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總有朋友們問我是不是被“河蟹”了。我問這是什麽意思,回答說:你就像是突然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河蟹”?這個詞現在看起來竟是這樣的滑稽,而事實上整一個夏天我眼裏看到的都是“鱉”,以至於我決絕了來自各方麵的“河蟹”。同時我還決絕了一部分十分看得起我的人。但是從這以後,我從不對他們講關於我生活的任何方麵的事,我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並且知道寧願選擇隱沒也不願浪費我的生命,我也知道最終會到何處去,那兒是多麽太平、寧靜和美麗。
夏天過去了,讓我感到清涼的秋天正在一步一步逼近我,這竟然使我處在了一個極其難堪的境地,夾起尾巴站回到了那些為生活而拚命的人們中間。我知道在炎熱的天氣裏的辛苦工作是怎麽一回事,如果你和一些好人生活在同一個時代,並在你艱苦之後得到能夠維持生活的報酬,那麽在每一天即將結束時,你會感到有一種酸痛、疲憊和滿意。很多人都認為我所做的事是那麽的不可思議,也隻有那些瘋子或傻子才會去做這樣的事。而我卻能夠理解他們,他們中間有大多數人都希望或者正在努力擠進權威之門,這幾乎是每一代年輕人都會去做的事情。他們告訴我,他們努力學習,爭取一個好的大學,盡多地去掌握一些生存和處世的技能,這一切都是為了能夠從一隻“廁鼠”躋身於“倉鼠”,乃至“宮鼠”。我一直都聽他們對我講這些大道理,但是我無法按照他們的想法去生活在當前的緊張中。
噢,這又有什麽錯呢?但無論你處於何處都必須認識你自己,如果你在舒適中丟失了自己,甚至都認不出自己是誰,那你活著將是多麽悲哀和無聊的一件事。我隻是用我所受到的限製定義我自己,因為我還有一些令我所恐懼的事物,比如我怕天,我怕地,我怕報應,我怕雷擊。從來到這個世上,我就知道要依據設置在周圍的邊界來認識自己,而當有一天這些邊界都突然消失了,當這個世上無恥無知、無所畏懼的人越來越多的時候,你就會和我一樣感到些許的惘然。
昨天有個人陌生的人找到我居住的地方,求我指點迷津。他告訴我有人揭露他曾企圖拉起一個女孩的裙子,那個羞怯的女孩剛從大學校園走出來,在一個科室實習。於是有人揭露他好色並且貪婪,在互聯網上羅列出他貪墨賄賂的事,這令他感到震驚和憤怒。他看上去有些委屈,更多的是迷惘,他喋喋不休的隻是讓我明白,他從來沒有那樣的企圖,而且那些已經讓很多人相信的關於他自己的真實情況僅僅是嫉妒他的人的某種騙人的把戲。我沉默了很久,看不懂他盯著我的時候的表情,那種目光好像是在告訴我,你他媽的是不是不信?我問他,你自己信嗎?他有些激動,大聲說:“你是不是瘋了,我當然不信!”我真誠的對他說,既然這樣你又何必在乎我信不信呢。
其實很多人一旦做了官就好像伐毛換髓了一樣,全都沉浸在權力、地位、金錢帶給他的恍惚的、極樂的狀態之中,這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就像是吸毒的人所描述的,當這種白色的東西吸入身體時,就會產生這種令人飄飄欲仙的感覺,當這種感覺你身上騰升時,世界上除此而外的任何事情便不再具有片刻的重要性。
當權力已經不再成為良心和責任的時候,它所帶來的危害是無窮盡的。那天淩晨四點的時候,我接到一位移民到英國的朋友的電話,他說他看到一個小夥子從側麵的街道走過來,打碎了停靠在欄杆旁邊的小汽車的擋風玻璃,並放火燒毀了它。他說倫敦正在發生令人恐懼的騷亂,很多平靜並幸福生活著的人們站在他們房子的窗戶前,低頭看著這座城市裏火光四起的街道,很多對英國當前社會感到失望的狂熱分子動用了暴力。出現這種事情絕非偶然,當政府長期沉浸在那種恍惚以及極樂的狀態中時,就無法及時應對這突如其來的衝擊,我不認為這是那個死去的黑人的號召力,那些被認為是瘋狂的家夥們隻是借此將壓抑已經的騷怨變成騷亂罷了。這應該是政府的問題,他們之所以騷怨,是對政府以及對自己生活的不滿,之所以發生大規模的騷亂,更加證實了這一點,他們已經失去了起碼的幸福感。如果自己的國家不淪為美國腋下的妓女,如果自己的國家不跟著那些霸道的瘋子揚黃塵,如果自己的國家不隻是僅僅富足了少數人的利益,而且還照顧到了大多數人的利益的話,那麽他們也應該是那些站在自己房子的窗戶前欣賞夜景的平靜、幸福生活著的人們。
發生這樣的事我並不覺得驚奇。由於曾和幾個英國的朋友共同涉入神學的研究領域,這給了我可以洞察英格蘭人知性生活的機會。英格蘭人冒險與自信、沉著與凝視的美德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們熱愛正義,同情弱者,厭惡空乏的理論和形式主義,這個國家的底層人的生活與其它國家底層人一樣充滿恨和愛,嫉妒和笑談,從他們身上我知道了很多有關人性的事物——對暴力與流血的恐怖,對消滅階級的正義之光的希冀,渴望人與同胞之間,與永恒之靈之間,與自然、自我之間合而為一。當底層社會的人們所抱有的希冀和渴望越來越像神話的時候,即便是曾經賜予他們幸福感的宗教之光也無法再帶給他們溫暖與信任,在現實麵前他們也許會懷疑上帝的公平,懷疑為什麽幸福感總是屬於那些貴族、富人以及其它一些特權階層。當很多人都無法忍受擁有這種幸福感就像中大獎那麽難的時候,那麽這種極端的暴力行為就不難理解了,並且在他們看來,這種暴力還披著永恒之靈的光芒,好像他們正是為正義而來的,為大家所希冀的以及所渴望的“合而為一”而來的,所以,暴力的騷亂輕而易舉地發生了,還能夠得到響應並且能夠蔓延。
這就像某種明晰的感覺和美好的秩序突然降臨到這個世界上一樣,在我們這個時代,最難描繪的一種感覺就是所謂的幸福感。它不大可能隻是一個人的事情,我覺得當你生活的地方以及周圍的人都沒有幸福感時,你一個人也不可能會有幸福感,所以說,它確實是一種萬象森羅的感覺。布雷維克殘忍地屠殺了很多人,北約空軍在利比亞同樣屠殺了很多人。我想這是一個人類相互進行的令人驚心駭矚的屠殺的時代,我所說的要點不僅僅指這種直接、血腥的屠殺,還有那種間接的“屠殺”,比如時刻發生在地球上的“生態屠殺”。我從來沒有搞清楚哪些人應該對這些負責,在痛心切骨之後,以至於我的身上出現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寧靜感,我不抱任何希望地試圖調和這樣的人類的悲劇,盡管有點自貽伊戚,但這使我盡量感到自己仍然生活在一個令人陶醉的時代。
在自然世界裏,人與低級動物之間的區別在於靈性的層次中(精神與靈魂),而人與人之間除了興趣與才能、氣質與體質、精神與肉體等層次中得差異,我們彼此在最深奧的靈性層次裏都是相同的。在中國這個“拜權教”、“拜錢教”、“拜新教”三大“宗教”盛行的時代,談到靈性的問題,很容易被一些人將它與迷信和傳統宗教聯係起來,並且會被視為極端的、狂熱的宗教分子,而且還會招來譏笑與嘲諷。一個人一旦絕對地否認或甚至喪失了靈性,那麽他就失去了作為人的本來的性格,在迷失中將自己降低為低級動物。為此我長久以來都感受著痛苦,盡管這樣我還是欣慰的,如果他們還沒有將自己降低為那種凶狠殘暴的食肉動物。在當前社會,我想這應該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雖然他們的幽魂沉於井底,但靈性歸於天上。
我不信仰任何一種宗教,但我還是希望人們能夠相信“神靈”的存在,並以此為信仰,應有所懼,應有所愛。這個“神靈”就是自然,而自然終歸於善,那麽我所說的“神”即是善,普遍的精神即是沒有國界、地域、種族、黨派之限的愛,是自由而普遍的真理,作為人就應該需要它,就像我們需要陽光和空氣,隻有在靈性的生命裏,我們才會盡力地完成自己的人性。這種把自然視為“神靈”的信仰,其本質就是人類良心、良知的發展,這種信仰要求我們從利己主義中救贖我們的心靈,並用靈性中的普遍的愛來愛善良和真理。如果這種信仰是新世界秩序的基礎,能夠成為潔淨世界的火焰,能夠潔淨我們的內在存在,能夠摧毀隔離著人與人之間的壁壘,那麽這信仰又有什麽不好呢?如果這種信仰能夠讓我們與自然、善良和真理合而為一,幫助我們進入這樣一個不可見之“神國”,那麽這信仰又有什麽不好呢?
“神”最終賜予人們的是愛、善良和真理,“神”是人類世界在發展過程中的一種靈性層麵上升華的產物,它並不是完全虛無的,而是一種對愛和善良,以及真理等等一切美好事物的希望。在諸多宗教中,有很多都是將自然之物作為“神靈”來敬仰和膜拜的,比如說山、河、湖、海,甚至是一些動物和植物都是他們所信仰的“神靈”。這就是他們對大自然所產生的自然而然的敬畏之感,他們渴望能通過這種方式獲得光明和希望,獲得愛意和力量。當我們無法獲得這種令人震撼的愛意和力量的時候,隨之而來的便是對莊嚴以及神聖事物的輕蔑和踐踏,對人性和善良、真理的嘲笑和侮慢,很多人抱著天不足畏的野心而變成射天的武乙,人將自己看成是天地萬物的主宰,自私和貪婪成為很多人的生存法則,追求物欲的滿足成為很多人堅定不移的尊奉的人生信條。
英國的牛津萬靈學院的一本學刊《靈光》(bright)近日翻譯發表了我的一篇題為《救贖人類的是根本智慧》的文章,其中有一段文字是這樣的:“我反對一切狹義的宗教,反對獨斷的宗教,並且反對被文人化的神的宗教。我認為神靈不隻是宗教中所定義的高於人類的某種生物,顯然這樣的定義太狹隘。神靈應該是一種隻針對人而言的神性的本質存在,它是人的靈性層麵的成長以及成熟的標誌,神靈是人類精神世界的根本智慧,它預示著美好和善良的開始,也是終結。愛意和善良是人類最基本的生存信條,是作為一個人起碼要遵循的真理,如果這樣一個基礎的東西都需要通過宗教來要求人們信仰、約定人們信守的話,那人類的出現本身就是一種悲哀。如果這樣一個真理在各類宗教中被強調,被曖昧化,那麽這樣的信仰絕非發自人類內心的,而是通過蠱惑、灌輸或強加上去的,它本身就是違背神性和靈性本質的。因為人類的普遍精神就是神愛,永恒之靈賜予每個人愛和善良,這永恒之光普照大地,無論是任何宗教的教徒或者異教徒,甚至無神論者都應該像享有陽光和空氣一樣享有它,它不應該是隻能通過某個宗教才可以獲得,而是如果你想有享有它,你就應該去實施,它就在你那裏,在你靈性的世界裏。”(殷謙:救人類的是根本智慧,牛津萬靈學院學刊《靈光》(bright),2011.7月)
那些傳播愛和善良的光明使者都是“神”的化身,無論是發揚仁義禮智的孔子,還是弘揚道德修養的老子,以及傳播遷善去惡的佛陀,隻要是在這方麵對人類的心靈產生著積極、深遠影響的人,我們都可以將他們敬為“神”,因為他們都通過自己的方式努力地幫助我們回歸人的根本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