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回國幾次,最大的感觸是,經過這麽多年的接軌,隨地吐痰少了很多,而北京的天色並非如網上渲染地那麽可怕,坐在出租車裏,秋天的陽光,捂著我的後脖梗子,暖洋洋。走在北京,上海或者杭州的路上,時間一長,我漸漸有了魚兒生活在水裏,忘記了大氣層存在的感覺。我一直自信自己是萬物的尺度,以此來衡量北京乃至所經過的城市的變化。然而,大學同學聚會的時候,朋友說句我變得靦腆了,為此我特地打電話討論這件事情。其實,我確信自己是有變化,卻應該不是靦腆,而是對於中國心態之轉變。
美國作曲家格什溫的《一個美國人在巴黎》,旋律滑稽誇張,突兀之中帶著幾分粗俗和無所事事,極富現代感,處在交響樂與爵士樂之間,極力襯托一個來自新世界的年輕人,充滿了對老歐洲好奇和挑釁。我不是,時光和閱曆在我心裏留下了痕跡,這是真的,對於中國,是有著類似《一個美國人在巴黎》的好奇,卻不敢輕易挑釁。而所謂好奇,也恰恰見證了我這些年的變化。如果排隊時候,有女性或者年長人士擠到我的前頭,我常常會故意問道,“您有急事嗎?有急事先來。”對方訕訕地低頭繼續向前,常常讓我感到心情舒暢,這種憤怒的“虛偽快感”,大概就是朋友所談的“靦腆”吧。
現在的我,越來越像《陽光燦爛的日子》裏逃課的馬小軍,在帝都或者魔都的陽光裏,享受著置身事外的輕閑,進而返觀自己內心裏有關中國的關鍵詞,它們已經變成了什麽樣子。比如中餐,到上周為止,經過前幾次檢驗,我終於確信自己對中餐有點失望。辣是罪魁禍首,於是我曾在滬杭努力找到甜、鹹與鮮諸味的複興,結果不是很滿意。
不過,收獲最大的是黃酒。這次回國黃酒喝的最多,量不大,但是基本上每餐都喝點,江浙人但凡能喝黃酒,一斤應該是不醉的,而且不會輕易上頭。我在北京、上海、杭州都喝過。黃酒的滋味,融合了葡萄酒的溫順,又有威士忌的層次感,比較之清酒,又有一種成熟的世故在其中。這樣的好酒,值得懷念,應該推廣到世界。魯迅的《在酒樓上》,是最好的黃酒鑒賞指南,而他在其中流露的對於鄉土和人世的心態,正如如黃酒一樣的滋味,滋潤著一個南方人的心田,幾乎讓原本人生難以名狀的苦痛與悲情,化成了自我陶醉與承認的甘泉。
我對中國土著中餐的失落,引發了自己對英國本土中餐的想念。我已經聽過不少人,從英國回到中國生活之後,居然對於英國中餐思念不已。對西餐而言,我吃得不少,比較老套的,靠食材和老老實實做菜,配以適當的酒,才是食道正途。以英國菜為例,其實醇厚清淡是其根本,英國鄉間酒館還保留這樣的滋味,南部海鮮和北部鄉間的湯燉,滋味也是無窮的,並非是黑暗料理一片的世界。中餐本應如此,卻似乎在慢慢迷失。我對吃最為靈敏,其他家國大事不敢多說,舌尖這一點我體會最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