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頭鳥的文學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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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王之王 第 一百零五 回 妾心有淚不唯郎

(2007-07-05 18:24:01) 下一個
萬王之王 第 一百零五 回 妾心有淚不唯郎  第一百零五回妾心有淚不唯郎  呼呼的風聲在耳邊呼嘯,濃濃的迷霧更是模糊了一切,連同伊絲卡那早已被淚水模糊的雙眼,一切都似乎預示著前方的迷茫和可怕。月亮是萬裏挑一的寶馬,山路早已在它心中,它自然根本不怕這些迷霧。女主人更加什麽都不怕,因為她已經什麽都不管,什麽都不顧了。後麵的情形是多麽清晰?可那又是多麽的可怕,多麽的令人憎惡?不是麽?前方雖然迷茫,雖然可能是困難,是羞辱,是死亡,可是卻必能被收容於特洛伊的理想。  月亮飛快地奔著,它甚至都打算更快。可是長期以來的相依為命和心意相通,卻莫名其妙地使它覺察到了一絲異樣。它奇怪地小小嘶鳴了幾聲,可是女主人卻根本沒有回答沒有指示,令它更加的無所適從。自己究竟該怎麽辦?  晨霧中的疾馳帶來了涼風,似乎想要吹冷伊絲卡的熱血,更要吹冷她來之不易的意誌。她拚命地抗爭著,可終於還是不由自主地從心頭就冷靜了許多。終於,那一個個與自己意誌完全不融的念頭,又如翻花蝴蝶般起了來。為什麽自己當初以為這是冰靈的絲巾的時候,就不但不生氣,反而更加喜歡,可對那個女孩子就那樣惱怒生氣?難道自己是以為冰靈不可能成為昭元的妻子麽?  這個念頭在盤旋著,似乎在責備她的雙重標準。因為冰靈從來沒有對自己不好過,而那個女孩子曾經戒備過自己,對麽?可是那種異香似乎是那女孩子的,又似乎不完全一樣;再聯係昭元說的他隻是被其主人征服的,那麽也就更可能是她主人的。她的主人可沒有對自己怎麽樣過,而且從昭元的態度來看,其特似是完全不忌自己。那麽自己又為什麽要忌她?  可是這異香經過和自己的柔發一起這麽久,哪裏還能那麽清楚地跟原來一模一樣?況且就算是一個人,其香難道就不能有一點微變麽?自己的感覺和記憶,難道就不會有一點偏差麽?  這個責問又象魔咒一樣,迅速要消滅她那本來的一點猶豫。可那絲猶豫雖然是那樣的柔弱,那樣的難以上得台麵,卻又偏偏是那樣的頑強。就如一人之影一樣,無論它多麽虛幻,隻要世間還有半絲不公平,隻要世界還有絲毫的不同和偏差,那就注定永遠無法擺脫。  是那個女孩子的又怎麽樣?是她主人的又怎麽樣?是因為這個原因麽?對於那個女孩子,自己其實從根本上來說,不但不恨她,反而有一種由衷的親近感,並且深信她也是如此。隻是因為這該死而又愚蠢的昭元在中間,才導致了彼此之間的相忌。自己的美是要被情郎來采摘的,那個女孩子是很厲害,曾經征服過他,然而他現在麵對的既然是自己,就必須要全心全意。可這個家夥在第一次令自己羞怯於禁地之時,竟然在兩心之間用那個女孩子的東西來隔開,這卻是如何的讓人傷心?  伊絲卡的思索千回百轉,芳心中的傷痛也是千回百轉,萬千思緒,都在這可惡的絲巾上。然而這個真的是隔開麽?它真的能隔開麽?自己所想的隔開,是不是本來就是自欺欺人?可是那一絲秀發都能夠隔開羞澀,這更大的一方絲巾,又怎麽可能不能隔開?  這個念頭令她心頭更痛,也更加委屈萬分。然而又一個念頭起來:自己和他可都是穿著衣服的,如果這小小的一方絲巾能隔開,那麽這更大的衣服,又怎麽可能不隔開?既然本來就是被隔開的,那絲巾是有是無,又能有什麽區別?  而且這絲巾還是那樣一位美麗高雅的女孩子的,自己隻一見之下,就有一種隻有這樣的絲巾,才真正有資格緊貼自己的身體的感覺。而自己的這身衣服雖然做工考究,其靈氣和芳華終究是完全不能相比。可真正總是緊貼自己的,卻偏偏就是這身普通凡俗的衣服,隔開自己和他的,更加是這凡俗之服。自己這衣服是誰做的?他的衣服又是誰做的、誰給的?誰又能保證,這縫做的過程中無一俗人?尤其是他的這一身奇形男人衣服?  伊絲卡似乎好受了一些,可是另外一個念頭又起來:正是因為那方絲巾透著天生的靈秀之氣,自己才會這麽的傷心。普通之物隔開再多,又怎麽可能對自己和他的相愛相親產生什麽阻礙?  可是如果是冰靈的絲巾,自己就為什麽會歡喜?難道她的就不會有靈秀之氣嗎?即使是別的任何一位女孩子的絲巾,自己雖然未必能去歡喜它,卻也絕對不會如此傷心,最多也就是付之一笑,笑他恨他眼光太差。可那個女孩子……她……跟自己難道就這麽不能相容麽?可是自己卻又為什麽並不恨她,而隻恨昭元呢?  昭元並不知道他在全無知覺中還侵犯了自己,如果不知者不罪,那麽一切是不是就都可以免掉呢?可是問題是,如果他意識清醒,他還會不會特意將這些拿開,然後再來親近自己?  這個念頭一遍遍地在她腦中盤旋,結果也似乎漸漸明白起來,卻很顯然不能如她之意。伊絲卡忽然一陣氣苦,可是卻又覺得底氣不足:自己要他拿開絲巾,那麽是不是要他也拿開那作為自己心理屏障的秀發?如果沒有絲巾,又怎麽能在胸中長久保有那絲秀發?  伊絲卡喃喃地重複著這一句話,忽然又一個念頭起來:“對啊,如果秀發是明珠,那麽絲巾就象盒子一樣。沒有絲巾的包容嗬護,又怎麽可能長久保有明珠?”她眼前忽然一亮,竟然整個身體都迅速熱將起來,竟然還有無窮的羞意:“裝珠之盒,無論本身多麽美麗,終當以珠為首要。盒的存在,乃是為了寶珠,依附於寶珠,也因此中土世人才有買櫝還珠之笑。我怎麽也落入了此套,隻看重盒子,而忽視了作為持有這盒子的目的的明珠?”  這個心念迅速浮現,立刻讓她羞喜無限:“是啊,自己還曾經擔心過,怕那呆子不知道用手帕或是絲巾來嗬護自己的秀發。現在他找到了這麽好一方絲巾來做這事,自己卻又為什麽要這樣苛責他?正所謂小人相忌,英雄相惜,真正最美的人是不喜歡用醜陋的東西來反襯自己的美的,因為那是半美不美、不太有信心的表現。雖然真正最美的人幾乎就從來沒有存在過,可是一旦存在,根本就不會去恨別人的光彩,因為她們知道,隻有保有世間的其他美麗,用最美的陪襯來和自己並列,才能更加顯現被陪襯的超凡之美。要是他用別的絲巾來裝頭發,我一定又會生氣他眼光低俗,這不是讓他兩難麽?他……心頭終於還是以我為深愛的,不是麽?”  伊絲卡想到這裏,幸福的感覺立刻潮水一般翻湧過來,淹沒她,浸潤她,親吻她,嗬護她,甚至都令她自己有些慚愧:“其實,她也是跟我一樣的。用她來映襯我,是不是有些委屈她了?”  可是伊絲卡才起了一點覺得有些對不起那個女孩子、委屈那個女孩子的念頭,這個念頭立刻就迅速借勢膨脹,而且迅速變得獰惡可怕起來:“我認為絲巾再好也不過是陪襯,可是她那麽美麗可愛,又怎麽可能當陪襯?她的美麗根本就是天地之極,就算是美如……美如……靈妹妹,也隻是跟她並列的另外世界的美。世界就算給她當陪襯,都已是高抬不知多少倍了,誰還能經得起被她陪襯?他曾經被那個女孩子征服,又這樣珍重地將她的絲巾藏在懷中,將我的頭發包得嚴嚴實實,是不是根本就不想看見我的頭發?絲巾那麽大,頭發這麽小,是不是他認為隻有先有了絲巾,才能有秀發?是不是他以為,隻有先有了絲巾的包容、寬大,有了控製我一切逃遁的可能,他才能夠保有對我的愛,也才能最終與我會麵、重新來企求得到我的原諒和愛?”  不管有理無理,這些雜念迅速起來,狠狠地又刺向了伊絲卡那才重新獲得一刻的少女幸福,要將她重新逼回那痛苦的深淵。兩種念頭,一種是顯示著自己的尊榮,一種是顯示著自己的卑微,竟然同時出現在完全一樣的時空事物之中。而且更令人無法相信的是,它們彼此既是如此的天衣無縫,和諧自然,卻又同時如此的對比強烈,劇烈衝突,簡直都要將自己整個的人和全部的靈魂都撕裂成兩半。  伊絲卡知道,身為大祭師,雖然與算命先生有本質不同,可是那種本身能做多種解釋的話,對於大祭師這個職位來說,實在也是絕不可少的。自己就算開始不明白,現在怎麽也算是明白了許多,要駕駑它們、取舍它們,應該說容易得很。可是現在的這兩個念頭,卻根本就象是不但不被自己駕駑,反而都膽大包天地爭相想要來駕駑自己、撕裂自己,這怎麽能不讓自己更加痛心?  雖然時間越來越近中午了,可是秋霧卻消失得出奇的慢,似乎有意識地遲遲不肯散去。它似乎也不忍心,不忍心讓這位已經受過了太多苦難和傷心的少女,現在再次被迫去麵對這種巨大分裂的煎熬,因此它想要努力去模糊現在的這一切,延遲將來的一切。伊絲卡的芳心顫抖著,她明明知道這兩種念頭中,本來就沒有什麽一定對和一定不對,本來就無法分清誰更有理誰更有可能,自然也就無法判斷,可是那許多聲音還是要無情地逼迫她,要她一定倒向跟自己相應的一麵。  她的眼淚,曾經因為短暫的喜悅和羞澀而褪去,現在卻已又一次地模糊了她雙眼,似乎也想幫助這位絕代美神般的柔弱少女來逃避這一切。可無論是身外那雖然苦苦不願褪去、但卻還是不得不褪去的濃霧,還是少女心頭湧出的充滿無助和企求的淚水,都無法幫她清除掉那占據著心頭最中心的巨大質問。她顫抖著閉上美目,任憑那最美明珠般的淚珠滾落,因為她太害怕看到那濃霧的消散,太害怕看到那不得不讓自己清楚抉擇的境地。  忽然,她心頭的另一麵猛然質問著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昭元的假撞石壁的問題。這問題就象一支異軍突起的奇兵一樣,迅速打破了那本來僵持不下的平衡。他怎麽能夠假撞石壁?他怎麽能夠用這來欺騙自己?他就算什麽都能做,可怎麽能欺騙自己?  然而,那一個心靈影子卻還是迅速地找出了對應:自己真是不希望他騙自己麽?那麽自己為什麽一定要逼他出兵?如果真不希望他騙自己,那麽他真撞的話,現在就已經跟自己人鬼疏途了,難道自己就不會更痛苦?難道自己不知道,他如果要討好自己,就隻能來假的麽?他是曾經說過真話的,可是自己卻又為什麽那樣生氣呢?自己真是不喜歡被騙麽?  她一遍遍地問自己,卻根本得不到回答,而隻能得到一個不斷重複的反問:“我是女孩子,我怎麽會錯?無論我喜歡不喜歡,他怎麽能如此無恥地假撞石壁羞辱我?”就跟最好的防禦就是進攻一樣,這反問實在比所有的解釋都更有效地反擊了心影的提問。她柔弱的身軀在這反問中一點點地堅強起來,因為這其中的巨大侮辱,已令她實在無法再溫柔想昭元、再對昭元。  可是就在要輕踢月亮,給予它長久失去了的指示時,那心靈之影竟然又死皮賴臉地纏了上來:“他不是假撞,他是真撞的。”這一思索立刻又阻止了伊絲卡,粘住了她那就要本來就似乎在猶豫的纖足,甚至連眼前的迷霧也變得更加深重起來。  昭元以前明明說過假話的,而且他也明明知道,他這次如果說真話,那就更加沒有絲毫可能讓自己回心轉意。然而他還是咬牙說了真話,這難道不是他做什麽都可以,卻就是無法無法騙自己、無法對自己說謊的表現?他既如此無法騙自己,那又怎麽可能這樣騙自己?  不錯,不管是不是假撞,他的脈搏和心跳之弱,實在已到了無法支持最基本的意識的程度了。那種脈象是隻有真正瀕臨死亡的深度昏迷,才會有的跡象,而且還是那種本身不可能自醒,如果自己晚救一個半個時辰他就會真死的那種。這種昏迷程度,又怎麽可能做假?一個人撞石壁,怎麽可能去很好地把握這生死界限?  況且昭元本來就長期虛弱,精力透支過甚,撞石壁的力氣本來就不可能很大。那傷口是一次撞成的自然傷,難道他昏迷之後,還能去假取些石屑來冒充頭骨?他心頭是對所負的責任看得極重,也許不會有意去撞石壁尋死,可是沒有任何人的感情是可以永遠絕對被控製的。如果他真是要欺騙什麽的話,隻怕想欺騙的隻會是他自己,而不可能是自己。  這些念頭紛紛而來上,又將那些反問擊得越來越沒有氣力。伊絲卡心亂如麻,幾乎就想要扭頭回去。可是當她真正鼓起勇氣、想要扭轉一切的時候,她才發覺那股心頭的痛苦和重壓遠比她想象的更加巨大,壓得她完全承受不住那無數怒視自己的憤怒目光。  萬王之王 第 一百零五 回 妾心有淚不唯郎(二)    那絲巾的可惡之麵迅速起來,立刻就又填補了因為這假撞指責不力而造成的空虛,甚至連是不是假撞這個問題本身,也又模糊了起來:“他還有什麽不可能的?他狡猾無恥,這些也許更加是他的圈套而已。當初他在特洛伊時就一次次地騙我,說特洛伊人會沒有事,可是後來呢?難道我被他騙得還不夠麽?”  這所有所有的念頭,都象是走馬燈一樣,每一個都是那樣的有理有力,每一個又都是那樣的蒼白虛弱。它們本身的共存與衝突,協調與矛盾,似乎本身就暗示著,這個世界上一切的道理都有著天生的內在虛偽。  伊絲卡的美目已經久久沒有睜開了,因為她真正體會到了抉擇和清晰的可怕,她實在太害怕了。她忽然根本就不想掌握自己的命運,而巴不得命運來掌握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叫月亮朝哪裏走了,甚至連睜開眼睛看一看前麵的方向都沒有。前方的霧這麽濃,不正是跟我的思緒一樣麽?月亮走到哪裏,哪裏就是我的命運吧。”  月亮慢慢走著,似乎是漫無目的,然而它的前方,終於還是注定會有一個目的的。不論那個目的是哪裏,都是一個會令自己痛苦、令自己受傷、令自己後悔的目的地。對了,還有他,還有他可以來來抉擇。自己下手穴道太重,他無法及時醒來?不!是他傷害自己才這樣的!這一切的抉擇根本就是在他!他既然抉擇了命運,那麽一切痛苦當然應該由他承擔。  他什麽時候能夠醒過來麵對自己?他什麽時候能來幫自己抉擇?如果他在眾鄉民之前,那麽自己雖然不願意,但還是不得不認這個命運。可如果眾鄉民在他之前,那麽他就是真正的無恥和愚蠢,又犯了一個真正的錯誤。那個時候,自己還有什麽可猶豫的呢?  伊絲卡癡癡想著,根本不願意睜開眼睛,因為她害怕,害怕任何的一絲視線,會幹擾命運對自己的完全掌控,削弱自己對命運的信心,會讓自己拒絕接受命運,從而再一次地落入麵對抉擇的痛苦之中。  忽然,一個隱約的聲音在遠處響了起來:“大祭師?大祭師?”  伊絲卡全身一震,腦中似乎一下失去了所有的血液,變得無比空白、無比失落。她依然緊緊閉著雙眼,甚至比先前的任何時候都要更加用力,更加害怕。她甚至不願意相信這樣一個痛苦的命運,拚命地想要將這一聲呼喊認為是幻覺,可那聲音還是越來越清晰有力起來:“真是大祭師來了?”  伊絲卡的纖手,纖腰,纖足,乃至心靈的最深處,全都更加劇烈地顫抖了起來。終於,她慢慢睜開了眼睛。那曾經掩護自己的迷霧,終於已經稀薄了許多許多,再也不能多迷惑別人,也再也不能迷惑自己了。自己終於還是要麵對抉擇,隻不過這將是來自於別人的抉擇。可是……自己有勇氣接受嗎?  她木然地想著,眼淚已是又悄悄流下,似乎在懇求著主人回去,再來一次選擇。然而那心頭的盟誓卻迅速強大起來,質問著她之所以不想接受這一切,是因為她沒有維護誓言的尊嚴,更加沒維護誓言的勇氣。這種質問金鉤般一道道撕扯著她的心,激發她心頭的勇氣和熱血中的驕傲,鼓勵她、也逼迫她去麵對和配合自己的命運。  終於,少女的芳心被徹底撕裂了,那所有一切的粉紅色幻想,全都已經蒸發得無影無蹤,所剩下的隻是一顆死寂的世俗之心、報複之心。為了複國,為了能懲罰他,不論多麽小的可能,多麽大的痛苦,多麽可怕的犧牲,自己都能夠忍受。  伊絲卡的眼淚已經不知不覺幹了,臉色和心情,也都變得無比冷漠和平靜。忽然,她突地一帶月亮,勇敢地朝那些人影處跑去。  那些人影似是趁霧散早出的鄉民,但還似乎帶著一群什麽人,行動甚是不便。這些人見她黑蓬白馬飛躍而近,果然是大祭師,全都歡喜若狂,納頭拜迎。行禮已畢,其中一人道:“大祭師昨夜救全族性命,今日又再降臨,真是舉族生輝。不知大祭師此來所為何事?”又一人道:“猿神廟已在連夜全力休整中,好幾名長老前往督工,以謝大恩,隻是可能還需幾日才能完工。供果亦未全備,真是罪該萬死。不知大祭師現在想要落駕何處?”  伊絲卡正要說話,忽見旁邊那群行動極不便之人都站成一排,正在極憤怒地望向自己。她心頭微怔,但立刻明白,他們定是昨晚被俘虜的後山部人。那問話諸人見大祭師目光炯炯,立刻衝過去朝其中幾人狠狠踢了幾腳。那些被踢者都被迫跪了下來,其餘之人也都被帶著跪了下來,似乎他們的手中間有什麽繩索相連一樣。  伊絲卡見他們大是歧視後山部諸人,待之有如奴隸,心頭微有不悅。她正要說話,忽然見那些人的左手腕骨中間,似乎都被根黑紅相間的東西穿過。再一細看,卻見那東西竟是一根半粗不細的鐵鏈,乃是將所有這些人的左手腕骨都穿成了一排!  伊絲卡吃了一大驚,怒道:“本大祭師不是說過,叫你們應該一視同仁,不可虐待麽?你們這是何意?”那些踢人者都是一呆,急忙道:“此為族長和諸位長老合議,而且也是本地通例。”伊絲卡喝道:“我怎麽會不知這是通例?正是因為這樣,才特意提醒你們善待,你們怎麽還如此殘忍?”那先答話的人啞口無言。伊絲卡深吸了一口氣,道:“馬上將他們放了!”那人道:“他們若放,勢必跟我們拚命。”伊絲卡怒道:“我在這裏,誰敢亂來?”  那人不敢再說,勉強抽出鐵鏈。那些俘虜的鮮血隨著鐵鏈的抽出而揮灑,一地皆紅,但卻並無一人呼痛,眼中更無絲毫對伊絲卡的感激之意。其中一人忽然冷笑道:“你逼死我們族長,殺死我們大祭師,將我們抓獲,現在又何必象個娘們一樣,假惺惺地來什麽婦人之仁?敢問你安的到底是什麽心?”  伊絲卡心頭大怒:“我好心幫你們忙,你們居然如此恨我懷疑我?”但再一看,卻見那一串被解脫的人都跟那發話之人一樣,人人狠狠瞪著自己,顯然都是對自己憤怒萬分。她心下忽然一顫:“這些目光,跟當日鄉親們恨我、恨昭元的目光何其相似?”  伊絲卡心頭禁不住劇烈顫抖起來,幾乎都想要轉身撥馬而去,再也不來這裏。但她終於還是咬牙忍住,冷冷對前山部人道:“叫你們的族長、長老,還有全族所有人眾都來這裏,本大祭師有話說。”那些人聽她口氣冷竣,不由得心中有些嘀咕,但顯然不敢違背,磕了幾個頭便立刻朝回跑去。伊絲卡望著他們在越來越淡的薄霧中漸漸遠去的背影,知道命運正在迅速來臨,可是心頭卻平靜之極:既然已經決定了去承受,那麽又何必懼怕任何可能?  霧越來越薄,幾乎都快要看不見了。深秋的太陽,也已經投下了溫暖的金光,那些人竟然還沒有來。伊絲卡默默地等著,一點也不急,不說話,也不思索。在她眼中,一切都已經終止了,一切也都已經停止了,隻有等待那些族長長老前來,才又會是新時間的起點。  又過了許久許久,前方才終於出現了一大排人。當先幾匹山馬上,那些族長長老們熟悉的身影已閃現而出。伊絲卡那本來已完全平靜的心突然又被劇烈刺痛了,幾乎都掉下淚來;嬌軀也劇烈顫抖起來,似乎還在做最後的掙紮。可是那深入骨髓的痛苦記憶,還是迅速幫她穩定了心誌。她立刻甩幹了淚水,重新麵色平和、居高臨下地麵對那些山民。  那些人影漸漸近前,終於在她身邊幾丈遠的地方停下了,接著就是慣常的參拜禮節。參拜已畢,那族長道:“我等有人在督修猿神廟,一時不能聚齊,遂讓大祭師等待了。請大祭師恕罪。”伊絲卡見他們雖然是畢恭畢敬,但眼神似與以往有些微異樣,象是對自己昨晚的話還是有所戒心。她咬了咬牙,慢慢道:“此事不罪。但你們怎麽不遵本大祭師昨夜之言,擅自用鐵絲穿人手臂,行以虐待?後山部亦是神猿子孫,你們怎可如此而做?”  那族長和眾長老互望了幾眼,道:“大祭師所言自是有理。然後山部其民也有數千,並非隻是我們的十中之一或是更少。若不如此,放任自流,難保哪天深夜他們群起而殺我等。那樣的話,我等便又有覆滅之危。如此之舉,實在也是不得以之舉。”伊絲卡怒道:“你們若能以誠相待,共享二山之產,自然能融為一體,兩邊和睦,同事神猿。那又怎麽會再起仇殺?”  一名長老道:“大祭師所言不錯。然而請大祭師看看他們的眼神,再想想我部與之搏殺時死去的人的家屬。因此,大祭師此策雖好,但一時尚有難處。我們也是不得以。”伊絲卡想起那些人的眼神,心下複又顫動,心頭一歎:“看來,這個世界果然是殘酷的。我是不是真的總是太過幼稚、太過一廂情願?”  可她一想起那些人的慘狀,還是心頭愧疚萬分,當下道:“雖是如此,也不需這樣。你們設立幾處地方,令他們手無寸鐵,集中監視他們居住,收些糧米,也就是了。等他們過幾年苦些的日子,你們的氣不也消了麽?他們的仇恨不也會慢慢消失了麽?到那時,再……”說到這裏,忽然心頭一動:“我怎麽說的跟他當年說的這麽相似?我……為什麽會這樣?”  那族長和眾位長老見她定要堅持,都是躊躇無策,一時間無人作答。伊絲卡心頭煩亂已極,忽然厲聲道:“你們是不是不願意?是不是一定要違抗我的話?”那族長聽她口氣不對,又見她似乎極力避免看那些人的慘狀,目光一閃,道:“大祭師所言甚是。隻是一來去除鐵鏈還需時日,二來那些地方準備起來也需時間,還請大祭師給我等一些時間。”  伊絲卡見他服軟,心下稍平,也不去考慮他們是不是真的會這樣做,急忙就告訴自己:“此事已完,此事已完。既然我能做好,他沒做好,那他又怎可原諒?”她定了定神,道:“本大祭師今日之來,是有一要事要指點給你們,但同時也有危險有困難。你們可願跟從?”  她聲音雖然不大,但刻意要讓眾人都聽見,是以音調偏高。眾人果然聽得清楚,齊聲道:“大祭師救我全族性命,但有指引,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伊絲卡掃了一眼那族長、那些長老和他們的親衛兒孫,見他們都是麵上微微變色,心下更是直往下沉。但她畢竟已是心如止水,早已設想過最壞的結果,便依然咬牙道:“此地窮山惡水,實在不足以為我部長久昌盛。本大祭師知遠方有一處流著奶和蜜的富庶所在,足可為我部千秋萬代之根本。”  她說到這裏,微微一頓,正要再說,那邊山民中已有人興奮道:“請問大祭師,那所在在何處?”那族長亦道:“不知離此地多遠?可有賊人盤踞?路途艱難如何?”伊絲卡慢慢道:“那地名為特洛伊,離此地數……千裏。”  這話一出,眾人立刻都發出一聲驚歎。要知這等山越諸部都不甚大,通常都是以數百裏都已為極大地域、極遠距離。因此,伊絲卡雖然將個“萬”字改成了“千”字,卻還是震撼非淺。至於她真正最擔心的特洛伊三字,卻是從來無人聽說,倒沒引起什麽。  一名長老歎道:“數千裏之遙?隻怕等我部遷去那裏,我們都已是老死好幾代了。”伊絲卡冷冷道:“一名普通之人,一日即可行上百裏。隻要不停歇地走,一年之內,還不是可以行幾千裏?”那族長和眾長老聽她如此之言,都是一怔,似乎奇怪以她這大祭師之尊,怎麽說出如此沒有常識的話。但大祭師位高權重,卻是無人敢當麵指責或是嘲笑。  那族長定了定神,道:“大祭師此言可是當真?”伊絲卡眼光一閃,喝道:“不是當真,難道還是當假?”那族長道:“我等自然不敢懷疑大祭師。然則其究竟在何方?若是我等決意遷移,大祭師打算多少年、多少代可至?”伊絲卡道:“該地在西方。若是每年春耕秋收,冬季而行,一年也講究能行幾百近千裏,不數年即可到。”  眾人聽她如此說,都是麵麵相覷。一名長老道:“江南山林茂密,道路崎嶇;我們又是農耕之族,受農時影響極重,拖累甚多,實不好跟北部大漠草原諸部遷徙相比。況且這等舉族遷移之事,不比普通幾個人,最多一次走得幾百裏,便需修養數代,才可恢複元氣。這幾千裏之目的地,不知路上可有幾個土地肥美的接力處?若是有,或許還可多來些代慢慢過去。否則的話,我看我們還是先好好占據這周圍之地,漸次征服,漸次經營,才為穩妥。”  伊絲卡心頭煩亂已極,忽然大怒:“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你們如此目光短淺,如何能成大事?”那族長目光閃動,歎了口氣,道:“大祭師教訓的是。然而做大事者,需大國大族。小國小族為了生存,許多同樣的事,的確還是不做為佳。我們實在不是這樣的材料,為了生存,有時候也不得不目光短淺一些。”伊絲卡一怔,心道:“他是在暗示我不要說出來麽?可是我今天好不容易積累了意誌,召集了眾鄉民做見證,又挾昨天之恩,怎能錯過?”  她頓了一頓,道:“這些我自然也是考慮了。我們一步步走,其間每約五百裏便有一處比較不錯的所在。那些地方雖然比不上特洛伊,卻也還算不錯。”一名長老忽道:“不知那特洛伊究竟是幾千裏遠?”伊絲卡一怔,道:“三……五千裏遠。”那長老道:“若是向西三千裏,據說盡是雪山苦寒之地,又怎麽能有什麽肥美之地?”伊絲卡被他問得難以招架,心下越來越是惱怒,道:“正是要繞過那裏。我們先向西北而行……”  萬王之王 第 一百零五 回 妾心有淚不唯郎(三)    一名斷臂裹傷之人忽然道:“如此一來,五千裏後,必是大漠。”說完麵色已現鄙夷。伊絲卡心頭大怒,道:“物極必反,大漠之西,雪山之後,正是肥美之地。你們難道就被那裏障住眼光了嗎?”大猴正要再說,那族長已喝道:“大猴,大祭師麵前不得無禮。”  大猴頓時住口。那族長頓了頓,道:“大祭師所言,自是有理。但若是如此,我們首先要穿越無人密林,接著又要穿過楚國、秦國、犬戎、山戎、月氏……等等不計其數的強國強部。我們這麽大一幫人過去,他們怎麽會不留問不搶掠?我們勢必無法對抗。為了生存,恐怕隻能臣服,成為其本土之民。而若真那樣,受其管製變嚴,又怎麽好去繼續大遷徙?”  伊絲卡無言以對,忽然怒道:“莫非你們以為,本大祭師是要騙你們去當楚秦之民之奴?”那族長忙道:“我等絕無此意。隻是此事實在太難,其風險和所得實在太不相配,我等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怕會有負大祭師的美意。”伊絲卡怒聲道:“你們受我解救,發誓以報,難道這麽快就一點也不感恩麽?”  這言一出,場中人人都是麵色微變,許多人都是心想:“難道大祭師不是真想給我們指點什麽好去處,而根本就是要我們為他謀什麽私欲?”  伊絲卡見眾鄉民的臉色已在微微而變,知道自己特意讓眾多鄉民前來,直接利用他們的感恩心理,來壓迫眾長老答應,這一辦法已是難以奏效。她心頭充滿了鬱憤,幾乎都要當場掉下淚來。然而這不是在昭元麵前,他們不是昭元,自己的眼淚又有什麽用?他們對自己最多隻有一些崇敬,卻絕對沒有昭元對自己的那種刻骨銘心的愛,以及那種深入骨髓的負罪感。既然如此,他們為什麽要對自己的痛苦感同身受,去安慰自己、體諒自己、任憑自己發泄委屈?  可是身為大祭師,而且還是在剛剛救了別人全民之命的優勢下,居然在訴求民心上敗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慘,這可也實在太讓她傷心。況且,這無疑也是在否定她真正指揮眾人的能力,同時也展現了她想法的荒謬,並折射出昭元所言所行的不容易。  伊絲卡的身體在顫抖,她的心也在顫抖,那股更加瘋狂的理念也越來越強大,越來越要左右她的思維,對昭元的憤怒突然間更加難以抑製。她突然間又鎮定下來,朝四周慢慢望了一圈,一字一頓地道:“神猿子孫,曆來恩怨分明,決不忘恩。今你們全族人之命都為我所救,為本大祭師效命,自是理所當然。便是明知前麵有死無生,亦當無怨無悔,這才是神猿氣節。你們現在的所言所行乃至所思,哪裏還有半點神猿部先賢大德們的風骨?”  她這話一說,眾人麵色大都又是一變,許多人不約而同地望向族長和眾長老。伊絲卡心頭一動:“難道這些來的人本來就都是族長等人的親信?……怪不得需等這麽久,而且現在也隻這麽些人在這裏。嘿嘿,我說我這麽日月來都苦苦研習人心軍心、兵勢陣形,怎麽會不如……他?如此說來,並不是我的指揮能力太差了,我更應堅持迎難而上,勇往直前。”她心頭又悲又喜,實在說不出來自己為什麽有這樣複雜的感覺,隻是咬了咬牙,又道:“立部當以節存,若無氣節,便是連真正的野獸之群亦有不如。那樣的話,人數再多又有何用?”  她雖然明知那些人依舊不大可能願意,簡直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些侃侃之談究竟能起多大作用,要達到什麽目的。可她在心頭那股長久以來的痛苦逼迫之下,卻依然是侃侃而談。忽然,那族長似乎轉過頭去,朝那大猴望了一眼。  大猴立刻道:“大祭師以部訓相責,我等實是慚愧。然部訓亦有雲,小恩報小,大恩報大。大祭師自來我部,從來不肯親自出手傷一人,所有搏殺之事,都是我們直接出手。昨日之事,我們自然萬分感激,但若無我等人手之抵抗,隻怕我等性命還是難全。是以我等之命,乃是大祭師和我等共同所救,我們自己也有微力。而細推大祭師遠遷之策,我族大有全部獻身、全部滅亡之險,這似乎不大相稱。”  這話一出,眾山民都是麵色大寬。那族長卻嗬斥道:“大猴不可無禮。若無大祭師,我部豈有今天?大祭師雖然也是一人,卻是關鍵一人,怎可不厚報?”那大猴微笑不答。伊絲卡忽然仰天長笑道:“好,好,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們果然是恩怨分明,果然是好樣的!”  眾人見她忽然出此狂言,甚至連聲音都變得尖細起來,都不確定她是真在讚歎,還是在諷刺。一時間,人人都是麵色連變,默不作聲,心下暗暗防備。  伊絲卡心頭那瘋狂的念頭終於真正躍到了麵前,令她再也無法不去麵對。她嬌軀微微顫抖著,心頭的痛苦無以複加:“他們為什麽如此頑固和忘恩負義?他為什麽還不來?難道這就是他們給我的選擇麽?”  她全身陣陣冰涼,可是心頭卻象怒海狂濤一樣狂亂:“是他們抉擇,還是我來抉擇?難道到頭來,還是要我自己抉擇?”她苦苦逃避的抉擇之重,終於還是落在了她的身心之上,甚至所有麵對的人都還在嘲笑和疑忌她的瘋狂。這樣巨大的痛苦,怎麽能不讓她痛心?  那一策如果真實施起來,希望是那麽的虛無縹緲,可痛苦卻是那麽實實在在。一但那真的實施,自己將永遠喪失對愛的信念,永遠失去對愛的機會。不是麽?在那以後,即使他再找到自己,跪在地上苦苦肯求自己,自己也絕不會回頭。哪怕他再為自己真自殺一百次,自己也一定會救活他,可是卻絕不原諒他。  他造成了自己這更大的傷害,需要他一生的最大痛苦才能補償。自己的信念,更加需要自己一生的堅持,才有一絲的實現希望。特洛伊戰神的女兒,雖然一時受了他的騙,可是身上流的畢竟是英勇的血,是明智的血。當年,自己一切相信他,依賴他,被他騙了,可是現在,自己已經成長起來,自己絕對不能再讓他騙自己第二次。自己怎麽能就這樣回去?自己怎麽能再去偎在這個曾經欺騙自己、讓自己以為他是真自殺的人懷裏,去再次隔著他懷中的絲巾,向他傾訴,向他乞憐?  伊絲卡的身體越來越平靜,似乎就要平靜到能夠真正實施那一決定了。可是她心靈的顫抖,卻更加地劇烈起來,劇烈得令她幾乎無可承受:“為什麽這些人對自己無情地拒絕,甚至都還直接嘲笑,自己卻還是要用先委身下嫁來實施那一策略?他是那樣地愛自己,隻敢苦苦地說理和請求,而且他可被利用的能力也強大得多,自己卻不肯也實施同一策略?我的主要原因不就是要為國複仇麽?我不是說什麽都可以放棄,任何屈辱都可以承受麽?那麽為什麽不能承受那絲巾和假撞的侮辱?難道為了懲罰他,我的這一主要目標都要拋棄了?”  這借複國之念而起的想法,竟然出奇的理直氣壯,幾乎就要令她撥馬歸去。可是另外一念,卻更加的理直氣壯,徹底揭露了她心底的一切:“這實在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借口。無論他的國家多麽強大,自己嫁給他所真正能用到、甚至令其生死的,最多隻能是他一個人。不錯,他也有衝動,他並非能對感情完全控製,他也會身不由己,也會做出傻事。可是無論他多麽愛自己,多麽願意為自己做一切,他都寧願本能地安排好後事,寧願他自己去死,也絕對不會讓自己插足國政,令國民冒過大之險。這個不大的部族雖然也不糊塗,可是論起意誌力,以及對真正底線的堅持,比起他來畢竟還是要差得遠。而且他已有冰靈,又有那個女孩子,平衡之下,自己就更加不可能獨自令他做出如此不相稱之事。而對這個部族,隻要自己能夠暫時隱藏企圖,不這麽急和明顯,堅持長期浸潤,一定能深度迷惑他全族之人。日後我生下世孫,殺死丈夫,便可以母夫人之身份名正言順地攝政。就算這世子無大罪,自己不忍心殺他,卻也可讓他自己尋死:隻要稍微放縱一下他對自己的色欲,他很可能連半年都挺不過。那個時候,自己運用自己曾經當過大祭師、現在又是攝政親母夫人的特殊身份,甚至再輔助一下美色和迷魂之術,多找別的遷移借口,肯定還是大有可為的。連昭元這麽倔強、這麽驕傲、眼光這麽高的人,都能被那個女孩子給征服大半,自己隻要肯下長期功夫,怎麽可能無法將這些鄉民從心內到外身都徹底征服,令他們對自己如中魔咒一樣的俯首貼耳?”  這些更加明確的指責,令伊絲卡心頭那一絲勉強恢複的少女幻想,再一次無助地煙消雲散了。那一聲聲來自母親慘死、家園被毀的痛苦,特洛伊鄉親們怨毒的“膽小鬼”“叛徒”“女心外向”,每一下都狠狠砸在了她的心頭。  前麵是困難,前麵是痛苦,可是什麽大事不艱難,什麽大事不痛苦?自己不咬牙堅持下去看到結果,又怎麽能說盡了力?父親明知特洛伊必敗,可卻依然不顧一切地為特洛伊死戰,自己身為他的女兒,太陽的子孫,難道竟是如此的膽小鬼麽?難道自己要為一己之私,為一個萬惡之人,而去侮辱父親,侮辱戰神,侮辱整個特洛伊的英勇麽?  是的,這個部落還很弱小,成功的可能性還很小,可是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麽事是絕對的一定。世上從來就不缺奇跡的,自己為什麽不能成為奇跡?就算終自己一世都沒有能夠遷移到特洛伊,就算是到了那裏,也根本就是以寡擊眾、甚至一觸即潰,自己也已經盡了做一個特洛伊人的最大責任,終於沒有背叛特洛伊的榮耀,更加沒有在那個人麵前輸掉自尊。  周圍之人都異常的平靜,人人都望著她,人人也都在等待她的決定。他們的臉色和眼光都是那麽的怪異,既似有些緊張,也似乎有些嘲諷。  伊絲卡的心終於平靜了下來,因為她已經真正決定了。她慢慢伸出纖手,脫去手上的絲套,露出了那一雙秀美絕倫、攝人心魂的手。每一個人都驚呆了,他們的瞳孔張得可怕的大,似乎根本就無法相信,這位武功通神的大祭師,竟然還擁有這樣一雙世上最美的美人都不可能有的纖手。  那些人還沒來得及多看一眼,伊絲卡已經輕輕取下麵具,取下了頭套,露出了那令所有人先發狂想要靠近、但立刻又會自慚形穢、禁不住想要後退的玉臉,那瀑布般秀美柔順、震顫著魔力和魅力的金發。所有的人都徹底癡呆了,甚至都包括那已經老得眉須半白的老族長。在他們那幾乎已經不再屬於他們自己的眼光擁簇中,那一襲寬寬長長的大祭師法袍也輕輕落了下來,現出了伊絲卡那天生傲視一切、征服一切、光耀一切的柔美身形。  伊絲卡的眼波是那樣的朦朧,仿佛看見了這一切的驚歎的目光,看見了這一切的毫無保留的徹底拜伏,更看到了自己的這份美麗所將要遭到的羞辱。她忽然微微一笑,慢慢道:“你們怎麽了?不相信這是本大祭師麽?”她的美本來就已經不知超出那些人的想象多少倍,現在又忽然綻出一笑,當真是天地失色,神靈遁形。所有的鄉民都是腦中一暈,幾乎沒有人能看清楚她的笑容,更加沒幾個人意識到她還在問話。  那老族長顫聲道:“大祭師……大祭師真是女子?”眾長老也似乎都如夢初醒,一個個拚命回過神來,但腦中卻還是暈眩陣陣。那鋪天蓋地的模糊之意,更是無論怎麽猛力甩頭,都既甩不清,也擺不脫。  那族長終於真正回過神來,晃眼一望周圍,突然怒道:“大祭師親現金身,你們還不跪拜?”這一聲便如炸雷一般,那些鄉民身體一震,都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但伊絲卡那無可抵擋、攝人靈魂的美,卻還是令他們一個個隻知道死死望著她,完全不知道任何別的事。  大猴二猴等幾位世子卻隻是雙膝一顫,竟然沒有跪倒。族長望著他們的樣子,眉頭鎖得越來越深,因為他知道,他們幾個絕不是沒有被這位大祭師懾服,而是早已懾服得太深太深,以至於根本沒聽入自己的話。伊絲卡輕輕一笑,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們。你們部族雖小,但對是非輕重,卻能看得如此分明,真是難得。就連我以大祭師身份,挾救命之大恩,故意試你們,也依然不能令你們喪失方向。”  她不再裝作聲音,那聲音輕輕自她櫻唇出來,直沁各人之耳,便如一條神奇紐帶一樣,將世俗的眾人和絕美高貴的她聯係了起來,令每一個人都甚至有一種飛升之感。一名長老搖頭歎道:“雖然我們已曾有疑大祭師是女身,然而……然而……唉,真是讓人難以相信。”  伊絲卡微笑道:“你們以為我是女身,是以就更加想要嘲笑我輕視我是麽?”那族長歎道:“大祭師恕罪,我等當時確實有此一想。但現在看來,才知道我們目光之短淺,實是比井底之蛙還要不如。”伊絲卡正色道:“那也不是。我行遍諸國諸部,所見大都是愚蠢之輩,隻要一遇大事糾纏、輕重緩急,便成一團亂麻。我失望之下,避入深山,卻發覺你們之部似乎頗有錚骨,遠勝那些大國大部。今日親自一試,更是令我驚歎。”  那些長老都是慚愧道:“大祭師如此說,真是折殺我們了。”伊絲卡忽然笑道:“才剛剛說了你們有錚骨,怎麽現在就這麽軟骨頭了?”那些長老頓時都麵上一紅,立刻正了正臉色。一名長老那幾個年輕一輩的家夥雖已略略定神,卻還在流著口水偷偷癡癡而視,心頭大怒,啪地上前重重打了他們幾個耳光。那些人這才真正清醒過來。  萬王之王 第 一百零五 回 妾心有淚不唯郎(四)    伊絲卡微微一笑,一個回旋,自馬上躍了下來。她人已美極,姿勢也極優美,人人又都是一片驚歎。伊絲卡掃了他們一眼,笑道:“人見美色而心喜,乃是人之常情,隻要於理於法,便不應苛責。他們乃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自然更容易如此。而且,此次這位大世子是年輕一輩中頭腦最為清醒之人,見識絲毫不比你們差,該當讚揚才是。”  大猴聽佳人竟然當麵直接誇獎自己,全部身心都已飛上了九宵之外。他似乎想要說幾句表示感激或是謙遜,可喉頭咕嚨了幾聲,卻怎麽也說不出來。族長尷尬道:“犬子太過無禮,大祭師不但不加責怪,反而不吝褒獎,實在是令我等汗顏。”伊絲卡歎道:“你們對年輕人要求高,自是好事,但太高了,卻也有過分之嫌。我本來也是如此眼高過頂的,結果周遊列國多年,不要說找不到一個稱意的英雄,便是能望令郎項背的,也是一個沒有。”  大猴聽她說話似有弦外之音,腦中頓時一片暈眩,顫聲道:“是……是麽?”伊絲卡歎了口氣,道:“本來我也不相信的,可是多年來親遊親見,卻終於還是不得不信。我本以為天生我於世,自然便會有人可配得上我的。不料我找遍天下,卻大都不是過分奸滑,便是聰明不夠,或是原則不清、意誌不堅,更有甚者還過分淫邪。後來我一怒之下,避入深山,本來準備潛心向道,卻偏偏碰到了你們神猿之部。當時我還隻是覺得,你們神廟中是拜一隻金絲古猿,與我金發相應,一時起了些興趣,才暫駐足。現在想來,這還真是天生的緣分。”  大猴連連點頭,道:“說的是,說的是。任誰想來,這都實在是天生注定的緣分。不然的話,大祭師千裏巡遊,怎麽會偏偏找到我們這個毫不起眼的部族?”那族長忽然皺眉道:“大猴,你的老婆快要生產了,你還是回去看看她罷。”那大猴急道:“什麽快要生產?她根本就沒懷孕!今天大祭師真身盛會,我又怎可錯過,對大祭師不敬?而且她……她……根本早就不拿我當丈夫了。我跟她情意早決,還回去看她什麽?”  一名長老忽然怒道:“你要休我女兒?”那大猴吃了一驚,忙道:“不是,不是,不敢,不敢。”那長老嘿嘿冷笑道:“大祭師又沒說挑中你,你就這麽急麽?你也不看看你是什麽禍色?我提醒你一句,世子之位,可還沒有正式立呢!”族長忙道:“小孩子不懂事,還請親家翁不要見怪。”那長老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伊絲卡笑道:“無妨。當今男子,誰不是三妻四妾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女子一生最難的,就是找個好丈夫。我眼光極高,隻有英雄堪與我匹配,若是世無英雄,我自然退隱一生。但英雄多半已有妻室,我豈不能體諒?寧為英雄妾,不為庸人妻,便是我之所信。我周遊列國多年,對這真是感觸極深,早已不存太多別想了。隻不知大世子可有此連理之意?”  那大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眼見伊絲卡侃侃而談,絲毫沒有勉強之意,那攝人笑厴和嬌美入骨的聲音,實在是有著無窮無盡的魅力,令他完全不但不知道拒絕為何物。這一瞬間,大猴魂魄早已飛乎天外,簡直連答應的本能都忘了:“這樣的美人,竟然屬意於我,這是多大的福氣?她如此美麗,若是能與她歡會一宵,哪怕隻是一宵……一宵……一刻,我……我……”他想到這裏,竟然已是呐呐齧噓,冷汗直冒,完全忘了回答。  那名似是他嶽父的長老忽道:“大祭師尊貴無比,豈能為你作妾?”那大猴急忙道:“不是作妾,是一樣的,不分大小的。”那長老嘿嘿冷笑道:“一樣?一樣也委屈了大祭師!你看看大祭師之美,誰能跟她並列?倒是我有一子……”  大猴怒道:“小舅子還隻有十歲!你要大祭師再等十年八年麽?”那長老悠然道:“大祭師如此尊貴,大婚之禮,自然不能倉促。便是花五年十年準備,難道能說不當?莫非你是想說,大祭師不值如此?”那大猴瞠目結舌,二人頓時怒目相向。那族長冷眼旁觀,竟沒解勸,隻是眉頭深皺,似乎若有所思。伊絲卡怕他疑自己挑撥離間,急忙道:“且慢,翁婿之間豈可傷了和氣?我說過,我之夫君必需我親眼看中,那自然便是這位大世子,鐵定不搖。”  和大猴對視的長老被頂了回去,臉色鐵青,憤憤不言。大猴喜出望外,直覺美人竟然如此向著自己,實是渾身骨頭都輕了半邊。他定了定神,道:“大祭師如此垂青,自然是我的福氣。我自然是一千一萬個……”那族長忽然道:“大祭師如此垂青小兒,實在是他三生有幸。隻是小兒福薄,前幾日還幾乎喪命,可謂凶身。再說小兒身體已殘一臂,與大祭師的驚人完美實可說是天壤之別,隻怕不但無法承接大祭師的美意,反而平白委屈了大祭師。”  大猴正要說話,伊絲卡已悠悠歎道:“世上殘臂之人不多,殘心殘誌之輩卻實在太多了。我這些年親眼所見,對這早已是看得透了。”大猴大喜,道:“爹,大祭師說的是。孩兒不過是殘了一臂,比起那些許多殘心殘德之人,不知好好過多少倍。況且孩兒隻是殘了一臂,又不是殘了……殘了……總之孩兒一定能好好事奉大祭師的……”那族長怒道:“你閉嘴!”  那大猴見父親臉色青得可怕,顯然是動了真怒,心頭一驚,不敢再說。他心頭忽然一陣驚動:“父親為什麽一再阻撓我和大祭師的婚事?難道……難道……母親早喪,他想……”想到這裏,不由得全身都惱怒起來,隻是不敢聲張。  伊絲卡聽大猴出言如此無禮,心下也是羞怒萬分,幾乎都想拔劍刺他。但她想起自己這行就是要來嫁給他、和他生子,而且再過不多時候,自己更還要親自以身相奉,任他泄欲肆虐。那麽現在的這一點點言語輕薄,又算得了什麽?她想到這裏,心頭輕輕一歎,痛苦萬分,麵上卻還是微笑道:“大世子說的是。英雄小人之別,不在身軀,而在心誌威德。否則,世上盡多小白臉和花朵般的雌性男人,我卻為何還要遁入深山?”  那族長歎道:“大祭師心胸世人難及,實在是令人佩服。隻是大祭師聲望尊隆,卓然世人之上,為我族頂禮膜拜,於我等不但有尊卑高低之差,更有神人仙凡之別。今日大祭師竟突要下嫁一莽莽有婦之夫,實在令人無法接受。”伊絲卡道:“我雖承神意生有異象,得領大祭師之位,卻終還是凡胎。我一樣有七情六欲,一樣向往嫁人生子,這又有何不可?”  那族長見她一定要如此,隻得道:“大祭師可知,我族中一向婦道甚嚴。已嫁之婦隻理家內之事,從不多見外人,更不要說處理外事的。當初傳說,數百裏外的臥眉山,竟有一族選女子為傳位世女,我地之人無不暗笑,以為天下奇聞。當然,大祭師雖現女身,然人人皆知大祭師神通變化,化身千萬,自然是想如何便如何。隻不過大祭師若是真要親自行女身之事,嫁入家門,那便再也不能回複以前了,自然再也不能做大祭師和處理神務了。這卻是多大的委屈?”  伊絲卡心頭一動,但看了看那族長臉色,卻見他似乎的確是為自己無限惋惜的神色。她沉吟了一會,道:“不妨。我來之前,你部中本來不也是還沒有大祭師麽?現在強敵已除,我又已試出了中眼夫君,自然為大祭師之緣可盡。我如能從此相夫教子,體驗夫妻家室之樂,那便不用再去深山,苦苦續那沒有頭的隱居修煉了。這怎麽能說是苦處?”  有一陣沒說話的大猴忽道:“是啊,爹爹。人倫之樂,其實遠甚於深山修煉。大祭師已修煉多年,可說比任何人都更懂其神髓;若是其中真有極樂,又怎麽會思嫁?孩兒看爹爹不用為孩兒猶豫了。”那族長怒道:“你懂什麽?乖乖閉嘴,少不了你的好處!”大喉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並不說話。那族長目光閃動,道:“既然大祭師如此堅持,我等自然不敢不遵。隻不知大祭師屬意佳期幾何?又需多少彩禮?多少酒席?如何成禮?”  伊絲卡見他終於如願應承,心頭不但沒有一絲大功勞告成之喜,反而是無窮無盡的心痛,以至於一時間竟然答不出來。現在一切的障礙都解除了,等待自己的隻是自己的一句話,以及一絲堅決不後悔的勇氣而已。可是,自己的那份勇氣究竟在哪裏?先前,自己拚命地要解除他們的顧慮,不顧一切地要嫁進去,隻覺為了那一目標,什麽都是值得的。可是現在,當通往幸福的閘門真的要永遠關上的時候,當自己隻要親口一諾,就能萬事落定的時候,那真正的對比和痛苦才終於到來。這一切的原因,難道緊緊隻是自己害怕“抉擇”二字麽?  她仿佛看到了佳期之時的情景,在那個時候,這個身有殘疾、其實每一樣都跟自己誇讚完全相反的家夥,就將要酒氣熏熏地壓向自己那連昭元都無法褻瀆的聖潔身體。那個時候,他將瘋狂地朝自己發泄和肆虐,肆意對自己的美麗和純潔褻瀆和侮辱,而自己卻還要強裝笑容,去婉轉承歡,去歡喜迎承,去巴不得他在自己的身體內種下他粗俗的後代。  難道自己真的必須去幫助這個人徹底撕碎自己的心和幸福?難道這些就真是無可避免的代價?難道這些就真是去懲罰那個人的唯一途經?為什麽要懲罰那個人,就一定要先傷害自己?為什麽自己傷害自己,卻反而能夠懲罰那個人?  伊絲卡的全身又已經悄悄地顫抖了起來,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來。族長,大猴,以及所有人的目光,都深深地投注在這位完全超乎他們想象的絕美少女身上,期待著她的決定。她隻覺自己自己麵對的是一個噴著魔火的可怕煉獄,那裏的惡鬼正獰笑著要將通紅的痛苦和羞辱置於她的身上,並永遠烙入她的靈魂;而自己,也將永遠和肮髒、羞辱、醜陋和苦痛烙在一起,永遠也無法分離。  那股魔火越來越可怕起來,忽然間,那魔火中現出了了家園被焚燒的火焰,現出了母親殘死的痛苦,現出了鄉親們怨毒的目光,更加現出了昭元那些冷冰冰的理智之磚。戰神子孫的驕傲血液,突然全都湧上了伊絲卡的腦海和心頭,一下子幫她跨越了這一道最後的防線。她忽然甜甜一笑,道:“選日不如撞日,今日自然便是佳期。我孤然一身,彩禮送往何處?彩禮之類,自然免提。況且若有彩禮,我又如何備辦嫁妝?酒席之類,自然也不需太隆重,今天意思一下也就是了。我看中的乃是大世子本身,豈是這些什麽彩禮和酒席?”  她微笑而語,美目流盼,光彩四溢,當真是蕩人心魄。大猴心醉難名,歡喜無限,簡直恨不得現在就抱住她直奔洞房歡會,險些都直接嚷了出來:“選時不如撞時,現在便是佳期之時辰!”但父親嚴厲的目光過來,卻還是令他打了一個冷戰。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所想的荒唐,而且居然也不再疑心父親了,隻是想道:“如此美人,肯這樣屈就我,已是天作之喜;我若還那樣過分,於情於理何堪?她這樣誇讚我,我怎麽也要為她爭點氣才是。”  他想到今天隻要酒宴一完,那嬌柔無限的絕美玉體就將在自己身下婉轉承歡,任自己愛撫發泄,更是渾身都歡喜得顫抖起來,甚至都有些自慚形穢:“這樣強烈的對比,我……”  那族長點頭道:“大祭師重禮不重形,我等自然遵從。不過我部傳統,大祭師極為尊隆。大祭師欲嫁為人婦之前,還請行退職之禮,以免小兒蒙上不敬天神之罪。”伊絲卡點了點頭,道:“那是當然。”  那族長久久看著伊絲卡,忽然歎了口氣,回頭對大猴道:“你馬上回去備辦大祭師退神之禮,以及成婚之禮。”那大猴應了一聲,卻依然戀戀地看著伊絲卡,顯然是舍不得離開半絲半毫。那族長怒道:“大祭師親自下嫁,你也爭口氣,象個人樣好不好?”  大猴臉上一紅,躬身道:“是。孩兒……這……就去準備。”說完卻又依依不舍地狠狠望了伊絲卡一眼,便如要將她整個吞落肚中才舍得走。族長嘿嘿冷笑道:“早點備好,就早點成親。”大猴吞了吞唾沫,全身如同被機簧驅使一樣,飛馳而去。族長歉然道:“犬子蒙大祭師垂青過甚,都有些承擔不起了,實是讓大祭師見笑。”  伊絲卡勉強一笑,道:“無妨。那些退職之禮、迎接之禮,其實也不必太隆重,畢竟事在其意,不在其形。此事早一刻完成,便早一日免了我深山之苦。”那族長道:“大祭師說的是。不知大祭師現在就先進寨暫歇,還是再等一會禮儀來迎?”伊絲卡之心就象是被一隻無形的利爪一點點地撕扯,咬了咬牙,緩緩道:“我現在就去,不必禮儀了。”  她麵色一切如常,甚至還帶著許多歡喜之色,可是心頭的痛苦和悲憤,卻是洶湧澎湃,無可抑製。那種靈魂被咬噬的痛苦,與她的麵色完全背道而馳,正在逼迫她以一個身軀來承受兩種撕裂般的對立。一切都要改變了,一切都將變得醜惡,變得世俗,變成心痛,變成忘卻。可是為什麽,這些要被忘卻的,卻偏偏是……他的愛,而不是他的罪?  伊絲卡的心靈在戰栗著,因為這樣的痛苦實在讓她無法承受,也無法逃避。不是麽?苦難之神永遠是貪婪的,隻有將自己整個作為獻祭和犧牲,才能去填補它那也許永遠也填不滿的黑暗巨口。……昭元為什麽還不醒?他為什麽還不來?他在做什麽?他在想什麽?他可知道,對他原諒的機會,正在永遠地失去麽?  萬王之王 第 一百零五 回 妾心有淚不唯郎(五)    伊絲卡的心靈湧起了淚水,心泉之痛幾乎就要蔓延到她心靈的窗口。可是一股極其強大,而且也永遠驅使著她、壓抑著她、控製著她的憤怒之火,立刻將這股心泉烤得粉碎,簡直就象是跟水能滅火”的道理完全相反。難道自己熬過了這麽多的心路之苦,奮遍了無比的努力,卻偏偏要在這最後的幾步路上退縮麽?即使明知麵對死亡,特洛伊勇士什麽時候退縮過?自己身為特洛伊最偉大英雄之後,難道竟要做這退縮的第一人?  他有哪一點值得自己為他退縮?他有哪一點不該接受懲罰?他愛自己,他因為自己對自己的傷害而痛苦,可那根本就是他應得的!他犯了那樣大的罪,竟然還不肯認罪,而隻知拚命為他自己解脫罪責,這樣的邪惡和無恥如果還不受懲罰,那麽世間天理何存?世間人性何在?  他根本什麽都不值,他根本就是萬惡之源,他根本就是世界最無恥最愚蠢的人。對於這樣的人,為什麽要給予機會?自己不是很理智地要將婚期定在今天麽?自己本可以更理智、更快速一些的,可是居然還是留了一點空隙和機會,來給這個萬惡之人。自己對他根本就是仁至義盡,又怎麽能說是對他殘忍?  他現在還不來,這怎麽能怪自己?這一切的本源都是他,這一切過去的罪孽,還有那即將到來的罪孽都源於他,那麽導致他不能來之痛苦的原因,自然也是他。他不是說要考慮大局麽?他不是說要遵循道理麽?自己已經被心頭的重負拚命朝那邊推,他居然還要來拒絕認錯,來把自己朝別人那裏推。既然他如此要把自己推開,那麽由他來承受這一切的一切,又有什麽話可說?  伊絲卡呆呆想著,心頭的重壓和痛苦,幾乎已讓她完全站立不住。然而她靈魂中流的是太陽靈血,頭上那雖已並不強烈的陽光,終於還是幫她支持住了一切。然而她知道,太陽隻能幫她支持一會,太陽會落山的,太陽會消失的。那之後的黑暗,依然必須靠自己一個人的勇氣來堅持和麵對。既然自己早晚必須得堅強,那麽又何不現在就先咬牙體驗堅強呢?  伊絲卡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它身上的那柄奇光隱現的黑色神劍,那許許多多與它們相依為命的歲月又浮上了心頭。月亮本是他的坐騎,可是卻成了自己的姐妹,自己的朋友。在他不在的日子裏,月亮總是在安慰自己,支持自己,甚至還在悄悄維持這自己心底裏和他的最深沉的聯係。可是今天,自己終於要跟他徹底決絕了,那麽代表著他的它……自然也不能再在自己身邊了。  伊絲卡輕輕伸手摸著月亮和那柄神劍,那苦苦壓抑的淚水,終於還是如出了閘的洪水一樣奔湧了出來。然而,她也一點都不想去控製,也不需去控製。那些人第一次見大祭師流淚,而且是如此的絕代美神流淚,都是既驚疑萬分,又驚豔萬分。  伊絲卡根本不願意去做任何掩飾,因為她是對著月亮哭泣的,她問心無愧。然而那種巨大的壓抑和痛苦,似乎並沒有如她所願地被淚水衝刷帶走,反而因為淚水的離去,而導致了心頭更加的幹枯、苦澀和酸楚。  她輕輕搖了搖頭,就要一拍月亮,讓它離開,永遠了結這必須了結的事。可是她卻忽然發覺,昭元送給自己的那一天鏈,卻還如鉸索一般絞在自己頸上。  伊絲卡顫抖著取下了它,將它慢慢地套在那黑色神劍身上,心頭輕輕祝道:“謝謝你,謝謝你。再……再……見。”這是隻對它說的麽?這是隻對那陪伴和守護自己這許多歲月的神劍說的麽?自己謝謝的是什麽?她不知道,也根本不願知道。她現在想做的,就是要擺脫一切來自昭元的束縛,也擺脫自己的一切鋒芒,努力營造出一顆真正能接受別人蹂躪的心。  她久久地撫摸著那柄神劍,眼淚終於慢慢地幹了。那族長忽道:“大祭師莫非有些難舍往事?若是如此,這婚約也就……”伊絲卡伸手止住他,慢慢轉過頭來,微微一笑,道:“舍不得當然是舍不得,然而長遠的心願麵前,再舍不得也當要舍了。這柄神劍並非凡物,如無本大祭師護持敬禮,不宜長現人間。今天,我將不是大祭師了,與它緣分自然也已盡。”  她慢慢說完,又轉過頭來,極自然極平和地拍了拍月亮的頸,道:“月亮,我到我的世界中去,你們也當回到你們的世界中去了。神劍的家,隻有你認得,還要煩你……把它帶回神陵中去罷。”說著說著,她的聲音已是劇烈顫抖,幾乎都已是說不清了。  月亮似乎覺得有些不對,因為自己以前跟女主人暫時分別時,從來都是在沒人的地方,也從來沒有什麽多餘的話。可這一次,女主人卻在這麽多人注視之下和自己告別,而且那隻拍打自己的纖手簡直輕得幾乎沒有力氣,一切都象是在透著不尋常。  月亮是萬中挑一的寶馬良駒,平常馬匹視為畏途的山林崎嶇,在它卻無大阻礙;平常畜類對人性的迷糊,也同樣不那麽能阻礙它。主人雖是麵向著自己,可是她美麗的大眼睛中,分明已經沒有了自己,更加沒有了那種傾倒一切的神采。主人的異常導致了它的異常,似乎連它也感受到了那種莫名的壓抑和痛苦。她為什麽不肯看自己?她為什麽要拋棄美麗?  月亮惶惑起來,不安起來,也焦躁起來。主人雖然在推它,在拍它,可動作卻是那樣的無力,那樣的欲伸還縮,反而讓它更加糊塗。它努力地朝主人身邊蹭來,不停地噴著響鼻,甩著馬頭,似乎要詢問主人究竟是要自己走還是不走,是暫離還是永別。伊絲卡心頭痛苦萬狀,忽然狠狠地拍了它的頭一下,怒道:“馬上走!馬上走!永遠不要回來!”  月亮從未被她如此對待,頓時吃驚地望著她,似乎不敢相信女主人會這樣對待自己。然而女主人眼中的嚴厲,終於還是使它明白了,這一次是真正的生氣。伊絲卡眼淚又是涔涔而下,忽然又高高揚起玉掌,作勢欲打。月亮悲鳴一聲,一躍而起,直向遠方奔去。  伊絲卡望著它那邊跑邊回望,但卻終於還是越來越小、越來越看不見的身影,眼淚撲嗽嗽而落,心頭片片幹枯麻木。最後一個親人也終於被自己趕走了,自己從此終於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從今以後,自己再也沒有了溫情,沒有幸福,也永遠沒有了……後顧之憂。難道這就是自己的宿命麽?  她呆呆站著,月亮奔跑神速,已經看之不見了,她卻依然還是那樣癡迷。一名長老忽然歎了口氣,道:“大祭師在上:聖騎身上帶有至寶,是不是……”伊絲卡忽然轉過頭來望向他,緩緩道:“它是天馬神騎,就算有人想要傷害它,也是徒勞。”那長老見她目光極冷,連忙低頭道:“是,是。”伊絲卡忽然大聲道:“牽馬來!牽馬來!我要入寨!”  那族長一揮手,一人牽了一匹山馬過來。伊絲卡一躍上馬,笑道:“如今方知平凡是福,歸於平凡,真是萬事舒坦。哈哈,哈哈!”說著一帶那馬,一騎當先,飛速直奔那山寨而去。  伊絲卡一路奔入山寨,那大猴早已吩咐好人眾出迎,自然是一切隆重。現在的整個山寨,都已是喜氣洋洋,沒有半點昨天還血腥拚殺的慘狀遺留,自然也再看不見半串被穿著鐵鏈的後山部降人。然而這些伊絲卡根本不關心,她現在腦中隻有一個念頭,也隻能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在心從麻木中恢複之前,迅速地真正嫁給這個人,永遠不要讓自己麵對抉擇。  無論是大猴,還是那眾多聞訊而集的鄉民,人人對她的美麗和風采聲聲讚歎,聲聲傾倒,其間甚至還夾雜著許多人的歎息。可是這些對她來說,都已經完全不重要,因為她甚至都已根本感覺不到什麽了。她一到寨中,就不住地催促退職之禮。那些人手忙腳亂,還沒完全齊備,她已迫不及待地踞於壇中,莊重宣告自己再也不是大祭師了。  那些人隻好又匆忙拆除著本身都還沒完全搭好的祭台,重新搭建那用來成婚的禮台。伊絲卡笑意盈盈,端坐於側席,象個極乖巧的普通人家女兒一樣。她對每一位裝作前來問安、其實卻是想來多看她一眼的人都一視同仁,一一答禮,平心靜待那一刻的到來。  大猴竟然也似老實了許多,因為他為了能早一刻成婚,不得不拚命忙亂,盡快張羅。雖然他每次路過廳堂的時候,總還是貪婪地扭過頭來看伊絲卡,可畢竟還是沒有象先前那樣。現在的他,已完全沒有了先前那副全然難顧體麵、簡直連口水都要失禁的樣子,反而比那許多借機來偷看伊絲卡美色的人要好上許多。伊絲卡心頭麻木一片,似乎自身的思維已不再起絲毫作用了。她隻能把自己的感覺讓位於外界的歡樂,任由它們來占領自己,控製自己。  過了一會,廳中呼喝著要燃起紅燭,似乎在告訴伊絲卡,她的保護神終於落下了山,所有的一切都將由她一個人來麵對。等到臨近拜堂,她的鳳冠霞帔等外袍禮服也都已呈上,便有姑婆來請她去內室試衣。她坦然而應,但等到直入內室,卻還是手上一緊,不知為何居然不願脫去自己的外衣。那姑婆笑道:“我們都是女子,乃是專門服侍新娘的。”伊絲卡心頭一歎:“我現在連外衣都不肯在她們麵前脫,待會如何能夠在洞房中被那個大世子脫衣服?”  她默默無言,任由她們幫自己解脫了飄飄撒撒的外衣,將那大紅禮服披上自己的內層衫褲。待要上妝時,那幾名姑婆手上動了幾動,卻終於還是沒有能給她擦任何妝,因為她們都覺這些脂粉實在是太過庸俗,根本就配不上她的美麗。一名姑婆輕輕道:“說實在的,我也送了百十個新娘子了,還真是不敢相信這世上能有這麽美的新娘。”又一名姑婆搖了搖頭,輕輕歎道:“我說一句掉腦袋的話,我們的大世子……實在……實在……唉。”  伊絲卡心頭一陣劇痛,拚命忍住眼淚,臉上依然一片平和。那幾名姑婆都是默默歎氣,一時間室中竟然無一言語。先一名姑婆慢慢道:“何止是你覺得?便是殺頭,我也還是沒法去否認。”又一名姑婆忽然道:“伊姑娘,你……真的是想嫁給我們大世子麽?你若是有苦衷,我們……或許可以幫忙。”伊絲卡咬了咬牙,道:“謝謝你們的好意,我是真的看上了大世子的才華勇敢。我遊蕩世間,已經錯過太多,這次再不能錯過了。”  那些姑婆見她其意甚堅,都是默默無語,繼續為她打理衣角,滾邊壓線,專侯拜堂之刻。過了一會,一名姑婆被叫了出去,一會又進來,湊在伊絲卡耳邊輕輕道:“族長命老身稟報姑娘:大世子元配已答應今日暫居別室,請姑娘不必擔心。”伊絲卡點了點頭,道:“拜堂的時間到了沒有?怎麽還沒有動靜?”那姑婆看了看她,麵上更是升起無限惋惜,輕輕歎道:“還有大半個時辰。唉,姑娘你……又何必這麽急呢?”  伊絲卡不答,隻是木然道:“能提前麽?”那姑婆道:“反正就在今夜,又何必急這半個時辰?”這“反正就在今夜”的話就象是無數金針一樣,將伊絲卡那本已幾乎完全麻木了的心刺得重新跳動了起來,逼她不得不去再去感受那巨大的痛苦和酸楚。她腦中一陣黑又一陣白,黑得是那麽徹底,白得又是那麽可怕,似乎一切都在預示著,無論黑白,都是苦難。  她不需要上妝,這實在是省去了無窮的時間,導致了這本來還經常不夠的新娘打扮時間,竟還顯得出奇的空裕。整個屋中之人都無話可說,人人都是靜靜坐著,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伊絲卡害怕孤獨,害怕思想,可是她卻更加沒有勇氣開口,沒有勇氣來挑起話題。  她的心思終於還是化整為零,化實為虛,從她那拚命圍堵的空隙間彌漫了開來。是的,思維是禁不住的,雖然她本能地在拒絕朝某一方向想,可卻終於還是禁不住思維的神奇繞道。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現了月亮那漸漸遠去的身影,似乎一切都是那麽的自然。  自己為什麽要把天鏈讓神劍和月亮帶上?難道自己真的不知道,讓它帶著至寶而行是多麽的危險?難道自己就真的相信它能辟除一切苦難,或是真的一點也不在乎月亮的死活?  她的心在顫抖著,在責備著,可她卻無可回答。她甚至就象一個被抓住了的證據確鑿的刑犯一樣,簡直都根本不想辯駁。可她的心緒卻根本不聽她的使喚,依然固執地非要為主人擺脫指責,但卻反而給主人重新招引來了那苦苦要甩脫的一切。命運會做什麽?那個人……究竟能不能抓住這最後的機會呢?  室中靜得出奇,伊絲卡的心也靜得出奇。那時時煎熬自己的家園慘遭屠毀的烈火,竟然也似乎平靜了下來,收斂了起來。它們總是那樣的胸有成竹,它們總是那樣的無往不勝,它們顯然根本不屑於她現在的小心試探,而隻是在自信地積蓄力量,隻有在她真正有了跨越雷池之苗頭的時候,才會出來給予她致命的一擊。  那個陰影每當在她要做抉擇的時候,就注定會出現,而且每一次都是那樣的強大,令她根本無法抵禦。這麽多日月以來,無數次失敗,無數次痛苦,早已令她完全喪失了去克服它、去努力選擇命運的勇氣。也許隻有在無奈的處境中接受某種無奈的命運,那種陰影才可能不被招惹,才能夠真正克服。可是那種無奈的命運,為什麽不是自己無奈地被昭元搶走?  萬王之王 第 一百零五 回 妾心有淚不唯郎(六)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室中的氣氛就象凝固了一樣。無論如何,時間並未如她所盼地那樣飛速而前、替自己抉擇,似乎命運本身就是要讓她受到更多的折磨。  她的心更加痛了,可是她卻竟然又不那麽怨恨時間的故意怠工。太陽雖然落下,月亮卻已經帶著朦朧升起來了,它將照耀著那傷心而去的地上月亮,指引它所應做的一切。它……會給自己帶來希望嗎?它能夠承受住自己的期望麽?它會給自己帶來命運的垂憐麽?  她忽然恨不得時間越慢越好,因為這樣將給予那個人更多的時間。自己是絕對不願意抉擇的,可是自己願意讓誰來抉擇自己的命運?是他?還是即將在自己眼前的這個大世子?  然而伊絲卡才起了一絲希望時間變慢的念頭,時間便立刻流逝得飛快,快得就象是風馳電掣,快得就象是瘋狂無極,似乎根本就是要來令她最大限度地承受苦難。她恐懼起來,後悔起來,甚至拚命地想要去恢複先前那希望時間快些過去的狀態,可是時間的可怕飛逝,卻從根本上帶走了她的偽裝,她的勇氣,也帶走了她的希望。她幾乎都要忍不住哭了起來,可門口卻已進來一名姑婆躬身道:“吉時已到,族長、大世子和諸位賓客請伊姑娘起身拜堂。”  伊絲卡那顆劇烈跳動的心突地停了下來,甚至還不需要那心頭深藏的烈火出麵,她就已經知道一切都絕望了。不知道為什麽,她竟然一點也不後悔自己為什麽下手那麽重,不後悔自己為什麽定要選在今日,不後悔自己的拚命催促婚時,更不後悔自己為什麽到現在還不肯自己來選擇命運。自己不是就要一個命運麽?現在它來了,自己為什麽要拒絕?  她輕輕應了一聲,披上紅巾,起身隨著那姑婆前行。她慢慢走過兩邊賓客的夾道讚歎,慢慢走向那再也忍不住心頭狂喜,正咧開嘴開懷大笑的大猴。她的心頭,似乎又已在如願以償地重新走向麻木了。  在這些日月裏,她已經知道中土的成婚禮儀,隻要雙方三拜之後,無論是否合體,都已是正式的夫妻。一對新人在司儀的指引下,拜父母,拜天地,對拜,直至那主婚人宣告他們從此已經成為一對真正的夫妻,一切都進行得出奇的順暢。而她,也竟然絲毫沒有半點的遲滯和拖延。  她甚至都不願意透過紅紗,去看那隱約之下似乎也還頗顯英武的郎君,隻是木然地拉起那道一端被大猴拉著的紅索,任其將自己領入洞房。她的心頭隻有一個念頭:“他……沒有來,他終於還是沒有來,那麽他也永遠不用再來了。我已經正式是大世子的妻子了,我將為他生子,讓他因色亡命。我將成為未來的攝政母夫人,我將堅持不懈,全麵控製全族人的身心,最終實現我的宿願。一切都將實現了,我自然該當開心才是。”  這些念頭一過,伊絲卡的心變得更加的平靜,甚至連任何一絲浪花的跡象都完全沒有。兩邊賓客的歡笑,前麵領路的大世子身上飄逸過來的微微酒氣,似乎不但幫忙起了些麻木作用,竟還在她的心中也帶起了勉強的歡喜。他還會遵循古禮,先出來陪眾位賓客喝一會酒麽?從他對自己的癡迷來看,他可能根本就等不到那個時候了。這樣不好麽?早一刻安定一切,自己不就少一刻折磨麽?痛苦對於自己的心早已不新鮮了,自己不就是要一個決定麽?  她終於進了那洋溢著花紅喜氣的洞房,那門也已悄悄在身後合上。她直覺地感到裏麵沒有小丫環或是仆婦——這……這不是會更加快麽?她還沒有來得及多想半點,甚至那門都還沒來得及完全關嚴,大猴已是如久禁之馬一樣扔掉索帶,轉身一個餓虎撲食,就要抱住她親吻。伊絲卡腦中嗡的一響,極力告訴自己要承受,可是身體卻竟然還是一個回旋,避開了他的摟抱和狂野。大猴啪地一下摔倒在地,卻依然開心得哈哈大笑,立刻便爬起再次撲來。  伊絲卡又是一閃身避了開去,微笑道:“我是你的妻子了,你還急什麽?我愛你疼你,人前自然是要替你說話的。可到了人後,我可不能太放縱你了。”大猴聽她如此說,想起自己先前在眾人麵前顯好色之狀,她卻一口一聲為自己遮掩,頓時心頭更是甜如蜜浸。他極力吞了吞口水,一下又撲將過來,道:“你……實在太美了,我……我真的忍不住了……”  伊絲卡輕輕一閃,大猴身體又一側,幾乎又要摔倒。伊絲卡輕輕一扶,已帶他坐到了那擺著交杯酒的地方,笑道:“你我還沒有喝交杯酒,你怎麽就這麽急?簡直是個猴子脾氣。”大猴被她扶著,感受到她手上無限溫柔,心甜如醉,一個翻身又要撲住她,口中嗬嗬笑道:“哈哈,我是神猿子孫,當然會有猴性了。”伊絲卡一閃讓開,哼道:“又沒別人在旁邊跟你搶,你怎麽也這麽不爭氣?你再不聽話,今天就讓你獨守空房。”  大猴一聽,頓時渾身打了個冷戰。他是知道伊絲卡身有絕世武功的,雖然她對自己極為垂青,可要是真惹急了她,萬一她真不讓自己近身,那可還真是苦死了。想到這裏,他整個身體都被嚇得有些發麻,急忙道:“是,是,愛妻說的是,說的是。”說著便住動坐在那酒桌前,卻還是忍不住開懷大笑。伊絲卡見他還能聽話,心頭略寬,但隱約看著他臉上那股拚命掩抑狂喜、卻終於還是露出的神情,看著他麵前的那兩杯交杯酒,心頭痛意卻是更深更甚。  伊絲卡咬了咬牙,麵上卻越發笑意盈然,輕輕坐到了那酒桌旁邊,道:“郎君,你先替我揭開紅巾。”大猴一呆,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連新娘子的紅巾都還沒揭開。他急忙伸手揭下,伊絲卡那脂粉不施、秀美絕倫的小臉,頓時在紅燭掩映之下散發出無限美好的光彩。大猴一時間竟然驚得有些呆住了,哽了一哽,才道:“娘子,真是委屈你了。我竟然連這都忘了,我……真該死。”  伊絲卡一笑,道:“沒關係。新婚之夜,豈可無酒?我們先來喝幾杯罷。”大猴歡喜無限,口中呐呐道:“是,是。我們先喝交杯酒,才好動房。”說著伸手端起那酒杯就要相請,但卻因為心頭的狂喜和緊張,那酒水灑得到處都是。他心頭想著自己之手和她纖手糾纏在一起、互敬交杯酒時的欹旎情景,整個靈魂都要飛竄上天,心想隻要她一沾那酒,自己便立刻一把抱住她玉手親吻,再也不放鬆半點。伊絲卡微微一笑,也端起酒杯,卻並不遞前,隻是輕輕道:“就如你所說的,喝完交杯酒,就該洞房了。可是我害羞,想先多喝幾杯……”  大猴開始聽到她說了個“可是”,立刻整個心都驚得懸上了半天之中;但聽她卻是如此說,頓時寬心了大半。他心花怒放之下,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娘子是初入洞房,哪象我……”說到這裏,心頭忽然大悔:“我真蠢,怎麽現在說起這個來了?”但偷眼一望,卻見她並未有絲毫生氣或是心忌之態,這才心頭大寬。他既而又想:“對了,她武功這樣高,我這般失態之下,毛手毛腳,若是一個伺候不好,她又讓我半死不活可怎麽辦?還是讓她喝得醉一點,我才好放心大膽,肆無忌憚。唉,我怎麽這樣愚蠢,還要她來提醒?”  大猴想到這裏,立刻又是歡喜無限,一連說了十七八個“請”字,便自己先幹了那杯早已灑得沒剩幾滴的酒為敬。伊絲卡抿嘴一笑,道:“是我害羞,才要多飲些酒。你又不羞,喝這麽多做什麽?哼,你小心……小心……”忽然臉上一紅,急忙將手中之杯一飲而盡。  大猴見她淺笑鄢然,語懷關切,更是心神蕩漾:“我大猴不知是多少萬世修來的福氣,竟然能跟這樣一位絕代美人結下姻緣。……她說的對,我怎麽能貪多而醉,以至於新婚之夜辜負玉人?唉,她可真是替我想的周到,那真是把我含在心裏疼了。我可如何報答?”  伊絲卡眼望著他那癡迷的目光,臉上也綻出溫柔的微笑和他相應,心頭卻是陣陣劇痛撕裂。她拚命地告誡自己:“他已經深入泥潭,眼看就要死心塌地為我所用,怎能不堅持到底?那個人……那個人根本就已經是死了,我還想他做什麽?”  伊絲卡一杯接一杯地喝著,甚至都驚奇自己怎麽會忽然這麽喜歡喝酒。她腦中糊塗之意越來越深,越來越重,身體越來越麻木,心頭也終於越來越麻木。但與此同時,她卻似又充滿了瘋狂的歡喜和淒涼:“我終於不能後悔了,我也再不會後悔了,我更終於可以好好去麵對他、承受他了。這不正是我所希望的麽?”  她看著大猴那瞎眼斷臂,但卻還色迷迷咧嘴歡笑的樣子,忽然間升起了一個可怕之極的信念:昭元曾經將自己比作過美神維納斯,而美神維納斯的命運,不就是嫁給瘸腿年老的火神麽?難道這一切,真的就是自己苦苦尋覓、並想把自己交托出去的冥冥中之宿命?這宿命似乎似是而非,可誰又能說它不是似非而是?如果一切本來就是安排好了的,他……又怎麽可能來改變命運?  伊絲卡完全地驚呆了,心頭的淚泉突然泛起了狂濤巨浪,一下下地要將絕望和認命灌入她的腦海。她臉上笑了,她心頭哭了,她拚命地喝著,直到眼前大猴的麵容也漸漸開始變得模糊起來,還是依然不止。她知道,現在自己雖然可以承受了,卻還是無法逃避那種痛苦;她必須要喝到自己根本舉不起杯、完全醉倒為止。  她的身體越來越軟,臉上嬌態也越來越動人,心頭也越來越是淒涼。大猴每一聲勸酒的聲音,似乎越來越刺耳,也是越來越模糊。忽然,她那僅存的一絲神智覺得有些奇怪:“自己現在已是練武之人,就算猛喝這麽多久,待要酒勁全麵發作,卻怎麽也不應該這麽快呀?難道這酒裏麵,竟然有蒙汗藥之類的麻醉之物?”  這個警覺令伊絲卡渾身一震,但卻立刻又是一陣酸楚:“我不是怕醒麽?這樣一來,我不是會更加沉迷、什麽都不知道麽?他……既然不來了,那麽這個人無論怎樣蹂躪我,我都可以承受,也絲毫不會有痛苦和屈辱……這又有什麽不好?”她想到這裏,心頭悲酸難製,正要奮起餘力拚命再喝,忽然間眼前一黑,已是什麽都不知道了。  大猴見這絕世美神忽然一下無力歪伏在桌邊,心下一陣狂喜:她真的已經醉了?接下來,她就要與我共登極樂、任我擺布享樂了?他麵對這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攝人魂魄的美人,心頭的自卑、衝動、狂野、崇拜瘋狂攪湧:自己一直苦苦地壓抑著心頭那幾已焚身的之感,苦苦盼望的,不就是這個時刻麽?  可當這久久盼望的時刻終於到來之時,大猴的全身卻竟然都顫抖了起來,因為從這一刻起,美麗就將屈服於粗俗之下。自己能不能承受起這份罪責呢?  他竟然沒有能如同他自己曾想了千萬遍的那樣,一絲一毫都不耽誤、半絲禮節也都不顧,就餓狠狠地撲壓上去。相反,他竟然已是有些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有些不夠了,腦中也竟然有些暈眩。冥冥之中,仿佛有人在他麵前竭力展現著這一切的邪惡和可悲,在乞求他放過對美麗的褻瀆和侮辱。而且這些展現和乞求是樣的感召,那樣的強大,那樣的正確,似乎就要從心中壓倒他。  大猴徹底的憤怒了:自己千思萬想的美好時刻,怎麽能這樣止步?放過她不過是為別人留下美好,不放過她卻是為自己留下美好!那乞求頓時蒼白起來,似乎本身也都覺出了自己的無理和無助。他輕蔑地掃了一眼那卑微的乞求,心頭輕鬆起來,欲望也更加強大。  他定了定神,小心地問道:“伊姑娘……夫人,你怎麽了?”聲音竟然還是在不由自主地顫抖著。伊絲卡沒有回答,但是她那秀美絕倫的小臉上,沉醉的紅暈已經顯現;朦朧燭光的掩映下,那已是比一切都更加清楚地回答了他的疑問。大猴的心已是被狂喜逼到了嗓子眼:“她真的醉過去了!她真的醉過去了!她……真的是我的了!”  大猴全身忽然起了無窮的力量,腦中原始的欲望瞬間瘋狂爆發出來。他一把扔掉那酒杯,猛然一竄身就朝伊絲卡撲去,身下的鏽墩被他這一下的猛勢帶得橫倒,一直滾出老遠。伊絲卡完全不醒人事,被他這一撲壓倒在地上,那酒桌也被大猴帶得完全翻倒開去。大猴感受到她嬌軀的無限柔美,身上腦中都如被最可怕的雷電轟擊似的,全身都已是抖得嚇人,更躁熱無比。他發狂般地撕開自己衣服,不顧一切地就要在地上盡情享受摧殘美麗的瘋狂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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