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接到中國社科院文研所《文學評論》一位編輯的電話,想發表我近日所寫的《當今中國還有真正的作家嗎》這篇雜文,對此我很高興,眼睛驀然一亮。因為在中國很少有報刊樂意發表這樣的文章。進一步的探討中,情況變得越來越糟糕,編輯老師說希望能做一些刪改,大致的意思是,第一將我所說“中國作協”那一段文字刪除;第二將我說“中國沒有真正的作家”之類的意思更改一下。我不解。編輯老師“客氣”地說,“首先,中國作協似乎不是你說的隻是發放什麽‘符號’的地方,你所認可的比如汪曾祺等作家他們也是中國作協會員。其次,說中國沒有真正的作家了,你怎麽好一個浪頭掀翻一船人呢?”我趕緊解釋,強調我所說的是“當今”,這並不包括以前的中國作協,也不包括中國以前的一些真正的作家。很多作家都去世了,所以除了汪曾祺、路遙兩位作家外,其他的作家我沒有提到,提到的張潔、史鐵生、宗璞等作家,雖然他們近幾年基本不出聲了,但我想大概他們還能呼吸。編輯老師直問我改還是不改,我想了想說:“如果按照你的意思改了,那還剩下什麽,這文章還有發表的意義嗎?”編輯沒有耐心再聽我解釋。我意識到這篇文章不可能在《文學評論》雜誌上發表了,盡管我一直很鍾愛這本雜誌,偶爾還能看到該雜誌“清潔的精神”的一麵。
第二件事。我一連接到六個郵件,除了五個不同的讀者為五個不同的作家“鳴冤”外,還有一個是為青年作家韓寒“叫屈”的。他們的意思是,像賈平凹、莫言、殘雪、餘華、劉震雲,包括韓寒,他們難道就不是真正的作家嗎。我承認自己有時候說話“口無遮攔”,但還是認真的回複了他們的質疑和質問。我在說“汪曾祺、路遙、張潔、史鐵生、宗璞等”的時候至少還加了一個“等”字,我沒有把“等”之後的作家的名字提出來,第一是為了省略,第二是我覺得他們應當是首先或重點提出來的。比如,我個人認為還有張承誌、陳忠實、高建群等也是真正的作家,這是根據他們的文學成就以及對時代影響而推論的。當然,至於70後、80後作家群裏到底有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作家,這個我沒有專門研究過。但真正的作家裏,絕不包括賈平凹、莫言、殘雪、餘華、劉震雲、韓寒、郭敬明等“作家”。
別的作家暫且不說,簡單說說爭議比較大的韓寒。他究竟寫出了什麽驚世之作,至少目前我還沒有看到。《三重門》隻能說小有才氣,《長安亂》和《一座城池》等作品是這位青年作家在成長過程中很平常的兩部作品,沒有傳說中的那麽誇張;其次《光榮日》、《他的國》等作品非但沒有進步,反而越來越糟糕。如果不是在媒體合謀一氣而熱推的“韓白(燁)之爭”,我幾乎都不知道所謂的“著名作家”這樣原本嚴肅的稱號能和韓寒發生什麽關係。我不否認這位青年作家的文學才氣以及他為文的鮮明的個性,希望他的文學前途無量,但完全沒有必要將他神話,到目前為止,他既不是什麽“當代的魯迅”,也不是什麽“精神領袖”,現在就被披上神話的外衣,對韓寒未必是一件好事。
之後的韓寒更是多出入在公開場合和媒體的聚光燈下,每次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所謂的“針砭時弊”,也不過和一些所謂的“時評家”一樣,替人過過“嘴癮”而已,並沒有起到“除奸革弊”的作用。他的“小聰明”也僅止於“嘴頭滿足,略有刺激”的小罵而已,最多算是逮住兔子當老虎打的“勇敢”,韓寒可以說是近幾年最不可思議的文化現象,他玩的是小叛逆的個性,在他的作品內部的幽暗之世界裏,總結一下大致有“四魅”——瀆聖、低俗、油滑、粗鄙之魅,這與中國文學精神之重建營造良好環境背道而馳,與改變“崇高”在當今中國文學之生存境遇大相徑庭。我的意思是,至少韓寒現在還算不上一個真正的作家。
中國人缺乏信仰已經是事實,最可怕的是中國的知識分子普遍喪失了信仰,以“作家”和“藝術家”、“學者”和“教育家”等為主的知識分子群體集體“繳械”,集體“衰弱”,乃至集體“崩潰”,精神旗幟已經完全倒下,“信仰”集體轉移,紛紛加入“拜名教”、“拜錢教”、“拜權教”,成為“新教”的忠實信徒。在我們時代談精神、談崇高很容易被人嘲笑,反倒會被人疑為“精神病”患者。在這個時代似乎什麽都可以談,唯獨不能談信仰、談道德、談崇高,誰要談這些誰就會被認為是“腦子有病”。權力與信仰、金錢與精神、物欲與道德的激烈碰撞,觸發了我們時代新生的“生存危機”,在這樣一個大環境下,人人都在頂禮膜拜“新教”,此時談什麽“可笑的”所謂的“真正的作家”,會被人譏笑和嘲弄的。但是,文壇的墮落風氣是需要嚴肅批評和抨擊的,如果大家都保持可恥的沉默,我們的文壇就永遠也不會有樹立清潔之精神的那一天。當然,我並不在乎一些人對我的嘲弄和譏笑,我不企求能夠捍衛別人的理想,但捍衛自己的綽綽有餘。
我比較欣賞張承誌,他是一位有信仰的真正的作家,他獨立特行的氣質幾乎影響著一個民族,他保衛著自己的內心世界從不屈膝,據說他所著的《心靈史》被很多人視為聖經,與《古蘭經》放在一起。在這個文學都要倚門賣笑的時代,中國傳統文化神聖之準則瀕臨瓦解,人文之精神已經萎縮,中國文化到了崩潰的邊緣,在這種惡劣的文化環境下,張承誌寧願做一位理想主義者,也不願做一位利己主義者,實際上他本身就是一位生錯時代的精神聖徒。如今這位著名作家的生活一貧如洗,但於真正的作家而言,他確實是一位能夠抵擋物質誘惑的“英雄”,他激勵著不少仍然堅守著文學芳草地的文學青年。
再來看看當今之中國文化,讓這樣一批被媒體熱炒起來的人充當文化主體,肆意踐踏文學之神聖,這難道不是令人悲哀和極具諷刺的事麽?他們本質上就是一些名利之徒,一無操守二無原則的文人,他們利用媒體而稱霸文化領域,占據泱泱大國之文壇,難道還有什麽比這更可怕更荒唐的麽?據說韓寒第一天開“微博”,隻發了一個“喂”字,轉發這一個字的有近五千多人,評論的一萬多人,真是驚歎現在的人,一個“喂”有什麽價值,竟然讓這麽多的中國人追捧和信仰。中國多年的“教條”政治教育的收獲難道就是這樣的成果麽?文壇何以墮落如斯,正是因為中國人缺乏信仰。
我說的不單指宗教信仰,宗教在中國的境遇比文學更要糟糕,比如佛教,雖然也曾有過沙門不敬王者的宣言,但宗教的道統總是被迫匍匐在“權力”的腳下,被世俗權力扼住咽喉,最終乖乖地繳械,變成“權力”的附庸和“勤王”的工具,它在中國從未獲得與世俗權力對抗的力量以及對等的地位。中國的知識分子想從宗教那裏獲得支持借以對抗恣睢的“權力”,借以追求自由的價值、自由、正義和真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一切權力歸於王者,知識分子無路可走,最終也隻能歎息“學得百般藝,貨於帝王家”,在世俗權力主宰一切的世界裏,《孟子》中“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樣的聲音在中國文學裏幾乎聽不到,反而像“拍馬頌聖”的這種遊戲,被中國的禦用文人不知羞恥地玩了幾千年。
我也不是說要求中國人必須都要有宗教信仰,但最起碼在這個“好死不如賴活著”的國土上,你得追求一點心靈信仰,搞莊稼的信仰莊稼,搞文學的信仰文學,搞學術的信仰學術,都要純正、純潔一點,不能總抱著懷疑一切的態度,隨便改變自己的立場,隨時放棄自己的觀點,輕易拋棄自己的原則。當今的知識分子大多數都不幹淨了,在他們眼裏,庸俗是時髦的,肮髒是光榮的,清潔是可恥的,他們苟且偷生,得過且過,堅守著利己主義,根本就沒有為人類為社會做出一些積極貢獻的觀念。
如果有一天中國文化徹底崩潰了,首先應該追究當今中國知識分子的罪責,因為他們都是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