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信銀行的人員各種各樣,高層中,總經理鄭筱舟是個老奸巨滑的家夥,平時不大露麵。經理王叔和,好象是個老實人。副經理有多位,其中最盛氣淩人的那位叫嚴珊洲,身兼國民黨警察局義務稽查大隊的高層幹部,有特務背景,解放後死在監獄裏。另外還有三位,一位就是帶我進國信銀行的周康衢,是一位資格很老的銀行從業人員;一位叫薛迪符,是光華大學會計係主任;還有一位是杜月笙的兒子,叫杜維新,此人實際上很少來上班,待人很和氣,記得有一次下班時突然暴雨,他用自己的汽車將同事們一一送回家。除了上麵這些人之外,還有一位地位很特殊的人,平時極少來銀行,偶爾來一次,便是滿腹牢騷,罵這罵那,誰也不敢去得罪他,估計這是一位失意的元老級人物。至於其他人員更是五花八門。一般說來,大都隻是初高中文化程度。不過有兩個人例外,一個叫李鴻翔,一個叫周明德,都是大學生。李的父親是中國銀行的高級職員,他又是前麵提及的那位失意的元老級人物的女婿,本人十分忠厚老實,而英文程度很好,周的父親是大東書局的經理,本人的法語水平較高,兩人互相切磋、學習,給我留下極好的印象。當時共有五個練習生,我是進國信銀行最遲的,年齡也最小。另外一位叫梁福華的女生,比我來得略早,年齡也略為大一些,信托部有一位老頭戲稱我們為“金童玉女”。這位老頭,年已七十有餘,寫起字來手也已發抖,是個孤老頭子,隻有一個老女用人和他生活在一起,十分可憐。大家常常把他作為取笑的對象,他也不生氣。我有時也參加取笑他,其實他的年齡比我的祖父還要大,真是不應該。
在國信銀行這幾年,和我交往比較多的,還是會計科的人。和我辦公桌麵對麵的一位叫奚傑才,瘦長臉,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有些書生樣子,業餘喜歡聽評彈,對我講的總是昨天晚上又聽了誰的評彈,“茶房”對他怎樣恭敬,點心怎樣好吃。後來聽人說起,此人原本是南市奚** 堂中藥店的小開,解放後得精神病死了。會計科另一位男同事叫蔡振元,有些學生味道,他是在國信銀行同事中和我交往最多的一人。下班後我們常常一起步行回家,他常常給我看一些如“觀察”、“展望”等時事評論的雜誌,對我的思想有一定影響。國信銀行解散後,他起初在山東路上一家化工原料行工作,後來進了化工局。再有一位便是和我差不多時候進銀行的練習生梁福華,其實,因為男女有別,平時並無多大交往,她在業餘參加儲能中學的夜校學習,該學校的地下黨力量比較強,對她影響很大。有一次她偷偷地拿了一份可能是地下黨外圍組織出版的報紙給我,大概是想幫助我進步,可惜那時我在政治上沒有開竅,不僅沒有接受她的好意,反而勸她不要參與政治。“道不同,不相與謀”,所以以後她也不再和我談什麽政治問題。解放後,她立即報名參加了華東軍政大學,以後就沒有了音訊,聽說曾經在安徽人民廣播電台工作過。
在同事中還有一個人常常使我想起,這個人叫席養茂,矮矮的個子,戴著一副園形黑邊的眼鏡,見人點頭哈腰,典型的下層小職員的樣子。他寫得一手漂亮的顏體字,每逢有什婚喪喜慶,他就寫一幅卷軸作為賀禮。記得有一次他非要和我合買一份房屋獎券,因為他認為我天庭飽滿,“額角頭”高,結果當然並非天遂人願。他當時也參加了國民黨警察局的“義務稽查大隊”,其實,他到並非有什麽政治傾向,其目的不過是為了可以“乘車不買票”而已。國信銀行解散後,他和幾個人合辦了一個生產漿糊之類的小作坊,可能日子不大好過,不久就去世了。
解放以後,在政府不允許私營金融業存在的政策下,國信銀行終於在1949年9月宣布仃業。仃業的那天,我從營業大廳夾層的走廊俯視人去樓空的營業大廳,一種曲終人散的淒涼心情,油然而生。
從1947年2月進入國信銀行,到1949年9月仃業,我在國信銀行不過兩年七個月,時間並不算長,但是,這是我進入社會的第一站,所以給我留下的印象是非常深的。國信銀行解散時,會計科的同事在中山公園舉行了一次集會,算是告別會吧,我至今還保留著那時拍的照片以留念。我常常夢見國信銀行又開業了,我回去看望當年的老同事。
國信銀行的部分留在上海的同事,在金勤浩、程傳璜等人的組織下,每年春秋各集會一次。97年我送外孫女去美經過上海時,他們專門在淮海路政協禮堂為我舉行了一次集會,照了相。但是06年我再去上海按照通信錄打電話聯係時,除了程傳璜的家人告訴我他已於三年前病故以外,其他人的電話號碼都已經不對了。想必是都已遷居了。從年齡算算,這些人大多也應該不在了。06年我也專門去看了國信銀行的舊址,原本覺得還算宏偉的原證券大樓,已是破敗不堪,而兩側的原來的國信銀行,更是麵目全非,有一邊連大門也沒有了。國信銀行從人到物,真正地成為曆史了。
在國信銀行這段時間,我也利用業餘時間參加夜校學習。記得有兩次,一是在南京路慈淑大樓的一所夜校補習英語,常常上課打瞌睡,效果極差。另一次是在威海衛路成都路口的一所中學校址內的夜校, 所學課程都沒有印象了,但有一篇作文卻還約略記得,寫的是秋天的湛藍的天,多變的雲,美麗的大理菊和多愁的沉思,以及被落葉的驚醒。其實,至今我還連大理菊是怎樣的花也弄不清,整篇不過是模仿和無病呻吟罷了。
國信銀行解散時,我也拿到了一筆解散費,我將其中一部分存入一家還沒有仃業的私營銀行,想不到這家銀行後來倒閉了,沒有能拿回來一分錢,損失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