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當時,駱誠正要和這個女人解釋空座是他的,請她換地方,她就搶先說,“先生,我注意你好一會兒了。你看起來非常疲憊,非常痛苦,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嗎?”
這個女人講話帶著一點法國口音,褐色的大眼睛深不見底,閃著溫和鼓勵的光芒,讓人瞬間產生信賴的感覺。也不知怎的,駱誠竟無法拒絕她的幫助。於是他任由她坐在身邊,還一五一十地跟這個陌生女人講述了自己的人生經曆,以及自己的失落困惑,毫無方向。
“你當時不是被催眠了吧?”華馨很難想像當時情景,開始胡亂猜測。
“也許吧。也許,我隻是心裏的弦繃得太久,很需要放鬆。當時有很多想法疑問,急需一個傾訴的出口。”駱誠悠悠地說,深深地看了華馨一眼。
那女人聽完駱誠的傾訴,對他說,“你應該快樂振作起來。其實,現在才是你自我人生的開始。過去數十年,你一直生活在母親的陰影下,按照她的理想期望生活,實踐她沒能實現的人生。而現在,你終於不再有束縛,可以完全忠於你自己, 追求你自己的夢想,過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自己的夢想?我自己想要的生活?”駱誠還是很迷茫。多年來他已經習慣走大眾眼中的正確道路,追求世俗定義的成功,上名校,當律師,掙大錢,然後再娶妻生子過安穩的生活。甚至,他一直相信那就是他想要的生活。他也不記得自己是不是曾有過任何夢想。也許有過,他讀書時喜歡藝術,大學還參加過戲劇社。可是藝術不能當飯吃啊,這一點幾乎盡人皆知,不用他逝去的母親提醒,駱誠也清楚知道。
“是的,就算此刻你不能肯定自己到底喜歡什麽,究竟要追求什麽,那隻是因為你被現實蒙住了眼睛,被慣例指引方向。也許你需要從現狀中跳出來,暫時離開,給自己空間認真思考,思考你自己想要什麽。”那個女人頓了頓,又說,“如果經過這樣獨立的思考沉澱,你認為現今所有的一切就是你自己想要的,你還是可以回來繼續,不是嗎?”
之後,她輕鬆地靠在椅背上,側身看著駱誠,很肯定地說,“不過,我很懷疑你會回來重複同樣的生活。我能看到你的靈魂想要掙脫禁錮,得到自由。”
他們的飛機抵達洛城的時候,這個女人給駱誠留下她的聯係方式,笑著對他說,“相信我,嚐試離開一段時間。請相信你自己。”
經過幾個星期的反複思考,駱誠終於離開了他工作多年的律所,也正是華馨如今就職的威爾遜。他從那扇旋轉門走出來,從此走進另一番天地。
後來,駱誠去了法國如約見到那個女人。他們交往過很短一段時間。除了精神上的指引和鼓勵,她也給了他一些實際的建議,例如引薦他認識當地的藝術人士,從畫家,作家,演員到攝影師。看起來這個法國女人認識很多各式各樣的人,盡管據她說,她的職業是空姐,飛來飛去,行蹤不定。終於有一天,她告訴駱誠自己要搬走了,從此便消失不見。
“你想用這段經曆勸我也離開一段時間嗎?”聽完駱誠的故事,華馨有些理解,但更多疑惑不解,“可是我和你不一樣。我 。。。也許我需要時間好好想想。”
“是啊,你好好想,慢慢想,用你這時刻不停思考的小腦袋瓜!”駱誠愛撫地摸摸華馨的頭,跳下床去取水喝。他一邊往廚房走,一邊說,“那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什麽會遇到我?”
等駱誠回到華馨身邊時,他手裏多了一個水晶球,球裏麵有美麗的雪花,漸次地飄落,覆蓋住下麵的《飄》,那是戰火中擁吻的白瑞德和郝思嘉。
“去藍城當然不能錯過瑪格麗特·米切爾的故居。我想你一定喜歡《Gone with the Wind》,就給你帶了這個紀念品。”
華馨接過這個水晶球,捧在手裏,心裏感慨萬分。曾經,她有過這樣一個水晶球,是和Bret同遊米切爾故居時Bret堅持買給她的,可惜後來在他們的一次劇烈爭執中摔碎了。
“我為什麽會遇到你?是因為靈魂的指引。”這是Bret從前常對華馨說的話。或許這也是我和駱誠相遇的原因?這個念頭在華馨腦中久久盤旋。她摸著手中光滑圓潤的水晶球,想起和Bret的種種前塵往事,就像球中的雪花,紛紛揚揚地灑落,慢慢地歸於平息。
如果人和人之所以相遇都是有原因的,那我寧願相信,駱誠就是Bret帶給我的消息,和他相遇一定是Bret在天國給我的祝福。華馨這樣想著,抬頭看著駱誠粲然一笑。
她溫柔的笑容,輝映著光潔的球麵,有一種聖潔安詳的光芒。這光芒,反複流轉,投射在駱誠眼裏,也映照在他心上,這難道不就是我尋找多年的Ithaca嗎?
想到這裏,駱誠握住華馨的手,問她,“下個周末,陪我去參加一個年會?”
“什麽年會?”
“我的兄弟年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