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華馨和Bret的戀情漸漸變得半公開,至少在他們工作以外的朋友圈裏,這已不是秘密。就像所有的情侶一樣,他們有甜蜜,也有吵鬧,是外人眼裏的一對歡喜冤家。
Bret的抑鬱症雖然有藥物控製,但是藥物不是萬能的,有時候工作壓力增大,甚至天氣變化,都可能讓他病情加重,也讓兩人的感情備受考驗。每當這時,哪怕華馨已經盡量做好心理準備,還是會被Bret病發時的冷漠和回避態度所傷害。事實上,她越來越難分得清,此刻的Bret到底是一個抑鬱的病人,還是一個不成熟的男人。她也無法保持客觀,時刻提醒自己調整心態,做一個包容的朋友和心理醫生,畢竟,她也是一個需要被體諒嗬護的女人。
如果說,美麗的愛情象一段文筆優美,意境深遠的散文,錯誤的感情就是一篇錯漏百出,不知所雲的記敘文。華馨和Bret的愛情,漸漸的,從浪漫動人的散文轉變成時間地點人物都放錯位置的記敘文。有的時候,他們是最默契的情侶,琴瑟和鳴,奏出悠揚的樂章。更多的時候,他們倒像是多年的怨偶,背朝對方,在中間築起一道冰山。也許前一秒鍾兩人還如膠似漆,下一分鍾他就變得冷若冰霜,而她,隻能怒火中燒,吞下所有的眼淚,將自己的心和成一個稀糊糊的麵團。
這樣子一路走來,磕磕碰碰,跌跌撞撞,華馨對Bret的感情卻越來越深,如同陷身泥沼。感情的最初階段,她的投入還隻是一點一點,小心輕放,到後來,她已扔進去所有籌碼,仿佛一個完全失去理智的賭徒。她快要忘了幫助Bret戰勝抑鬱的初衷,因為她以身試險,也走到了沼澤中央。她已經不像從前那樣信心百倍,妄想可以牽引Bret的靈魂走向光明。事實上,她覺得自己的靈魂都開始迷失,沉淪,陷入黑暗,難以麵對現實中的種種障礙和挫敗。如果生活是這麽辛苦,那麽我們活著的意義究竟是什麽?
華馨的心在重重疊疊的懷疑,困惑和失望中迷走,越來越沒有方向,終於發出強烈抗議,就在車禍發生的前一個晚上。
那天她和Bret去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整個婚禮,Bret都心不在焉,不知是抑鬱造成的心情低落,還是想著第二天要見那個難纏的客戶。華馨心裏有些不悅,但也拿他沒有辦法。無意中,她聽到別人背後的議論,品評她和Bret,認為他們貌合神離,遲早分手。華馨心中的塊壘,被這樣的流言催化,迅速發酵膨脹,變成高山一樣的怨怒。
看著幸福喜悅的一對新人,她心裏更加痛楚,自己和Bret恐怕是走不到紅毯這一天的吧。就算華馨可以特立獨行,可以不在乎形式,她還是像幾乎所有女人一樣,想要一個承諾,一個Bret給不了的承諾。事實上,即使Bret能許下婚姻的承諾,他們未來的感情之路上,那些可以想見的顛簸和風暴,華馨她是否真的有勇氣,無怨無悔的承受?
回到家裏,華馨積蓄了整晚的負麵情緒便爆發了出來。確切的說,她長期以來的壓抑和怨氣如洪水般傾瀉。她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麽,隻記得Bret受傷痛苦的眼神,他的心一定被她扔過去的匕首投槍刺得千倉百孔,流出汩汩的鮮血。
事實上,她的確砸了件東西,是他買給她的那個水晶球,球裏盛滿亂世佳人的傳奇。球體崩碎的一瞬間,她的內心在咆哮,我要的是勇敢的白瑞德,不是懦弱的衛希禮!
Bret一言不發,默默地離開了華馨家。水晶球的殘片,就像她破碎的心。
華馨蹲下來整理滿室的狼藉,終於穩定住自己的心神。她開始後悔,更加心痛,為什麽要如此傷害自己最愛的人?而他,本來就是一個抑鬱的病人。
她拿起電話,瘋狂地撥打Bret的號碼,想要他回來。可是,沒有人接。她哭著跑出門,想要去見他,無論如何,她要向他道歉。
沒想到,Bret沒有走遠,門外的角落裏竟然就是他!Bret蹲在地上,眼角有淚痕。華馨和他緊緊相擁,不斷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要再這樣傷害你。
在他們身後,暗夜中的天幕上,有一顆流星緩緩墜落。
第二天,一如往常,他們一起去上班,也約好下午去喝咖啡。他們好像已經忘了頭一晚的爭吵。隻是,華馨心裏有隱隱的不安。憑她的直覺,Bret平靜的表麵下,是洶湧的波濤。但他到底在想什麽,她不敢問。
然後,車禍就發生了。
在Bret的葬禮上,華馨第一次見到他的姐姐。她比Bret年長七八歲,雖然悲痛,但是非常從容安詳,也許是因為她已經習慣了親人的離世,也許是因為她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三個天使一樣的寶寶。
她像是一個和藹的長姐,柔聲勸慰華馨節哀,對她說這也許是Bret最好的歸宿,因為他飽受抑鬱的折磨,靈魂總在痛苦中掙紮。她感謝華馨給了Bret一段美好的愛情,從弟弟那裏她聽說過很多有關華馨的事兒。Bret曾告訴她,和華馨在一起是他一輩子最幸福的時光。他曾經以為他會康複,擺脫抑鬱的陰影,努力不要踏上母親的覆轍。可是,終於沒有幸免。
華馨忍不住提到他們之間的爭吵。Bret的姐姐搖搖頭說,“你千萬不要自責。Bret大學時就曾試圖自殺,被搶救回來,他的痛苦,外人是幫不了的。我曾目睹過我母親的種種辛苦,她說那種抑鬱的感覺,仿佛看到自己的靈魂被粗大的鎖鏈捆住,奄奄一息,隻有離開人世,才能砍斷鎖鏈,放靈魂自由重生。”
送走Bret,她執意要去見見Rich的親人。那個時候,她和華馨都以為是Bret的抑鬱造成的車禍,一隕兩命,無辜連累Rich。如果不是王夢萍再次提起,誰會知道這其中的曲折原委?
臨別時,Bret的姐姐拉著華馨的手說,“我知道,這件事對你的打擊一定很大。但我希望你能盡快振作起來。或許,換個環境會有幫助。西岸陽光充沛,是個療傷的好地方。你可以隨時來找我,我住在洛城。”
沒多久,華馨接受了Bret姐姐的療傷建議,告別藍城,搬到了洛城。隻是,她並沒有聯絡過Bret的姐姐。既然是來療傷,過去的一切,不如塵封起來,埋進樹洞,成為永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