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

殷謙,獨立學者、作家、文藝評論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世界華文作家協會理事。早期以筆名“北野”發表詩歌作品,在詩壇影響巨大。在各報紙副刊以及文學雜誌發表文章約6000篇,很多作品被譯為英、德、日文等多種文字在國外文學、學術報刊上發表。目前主要從事人類學、文學
正文

殷謙:中國政府給馬其頓送去了什麽?

(2013-06-17 23:04:56) 下一個
   結束了兩天的研討會之後,我感到有點昏昏沉沉。我覺得探討人類與世界相融合的意義在這樣一個世界是一種無哲學價值的學術活動。我不相信哲學有什麽能像權力那樣的力量,不相信哲學像某種神奇魔法能夠讓世界變得美好。所以它不能成為一種有效的手段,而隻是一種知識的客觀價值,可是這種價值又有何用呢。於是我提議與羅蒙諾索夫大學的葉蓮娜去莫斯科街頭透氣,直到最後我才發現,原來這個城市與任何普通的城市一樣並沒有獨具的魅力。橘黃色的路燈拖著長長的霧氣,就如我們嘴巴裏冒出的熱氣一樣,路麵又冷又硬,就像葉蓮娜家的冰箱裏的凍奶酪。葉蓮娜雙手放在嘴邊哈著熱氣,而我假設路麵上都是冰雪竟然想試圖滑行起來,葉蓮娜拉著我的,就像小心翼翼地照顧一個搖搖欲墜的老人。
   葉蓮娜的哥哥波爾菲裏是大學很有威望的教授,他吩咐讓葉蓮娜邀請我去他家裏做客。我很樂意,因為在那裏可以喝到香噴噴的奶茶。他留著一圈有點發黃的濃密的胡子,雙眼皮給人一種親藹的感覺,大眼睛炯然地注視著我,以至於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那就是我想我一定是在哪裏見過他。當我側臉的時候看到掛在客廳牆上的一副油畫,畫上是雙手下垂而神態肅穆的耶穌,如果不是他頭頂上籠罩著靈光的十字架,我還誤以為它是波爾菲裏的巨型照片呢。
    波爾菲裏在大學裏做物理和哲學研究。他告訴我這是一項極其孤獨和淒清的工作,但他覺得在這個喧囂的世界,這份工作可以使他內心保持安寧。對周圍的人來說他是一個完美無瑕的鄰居,因為每個周末他都會主動為鄰居們做一些事,比如清掃他們門前的積雪,幫助那些因感冒而不能出門的老人上街采購生活用品。包括最了解他的夫人都覺得他的生活是一個迷,總之通過葉蓮娜的翻譯,我覺得他是一個能夠嚴守自己的想法的男人。作為一個心地純潔並極其善良的男人,他討厭俄羅斯文化中的粗俗和狂熱,他在同樣的房子裏積年累月地重複著同樣的工作,平靜恬然地和同一個女人生活著,隻是尋求著他自己所需要的像包括切片、酒精燈和藥品之類的東西。
   波爾菲裏低著頭一邊喝奶茶一邊問我像我這樣一個寫作者在中國有多少收入。我告訴他沒有多少,甚至連基本的生活都難以維持。他抬起頭有點驚訝地望著我,我盯著他嘴邊的胡須上沾著的一點奶皮說:“我是說僅僅是像我這樣的,我沒有撒謊,當然中國有很多富有的作家,他們每年的收入等於你這樣的教授十年的收入。” 他又露出驚訝的神色,並不斷地拿起餐巾擦著他厚厚的嘴唇。
   這讓我突然想起家來,不知多少個晚上我都伏案筆耕,幽幽的燈光將我的背影扭曲到身後的窗戶上,我一邊寫作一邊還要想著電腦一晚上要耗費多少度電這樣的瑣碎的事情,直到第二天晚上我會籌劃另一筆必須要麵臨的預算。我不相信這些預算會突然為我帶來什麽奇跡,但這樣能夠讓我盡可能地減少一些擔憂,或者我在想或許這樣才能夠挽救我的未來。
    波爾菲裏沉默了許久然後憤恨地說:“在我們俄羅斯,好運永遠隻屬於那些政客以及那些享受著特權的人。我們創造了一個逐漸龐大的反而逐漸被剝奪去這個國家提供的福利的下層社會,一個可憐又可悲的人民階級。他們現在正在像我一樣努力地工作,而且把自己變得越來越瘋狂了。”當他說完後,我遇到了他那種如春陽一般溫情的目光,似乎在瞬間就瓦解了我內心鬱悶的情緒,我閉上眼睛用沉默來表示在我的國家乃至整個世界都成為這個可怕的樣子。
    噢!可憐的波爾菲裏。他的絕望使我睜開了雙眼,我想我們都無法回避的是這個世界的現實,如果我們對這個世界存在某種不滿,進而想不同於他們那樣生活而努力成為自己,那麽達到我們自身的唯一道路就是必須要經曆現實中的所有艱難。我們其實是什麽?在別人看來其實是一個空想主義者,並且以自己脆弱的方式積極、幼稚地掙紮,試圖改變周圍的甚至是整個世界。盡管我知道這根本不可能,但我還是固執地前行,就是為了不被這個世界的各種力量同化,而我卻時常生活在恐懼之中,我的生活簡直就如時時刻刻地站在刀刃上:要麽我會從這裏墜入單純、幼稚的努力,要麽墜入與這種努力相隨的毫無現實性的生活裏。
    第二天,我想知道發生在甘肅那件糟糕的事情究竟怎麽樣了,卻聽說了中國援助馬其頓校車的新聞,於是我滿腦子都是甘肅那些葬身於校車的孩子們。這令我非常氣憤,我對葉蓮娜說:“你能想象得到嗎?”於是我告訴她這件事,而她卻不以為然,她的意思是一個國家在艱難的時候還能向他國伸出援助之手,這是令世界刮目相看的大國風範。我再次感到無助,無論她是嘲諷還是美言我都對她失去耐心了,我氣憤地說:“這個國家完了,有些人正在做著令人恐懼的事,這個國家已經深深地傷害了她的人民。我不知道外交部想幹什麽,難道是想告訴自己的國民,他們寧願把美好的東西送給別人也不願意給自己人嗎?這些吃裏扒外的東西令人痛心,我甚至懷疑這是一種該死的商業炒作,那些卑鄙的家夥隻顧著發財,他們沒有任何傷痛,你看到了嗎?宇通客車的股票竟然因此而大漲了!”
    我一個人躲在酒店裏打開電腦,我搜到了那條新聞。已經有很多人從一個絕望的開始聚集在這裏,整個評論欄裏都擠滿了太多的充滿衝勁和智慧的人,他們如同釘子一樣堅硬並且精力非常充沛,而僅僅就像一群憤怒的人站在一幢充滿了貪婪和邪惡的豪宅門外奮力叫罵。我激動得不能自已,於是當我將雙手落在鍵盤上準備狠狠地痛罵那個狗日的時候,當我憤怒地按下發送鍵的時候,卻發現評論欄已經關閉了!噢,它竟然不能夠讓人們說話了。盯著電腦我木然了許久,我是怎樣感受到某種我無法名狀的東西在我身上消失,我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我認為這是一件我可以想象的一切事情中所發生的最殘忍的事。這樣的事情向我展示出生命滑動得如此地迅速,我為自己那看不到的未來而感到萬分淒涼。
    在我徹底崩潰之前,我所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和葉蓮娜就此事進行了爭論。我告訴她我一直在天真地做著一個夢,夢中的情形是有一天,那些受屈辱和壓迫的屁民將會吼叫著湧進那些一臉邪笑的貪官府邸,把宰豬刀架到他們和他們的女人的脖子上說:“去死吧,你們這些狗娘養的畜生!”這種想法簡直太可笑了,以至於我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想永遠也不會看到這裏燃起火焰,在那片國土上幾乎沒有人願意去做那樣的蠢事,唯一願意做的就是像我這樣的躲在網絡世界裏罵娘。人們懼怕的不是這個世界將來會變成什麽樣子,而是懼怕沒有足夠的錢去過上好的生活,懼怕沒有足夠的錢來安排子女的未來,懼怕追求女人時競爭不過一個開著豪車的男人……一群疲倦的人昨天是什麽樣子今天依然是什麽樣子,生活在這個國土上的人們已經習慣了這種方式——他們首先是一個工作著的人,這幾乎高於一切,所以他們關心的是自己的房子和車子、孩子,關心的是去哪裏旅行,去哪裏度假,所有的這些就像真實生活的東西,都必須服從於他們來之不易的工作。他們僅僅把工作視為生活,沒有人去真正關心所謂的黑暗,盡管貪腐、暴力、凶殺這樣的問題每天都存在,但人們已經習慣了融入和諧的沉默,習慣了事不關己的調侃,這是一個不再隱藏自己的痛苦並將它作為笑料和娛樂賣給周立波的時代。
  昨天傍晚,葉蓮娜帶我去參觀這裏的冰雕展的籌備,雕刻師也許發現來了外國人而馬上變得忙碌和認真起來。葉蓮娜放下她懷裏的小狗,要來工具要我參與進來一起做,這樣可以讓我不再感覺無聊,而是和他們一樣感受到等待冰結的急迫心情。當溫度低於零度時,我開始貪玩起來,不停地將水倒在他們正在完成的冰雕上,然後懷著一種成就感欣賞它們。這時候出現了一個意外,館內一個兒童因為溜冰而不慎跌倒了,他的頭上都是血,我放下器具驚恐地望著他們,我想衝過去抱起他,但葉蓮娜卻示意我不要多事,我便處於無措之中。雕刻師也無動於衷,依舊聚精會神地進行著他們的傑作,就這樣等了半小時,直到救護車來將那個孩子抬走。
    回來的路上我無比失望,我對葉蓮娜表示了不滿,我感到我已經背叛了自己。我以為這種事情也隻能發生在中國,沒想到在異域也不例外。我對她說起發生在中國的小悅悅事件。她沉默了一會兒說:“誰都可以去幫助他,而你不能,我請你來就要對你負責,我不想任何意外發生在你的身上而給我們帶來麻煩。”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站在路燈下我隻好對蜷縮在她懷裏的那隻幸福的小狗說:“在這個世界,一些人在製造金錢,一些人在製造冬天。”
    如果一個人隻是躲避當前的狀態,而自我遺忘的享受和生活在這種安寧中,那麽總有一天當這些殘酷的災難和現實突然出現在他們麵前時,他們才會像那些已經麵臨災難的人那樣感到驚慌失措。總有人抱怨說一個人想要改變社會環境是無濟於事的,而我卻不以為然,如果大家都這麽想,那改變肯定是無望。人們隻在各種環境中工作並僅僅將此作為自我存在的一種方式,將自己的責任委之於他物,將自己本來能夠做的事情委之於期待,那我們就無情和麻木地躲避了自己作為人的責任。反之,我還是堅信,如果人人都能夠成為真正的自己,而不是隨波逐流,那麽社會環境一定能夠朝著美好的方向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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