龐秋嶺來到繽紛色彩工作室,告訴秦雨沛,自己離婚了。
秦雨沛看著綠皮離婚證,問龐秋嶺:“結婚證應該是紅色的吧?”
“是啊。”龐秋嶺雙眉微蹙:“阿沛,我這回是淨身出戶了。燒過的房子留給了龐錦河,我把鋪蓋搬到辦公室了,白天卷起來,晚上就用幾張櫈子拚起來睡覺。”
“長期這樣不成的!”
“不成也得成!我總不能離婚了還和龐錦河住在一起!鄉下人規矩多,議論多,離婚了還住在一起,口水都能浸死你!”
秦雨沛把離婚證丟在桌子上,有些鬱悶:“真奇怪,結婚證是紅皮的,按我們中國人的觀念,紅色代表喜慶,吉祥,為什麽離婚證是綠皮的?難道名存實亡的婚姻解除了就不值得慶賀?其實離婚證可以做成各種顏色的,紅黃藍綠藍白黑,任君選擇!”
龐秋嶺聽了,臉上微露笑顏:“你呀,真是迷上色彩了,三句不離本行!”
“你能笑就好了!不就是離婚嗎,不要愁眉苦臉的!你可以再找一個好的男人!”
“唉!我們這些籮底橙,賣剩蔗,沒人揀的啦!”
秦雨沛摟住龐秋嶺的肩膀,安慰她:“這麽好的女人,我要!”
龐秋嶺一撇嘴:“別開玩笑了!”
秦雨沛突然眼睛一亮:“哎,我們登個征婚啟事吧!”
龐秋嶺瞪大眼:“你?”
“不!是你!”
龐秋嶺撒手兼擰頭:“剛離婚就征婚?別搞我!”
“哎呀!你和龐錦河的婚姻早就名存實亡!還那麽封建!別不好意思!我來幫你!”
秦雨沛拿過一張《花城早報》,翻看廣告欄。
“秋嶺姐,過來!這則征婚啟事好好玩!”
龐秋嶺湊過來看。
秦雨沛搖頭擺腦,怪腔怪調:“哈,此男是個剛過而立之年的成功人士喔。聽聽他的擇偶條件吧:廿至廿五,大專以上,在讀亦可,品德優良,容貌出眾,秀麗端莊,體態婀娜,健康豐腴,才韻內斂,溫柔可人,清純如水,無性經曆,家境平實,生具母愛,惜子敬夫,官貴免談,戶籍不限,民族不限。哈哈!還無性經曆呢!秋嶺姐光憑這一條你就不能入圍!”
“嘿嘿,劈頭那一句20至25,阿姐我是黃花菜早涼了!
秦雨沛調侃道:“你可以寫你膚白貌美顯年輕嘛!”
“去!那還是我嗎?”
兩人大笑起來。
笑過之後,龐秋嶺說:“你別光說我,你也要抓緊呢,你都二十八了!”
秦雨沛:“沒到!還差兩個月!”
龐秋嶺唱起許冠傑的《十個女仔》羞秦雨沛:“十個女仔,九個認細(粵語:九個認小),明明係老(粵語:明明是老),佢話唔係(粵語:她說不是)……”
秦雨沛撲上前去咯吱龐秋嶺:“哎呀!原來你這麽會損人!”
龐秋嶺怕癢,連連告饒:“好了好了!說真的,要是在我們鄉下,天一歲,地一歲,你還應該算是三十嘍!女孩子過了年齡,選擇範圍可就小嘍。你說實話,你有男朋友沒有?”
秦雨沛臉騰的一下紅了:“還沒有!你嫁了我才嫁!”
龐秋嶺跟進一句:“真的?”
秦雨沛半真半假:“真的!”
龐秋嶺:“那看來我真要快點嫁出去了!我來,是……”
原來是有人給龐秋嶺介紹了一個鰥夫公務員,姓楊,約好晚上在惠如茶樓見麵,她心裏沒底,想拉秦雨沛陪她。
秦雨沛笑了:“你這個家夥!是結了個套給我鑽呐!”
傍晚,梁美娟來到繽紛色彩工作室,找崔巧怡做色彩谘詢和款式設計。
在門口,她遇到了正要出門秦雨沛和龐秋嶺。看到她們興衝衝又有神秘秘的樣子,她好奇心大發,問了崔巧怡才知道,龐秋嶺離婚了,秦雨沛陪她去“相睇”。
秦雨沛和龐秋嶺走向惠如茶樓。
走著走著,龐秋嶺突然停住了腳步。
龐秋嶺忸怩一下:“阿沛,我,我看咱們還是不去了吧……”
“都已經來到門口了,你還要打退堂鼓?公務員,處長,四十八歲,有兩套住房,小孩在國外留學,這些條件都還可以,見見吧。要不‘蘇州過後無艇搭’啦。”秦雨沛一個勁地給龐秋嶺打氣。
龐秋嶺無奈地看了秦雨沛一眼:“我心裏噗噗亂跳,你摸摸……”
龐秋嶺要拉秦雨沛的手摸自己的胸口,秦雨沛甩開她,小聲說:“不要這樣!人家以為我們是‘搞基’呢!怕什麽?無論如何我都會撐你!”
“你說話要算數!”龐秋嶺盯著秦雨沛的眼睛。
“君子一言!”秦雨沛眼睛一眨不眨。
在惠如茶莊門口。秦雨沛左看看右看看龐秋嶺的服飾打扮,又給她整理了一下頭發,端詳了一會兒,滿意地點點頭:“嗯,不錯,不愧為我繽紛色彩高級顧問班之學員!衣著就是有品位!人顯得很有氣質!”
龐秋嶺還是心虛:“我覺得這件事有點那個……我們回去吧,我不想相睇了。”
秦雨沛沒經曆過相睇,想借這個難得的機會實地考察一番:“都來了,就見見嘛!‘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他約的是幾號台?”
“九號台。”
秦雨沛和龐秋嶺伸長脖子找第九號台。
服務員走過來:“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到你們?”
秦雨沛說:“我們想問一下,九號台在哪?”
服務員用手一指裏邊一個安靜角落:“喏,那就是九號台!”
順著服務員的手指看過去,秦雨沛和龐秋嶺一下子都張大了嘴巴——一顆兩側烏黑頭發濃密但中間 “童山濯濯”的頭顱在燈下光澤油潤。
龐秋嶺壓低聲音驚歎:“嘩!頂光禿!哎史,好似哪吒嘢!”
秦雨沛沒想到會看到這麽一種發型。她隔著一盆技葉茂密的棕櫚樹觀察了一陣,皺起眉頭,細聲細氣地跟龐秋嶺咬耳朵:“我事先想像過這位楊先生的模樣,可就是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他幹脆把頭發全剃光了也好啊。這樣精心修飾發型,更突出了中間的缺陷!”
龐秋嶺懇求秦雨沛:“這可不是‘蘇州過後無艇搭’了。你說過無論如何都撐我的!我們是好姊妹,這堆‘蘇州屎’,隻有你來幫我抹了!不好意思!拜托了!”
米怕篩,人怕翳(求),秦雨沛最經不得人求。隻好勉強應允。
龐秋嶺轉身要走。
秦雨沛一下又有些著慌了,苦著臉拉住龐秋嶺:“別走嘛,既然來了,就一起上吧……”
龐秋嶺掙脫秦雨沛緊拉她的手:“不行啊!我對這個人一點‘Feel’都沒!這事拜托你幫忙搞定。我走了!”
秦雨沛還想拉住她,可龐秋嶺靈活得很,象一條滑滑的泥鰍,出溜地一扭身子,秦雨沛一把沒拉住,讓她跑掉了。
秦雨沛沒有辦法,她隻好硬著頭皮走到九號台。
“你好!楊先生是嗎?我是龐秋嶺的……”
正翹著二郎腿怡然自飲的楊先生一轉臉看到秦雨沛,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霍地一下站起來:“喲,你是龐小姐啊!來!請坐請坐!”
楊先生由於激動,他碰翻了自己坐的椅子,忙不迭扶起之後,顛顛地小跑著跑到對邊桌子前,殷勤地為秦雨沛拉開椅子:“請,請,龐小姐,請坐!”
秦雨沛看到楊先生熱情如火,她隻好乖乖地坐下再慢慢解釋。
楊先生趕緊為秦雨沛倒茶,沒承想,手忙腳亂地把茶杯打翻了,弄得一桌子都是水。
秦雨沛見狀,扶起茶杯:“別急別急,慢慢來……”
楊先生將茶壺放下,搓搓手,不知說什麽才好:“嘿嘿……”
秦雨沛主動拿起茶壺往茶杯裏斟茶,楊先生目不轉睛地看著秦雨沛。
秦雨沛受不了這灼灼目光,她放下茶壺,假裝捋頭發,避過楊先生那如炬目光。
楊先生意識到自己有失儀態,轉而招手高叫:“哎,食品車!”
服務員將食品車推了過來。
楊先生笑容滿麵招呼著:“龐小姐,你,你要來點什麽小食?燒賣?牛肚?鳳爪?豉汁蒸排骨?”
秦雨沛隻能暫且當一會兒龐小姐:“我剛吃過飯,這些都不要了吧。喝喝茶就可以了。
楊先生也不勉強:“也好也好!”
他轉臉對推食品車的服務員說:“對不起,暫時不要。需要再叫。”
服務員推走了食品車。
楊先生轉過臉來,連連搓手稱讚:“哎呀,龐小姐,你真準時啊……以你這麽好的條件,一點也不擺譜,真是難得啊!”
秦雨沛真是不想掃這位楊先生的興,可是這不是她單方麵能決定的。她囁嚅著,艱難地說:“對不起,我不是龐小姐,是龐小姐的朋友……龐小姐,她,她不來了……”
“什麽?”
楊先生大失所望,像泄了氣的氣球,剛才的熱情頓時降到冰點。好一會兒才咕噥了一句:“我說呢,哪有這等好事……”
秦雨沛一時不知如何說什麽才好。她隻能僵硬地笑著說:“非常抱歉,不好意思,龐小姐真是有事來不了……”
楊先生努力爭取:“這位小姐,龐小姐來不了,可能有她的原因吧。我對你的印象特別好,我們試試交往怎麽樣?”
秦雨沛頓時慌了手腳,連連搖頭:“對不起,對不起,我,我已經有了……”
這時,秦雨沛的手機響了。
手機裏麵,龐秋嶺的聲音很快意:“哈哈!小姐,很好玩吧……”
秦雨沛氣急敗壞地對著手機說:“你還說!我恨死你了!”
楊先生一驚。
秦雨沛看到楊先生的愕然,便邊接聽手機邊對楊先生連連擺手,捂著電話對楊先生說:“對不起!對不起!不是說你,不是說你……”
龐秋嶺在電話裏教唆秦雨沛:“你還在那裏羅嗦什麽呢?不行就走人啦!如果你想不傷他的麵子,就編造幾句美麗的謊言,這樣大家都好過。你快點,我現在在門口拐彎處等你!”
秦雨沛從包裏掏出一張百元大鈔,態度極端誠懇:“對不起,我來埋單……”
楊先生很紳士:“怎麽好叫女士埋單呢,我們還是AA吧……”
秦雨沛狼狽地走出茶樓,龐秋嶺從拐角處走出來,笑得花枝亂顫。
秦雨沛撲上前,抓著龐秋嶺的肩膀使勁搖撼:“你真是害死我了!你真是害死我了……”
龐秋嶺連連告饒:“對不起,對不起!你聽我講……”
剛才龐秋嶺接到了邱火旺的電話,說同意把製作工衣的業務給秋豐製衣廠了。秦雨沛一聽,很替龐秋嶺高興:“哎呀,這是好事!不過這不是我放你一馬的理由!”
“你聽我說啦,邱火旺還讓我去他那裏喝茶……”
秦雨沛眼珠一轉:“嗯?他是不是對你有意思?”
龐秋嶺羞赧一笑。
“你從實招來!你對他是不是也有感覺?”
“我也不停地想這件事,我都是爛茶渣的人了,也不知道配不配得上人家。”
“什麽爛茶渣?不要這麽自卑好不好?其實啊,我估計人家是看上你了。你要是不嗲不吊的(粵語:不抓緊不上心),那真是‘蘇州過後無艇搭’了!”
秦雨沛的話讓龐秋嶺滿麵喜色。
“好像急了一點。”龐秋嶺又說。
“咳!你未嫁他未娶,你們互相感覺好,年紀也都不小了,可以啦!你跟龐錦河夠了解的了,結果還不是這樣!我覺得邱火旺人很穩重,而且也算是成功人士——哇,原來你心裏已經有人了,才推我去幫你當擋箭牌!”
龐秋嶺急切辯解:“不是啦,我也是才接到他電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