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華馨仍然坐在車裏,車外已是一片漆黑,不遠處有樹影婆娑,枝葉在夜風中揮舞,仿佛向她這個托管人揮別,總算取走它們保管多年的秘密。
華馨終於開動引擎。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
“馨姐,我有一個天大的秘密要告訴你!”倚瀾急切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在暗夜裏顯得格外突兀,讓華馨的身體不由自主地一激靈。
她心想,這丫頭的電話真及時,自己剛剛挖開樹洞,取出傷心的往昔,難不成這空出的樹洞不甘寂寞,馬上就要塞進新的秘密?
華馨不禁說,“我的樹洞剛好空出來,多大的秘密你都能放進去。”
倚瀾一開始沒聽明白,但她瞬時想起從前華馨提到的樹洞比喻。稍微楞了一下,她緊接著說,“馨姐,你知道我心裏藏不住事兒。但這事兒,我隻能跟你說。你明天有時間見麵嗎?”
第二天是周一,通常更加忙碌,但是華馨還是答應抽時間見麵。她們約在華人聚居區的一間茶館,大約傍晚時分。
倚瀾特意挑了個角落的位置,還不時張望一番,確定周圍沒有她認識的人。
“什麽天大的秘密?你搞得這麽神秘?”華馨忍不住提醒她切入正題。
倚瀾身子前傾,將臉貼近華馨,仿佛她們倆之間的桌子也裝了竊聽器。她非常小聲地對華馨說,“馨姐,你記得上次來我媽媽家喝茶,她和蘭姨神神秘秘的咬耳朵嗎?當時我就說她們有秘密瞞著我。現在,我終於偷聽到這個秘密,原來與我無關。”
“那你激動什麽?”華馨低頭喝茶,心想,這小丫頭一驚一乍的,恐怕又是故弄玄虛。
“可是跟明宇哥大有關係!”倚瀾瞪大眼睛,好像要讓華馨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華馨心下好奇,表麵卻不動聲色,也不催促倚瀾,等她憋不住,自然會竹筒倒豆子。
果然,這小丫頭,一口氣不停地講述了這個天大的秘密,讓華馨也大驚失色。
倚瀾原本一直懷疑她母親和蘭姨的秘密與她自己的父親有關,所以總是試圖偷聽,苦於沒有機會。兩天前,蘭姨照例來郡長夫人家喝下午茶,和Linda聊天。這次,她們坐在靠近後院的走廊上。後院和車庫連通,中間有一道可供進出的門,出門忘帶車鑰匙的倚瀾折返到車庫去取,卻意外發現從虛掩的門縫正好可以聽到她們的對談,便索性駐足偷聽。
先是蘭姨的聲音,“這個世界太小了,我萬萬沒有想到,這輩子還會再見到他,真不知道老天為什麽這麽安排。”
Linda接著說,“是啊,照說,洛城這麽大,怎麽會這麽巧呢?幸好那天小宇不在。”
“其實,就算小宇在,也沒什麽關係。他現在眼睛不好,連我都沒認出來。”
“我看,這正是他的報應,誰叫他當年有眼無珠,拋棄你和小宇母子倆。”
“話也不能這麽說,那畢竟是非常的年代,哪個知青不想返城?誰也忍受不了在農村呆上一輩子啊。他也有不得已的困難,想要回上海照顧寡母。”
“那他也不能就此拋棄你們母子!他太自私,完全沒替你想過,你一個未婚媽媽,在當時的環境裏怎麽做人,以後的路又怎麽走?”
“這一路不也走過來了嗎?慶幸的是,我當時沒有聽他的話打胎,留下了小宇,這麽多年來,兒子就是我的精神支柱。隻是,我總覺得虧欠了他,從來沒有給他一個完整的家,連自己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
“這樣的父親,不知道也罷。難道你打算讓他們父子相認?”
“我 。。。我沒想好。小宇是個懂事的孩子,但是我不知道,如果突然之間,多出一個父親,他到底能不能接受。也許,我應該順其自然。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否則,他也不會正好投資文瀚的公司。”
“什麽文瀚,武瀚,算這個姓秦的運氣好,居然還又生了個兒子。這對小宇來說,真是不公平,他從來沒有享受過一天父愛。要我說,應該勸小宇從那個公司撤資,何必幫自己的仇人?”
“怎麽會是仇人?好歹他們也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父母一代的恩怨,孩子有什麽過錯?我看,文瀚那個小夥子,倒有幾分象小宇。那種血緣上的親近,我們想要否認也難。”
“你這個人總是這麽寬宏大度,我如果能象你這麽看得開,就不會有那麽多煩惱,恐怕也不至於老犯頭痛病了。”
“沒錯,海雲大師給你治病的時候,不是多次勸過你放開心懷,打開心結嗎?”
“可是,我和你不同,你那麽獨立能幹,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而我這一輩子都是靠男人走過來的,我很怕 。。。”
Linda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還夾雜著她的抽噎,蘭姨想安慰她,便說起別的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