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圖書館報》記者解慧的采訪之後,有些同樣愛好文學和作家問我這樣一個問題:如何看待現在的作家,作家和那些同樣是出版了很多著作的非作家有什麽區別。我想,這個問題無論是什麽答案都毫無意義,因為我們這個時代已經沒有真正的作家了。包括我自己,我也不敢稱自己是作家,最多隻能算是一個文學愛好者。如果有人稱我為作家,我會深感不安,而且會覺得尷尬,羞於自己被稱之為作家。對我而言,作家已是過去的一個神聖而莊重之稱號了。
我是一九九八年加入中國作協的,那個時候加入中國作協並非易事,要經過非常嚴謹的討論和審批過程,從申請之日起,快則半年批複,慢則一年甚至兩年後才批複。鑒於此,對於加入中國作協,在我們從事文學創作的心中,那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那個時候,能成為中國作協的會員,那就意味著文學界對自己文學作品的認可,也是對個人文學成就的認可。於個人而言,那確實是一份榮譽,讓我們覺得有一種近乎宗教的神聖感。二○○二年之前,我可以說自己還算一個作家,那時候無論多麽艱難辛苦,都還努力地堅守著那片文學芳草地。直至後來,中國的作家如雨後春筍般“崛起”,我越發感到文學的艱難,以及文學在中國令人失望之境遇,因為那片芳草地在“百花齊放”中成為被人們遺棄的荒草地,而“作家”隻是一個類似於石頭、剪子、布這樣的一個符號,“作協”也隻是發放這個“符號”的地方而已。
現在但凡出過兩本書的人,就自稱為作家,什麽80後作家、90後作家、知名作家、著名作家,名頭繁多,不勝枚舉。在我看來這種稱謂也不是不可以,憑什麽前人是作家而後人就不能是作家了?但是我的理解是,此“作家”非彼作家。我們時代能稱之為作家的,在我看來就寥寥數人,如汪曾祺、路遙、張潔、史鐵生、宗璞等,他們的作品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文學。現在的文學算是文學麽。也有人問我,你說郭敬明的文學不是文學,為什麽有些人的書銷量動輒就是幾百萬冊?我說這是兩回事,銷量高的就一定是文學麽,反之,文學就一定會銷量高麽。郭敬明不是作家,而是一部分人心目中的明星。至於他加入了中國作協,也僅僅是獲得了一個蒼白的符號而已,他的讀者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讀者,嚴格來說也不該稱之為讀者,應該是現在的時髦叫法——粉絲。這些粉絲中有絕大多數是不懂得文學價值的,或者幹脆就不懂什麽是文學,他們喜歡郭敬明的書,就像很多觀眾喜歡趙本山的帽子一樣,那是一種盲目崇拜名人時的一種情感衝動。
真正的作家具有給予型人格,而當今相當一部分“作家”普遍是畸形人格。有個正在衝擊諾貝爾的作家陳希我說,“文學正是一種變態”。照他的意思推論,我覺得當今大多作家都是像他這樣的作家,正是一群變態狂。在最近的圖書發行會上,某出版社公開叫喊,我們的書都已經炒起來了!意思是讓發行商們訂他們出的書,銷量一定不錯,因為已經炒起來了。
不錯,我們社會的人格生態是極其惡劣的,因而導致了很多“作家”的人格病變的發生:發現真理的自信和探求真理的激情,這些他們不再有了。為了高碼洋、高版稅、高收入,我們一些所謂的著名作家隨時準備放棄自己的觀點,而準備接受被市場給予的結論,他們見風使舵,觀言察色,已經完全喪失了“人之為人”的自由意誌和獨立個性。現代知識人格被成功地轉化為包括市場型人格和權力型人格的畸形人格,進而又轉化為當今頗為流行的占有型人格——他們對普遍的真理和抽象的意義缺乏信心,他們關心的隻是自己當下的利害得失,唯利是圖和世故圓滑是他們的共同特點,這種占有型人格隻能“成就”那些妄自尊大以及鼠目寸光、患得患失的假作家。
真作家像赤金,假作家像偽鈔。真作家心胸寬廣,假作家心胸狹窄;真作家懂得為人類和民族之前途計深遠,假作家隻看眼前之利害得失;真作家追求大眾之利益,假作家追求一己之利益。真作家真——做真人,表真情,求真理,說真話,這是真作家所尊奉的最基本的道德命令和人生信條,真作家強調精神之偉大對於文學之意義,強調文學與道德並存不悖之天然關係;真作家視文學為心靈之事業,對讀者的心靈生活發生積極的影響,以為文學與人的同情和愛等善良之情感密切相關,通過充滿倫理自覺和道德詩意而寫作。假作家假——做偽人,述假意,求圓滑,說假話,這是假作家所追求的觀念“前衛”,姿態“先鋒”的寫作理念,假作家強調文學“純粹”之藝術,強調文學審美之“形式”,假作家永遠都不會成為有給予型人格的真作家,他們是寫作的奴隸,賣給讀者的都是自哀自戀之怨天尤人,輕狂傲慢之高自標樹,腐朽淺薄之浪漫情調,他們使文學由有情之物變成無情之物,認為善念和愛、憐憫是反文學之落後而可笑的原始情感。
我們的文學觀念在當今時代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很多暢銷書作家以為自己的才華橫溢,可以超越一切傳統文學和所有傳統作家,他們蔑視、並拋棄文學傳統,“現代主義”之作品被他們奉為新的文學聖經,他們對西方的“新潮方法”頂禮膜拜,在“現代觀念”麵前低首下心。特別是近年來被市場培養和炒作起來的“文學大師”,被他們想像成能帶領中國作家走出沙漠的阿古特兒,能引領中國文學走出埃及的摩西。
在這個價值失序和文化拔根的時代,如果你立誌要成為一名真正的作家,那你就需要有穩定的立場,需要有清醒的頭腦,以及承受我們時代一些人嘲笑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