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募捐記
(2005-09-02 12:10:05)
下一個
倫敦的大街上永遠有人在募捐:為愛滋病患者,為非洲國家災民,為某個國家的戰爭孤兒或是為了一些被虐待的動物,名目繁多,要是見一個就捐一回,上趟街怎麽也得捐三五回。所以習慣了也就不大捐了—除非是遇上覺得非捐不可的。
去年11月,有一陣兒發現街上很多人胸前都別著一模一樣的塑料紅色罌粟花,早上出門看見郵遞員別著一個,上課看到教授身上也別著一個,晚上打開電視一看,兩個新聞主播正一人別著一個塑料花在播音,簡陋的花朵和高質量的西服很不搭調,很納悶這是什麽風俗。走到地鐵站看到一則公益廣告才明白,原來是趕上了戰爭紀念日,大家捐款資助參加過兩次世界大戰的老兵的晚年生活,誰捐了錢,就別一朵花,一方麵到下一個募捐站就可以免捐,一方麵也是表達自己的紀念之情。用廣告上的話說就是:“讓我們說聲謝謝”。正看著廣告呢,一個美麗的小姑娘舉著一朵紅花就過來了,說隻要捐20便士,就可以取一朵,我旁邊的人立即掏了2鎊,隻要了一朵花----你說我能不掏錢嗎?
那時侯,我還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上街去募捐。
那是因為東南亞的海嘯。在英國人的眼裏,我是一個亞洲人,英國人非常熱情地在捐款。亞洲人怎麽能倒無動於衷呢。因此當有亞洲慈善組織征集義工,周末到倫敦著名的牛津街上去免費“工作”五個小時,我就和幾個同學應招去了。
穿上統一的馬甲,抱著募捐用的紙箱,紙箱上貼著市政府對此次募捐的許可證明,我們支起了一個貼滿海嘯照片的大牌子,募捐開始:我們的任務就是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大聲說HELP TUSNAMI SURVAVORS PLEASE!(請幫助海嘯的幸存者!),看別人吆喝挺容易,但真在街口,自己大聲吆喝可就是另一回事了:真張不開嘴。比自己掏點錢捐款可難多了。開始的時候,我們就在街角默默地站著,並沒有多少人搭理我們,很多人繞開我們走掉。一個同學悄悄對我說:“你覺不覺得咱們有點象職業乞丐?”我心裏也有點發怵,但是還是安慰她說:“咱們又不是為了自己,所以不是乞丐。”話是這麽說,想想那些以前向我募捐的人,那樣一張張誠懇的笑臉,現在覺得他們好偉大啊。怎麽能對這麽多陌生人那樣誠懇地笑出來呢?大概是看我們“嫩”吧,一個經常做募捐活動的博士生跑到我們這邊來幫忙指導。他接過我的募捐箱走向人群,大聲地說“為海嘯地區獻愛心,請捐一點錢吧。”他抬著頭看著很多過路的人的眼睛,很多與他對視的人都真的掏出錢來投到箱子裏。他轉過頭告訴我們:要發自內心地期望人家捐款,要看著人家,請求人家,要時刻想著幫助海嘯地區的人,不要想自己。我接過箱子來,和我的同學對視了一眼,正歪著頭琢磨怎麽能達到博士的募捐水平,一個老太太走到我跟前,往我的紙箱裏投了一鎊錢。我幾乎是嚇了一跳,使勁道謝---非常真誠的看著她道謝---這事兒倒完全不用人教,因為我真的很感激她,因為我還沒有想好怎麽請求呢,怎麽有人這麽好啊。
有了開頭,事情就好辦了。隨著博士生不斷高呼“請幫助海嘯的幸存者!”,我們也跟著接上重複幾次,陸續地來了幾個捐款的人。有一個人竟然放了10鎊進去。捐款箱的分量重了起來,我們的心情也越來越好,喊得越來越自然了。而且,在捐款者信任和讚許的表情裏,我們也越來越切實地感覺到自己正在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一件可以幫助別人的事情。完全聯想不到“職業乞丐”這樣的詞匯了。
慢慢地我們發現,在倫敦,帶小孩的夫婦往往是會捐款的,他們會把錢給孩子,讓孩子給我們,據說這是英國人教育兒童的方式:他們希望讓自己的孩子學會善良和慷慨。情侶也是會捐款的,因為男孩子希望讓女伴知道自己的優點。而十幾歲的孩子是捐款最多的一群,他們願意把零花錢拿出來交給我們,很莊嚴地,表達他們已經長大成人,可以幫助他人了。但是有意思的是,中年人幾乎是不捐款的。他們中有的人會過來告訴我們,說自己已經在什麽什麽地方捐過了,謝謝我們的勞動。原來,在英國,這些有固定職業和穩定的社會生活的人大多和某些慈善組織有聯係,有自己的固定的捐款渠道,象海嘯這樣的大事,那些慈善組織老早就找過他們了。所以很少會在街頭再“即興捐款”。
我們幾個一邊吆喝一邊抽空交換“要錢”的心得體會,當大家看法不一樣,而且周圍也沒有什麽行人的時候,偶爾還會爭論一下,儼然在上一堂社會學討論課。
就在四下行人稀少,我們正在討論的時候,我用眼角的餘光看見一個乞丐抱著一條髒兮兮的棉被走了過來,但是沒有轉頭更沒有正眼看他。誰知那乞丐徑直衝我走過來,“當啷”一聲往捐款箱裏投了一個一鎊的硬幣。我著實嚇了一大跳,驚訝地抬頭看著那乞丐。乞丐也看著我,大概因為平常的乞丐都是低著頭的,我平生(無論在哪個國家)沒有正視過任何一個乞丐的眼睛,而我現在看到的眼睛裏滿是正直和溫和的光芒,我恍然地想:原來他和我們完全一樣,乞丐也是和我們一樣的人啊。直到那乞丐轉身離開,我才回過神來,一邊衝著他的背後大叫“謝謝你,祝你好運”,一邊擔心自己剛才驚訝的目光會不會是對人家的冒犯或者歧視:誰說過乞丐就不能行善捐錢呢?
我開始發現,在募捐箱的麵前,人和人是很平等的,我們在募捐箱的後麵看人的時候,衣著外貌談吐教養都不是我們主要的衡量標準,我們要的是每個人的善意和真心。而且捐多捐少,我們心裏感到的感激之情並沒有什麽差別。街頭的募捐箱是一隻相當公平的秤。想到這些,我們自己募捐的態度也越來越誠懇,基本上沒有人再做什麽“學術討論”了。我們看著一個個路人的眼睛,期望和他一起幫助他人。
到了下午4點,我們的“工作時間”結束了。募捐機構當著我們的麵清點錢款:5個小時竟然募集了2777。84鎊!超過了倫敦一個人的平均月工資,這錢即使在倫敦也可以買1000多公斤大米送到災區了。募捐機構裏有一個人是信佛教的。他一邊數錢一邊念叨“謝謝各位菩薩啊。”我開始以為他是在念佛,半天才明白他是在和我們說話,說謝謝我們這些“菩薩”。趕緊和他說:“捐錢的人才是真幫助了災區,我們就是中轉了一下。您別這麽講啊!”他認真地回答說:“說這話就是菩薩心腸。”
我對佛教沒有什麽研究,不知道他的說法究竟有什麽深意。但是我倒真覺得募捐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整整一天,我們都是在求別人出錢,一直在真心地感謝和感動,完全沒有施舍者的驕傲和滿足,內心卻多了一種平靜和篤定。都說倫敦是一個很冷漠的城市,但是一天募捐下來,卻第一次有了被這個城市所信任的感覺。開始有心情對街頭的藝人微笑,在倫敦難得的美麗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