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華馨端坐在瑜伽墊子上,回想過去這幾年和Jenny的多次長談,從分享的笑話,一起參加的社交活動,到共同認識的備選男生,以及如何不得不將那些男生從一個盒子裏,一個一個地,扔進另一個盒子。想著想著,她唇邊漾起淡淡的微笑,心底仿佛有一朵蓮花,緩緩升起,慢慢綻開。
“Oh,my God! 你居然還在這裏?!”
這一聲驚呼打斷了華馨的沉思冥想。
華馨睜開眼睛,看見Doug站在她的辦公室門口,手裏拿著一個文件夾,臉上吃驚的表情甚是誇張。
Doug是華馨的同事,和她同一個業務組。 他將近40歲,帶著一副深度近視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很難相信他來自德州,身上沒有任何牛仔的印記。隻有一次,他滔滔不絕地跟華馨聊了很久他父親收藏的各種槍,興高采烈地回憶自己打獵的經曆,還刻意帶著德州口音,才讓華馨恍惚看到麵前的Doug還頗有些前總統布什的影子。
天哪,希望這次不會又扯出什麽話題沒完沒了地講下去吧。華馨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折起瑜伽墊,邊想邊回答Doug,“沒辦法,還是快點兒做完比較心安。我這就要回家了。回去補覺。”
看見Doug還沒有離開的意思,華馨隻好多問了句,“咦,你怎麽這麽早又回來了?周六周日連著兩天都不休息,爭取今年拿個大紅包嗎?”
一般來說,在華馨這樣的大型律所,普通律師的年終績效獎金直接取決於他們的工作小時數,小時數越多,獎金越多。這兩年經濟不好,所裏為了保證“老鴇們”的收益,克扣“姑娘們”的份子錢,績效獎金越來越少,以至於越來越多的“姑娘”隻求達到最低小時數,寧願放棄獎金,也不願過多犧牲自己的休息時間。華馨的一個同事就戲言,靠所裏合夥人慈悲發放那點年終獎,不如去賭城維加斯自己撞運氣,順便還可以休個假。
“你在說你自己吧。 至少我還回家了一趟。不象某人, 直接把這裏當成家了。”Doug笑了起來,徑直從門口走到華馨辦公桌前,關切地看了她一眼,說,“我剛送小約翰去急診。你臉色這麽蒼白,要我送你回家嗎?”
“哦,我沒事,我很好。”華馨稍微退後一步,問,“小約翰怎麽了?”
小約翰是Doug的小兒子,有些先天不足,經常生病住院。Doug的太太沒有再回去工作而是在家裏做全職母親,這是很大一個原因。
“可能有點食物過敏。我太太在急診陪他,我回來取些材料,看來昨天沒完成的工作今天隻有在醫院繼續了。”Doug一邊說一邊揚了揚手中的文件夾。
聽Doug提到他太太,華馨忍不住猜想,說不定他們已經和好了,至少為了孩子。但是她又不能問。
而Doug好像看出了華馨在想什麽,主動接著說,“我已經找好房子,下個月就正式搬出來住了。”
華馨一怔,不知道說什麽好。她腦海裏一下子閃過很多畫麵,包括華馨第一次來這個律師事務所時和Doug麵試的情景。
律師事務所的麵試通常是大半天的時間,和四五個律師挨個麵談過後,以一個午餐或晚餐麵試結束。麵試的內容大同小異,無非是問求職的人以前做過什麽,為什麽選擇法律行業,專業領域又有多少經驗。這些問題的答案基本上都已經寫在簡曆上,所以重點往往在於麵試人和應聘人對談後的觀感。例如,求職人是否能自圓其說,應對自如,是否反應機敏,談吐風趣,是否言行有禮,風度翩翩。簡言之,考核的標準就是每個麵試律師會捫心自問,我想要和這個人共事嗎?客戶對這個人能有好感嗎?而求職律師則必須要爭取每個麵試律師的認可和好感,因為哪怕隻有一個律師說不,也可能被拒之門外。
自法學院起,華馨就飽受各種應征考試的摧殘,練就了一套爐火純青的麵試技巧,或者說,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能力。以至於到後期,她的麵試戰績幾乎是戰無不勝,無堅不摧。在她諸多麵試竅門裏,其中有一條是變被動為主動,從對方的興趣話題找到切入點,開啟輕鬆愉快的交談氛圍。以華馨自己招人的經驗,那些律師辛苦忙碌還要抽時間麵試求職人,心情自然不佳,所以熟練地運用這一條技巧尤為重要。
當華馨一腳邁進Doug的辦公室,首先注意到的是他桌上的一個飛機模型。在一排相框前麵,一架灰藍色的飛機騰空而起,仿佛訴說主人的淩雲壯誌。雙方握手寒暄後,不等Doug開始例行公事的拷問,華馨馬上引導話題,稱讚這飛機模型的精致。
“謝謝。這模型是我從前在空軍基地的紀念。”原來Doug大學就讀於空軍學校,還在空軍服役過幾年,之後才去讀法學院,轉行作律師。他頗有興致地跟華馨講了講模型的來曆,隱藏不住對那段空軍經曆的驕傲和留戀。
經過這三五分鍾閑聊,Doug心情愉快。他滿麵笑容地端詳華馨,似乎要投桃報李,同時也將談話重心讓給她,“我知道你來自中國。是哪個城市?”
“北京,”華馨正想要接著介紹自己如何一路從中國到美國,以及過去幾年她的學業成績,事業成就。沒等她開始,Doug就開心地搶著說:
“啊,北京,我非常喜愛北京!我和我妻子去過北京,上海和西安。”
華馨留意到模型之後的相框裏是Doug和家人的合影,兩個兒子看起來還很小,年齡可能相差不多,而他的妻子是亞裔的麵孔,看起來有些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