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王之王 第 一百零一 回 恩斷義絕心內傷
(2007-06-07 19:5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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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王之王 第 一百零一 回 恩斷義絕心內傷 第一百零一回恩斷義絕心內傷 昭元心頭一動,才要說話,那鬆牛已自笑道:“說實在話,這事本來是無可確定的,我也本沒起心。開始不到一個月的診脈,非極高高手,就算診也診不出什麽。可她既來了月經,那便白癡也都知道她還沒有懷孕,你自然也是個沒用的東西了。你說是也不是?” 昭元默默不語,苦思有什麽能使他暫緩之策。那鬆牛忽然又神秘一笑,道:“其實呢,你也不必要太傷心,要知道我跟你說起來也是有關係的。若是硬說起來,你還該當叫我一聲大哥甚至大叔才對。按照上古的規矩,做弟弟的若是不育,還很快將死,就要絕後。請做哥哥的來幫忙,也是應該的。”昭元冷笑一聲,並不理會。鬆牛看著他神色,嘻嘻笑道:“你不信麽?你大言不慚,要當琴兒的哥哥,以為我不知道麽?”昭元心頭大駭,驚道:“你……” 鬆牛哈哈笑道:“不錯,我的真名其實還不叫鬆牛,而應該叫君十壽。真正的鬆牛,早已脫下一身皮,跟著那個杜宇去了。你的師父司天儀,根本就是我的親爹。你那個曖昧妹妹琴兒,更是我的親妹!你以為我那個假爹是我的合謀麽?越是端方正直,就越是相信自己不會出錯。老子雖然開始那幾天沒少挨他打,但終於還是騙過了他這豬頭。哈哈,哈哈!” 昭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立刻又極力告誡自己:“他肯定是受了君萬壽的教唆,在故意危言聳聽,引我難受。” 鬆牛冷笑道:“你身為大祭師,當知我君家天生就是要君臨天下的!凡是冒犯我君家世係的,凡是阻擋我君家君臨天下的,無論是老如杜宇,壯如鬥越椒,還是少如你這狗熊,都統統必須死!說實在話,我一直以為,被派到這裏,簡直就是天下最苦之事。我雖然好色,但卻是個守規矩的人。蔽妹琴兒實在就是我見過的天下第一等的美人了,但既然生在了我家,那也就隻好自認倒黴。可好好的一個主上,明明又是一個大美人,可惜偏偏又風險太大,硬是讓我這個很講規矩的人實在無法下口。你自己既有氣沒福,兼又兄弟情深,既然硬要送這個如此的美人來為我生兒育女,我若卻之,豈非不恭之極?”他越說越得意,簡直就象一夜之間,天上真的掉下了他本來想也不敢想的豔福。 他不待昭元回答,忽然又陰惻惻道:“他娘的,老子是男人,可人人都瞧不起我,竟然把我派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可老子偏偏就是天生貴種,百靈嗬護之下,到哪兒都能因禍得福!本來你武功高強,我要對付你還準備從長計議的。但你既然非要自作孽,那是誰也怪不得的了。如今的我,真可謂是一舉多得,既報了你指使鬥越椒射我大伯的一箭之仇,又能為我君家找到這樣一位神仙般的美人傳宗接代,同時居然還能大享豔福……嘿嘿,將來我的這兒子被他們寶貝一樣地愛護培養,說起來是有你的功勞在裏麵,做哥哥的怎能忘記?不過做哥哥的雖傳了血脈,卻也是繼你之名義香火,也算是自己辛苦一場,卻便宜了你。你現在才知道,就該好好保持清醒,感激做哥哥的為你賜子,延你香火。” 昭元見他一麵侃侃而談,一麵還不忘解衣,心頭痛如刀絞,幾乎恨不得自己立刻死去。鬆牛一邊解著衣褲,一邊嘻嘻笑道:“本來呢,我雖然猜知了你們在這裏的事,卻也沒敢起這心的。但主上這麽美的美人,被你一連這麽多天享受,居然還不能受孕,簡直是太明珠暗投了。我一時氣憤,便行了此險招,先花重金請教了這名嬤嬤……” 昭元忽道:“然後殺了她?”鬆牛笑道:“不錯。否則這麽精巧的人皮麵具從哪裏來?為了此事,我可是冒了極大風險,花了極大錢財,甚至都買通了洞口內稀裏糊塗駐守的那些族兵。現在想來,還真是皇天可憐我,讓我有誌者事竟成。大祭師要不要替我謝謝上天一番?” 昭元目光一動,正想再說,那鬆牛已一下點了他啞穴,笑道:“還想拖延時間麽?對不起,現在我已經不需要拖延了。主上實在太過美麗,我想還是該留些時間裕量。這樣的話,萬一我龍馬精神上來,也依然還能盡興。若是再多出些時間,便多看看你在那之後的傷心模樣,想來也是不錯。”說著已是嘿嘿一笑,自己甩開鬆脫的上衫下衣,就朝床邊轉過身去。 床上的絕美少女的呈現著攝人的仙姿,鬆牛才回過頭來看了一眼,便立刻又後悔起來:自己怎麽還費了這麽多話?哪怕能和天昭早度一刻春宵,也實在比看昭元再痛苦一百倍要快樂得多。昭元全身上下無可動彈,眼見他玉根勃發,全身都已是弓起,就要躍上床去蹂躪愛侶,心下簡直是如同被億萬隻螞蟻同時齧牙一般,說不出的痛苦和憤怒。如果現在自己身體能動,隻怕立刻就會撲上前去將鬆牛撕成碎片。可自己能活動麽?自己為什麽不能暈去?為什麽不能死去?難道這就是老天爺對自己的懲罰? 鬆牛望著這樣一位昏睡中的仙子,隻覺她的睡姿是那樣的美麗和嬌弱,自己竟然都有一種自慚形穢、想要後退之感。昭元見他微微後退,心下莫名其妙地一陣欣慰,但隨即知道這不過是暫時的後退,那屈服於美麗的羞憤,必然會刺激起更加瘋狂、更加猛烈的變態蹂躪。昭元完全無可阻止,隻能痛苦地閉上眼睛,將自己想象成一個死人。 果然,鬆牛忽然搧了自己一個耳光,重新定神。緊接著他壯了壯膽,暗罵自己一聲膽小鬼,一把將少女玉體邊妨礙他施為的錦被抓飛,就要騰身而上。 忽然鬆牛驚叫一聲,竟然是無比的憤怒,就象有什麽東西阻擋了他一樣。昭元吃了一驚,急忙睜開眼睛,發覺從那半空中的錦被裏,似乎滑落出了一樣微顯藍意的小小之影,竟然就象是那將自己咬得死去活來的小蛇。鬆牛似乎也覺是被一小蛇所咬,也就不甚在意。他情欲高漲,正待咬牙先行歡會再說,那毒卻已迅速蔓延上來,令他全身都一陣陣劇烈顫抖。 鬆牛嚇了一跳,知道必是奇毒之蛇,自己未必能有足夠時間先歡會再解毒。要知中了厲害的蛇毒,第一要務就是要避免劇烈運動,以免血氣運行過猛。如此厲害之毒下,若是他非要咬牙歡會,定會在中途就死在少女身上。 鬆牛心頭怒極,咒罵著想要跳下床去,找出隨身的蛇藥。不料他才一抬腿,眼前忽的一黑,竟然整個人都撲通一聲栽到了地上,直直滾到好幾尺遠。那萬毒之王的毒性豈同尋常?況且還是麵對的是他? 鬆牛全身已是迅速痙攣起來,臉上肌肉如同被千萬人拉扯一樣劇烈跳動,早已令他魂飛魄散,欲念全消。他再一看那避在一邊、還在朝自己昂首示威作勢的小蛇,見其身上似還帶點藍色,知道極可能就是傳說中咬傷過大祭師的劇毒天蛇,更是心膽俱裂。 鬆牛這時已是魂飛魄散,知道自己的蛇藥已決然不能起作用,唯一生還的希望就在於這位曾經從其口中餘生的大祭師。他拚命地滾到昭元腳邊,本能地伸手抓向昭元的肩膀,拚命叫道:“大祭師救我!大祭師救我!”哀求間滿臉滿身都已開始扭曲,說不出的可怕。 昭元知道他經脈髒器已經徹底崩潰於這奇毒的侵襲,即使自己現在真施援手,也絕對救不了他了。鬆牛的麵部表情,明顯是其五髒六腑都在一圈圈收縮壞死,其過程必定是無比痛苦。鬆牛似乎也已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已在瘋狂喊道:“給我一個痛快的!給我痛快的!” 昭元雖然有死裏逃生的輕鬆感,但見鬆牛如此迅速地被死亡吞噬,心下也不禁惻然:他如此處心積慮,要圖謀快樂,可是卻換來了如此之苦。難道這就是自己期盼的抱應? 鬆牛垂死之下,早已經忘了正是自己令昭元全不能動彈的。他見昭元身體根本不動,甚至麵無表情,自是以為昭元乃是故意不理。他心頭那最後一絲瘋狂的報複理念上來,猛然撲向昭元,一手揪住他頭發,狠狠咬在了他頸背,拚命想要將他撕成碎片。然而那小蛇之毒實在是厲害,鬆牛才撕咬得兩下,就已經身體劇烈擺撲,終於趴在昭元身上一動不動了。 但鬆牛之口卻依然還死死咬著昭元,導致昭元的鮮血也是汩汩流出,全都流入了昭元頸項。昭元知他已死,卻絲毫不敢放鬆警惕,死死盯著那小蛇,生怕它又衝上來亂咬一氣。過了一會,那被激怒的小蛇緩緩遊入了那地麵的被中,昭元才勉強鬆了口氣。鬆牛沉重的身體壓靠在他身上,令他感覺到異常的沉重,可是卻又無法推開他。他隻能暗暗乞求自己穴道早些解開,以在被外麵人發覺時間過長、情況有異之前,就可行動自如。 昭元看了看那地上覆蓋著小蛇的錦被,非常奇怪那小蛇怎麽會跑到錦被中去,忽然間似乎恍然大悟。原來這小蛇本來和自己非友非敵,但自從沒咬死自己之後,自己身上便有了與其身上相似或相異的成分。因此,它很可能對自己有一絲親近感,總想靠近自己。但自己不讓它靠近,狠狠將它甩向遠方,它便也不太敢再來。但可能它發覺那錦被中留有自己的氣息,兼又是半蓋在天昭身上,有溫暖之韻,自然大喜。於是乎它便歡歡喜喜鑽將進去,以為是一個好得不得了的安樂窩。不料鬆牛急色之下嫌那錦被礙事,猛然一下要將它甩開,那還了得?小蛇惱怒發威之下,自是將鬆牛咬得死透死透。 昭元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心下不禁感慨萬千:當初我救了你一命,你雖未必真知道感恩,卻畢竟也是在無意中救了我……不,不,是救了天昭。他歎了口氣,正自擔心自己被發現,忽然發覺自己身上本已翻湧的氣血更是洶湧澎湃,竟然又似有類似先前被小蛇咬的感覺。 昭元這一驚非同小可,但立刻明白是鬆牛咬住自己,臨死吐血時也連帶傳來了一些蛇毒。這些蛇毒重新和他體內的抗力相合,遂導致他內息又能有一絲擾動。他對這一絲啟動如獲至寶,急忙打坐調息,不讓那內息去對抗毒意,隻是引導它拚命衝穴。過了好一會,那穴道終於勉強解開,昭元麵色卻已幾乎被毒成青紫。這時他才急忙又運功對抗毒意,以求救命。 又過了一會,昭元終於恢複了一些。這個時候,他除了功力幾乎等於沒有,全身極度疲憊外,居然也已一無異狀。他急忙推開鬆牛的身體,不料用力過猛,竟然硬是被他的口生生帶下了那塊肉去。昭元知道現在絕不是感慨的時候,每一刻都可能改變命運,急忙小心地繞過那被小蛇盤踞著的錦被,跑到床邊看了看天昭。他見天昭確實隻被點了暈穴,一時半會還醒不過來,微覺放心;待見她嬌軀香溫玉軟,說不出的美麗誘人,竟然還一陣心猿意馬。 昭元急忙轉過身來,學鬆牛狠狠搧了自己一個耳光,痛罵自己幾聲,這才平靜了許多。他小心地剝去鬆牛身上的黑衣,並撿起地上的那張精巧已極的人皮麵具,將鬆牛身上的物件都搜了出來。他分辨出其中的易容丸,以唾液化開,小心地將容易好,再戴上麵具、穿上那套衣服。接下來,他學著先前那位嬤嬤的聲調說了幾句話,居然自覺也還甚象,隻是高了一些。他心念一動,想運用縮骨功,不料現在功力不濟,卻是才縮得不到兩寸,隻好再微微矮身裝作。好在長袍大袖,卻也不大容易看出來。他沉吟一下,輕輕往鬆牛的屍體上穿上自己的衣服,甚至還替他易了一下容。然後,他小心翼翼地將揭開被角,將那小蛇請走。等打掃好地麵後,他便又將鬆牛的屍體用錦被包起,放在床上。 一切準備停當,昭元深吸一口氣,平靜平靜心情。待他估算時間大概快和平常差不多的時候,便想要解開天昭穴道。但他忽然想起這次可沒有實際歡會,若是天昭這次起來後,沒有歡會的感受和記憶,隻怕會覺得跟以往不同。萬一她驚覺異常可怎麽辦?他想到這裏,心下不由得一驚,便思是不是還是應當再和她歡會一下,以留記憶,說不定還能留個“種”? 要知現在生死懸掛於一線,昭元根本不敢肯定天昭是完全不自願,還是完全自願。即使天昭完全偏向自己,她年紀太輕,經驗太淺,一但她識破自己,未必再能在別人麵前做得若無其事。因此,昭元說什麽也不敢去冒這種被她識破的危險,一切都得等自己脫險後再說。 他此念一起,又覺實在太過無恥,頗後悔自己沒有學會瑤宮諸姬所會的那種能令人睡夢中覺有雲雨之會的手法。他思前想後,終是無可奈何,隻好抓緊時間與天昭歡會了一次。要說這一次,卻還真是昭元第一次在自己還能清醒控製時和女孩子雲雨,但感受卻偏偏如同作賊一樣。雖然這種感覺似乎更顯美妙銷魂,但他卻還是巴不得馬上就好,隻求盡快給天昭些模糊縹緲的印象即可,盡量避免外麵人起疑巡查。 他知道這樣更加對不起天昭,又是慚愧,又是愧疚,便想輕輕為她穿好衣服。但才穿了幾件上衣,昭元忽然覺得有些不對;仔細一想,忽然心頭劇震:“她已經懷孕起碼大半月了!”原來他為天昭穿衣之際,無意中握住了她小手之腕脈,似乎感覺出有妊孕之象;等再一細體,果然還真是。昭元再一細想,覺出自己前幾天和天昭歡會時,她似乎沒有女子剛剛月經後的血氣之象,頓時明白了一切:天昭那幾天的勉強月經,根本就是裝出來的,為的就是保住自己一條小命! 萬王之王 第 一百零一 回 恩斷義絕心內傷(二) 昭元呆呆望著天昭那尤自帶著稚氣的小臉,見那上麵似還有著沒有完全脫離妹妹般情懷的嬌憨和任性,心頭無比的愧疚,也無比的痛心。多少日子來,天昭臉上都根本麵無表情,因為她必須體認世的邪惡和鄙露。隻有在如今的睡夢中,她才能夠真正回複到先前的歡樂,回到那純潔的少女夢想。這一切,究竟是不是自己害了她呢? 昭元心一陣陣地撕裂了,他忽然不顧一切地想要現在就告訴天昭事實,把她強行帶走。哪怕族人們再不願意,甚至是她自己一時也不願意,自己也要將她永遠帶走,帶她離開這個總是逼迫她去麵對醜惡的世界,永遠好好地嗬護她,憐愛她。但是殘酷的現實卻告訴他,如果這樣衝動的話,不但這一次會帶不走天昭,就連自己也會永遠葬身此地,永遠喪失帶走她的希望。 昭元的心越來越痛,終於隻得拚命壓抑住自己的情感,小心翼翼為天昭一件件穿好羅衣,這才用極輕極輕的手法解開了她的穴道,自己立刻站到一旁。 天昭終於慢慢地醒了,她臉上的笑容漸漸不見,美麗的眼睛慢慢睜開,卻隻是撒出一片淒涼的光輝。她慢慢坐了起來,似乎朝身旁的那個永遠都是發泄完就暈倒,這一次更還擁被蒙頭大睡的人看了一眼,盈盈珠淚直在眶中打轉,卻終於還是沒有流出。昭元微微一躬身,小心翼翼地學那嬤嬤的聲音道:“公主,他這一次太過瘋狂,竟然將公主弄暈了,是以……”他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激動,又是心虛,聲音雖然竭力平靜,卻依然還是有些顫抖。 天昭慢慢坐起身來,冷冷道:“他永遠都是這樣,有什麽奇怪?隻待有孕後,你們要殺他,我決不阻攔。”昭元低頭道:“他在公主昏倒後還瘋狂發泄,實在讓人氣憤。於是他就吃了一拳,立刻口吐鮮血。公主要不要看看?” 天昭慢慢轉過頭來,看了昭元一會。昭元嚇得立刻低下了頭,心頭對這句多餘的話大大後悔。天昭慢慢移開迷離的眼波,輕輕道:“不用了。這個男人不過是我生子的工具,我根本就懶得看他。隻是血腥氣要打掃得幹淨一些,以備下次……下次再來。” 昭元正要再說話,天昭已轉過身去幽幽道:“是你留在這裏為他打掃,還是照例由守衛在門口的趙嬤嬤來?王嬤嬤和齊嬤嬤在洞口內側當值,要她們來還是太累了些。”昭元心頭一動,道:“還是照例罷。請公主起身。”天昭輕輕嗯了一聲,二人慢慢步出了該間小小石室。昭元輕輕將門如往常一樣鎖上,一回頭卻見天昭竟已不見,心頭大急,幾乎立刻喊了出來。這時卻聽黑暗中一個少女的聲音輕輕道:“虞嬤嬤,我在這裏。” 昭元心頭劇震,急忙循聲而去,果見天昭在黑暗中等待著自己。她的麵上依然毫無表情,就象是早已三四十歲,飽經風雨。昭元輕輕扶起天昭的玉臂,感覺到她的嬌軀似乎是在微微顫抖著,心神一陣衝動,竟然張口道:“公主,你……”但立刻又覺不對,急忙又道:“……覺得他還好麽?”天昭不答,但昭元卻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她淚珠滾落的聲音。 這內側支洞竟是說不出的黑暗、曲折和和幽深,二人也走得出奇的慢。過了好一會,穿過好幾道石門和鐵門,二人才來到支洞之口。昭元第一次見到外麵的自然光亮,竟然有一種恐懼,也有一種興奮。但他立刻就明白,這極弱極弱的光線其實不過是外麵的星光,若不是自己在洞中不辨日月,根本就會覺得眼前還是一片漆黑如墨。 忽然一個聲音響起:“公主,虞嬤嬤,一切正常?”昭元忙道:“一切正常,趙嬤嬤。外麵呢?”那人道:“一切正常。”昭元覺旁邊極隱蔽之處似乎忽然多了一個人,和他一左一右扶著天昭,三人都是默不說話。昭元心懷鬼胎,終於忍不住道:“我們先扶公主出去罷,裏麵等會再收拾吧。”趙嬤嬤奇道:“本來就是該如此的,還需多說什麽?” 昭元吃了一驚,道:“是,是。”天昭嗯了一聲,道:“今天我身體不太舒服,還是早些回去。”二人都應了一聲,便自又緩緩而行。昭元極力放慢步伐,除了要假裝女子腳步之外,還生怕那小蛇在這附近遊蕩。如果自己發出恰當的聲音,它聽到眾人經過,便可以預先走避,以免它又被踩、自己等卻又被咬。三人走了好一會,終於又到了離洞口約還有幾丈的地方。外麵的微弱星光已然朝內反射漫射而進,雖然仍極微弱,但昭元已是覺得大為明亮了。 門口那兩名嬤嬤也隻是問了幾句就結束了,眾兵丁根本不敢抬頭,但忽然又異口同聲道:“謝主上恩賞。”顯然是兩名嬤嬤賞了他們些錢。五人慢慢步出那洞口,外麵一片天地開闊,昭元頓時心頭狂跳。抉擇自己是不是冒險帶走天昭的時刻,終於已經來到了。 他一麵思考,一麵將頭垂得更低,生怕被其他幾名嬤嬤看出來。忽然天昭道:“虞嬤嬤,你先到前麵去探路。”昭元吃了一驚,幾乎懷疑天昭其實已經看穿了自己,但還是故作鎮定向前而行。待他前行了丈餘,正自思考要不要想辦法告訴天昭自己的身份,以及怎麽樣才能將她帶走的時候,天昭忽然厲聲道:“昭元,你還要裝到什麽時候?” 昭元吃了一大驚,急忙轉身。但天昭已飛速閃身而後,藏在另外三名嬤嬤的掩護之後,朝他橫眉怒眼,疾言厲色。那三名嬤嬤本來自其進洞時就已隱隱覺得有些奇怪,這時忽然見天昭喝破之下他的轉身態勢,立刻明白過來。她們全都大吃一驚,心頭更加奇怪,但見主上驚慌得藏在自己等身後,一時都不及問,隻是都全力以身體保護好天昭。 昭元見情況緊急,已經根本來不及再想這是為什麽,拚命就要朝記憶中的通望穀外的方向跑去。不料卻聽天昭嘿嘿冷笑道:“那方向上全是人眾,關卡幾道,你武功再高,隻怕也難。你還是乖乖回來說清楚的好。”昭元心頭一動,果見那邊已經出現了好幾道火把長龍,正自迅速朝這邊合圍過來。其領頭之人,竟然似乎有長老一類的人物。 昭元急忙回到原地,那些隱身洞內暗中保護的兵丁也都是急忙奔出,合圍了過來。眾人紛紛驚道:“大祭師回來了?”昭元見再也隱藏不住,一把撕下頭套麵具和外麵的長長鬥蓬,冷笑道:“不錯,正是我。你們莫非是要來擒拿我麽?”那些軍兵立刻躬身退後道:“不敢。臣等唯主上和大祭師吩咐。”一人忽然大聲喊道:“大祭師回來啦!”那邊一眾火把中都是一陣騷動,許多人都在高呼:“大祭師回來了?”“就在前麵嗎?” 昭元掃了一眼天昭,卻見她根本沒有任何表情,眼睛卻更加冷酷無情地望向自己。昭元全身一震:“她真正變成大人了,我實在不該小看於她,以致陷此陷阱。”但心頭那些對天昭不起的種種情形卻又同時都起了來,頓時令他一陣愧疚:“便是陷阱,也是我自作自受。” 周圍一片嘈雜,無數人眾都在驚傳鼓躁大祭師回來了的消息,周圍之人也越集越多,當真是人山人海。天昭忽然嘿嘿笑道:“大祭師在此,你們還不行禮?”眾人都拜伏於地。昭元不知她是何意,沉吟道:“大家請起。”天昭忽然厲聲道:“都不要起來!我們要大祭師一個諾言!”眾人一聽,都是又拜倒在地,眼中卻大都透著疑惑。 昭元目光閃動,道:“天昭妹妹,我無法騙你,無法騙這些拜我的族人。我真的沒有辦法答應你。”天昭冷笑道:“你還知道叫我妹妹?你還知道這些是你的族人?今天你身為楚王,手握幾十萬兵符,威鎮天下,還要我們做什麽?我們對你不過是個拖累,你為什麽不把我們都統統忘掉,或者幹脆全都殺掉?”眾普通山民聽他們口氣不對,人人都是麵上變色。 昭元歎道:“我決沒有忘記你們,我也從未想過自己不是臥眉山人,但我實在無法為恢複故居,而行此無利大險。”下麵眾人紛紛互相傳說,似乎也漸漸明白了這其中的大致原因。一時間無人敢插嘴,人人都是注目望向他們兩個。天昭癡癡望著他,忽然轉過去對著眾人冷笑道:“聽到了麽?聽到了麽?起來罷,不要再跪了!”眾人都茫然不知所措。 昭元歎了口氣,正要說話,卻見天昭冷冷望著自己,慢慢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富貴已極,既有了更好的妹妹,有了更多的子民,不肯再為我們而出全力,我也不來怪你。你有你的子民難以割舍,我卻也有我的子民不忍相棄。你過去雖然為臥眉山經營得還算過得去,我卻也並不未必便不如你。我們養育了你不過兩三年,但你一平內亂,二為我行法,使我童身而得神孕,也算是報得夠了。”此言一出,滿場又都是一片驚呼:“主上有了神孕?”那先來的幾名長老和靈官互望一眼,齊聲道:“主上,您真的有了身孕……神孕?” 天昭冷笑道:“你們不相信麽?是不相信我有孕,還是不相信我能童身而孕?”眾人望了昭元一眼,齊齊低頭道:“臣不敢。主上得神交感而孕,乃是我族萬千之喜。此必為轉運之始,大吉大利。” 天昭冷冷掃了一眼眾人,轉過頭來對昭元嘿嘿笑道:“大祭師在上,我有一句話要來問你,盼你真心回答。我民若有百萬之眾,我若是晉國齊國的公主,你是不是就肯了?”昭元低頭道:“我絕非以此量人,但……” 天昭忽然打斷他道:“不用再說什麽了。你身為大祭師,我沒有辦法廢你。但你不肯為我族盡你全力,本身便已玷汙了這一聖位。”昭元見她話音越來越冷,口口聲聲中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已不再提及,心下越來越是悲涼,道:“對不起。……不過我本來就沒有正位為大祭師,談不上玷汙不玷汙。”天昭冷冷道:“你不用多說了。既然你本來就什麽都不是,心中更是認為如此,那麽我們還留你做什麽?我們與你從此再沒有關係,你走吧。” 昭元心頭一動,遲疑道:“我……就這樣走麽?”橙光靈官驚道:“主上,不能就這樣讓大祭師走啊……”天昭冷笑道:“你還不走,想做什麽?想把我們全都殺死麽?” 昭元心如刀鉸,勉強壓住心頭之痛,咬牙道:“我……是對不起本部,但還請你大人大量,為我解去蠱毒。”天昭冷冷一笑,嬌軀更是朝後退了一步,道:“什麽毒?我沒有給你下毒啊。”昭元倒吸一口冷氣,道:“你不認?”天昭悠悠道:“本來沒有,為何要認?” 昭元腦中和心中都是熱血上湧,連身體都微微抖了起來,幾乎不敢相信天昭會用這樣坦然的語氣來對自己說話。天昭又後退了一步,冷笑道:“我知你武功高極,然卻也不可冤枉我。你若還算是個人,那便不要行此等之事。” 黃光靈官目光閃動,忽然大喝道:“大祭師武功高強,精明強幹,地位尊隆,不要說沒人敢下毒,就是有人敢下,大祭師又怎會覺察不到?大祭師中毒王之毒尚且不死,就算真中了毒,又能怎麽樣?主上跟大祭師從小感情深厚,那便更加不會。今天主上既然親口說沒有,還請大祭師看在良心份上,不要冤枉主上。” 他才一說完,眾長老靈官立刻紛紛附和;但下麵的民眾卻是一片騷然,顯然無所適從者大有人在。昭元見他們隱隱約約已經戒備,心下越來越急,忽然心中一動,厲聲道:“好,我就信你一次。不過你精通醫理,我有個問題要求教。我有個心痛的毛病,極似蠱毒,前蒙你贈藥鎮痛,效果極佳。敢問藥效能持續幾何?可否看在香火之情上,再賜些許靈藥?” 天昭微微冷笑道:“心痛還需心藥醫,鎮痛從來都是治標之道,金蠶蠱、天蠶蠱尤其如此。我並沒有給過你靈藥,我猜那也是極其難配。但不論何等靈藥,鎮痛最多當不過三四個月。”昭元道:“此話當真?”天昭冷笑道:“你又要不相信我麽?你若是真有這毛病,若能在三四個月內回來一次,或許我看在香火之情上,已經為你配好了一幅治本的也不一定。” 昭元心頭百感交集,疑天昭其實是暗示再給自己一次機會。他正待答話,卻聽天昭又道:“你雖然不肯幫忙,但畢竟也算沒有虧待我部。我們臥眉山眾恩怨分明,也決不苛求過多。今天你破門出山,其義雖斷,但我們卻也仁至義盡。看在你對我部有存亡大義的份上,我們必會送你安全離開,隻以後視同路人便是。你怎麽還賴著不走?莫非還有話說?” 昭元眼見眾人大都還黑壓壓一片跪著不肯起來,許多人似乎也看出來今日之事不可調和,眼中都是一片淚光。昭元心頭一陣悲痛,忽然團團一揖到地,朗聲道:“各位鄉親父老請起。我昭元危難之際,蒙先大祭師和各位收留,現在卻不能全力以報臥眉山眾,心中實在有許多愧疚。今天我辭別出山,還望各位好好保重。我隻有一句話要送給大家:各位遇事也要想想別人的利益和難處,不要過於偏執。隻要能做到這句話,便是你們和所有人之福。” 他慢慢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眾人一眼,慢慢排開眾人,徑直朝外行去。人們都似知他此行去後,也許將永遠不再回來,許多人都已淚眼迷離,長跪不起。昭元心如刀鉸火烙,拚命咬牙一步步木然而行,竭力製止自己那千萬次想回頭看她和他們一眼的欲望。所有的人都目送著他,希望用目光重新融化他的心;所有的人都似乎在盼望著他能夠回頭,這其中甚至包括了他自己。可是,所有的人都還是失敗了。 昭元行了許久許久,後麵終於已經再也感覺不到什麽了。他忽然轉過頭去,拚命地想要看見什麽。可是薄薄的晨霧之中,不論是天昭的倩影,是那些火把,還是那些鄉民,都已是什麽都不見。昭元癡癡地立在那小山之上,淚水終於嘩嘩而下。 萬王之王 第 一百零一 回 恩斷義絕心內傷(三) 可是他沒有敢多停留,因為他必須盡快離開這裏。他甚至都不敢再繼續走那條最方便的來時的路,而是拚命朝旁邊的幾乎沒有路的地方行去,隻靠星辰來勉強辨別方向。他總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那就是天昭很可能是因為想安全地將自己送走,才特意這樣絕情的。要說現在的臥眉山,如果還還有人將他看成是其一員的,隻怕還真隻有天昭一人了。 在那之前,昭元本來還以為自己至少可以悄然離開的。可是他一見那些前途路口方向來的那麽多徹夜暗守的長老,心中便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氣。以他們的精明強幹,即使自己被他們問出破綻時幹脆當眾亮出身份,也依然能被他們迅速捂住,不可能引來太多鄉民。那個時候,自己必將再次落入他們手中,而且隻怕再也不會有任何機會了。 因此,所有一切的出路,隻能是出奇不意地迅速讓盡量大批的普通人知道,因為他們對自己有親和本能,心機不甚深,也不太執著頑固。同時,還需有人從旁邊不斷地強調自己的幾件大功,強調自己也算對得起臥眉山,才能確保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安然離開。自己那一問蠱毒之事,其實也是半真半假。其真正用意,其實大半隻是想讓眾長老覺得心有所恃,不至於當場翻臉阻止。至於三月之約,極可能是天昭其實知道自己現在武功尚不濟,暗示應先脫身為上。到那時,自己功力或許已經全複,便可來帶她走,或是另想辦法,再尋轉機。 昭元不斷地這樣想,竟然絲毫也不願懷疑自己是否又犯了過於自信的毛病,不願去想是否還有可能不是這樣。這是因為,他必須馬上離開這裏,可是內心中又實在不願意失去天昭的情意。因此,他隻能逼迫自己先相信這些。他一路上甚至都不敢多作停留,盡挑無路之處而行。即使腹中饑餓,他也隻能找些山藥野果勉強填填肚子,一切都要等到脫險再說。 昭元的身體在這近一個月的病態瘋狂的透支之下,蒙受了巨大的傷害,已經導致他有了一種甚至連傷重欲死都沒有過的“飄”的感覺。有的時候,他甚至連偶爾休息時想要運功調息,都覺得甚為艱難,總是最多打盹半個時辰,便會莫名其妙地驚醒。同時,他腹中的饑餓感也推波助瀾起來,總讓他無法入定,以至於即使花掉一日工夫恢複武功,武功竟然還恢複不到半成。因此,他幾乎都想放棄趁休息時候恢複的想法,日夜不停地趕路。 在又一次無法入定之後,昭元歎了口氣,知道這些傷害已深入骨髓,最少需要精心靜養十天半月,才能勉強恢複。可自己現在亡命而逃之際,又豈能做到這些?當前之際,隻能拚命先保命避險要緊,別的什麽都顧不得了。他精通野獸習性,一路上避開虎豹熊羆等猛獸領地,卻也無需耗費太多精力。但連日的疲勞,卻終於還是積累得越來越深。 經過好幾日的艱難跋涉,昭元終於靠近了當初自己在小河汊離舟登岸之處,心頭也更加警惕起來。其實他先前離舟之時,已將小舟藏於一處極不起眼的茅草叢中,深深掩映之下,應該說不知者甚難發現。但畢竟行百裏者半九十,他卻依然不敢造次。 昭元估算著已經靠近了那一處地方,便行進得越來越慢。後來,他更先在身上插滿偽裝用的野草樹葉,然後才小心翼翼地爬上那山崖,往下麵的小河汊俯視。盡管現在方位略有不同,天色也是陰沉欲雨,並不甚明亮,但他潛心尋找之下,終於還是發覺了藏小船之處的茅草方位。他細看之下,見一無異狀,心下才大是放心。 昭元微微籲了口氣,卻並不立即爬下山崖,而是靜靜而望;一半休息,一半觀察。天上陰雲密布,已漸漸下起小雨來。雨水從頭頂那些本來就已不多的樹葉上滴落下來,涼意似乎並不重,可竟然還是令他打了個寒戰。他苦笑了一聲,知道這也是體虛的表現,卻也無可奈何。現在已近目的之地,他腹中饑餓益盛,但想了幾想,卻還是忍住,不去兩邊尋覓野果。 昭元一直熬到了後半夜,都快黎明了,始終沒有任何一絲動靜。這一切的寧靜,和他自己心頭的緊張形成了鮮明對比,幾乎都快要令他自己慚愧起來:自己怎麽如此多疑,始終不肯相信別人的承諾?他們既然答應讓自己離開,又已經知道自己還是不得不回來的,自然本來就沒有必要再來反悔。自己怎麽總這麽喜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說俗眼看人,人人皆俗,難道是自己已變得越來越庸俗了? 昭元歎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從崖上慢慢爬下來,依托夜幕保護,一點點挨近那小船隱藏之處。他竭力控製之下,走得極為緩慢,幾乎連腳入淺水淤泥的水聲都沒有。四麵也都是一片寂靜。過了好一會,他才終於找到了自己那隻小船,果然一無異狀。昭元大喜過望,慢慢將它推出那一人多深、即將枯萎的叢叢茅草,腦中已在拚命回憶自己來時所憶的水路。這自是因為他想冒著撞上那些不起眼溪石的危險,夜間行舟。 一切都很順利,小船已載著昭元在溪流中慢慢行開,似乎象征著那一直迫壓眉睫的危險已經過去,令他心頭充滿了一種脫離藩籬、重獲自由的感覺。他望著遠方黑洞洞的一切,回響自己這一來的欹旎和危險,回響這一路走的艱難和擔心,不由得感慨萬千:天昭真的已經長大了,已經隱然有領袖群倫的城府和策略了。過去的天昭,還是現在的天昭麽?在她心中,自己還是那麽重要麽?自己再回來的時候,她……會為自己解毒麽? 昭元的心頭,竟然莫名其妙地充滿了惆悵之感。自己自始至終,都是在盼望天昭能夠真正成長起來,能夠獨擋一麵,領袖臥眉山眾,不用自己操心。可是當天昭真正能如此的時候,自己卻又是如此的惆悵和傷感,竟然無法為她開心,無法為自己慶幸。 她跟自己一樣,都有自己的子民;她也要挑起重擔,她也要開始從臥眉山的利益出發來考慮事情,而不再是隻從和自己的情意出發。那麽這是否意味著,她就再也無法和自己那麽親近了呢?這一切,對她和對自己,究竟是好還是壞? 昭元歎了口氣,憂傷絲絲泛起,令他心頭越來越是慘然。他知道自己這次離開這條窄窄的小溪之後,也許就永遠離開了天昭的心,天昭也永遠找不回她那顆曾經充滿少女夢幻、無憂無慮的心了。天昭曾經想選擇,可是除了她自己之外,所有的人,包括自己在內,都明確地告訴她應該走這一條路。這些究竟是她命中注定的,還是根本就是自己逼她的? 昭元情不自禁地轉過頭來,望著那來時的道路,仿佛看見了天昭那已經大人般冷漠的小臉,和那被迫服從命運的痛苦之心。他知道自己無能為力,可卻還是忍不住心頭痛惜萬分:這些苦本來也該自己承受,命運卻為什麽選定她不放? 昭元正神思恍惚,忽然身後潑喇一聲水花激飛之響,似有什麽東西正從水中突然冒起。昭元大吃一驚,急忙回頭戒備,隻見一張水光微閃的大網猛然從水中升起,要迅速將自己連人帶船整個包圍起來。那網來勢極為凶猛,也極是快捷,顯是受過訓練之人在操縱。 昭元武功尚弱,見這網似乎也是特製,無法保證自己能一抓撕裂,本能地就要棄舟倒縱。但他腳跟才動,後麵竟然也有一張巨網合圍而來。昭元吃了一驚,眼見頭頂方向已被二網蓋住,猛然矮身一側。隻聽啪地一聲大響,水花飛濺中,那船已是傾覆。 昭元迅速將那船倒扣背於自己身上,以免那網眼落下時跟自己身體糾纏,導致自己不利行動。同時,他身體已如烏龜一樣沒入水底,迅速貼著淤泥前衝。不料才衝半丈,忽然象是觸到了什麽沉底之網。昭元一觸之下,攪起了一大片淤泥,幾乎都要鑽入他口鼻之中。原來那網之下部,竟還是特地用極厚重的鉛塊沉墜在水底下的,拂之不動。 昭元又驚又怒,猛力一扯,卻不但沒能扯斷,反而將雙手勒出兩道血痕。原來那網還是藤麻混著金蠶絲所織,自己現在功力不夠,根本不可能扯斷。昭元感覺到那二網正在迅速收攏壓下,心頭大急,知道若還不能脫出其困,再遲得一絲一毫,自己就得任人宰割。 那些淤泥也漫鑽昭元口鼻眼耳,令他極是難受。他咬牙鎮定下來,迅速摸出一處似乎最軟的淤泥,身體猛然下沉,雙手連扒,整個身體已如泥鰍一般深深沒入泥中,迅速前行。他覺出上麵船殼與鉛塊間的網格擦得咯咯作響,知道對路,顧不得淤泥充溢、極為難受,身體已是迅速前行,飛快地鑽出了那網的圍捕。 岸邊茅草從中似乎有人發現了他已鑽出圍縛,水中泥中奔跑的腳步聲迅速起來,甚至都還有隱隱約約的大喝之聲。昭元絲毫不敢停留,也不敢冒頭,帶著那小船迅速前衝。直到眼鼻口處的淤泥被衝刷幹淨,他才迅速露了一下迅速看了一眼。原來兩邊矛草從中,居然已冒出了七八上十個人,還都在向自己的方向大聲呼喝著。 昭元知他們在岸邊淤泥茅草之中,行動決不如自己方便,立刻又深潛水中,想要迅速遊離他們。不料才潛遊幾丈,前麵的腳步聲和呼喝聲更是猛烈,而且小船上竟然啪地中了一支箭,還險些被穿透。昭元大驚,知道這多半還隻算是警告。現在看來,前麵人眾隻怕已有幾十上百。自己在水中可不方便躲閃,若是自己再行遊近,他們就算隻是估計著攢射,也能將自己透過小船射成刺蝟。那個時候,便是不死,也無力逃跑或反抗了。 昭元念才至此,果然又有好幾支箭過來釘在了那小船之上。其中兩隻還透了過來,嵌入他背,幸好餘勢已衰,深入才不過半寸。昭元急忙轉身複向上遊而遊,因為他覺得,上麵之人估計是主要操縱大網,未必能如此密集而射。果然,兩邊之人迅速跟了過來。昭元拚命而遊,那些人似乎明白他之用意,都上岸邊實地上拚命而追,竟是絲毫不慢。 昭元胸中幾乎已無餘氣,心頭大亂,忽然拋開那小船,自己卻向另外一個方向遊去。那些人一看兩條帶著淤泥的身影遊開,先是微微一亂,但似乎立刻就又知道他這一路才是真人,絲毫不亂地又追過來。昭元咬牙而潛,雙手雙腳故意攪起更多淤泥,令水中渾濁一片。終於,他到了一處茅草叢生之處,這才勉強出頭喘了幾口氣。但這時那些人已是都急步奔到這一片,一人還高呼道:“敢問是不是大祭師?請大祭師出來跟大家相見,以免誤傷!” 昭元心頭一動,正待出來答話,卻又急忙忍住。他悶身潛向矛草更密處,這才又伸出耳朵和嘴巴,邊聽便喘氣。隻聽那人又道:“若是大祭師,還請現身相見!”隻聽另外一人道:“看來不是大祭師,想是賊人。不如放火燒死他?” 昭元吃了一驚,但立刻醒悟過來,急忙忍住現身衝動:這多半是激自己現身現聲之法,未必便能馬上燒起火來。但他們雖一時難得燒起火來,卻不能說明他們隨後燒不起火來。而且這一片茅草雖不是太小,可也不是太大,可說隻是長長一條,根本藏不太久的。況且聽他們的聲音,似乎四麵都已在合圍而上,就連溪中也已經有人下水合圍。這卻如何是好? 昭元腦中連轉,覺得水中畢竟還是太不利於自己躲閃,急忙便想趁眾人還沒合圍好之時,就先藏入岸上的長草灌木。他粗粗一看,似覺一麵人數稍少,猛地托起一大團淤泥,朝反向扔了過去。眾人一片驚呼聲中,昭元身體已迅速竄向那人數較稍少的一側。 那些圍捕之人發現了他的聲東擊西之計,立刻又是圍攏過來,動作極是整齊劃一。昭元才一上岸就暗暗叫苦:原來這一邊緊接一側的山崖,藏身和回旋餘地並不多,是以才人少一些。而另外一邊,也就是自己來的方向,雖然是通往臥眉山,但卻回旋餘地要大得多。同時,那裏的大片灌木林草雖也是一直接到山崖,但山崖矮些,便於自己逃脫。 那些人見他上當,已有幾人哈哈大笑起來,但陣勢卻依然絲毫不亂不懈。片刻之間,眾人已快速縮小了圈子,圍逼過來。昭元藏身一處厚重之草處,百忙中晃眼一望,見那些人比自己估計得竟然要多得多,而且幾乎都是沒怎麽見過麵的生麵孔。昭元心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這麽多人埋伏,我居然一點動靜都沒發現?就算是他們埋伏得遠,也不至於這樣啊……難道我現在真的這麽衰了麽? 這一片灌木還算厚密,那些人雖然知道他是藏在其中,但一時間還不能確定他究竟在哪裏。因此,眾人便也不肯分散亂射,以免徒耗箭支。昭元正自苦思對策,忽聽那些人中一高瘦之人道:“來人是否大祭師?”昭元咬牙不答。 那人連問了幾聲,見無相應,忽然指著二人道:“你過去看看。”那二人大驚,道:“我……我們?”那高瘦之人怒道:“快去!這是命令!” 那二人不敢違令,隻得慢慢過來。那高瘦者忽然喝道:“慢些!先把弓箭和刀卸下,什麽都不能帶!”那二人一聽之下,更是體如篩糠。然而無奈之下,也隻好將其卸下,慢慢而行。那高瘦者怒道:“走快些!”那二人抖得越來越厲害,卻是怎麽也走不快。 昭元心頭恨極,越發確定他們根本就是為了追捕自己才來的,絕不是為了對付什麽普通的賊人。這高瘦者明明是命這二人來送死,以暴露自己確切位置,但又怕自己得到他們的弓箭反擊。除這二人外,剩下的人都不肯過分逼近,自是讓自己難以取準的手擲箭不好傷害他們。說起來,他們心思之縝密,簡直就象是早就堵死了自己的每一絲掙紮。 萬王之王 第 一百零一 回 恩斷義絕心內傷(四) 那二人一步步走近,而那三麵包圍之人都是將箭對著他們,準備一但他們中招,或是有任何異常,便立刻一齊發箭。那二人知道自己難免,額上冷汗涔涔。昭元額際也是冷汗滾滾,整個人都象是一跟繃緊了的弦一樣。那二人中的一人走到一處,忽然驚起一隻野鼠,頓時所有的劍都立刻離弦而去。那人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身上身邊已全是密密麻麻的箭。 那剩下一人嚇得魂飛魄散,急忙就要奔回。但那高瘦者立刻又張箭向他,其換箭之勢竟是快極。高瘦者厲聲喝道:“你,馬上去將那些箭撿回來!”那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請大人饒命,請大人饒命!我什麽都不要,我不參加這……”那高瘦者嗖的一箭正中他一條大腿,冷聲道:“你去了,還有活命的機會。若是不去,現在就死!” 那人中箭處黑血直流,顯然還是有毒之箭。高瘦者冷笑道:“該處鼠兔之類已被他驚走,你還怕什麽?現在你瘸了,慢慢而去,定位準確,他反而不敢傷你。你早去早回,還能趕上服解毒之藥。”那人麵色扭曲,但終於還是捂住傷口,咬牙一瘸一瘸地朝那處行去。 昭元本待扔出一石擊中他,但見他如此,心頭微覺不忍,一時竟然狠不下心來。不料他正猶豫間,那瘸腿之人忽然指著他方向大叫:“在那裏!在那裏!”昭元大驚,急忙竄身而起,飛速滾到旁邊一片更靠近山崖、但也更沒有退路的灌木長草之中。隻聽“啊呀”的一聲,終還是有一箭射中了他肩膀,竟還傷得不輕。 昭元咬了咬牙,一把拔掉那箭,迅速止上了血。外麵眾人則又已迅速圍了過來。昭元心頭越來越急,卻又根本想不出什麽良策來,隻能靠死死先拖著,盼望能在天大亮前多耗費他們的意誌。其實他自己雖然中箭,卻並沒有叫出聲來,那一聲慘叫乃是那叫出他方位的人自己中箭而發出的垂死驚叫。這是因為周圍之人本來都是瞄準那人身邊的,忽然有了變故,雖然立刻醒悟是在另外一邊,但還是有幾人手上本能的一鬆,於是那人也就送了命。隻要自己能堅持讓這些誤傷之事多出現幾回,說不定便可令他們人人自危,其圍漸懈。 那高瘦者顯然也覺得剛才的做法不太妥當,有令己方心生驚懼的危險。因此,這次他雖皺眉沉思許久,卻好半天也沒有再叫人來如此。昭元越來越急了,因為現在天色已是將明,若是大亮之後,自己遁形必定更為困難,隻怕更會凶多吉少。他彷徨無計,幾乎都要恨不得去賭那萬一的希望,冒險出聲承認自己就是大祭師,賭那個他們不是來追殺自己的萬一希望。 那高瘦者沉思許久,忽然旁邊升起一縷輕煙。那高瘦者麵色凝重,轉過頭去看了一眼,臉上已是露出喜色。昭元大吃一驚,知道他們可能已經生火成功,自己這隱蔽之處很快就要灰飛煙滅。他心下大急,直恨不得能再有一隻野兔竄起,自己就可拚死逃向另外一側,或是衝往山上再做攀援打算。可是左等右等,不要說野兔,便連田鼠都沒有一隻。 遠處已是隱隱現出了火光,在蒙蒙雨意中分外顯眼,顯是昭元猜的一點不錯。昭元心頭一陣絕望,又是一陣憤怒:難道我今天就要死在這裏?他急忙拚命壓下這一念頭,冷眼看這那隱隱的火光,卻忽然眼前一亮:現在有極微弱的雨意,茅草燒起時煙霧很容易非常濃。隻要濃到一定程度,反而有利於自己的逃跑。 但那高瘦之人似乎也預料到了這些,這一次乃是命一人手持火把一點點朝前延燒,似乎又是象要用犧牲這人性命,來換取昭元的早早現出。昭元這一次自是絲毫不敢心存憐憫,手頭扣起一枚小小石子,便要一石發去。但他忽又覺他們吃過那次教訓後,可能也已學聰明了些,這次若是動靜不大,那人未必能吸引到那麽多箭。 昭元想了一想,抓起了一大把石子,朝那人猛然撒去。那人啊地一聲尖叫,摔倒在地。那邊眾人果然隻有幾人發箭,大多數卻凝箭不發,而是尋找著另外的任何一處擾動,顯然是早有準備。那人身上中了幾箭,居然並沒死去,隻是殺豬般地大叫了起來,死也不肯再向前爬。昭元頭上冷汗直冒,想起自己剛剛幸虧心念一動,沒有立刻趁機躍逃,不然現在隻怕已是成了刺蝟了。那火把墜地,碰著這些半幹不幹的茅草,雖在雨意之下,依然迅速燃燒起來。煙火快速彌漫起來,頓時引來那邊諸人怒罵。 昭元大喜,猛一咬牙,從後麵飛也似地鑽出,隻在岩坡上微微借道,便又鑽往另外一處更加深密的草叢中。那邊眾人終於發現,隨即發箭,卻已不及。那寥寥幾支箭過來,都被昭元避開。昭元收縮身形,如野兔一般迅速朝自己來時的那一開闊方向鑽去。他一路上前前後後,居然還驚起了好幾隻亂跳亂竄的野兔野鼠,更加弄得那些人手忙腳亂。 眼看就要逃出虎口,忽然正前方嗖地一下飛了一支箭,幾乎和昭元劈麵相撞。昭元吃了一驚,隻見前麵十餘丈處忽然現出許多之人,正自朝這邊迅速擠過來。隻聽耳邊一人大聲道:“大祭師怎麽如此驚惶?”昭元一聽,心頭劇震:“這正是好久沒聽到的那個袁有德的聲音!他不是已被我貶退了麽?”心念電轉間,急忙就側身朝一麵高高矮矮的山脊而逃。 袁有德朗聲道:“屬下險些傷了大祭師,真是罪該萬死!”昭元不答,隻是拚命朝那邊奔逃,時時刻刻還矮身亂避。袁有德等迅速跟上,卻居然再沒什麽箭飛過來。隻聽他複又大聲道:“大祭師勿驚!主上特命臣等來迎大祭師回山,有要事商量。” 昭元咬牙不理,隻是拚命在山脊背側疾奔。不料奔了百十丈後,他忽然大叫一聲“苦也”,幾乎當場暈倒。原來前麵竟然已是一處斜斜伸出的陡坡,下麵陡峭如削,幾柱山鬆勉強生長壁上,便如一座巨崖。再往下麵,卻見大片深秋中難得見到的蔥綠色,還有一條極細的小溪在勉強流動。 昭元知道自己走上了絕路,也明白了袁有德為什麽不再放箭,心頭大悔。他待要回頭,卻見袁有德他們已經迅速圍攏過來。他們雖然並未張弓搭箭,但都已持弓在手,且都刻意保持跟自己的距離。顯然,如果自己一衝,他們立刻就可以結陣發箭。 昭元本能地朝後退了幾步,又朝下麵望去,更是氣苦。那山崖說高其實也不太高,下麵小溪之細,絕非太遠而觀之故,而是因為本來就小得可憐。這樣的溪水隻怕最多一兩尺深,自己若跳下去的話,根本起不到緩衝的作用。可是這高崖卻又偏偏說矮不矮,要摔死現在的自己,那還是綽綽有餘的。 那邊眾人越圍越多,已是將那小小山崖的出口完全封閉了。袁有德聽那些在河邊圍攻自己的人說了幾句,忽然一揮手,轉過身來深深一躬,道:“大祭師在上,屬下之先部諸人本來是在此行獵、再加演練的,卻不料遇到大祭師。誤會之下,他們大有冒犯,實是罪該萬死。荒郊野地,不便大禮謝罪,還請大祭師法駕回山,臣等再大禮請罪。” 昭元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並不說話。袁有德慢慢道:“主上和眾長老思念大祭師,前日忽夢與先大祭師、大祭師、琴姑娘共處之時光,均備感心痛和懷念,更不知此夢之真意。大祭師乃通靈之位,先知先覺,還請大祭師回山為主上和臣等解夢。如此以來,既可為族人指點迷津,也可與主上再續前緣。” 昭元目光閃動,道:“你是來傳天昭之請的?你什麽時候又被啟用的?”袁有德躬身道:“回大祭師話:主上和大祭師情深意厚,乃是臥眉山人人皆知之事。主上大前日一時激動,說了些過激的話,使得大祭師傷心離去,這兩日間甚是後悔。因此,主上真心想請大祭師原諒。為顯誠意,主上特地著臣這個已被貶退之人來請,以示主上不忘故舊之誠意。” 昭元聽他侃侃而答,居然還想勉強言之成理,心下更是驚疑不定。昭元想了想,慢慢道:“我從來就不是臥眉山大祭師,現在就更不是了。天昭的什麽故舊之情,實在也不用提起。”袁有徳麵色不變,續道:“主上和大祭師都還年輕,那些一時激動之言,還請大祭師不要放在心上。大祭師言語中,似對臣重新被啟用不滿,臣亦不敢分辨。唯現在尚有使命在身,不敢卸責。待請得大祭師回駕,麵見主上,則臣自然引退,決不敢有絲毫戀位。” 昭元望著他,他也望著昭元,二人麵上都如同死人一般的平靜。昭元忽然微微一笑,道:“好一個袁有德,好一個袁有德!” 袁有德麵無絲毫笑容,隻是恭聲道:“臣年老愚鈍,不知大祭師深意。然主上和臣等誠請大祭師回山之誠,卻實是日月可鑒。臣這裏有主上之手跡,還請大祭師過目。”說著從胸中取出一幅帛書交給一名旁人,那人又走過來獻給昭元。 昭元展開一看,見確實是天昭的親筆手跡,而且下麵還有族主印信落款,顯然是貨真價實的天昭來書。昭元心頭微起波瀾:“難道這真是她的本意?若是,她究竟想做什麽?若她也是被勉強的,她現在的處境如何?”一想到這裏,昭元心頭忽然變得說不出的著急,幾乎立刻就要回去看一看才能放心。可是眼前的情形,卻又不能不令他慎之又慎。 昭元慢慢合上帛卷,猛然一把擲回給袁有德。袁有德伸手而接,卻差了幾寸,險些落到地上。昭元身上的傷口微微滲血,冷笑道:“你果然還老當益壯啊。” 袁有德微微歎道:“臣老矣,今天更是當眾出醜,實在不堪此位。大祭師回山之後,臣立刻退歸山田。”昭元悠然道:“我回去之後,不知道禮遇如何?”袁有德大喜,道:“自然是一切如前。舉族上下,皆奉大祭師為神明父母。全族上下,無人敢有絲毫不敬。” 昭元哈哈笑道:“一切如前?一切如前?是什麽時候算起的之前?”袁有德麵色不變,道:“總之是大祭師想要如何便如何。主上氣消之後說了,大祭師有心疼的毛病,便也如她有、全族人都有一般,人人感同身受。她必會親自為大祭師調理,以奉大祭師聖體痊愈的。” 昭元道:“想如何便如何?不知我不肯出兵又如何?”袁有德道:“這個自然一切好商量。主上既然命臣等來請,群長老靈官也未反對,想來或許已有轉彎之意。這些大祭師一歸,自然便知。” 昭元忽然一字一頓地道:“既然一切順我,我想殺你,想來也是當照辦的了?”袁有德麵色沒有絲毫變化,隻是道:“大祭師說笑了,臣承受不起。臣隻盼能請大祭師回山,其餘一任大祭師吩咐。”昭元慢慢道:“我三月後自然便歸。你們且先回去。”袁有德道:“主上迫切想念大祭師,還請大祭師也體念主上。” 昭元道冷笑:“是有什麽事麽?莫非聖胎也流產了?”袁有德麵色一變,沉吟片刻,慢慢道:“大祭師親為主上行法,為主上乞得神胎而入童身,豈會流產?主上請大祭師回山,一方麵是想念大祭師,一方麵卻也是希望大祭師在側,可以代主上處理些政務。那時主上心情輕鬆些,也好專心孕育聖胎。” 昭元默默不言,似乎陷阱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袁有德看了他許久,忽然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樣東西,道:“大祭師在上,臣還有一言代稟。臣來的時候,主上說了,大祭師聽別的什麽話都可能不肯回來,甚至看主上的信也都不會消氣。但有一樣東西,卻是大祭師一見就能領會到主上的誠意,並欣然歸來的。”說著慢慢展開那小小帛包,一方晶瑩秀雅的絲巾和一根秀美的金發柔柔地露了出來,在微微的曉風細雨中輕輕飄動。 昭元如被雷電轟擊一樣,整個人都禁不住要想衝過來,但卻又急忙醒悟過來,拚命站定雙腳。袁文紹將那帛包輕輕一收,道:“主上送來這一方絲巾,實在是寄予著深情。臣等盼大祭師體諒其中深意,相信主上和臣等的誠意。”昭元的眼睛呆呆盯在那一方絲巾上,甚至到它已經被重新包好,也依然如夢如幻。他心頭波瀾潮湧,無可遏製:“天昭……真的是要將這個還給我麽?她這是什麽意思?難道……難道……是她答應了?” 袁有德銳利的眼睛緊緊盯著昭元的神情,自己臉上卻是絲毫不變,隻靜靜等待著他的回答。昭元如癡如醉,如夢如醒,腦中幾乎已是神遊九天之外,逍遙無比卻又無依無靠,更加虛無縹緲。那裏顯然是既有著無比的快樂,可是,卻又似蘊涵著無比可怕的凶險。這究竟是不是她真心要給自己的?即使是,天昭心計城府的成長現在已極為驚人,她是不是改變的是另外一個主意? 昭元極力鎮定心神,慢慢道:“天昭有如此之舉,果然大顯誠意。你先把這方絲巾給我。”袁有德微微一笑,道:“主上吩咐,這是主上給大祭師的深情之物,本不該如此早就送給大祭師的。今日實在是迫不得已,才請大祭師預覽一眼。待主上聖胎既定,大祭師與主上洞房花燭,自然當由主上親手送給大祭師,那樣才倍顯情意。主上如此美意,大祭師還猶豫什麽?” 昭元一點點平靜下來,道:“你們先回去,我隨後就來。”袁有德道:“大祭師勞累了,臣等請奉大祭師回山。”昭元慢慢道:“我說過你們先回去,我隨後就來。”袁有德道:“臣也說過了,大祭師太勞累了,臣等實在不放心,還請由臣等奉大祭師回山。臣等絕無二心,隻望大祭師與主上和和美美。若有異心,天誅地滅。” 萬王之王 第 一百零一 回 恩斷義絕心內傷(五) 昭元看了看周圍之人,見他們也都麵無表情,隻等袁有德示下,似乎都是袁有德的心腹親信。昭元心頭雪亮,慢慢朝崖邊走了幾步,已在崖之邊沿。他望著下麵霧氣繚繞的空穀,心下感慨萬千,實在已不知是什麽感覺。袁有德麵上變色,道:“大祭師現在已在分水嶺上,左一步是和和美美,右一步是百丈之淵,一切都隻在大祭師一念之間。” 昭元目中滿是蒼茫,慢慢道:“你現在亦是在分水之嶺,左右一步,都能引你家主上乃至整個臥眉山眾,於天淵之間。望你好自為之。”袁有德麵色大變,道:“教化山民,為大祭師之恩澤,臣等何敢僭越?大祭師若是一時還難以決定,不如就再等一會如何?” 昭元微笑道:“不用了。”忽然腳底一滑,整個人已是忽然掉落於山崖之下。眾人齊聲驚呼聲中,袁有德心頭大悔,急步上前而看。不料他才靠近崖邊,忽覺一人之手從下麵猛然翻將上來,一拉之下,竟將他整個人也拉得下去了。 袁有德頓時魂飛魄散。他見昭元之手眼看就要點中自己肩頸大穴,忽然將手中之物在昭元麵前猛力拋出。昭元大驚,幾乎是本能地伸手要抓住,雖是立刻醒悟過來,卻已完全遲了。袁有德就在這一刻間奮起了全身氣力,猛然一掌拍在昭元身上,將他打得朝下猛然一抖。那棵承受昭元重量的虯鬆立刻被連根帶起,漫天土石灑落間,昭元身體已直朝下落去。 昭元眼見袁有德的身體已借這一反力彈起,即將回落於崖上,自己身體卻飛身下墜,頓時萬念俱灰:“我費盡心機,終於還是難逃一死。”他心頭一歎,半空中抓緊了那絲巾,似乎自己帶著它們一起死去,才不枉費這一番心血。可是他還沒有回過神來,上麵迅速而遠的大叫聲中,已是好幾支箭朝自己這邊紛亂射來。呼呼風聲中,他似還模模糊糊聽袁有德喝道:“那天主上夢見的,乃是先大祭師來召大祭師歸天……” 耳邊山風擦嘯間,昭元已經根本聽不見他後麵的話了。他整個身體在空中迅速平衡下來,撕開自己外衣,鼓成風帆狀,力求減去幾分下降之勢。同時,他還極力要朝那兀自青綠的一片衝去,期盼那些樹能夠足夠高大柔軟,或許能夠讓自己苟全一命。他明明知道這生死之決就是在剛才的一瞬間,卻竟然也絲毫不後悔自己那導致殺身之禍的一呆,甚至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這是為什麽。 那鼓起的衣服,自然成了最好的目標。幸好那些箭射下時力道大衰,隻是射了一個個的洞,並未將其撕裂。昭元身上又被幾箭擦過,其中一箭射穿那布後,竟然直從其手指間穿過。他本能地一把抓住,反手擲回,上麵頓時一陣驚叫,顯有人猝不及防之下著了道。其後箭羽依然是一支支射下來,幸喜其方向已亂,加上其力也大衰,已不能成為威脅。 昭元還沒來得及慶幸,整個人便已呼地一下摔在了那樹林之頂。那雖是軟軟的樹梢,可是衝擊力卻竟然大得驚人。刺耳的布帛撕裂聲中,他手上頓輕,整個人已經直落於一堆腐草軟泥之上。一陣劇烈疼痛令他眼前一黑,便如全身血液都已被摔至足底、衝湧欲迸,所有的感覺都被人瞬間抽走了。他雖然明明白白知道自己還活著,但除了這之外,卻已什麽都不知道了。 許久許久,昭元的血脈和知覺才漸漸恢複正常,但耳鳴之響卻極為可怕,幾乎令他疑心自己是不是已經聾了。他慢慢轉頭看了幾看,見自己已大半沒入了一片泥水,雙腳處半軟不軟,似乎是一片沼澤之地。他仰頭看了看上麵,見那裏之樹其實都不甚高,其實承減不了太多落勢。若非這下麵的沼澤泥地甚是厚重,自己極可能現在已不在人世了。 昭元暗道一聲好險,就想要掙紮起來,不料陷身沼澤容易,脫身卻是甚難。他搖動了一陣,身體竟然反有不升反降之勢。他嚇了一大跳,慌忙先停住身體不動,腦中已是忍不住自嘲起來:“我這一生似乎和泥水有不解之緣,難道還真是泥鰍變的不成?” 但昭元知沼澤雖然說起來可怕,聽起來簡直就象是能陷沒一切,其實大都是誇張之語。因此,他也就並不太著急。要知神宮秘傳聖典中有言,能陷落東西之沼,通常是一種不穩定聚合的沼泥。它們看上去似乎和普通淺水濕地無異,但一但某一方向受力超越其臨界,聚合之態便會迅速崩潰,如同一腳入水一樣。 但也正因為沼泥是一種剛好處於不穩定之態的泥水混合,是以並不是太常見。即使有,也大多隻有一二尺深,其下便是普通河底。至於那些傳說中能輕易吞噬巨象的沼澤,向來都極難找見,且多存於長期酷熱、長期降水眾多的泥水之帶。對於這等一年中尚能有明顯四季的地方來說,要形成巨厚的不穩定泥水聚合體,隻怕比登天還要難上十倍。因此,這些地方沼澤的可怕,其實大半都是源於人們口中腦中的想象。 相對於這類地方來說,這處沼澤說起來已算是極厚的了。但從剛才之試來看,就這深度就已差不多是其底了,不可能再沉太多。既然自己之頭頸尚在其外,自然不需太驚慌。隻是這等之物也不可太過強拉,因為泥中救人可和水中救人大不一樣。泥性粘滯,救人時若是用力過猛的話,極可能將該人從腰部硬給拉成兩截。自己現在武功未複,又是極其疲憊,自是更加不能太急。 此念既定,昭元便也定下心來,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打量周圍。他見旁邊似乎並無熊虎之類猛獸的行跡,更是放心和不急於出來。大凡世人,逃生之念一起,往往能能平日所不能,可一但其念鬆懈下來,又往往會不能平時之能。他本來在那麽劇烈的衝擊下,氣血都幾乎迸破皮肉,也依然能堅持不昏倒。可現在對策基本上確定下來後,他卻忽然全身說不出的無力和疼痛,眼皮重得完全抬不起來。他想要閉目休息一會,可卻竟然真的暈了過去。 過了一氣,昭元似乎覺得周圍有一種極為嘈雜的聲音,間或還有什麽東西砸在自己頭上,就象是有許多人獸在自己身邊。他吃了一驚,急忙睜開眼睛一看,卻見眼前好幾團毛茸茸的東西晃來晃去。再回頭一看,後麵也是一大群,原來是一大群山猴。眾猴看見他醒了過來,個個都興奮莫名。 昭元正鬆了口氣,忽然一物砰地砸在了他腦上。這下雖不甚痛,卻也著實嚇了他一大跳,定睛一看,卻是一枚鬆果。昭元氣得悶哼一聲,本能地就想去教訓一下它們。但他依然還陷身沼澤之中,手臂雖然能勉強脫開,但揮動間拖泥帶水,極不靈便。 那些山猴本來就是百獸之中最為敏捷者,這幾下如何能打著它們?但昭元揮出的黑泥,卻還是有些濺到了他們身上。這自然立刻惹起了一陣騷動,許多猴都同時向他猛扔泥水,以求報複。昭元眼耳口鼻俱被黑泥蓋住,揮手驅之不及,心頭大是後悔:山猴本來好玩,自己也不是不知道,怎麽能這麽惹它們?猴群見他雙手連揮而來抵抗,越發撅得帶勁了。昭元無奈,趕脆停手不抹,任憑那些黑泥抹在自己頭上臉上,以求稱它們之意。 不料他才停得一會,那黑泥已將他頭頸處堆成了一大團,竟然有了窒息之感。昭元心下大吃一驚,這才意識到危險,急忙又自抹開那些黑泥,讓自己喘氣。那些山猴本來見敵人屈服,心下稍懈,忽見他居然又行反抗,頓時起了公憤,所行更加加倍。一時間泥水漫天飛舞,令昭元應接不暇。 昭元勉強應付了一陣,想起猴群眾多,自己又累又餓,如此消極應付糾纏,實在不是辦法。無論怎麽說,也還是該極力先脫身泥沼,才為上策。他想到這裏,發覺身邊原來那些的枯枝小石之類,已被自己忙亂之下給扔到遠處去了。於是他便留心收集猴群扔過來泥水中所夾的小石頭、枯枝爛葉之類。這個時候的他,反而不希望群猴停下來了。 過了許久,昭元終於攢到了足夠的這類之物。他慢慢將它們聚至身側,小心翼翼編排好,暗中結成了類似極粗糙涼席一般的東西,身體也慢慢升起於泥麵。 那些猴群歡鬧間也注意到了他越升越高,但它們都是拚命地朝他扔東西,似乎是要將他再埋得那樣深,才好被自己等長期戲弄。昭元的上半身已經基本脫離了深泥,身體微微平俯,以增大貼觸之麵。緊接著他忽然一使力,下半身突然而出。群猴見他忽然全身脫出,突地一驚。吱吱亂叫中,群猴迅速扶老攜幼逃到遠處的小樹上,再回頭朝他觀望。 昭元甚是得意,忽覺下半身涼颼颼地,低頭一看間,頓時麵紅耳赤。原來他剛剛心頭太急,一下用力過猛,整個下半身的褲子都已失陷於泥中了。他急忙再去那泥中亂撈,撈將起來的卻是幾片被剛剛撕裂開的破布。他無奈之下,隻好勉強先爬到一處長著些樹草的較實些的地方,心想:“慚愧啊慚愧。不過現在大家都是光著屁股,也不能說我失禮吧。” 昭元喘了幾口氣,心情略略平複,這才覺出那些被自己和群猴攪起的爛泥,正大大散發著腐臭之氣。現在的他簡直覺得那臭氣隻要稍一多聞,便要作嘔,真難為自己當時怎麽還能睡過去。他急忙伸手連抹,又想起旁邊的那處水流,見其居然也甚是清亮幹靜,便小心翼翼地爬入將身體勉強洗淨,這才舒了口氣。這時的他,又開始擔心起自己下體不雅來,便伸手尋了些樹皮纖維,勉強搓成破繩,將那些破布一片片捆在腰間。想起上身衣服雖然未全爛,但也已是破得不成樣子,不免更加苦笑:“現在的我,可還真是成了野人。” 這時那些猴群卻又騷動起來。昭元甚是奇怪,放眼看去時,卻見一隻體型大許多的猴子已躍騎在一處樹梢處,似乎是猴王模樣,而且還在朝自己這邊躍躍欲試。昭元正自奇怪間,那猴王忽然跳到離他甚近的地方,對著他指手劃腳,大吵大叫。昭元一時莫名其妙,轉念一想,卻也明白過來:想來這是它的領地,自己在它眼中,八成不過是一隻不知哪來的大猴子。按照猴群慣例,自己需要向它表示臣服,請求它開恩收留。 昭元不禁啞然失笑:“我已叱吒風雲這麽多年,難道現在居然要向一隻猴子低頭?”但他現在已是鳳凰落地不如雞,剛剛都已被群猴騷擾得不勝其煩,若不好好息事寧人,自己隻怕是別想休息上一時半會。這些念頭在他心頭轉來轉去,不免令他大顯猶豫。 那猴王似乎知道他不願意,吵鬧了一陣,忽然又自退了回去,同時朝那些部下指指點點,吵吵鬧鬧,似乎要來折騰昭元什麽。忽然,整個猴群鼓噪起來,大猴小猴又紛紛躍落地上,不約而同地朝昭元扔起泥巴和石子來。 昭元現在已在實地上,躲閃自然是方便了許多。但畢竟猴口太多,所謂猴多手雜,這麽多東西扔將過來,總還是難免有許多砸在了他身上頭上。昭元被砸得多了,心火漸漸上升,便想要用力以石擲去,心想如能打死打傷一兩隻猴,說不定便可威懾它們。 但他轉念一想,這裏本來也確實是人家的領地,自己實在可說是不速之客。況且它們也隻是在騷擾自己,可說大半是出於天性,並非要對自己殺人奪命,自己卻也實在不好下手。昭元無奈之下,隻好縱身躍上一樹,想要先躲避一下。 不料那樹根基甚淺,被他一壓之下,居然啪地傾倒下來。昭元猝不及防,重重摔在地上,居然也是眼冒金星。他想爬起來,可卻居然沒什麽力氣,大是勉強。直到這時,他才想起自己已經好幾天沒填飽過肚子,而剛才跟猴群打架、大力消耗之下,實已是強駑之末了。 這饑火一但被意識到,立刻便是渾身難受之極。當下昭元便迫不及待地張頭打量那些樹草灌木,想看看有沒有果實之類。他吸取剛剛教訓,找了一株似乎穩固點、上麵似乎也掛著幾枚果實的樹,費力連爬帶縱折騰了上去,摘了幾個。他反正不怕毒,便也不管有毒無毒,一口便吞。幾枚之後,他的味覺才似恢複過來,大覺甘美無比。昭元摘完這幾個,下地便要換棵樹再摘。那些猴子忽然不再鼓噪,都是飛快地上樹而去,在樹梢間不住穿行跳躍。 昭元甚是奇怪,一時還不明白它們為什麽如此,不由得停下腳步細看。看了一會,見它們似乎是在拚命摘取各種果實,然後便不知跑到哪裏去了,不一會又自回來。昭元心下忽然大驚:“它們是要將附近的果實摘光,要讓我沒得吃的,早早屈服!” 昭元一想到這裏,立刻便是氣往上衝,心頭大怒。他正待發作,但見群猴動作極為敏捷,自己腹中饑火卻是熊熊,實在顧不得先去跟它們生氣,便急忙就先找一棵還沒被它們光顧的樹,想要先填一填再來教訓它們。不料他才一縱身,那猴王卻比他更快,簡直就象是專門看著他、等著他的動作似的。灰影一瞬之間,那猴王已搶先衝上那樹,連摘幾摘,將上麵的果子摘了個幹幹淨淨。等灰影再閃時,已是什麽都不見了。 萬王之王 第 一百零一 回 恩斷義絕心內傷(六) 昭元又驚又怒,但它已不見蹤影,實在無法報複,便隻好又奔向另外一棵樹,想在它跑回來之前吃點。不料他才一動身,又有兩隻大馬猴拋下本來在照顧的樹,唰地搶在他前麵,將那樹上之果又席卷而去。這些實在是再明顯不過、專門針對他來的,昭元氣得幾乎恨不得破口大罵。他正要再去找第三棵樹,那猴王卻又已回來,如此這般之下,又讓他撲了個空。 昭元實在已是七竅生煙,知道它們已是跟自己鉚上了:自己無論怎麽樣再換地方,它們也都會先“照顧”自己夠得著的樹,自己永遠什麽都吃不著。這可如何是好?難道還真要來個能屈能伸,向這些猴子先表示下臣服不成? 昭元氣急敗壞之下,幾乎就要一石砸去。但他手上其實已力道衰退,取準已難,而且它們如此敏捷,又已有了防備,肯定是砸之不中。最糟糕的是,萬一引起它們更大的憤怒,更多的同伴被召來,自己處境就將更加為難。 那些猴子見他手中握石,果然都離遠了些,顯然都直覺地感受到了危險,已有所準備。昭元無奈,眼見旁邊那小溪窄窄淺淺,剛剛隻好淹住自己,心下忽然一動,一個老掉牙的主意上來。雖然這主意實在也是難有把握,但此情此景之下,卻也隻好一試。 昭元扔掉了石頭,垂頭喪氣地悶坐在一棵樹的樹根旁,雙手又是抱頭又是抹眼,大顯痛心疾首、卻又無可奈何之狀。眾猴一見他如此,似乎也是知他無可奈何了,都是歡鬧一片,漸漸又有靠近之趨勢。忽然一塊小石頭又砸了過來,昭元被砸得一下抬頭,卻又隻能無可奈何地望著群猴退了開去。眾猴得了鼓勵,都是歡喜過望,紛紛大撿地上之物砸將過來。昭元每次都被砸得惱火萬丈,但又無可奈何的樣子。群猴都是大喜過望。 眾猴越砸越勇之下,歡喜難製。忽然一個黃綠色的東西砸來,卻已不是石子枯枝,而是一枚昭元千求萬想的果實。原來眾猴歡喜之下,能砸的都快砸光了,便有一猴慌不擇物,砸了一個果實過來。昭元心頭大喜:“莫非那計不用費力折騰了?”但心頭卻還是不敢太過猴急。他不敢隻見這一個就撲將過去,隻盼它們不覺之下越砸越多,自己再來個突然發威,一下唬走它們。那個時候,自己便可趁機大撿地上果品,大快朵頤。 過了一氣,那果實果然多了幾枚,其中好幾個砸在他頭上時便已微破,果香四溢。內饑外香之下,昭元實在忍受不住,終於覺得先吃這麽些再說。不料令他無比憤怒的是,他才稍稍身微動,那猴王和一眾大馬猴竟然嗖地一下竄將過來,將那些彈在離自己不遠處的果子都給撿了走,便似早有準備一般。自己那一聲大喝,已是全然的馬後之炮。 昭元心頭氣急,幾乎就要不顧一切猛撿些石子就砸將回去,稍泄憤怒。但他終於還是拚命咬牙忍住,作出計策被它們識破、導致極其失望的神情,又一次抱頭坐在樹根旁苦惱,心下苦笑:“看來還是得幹到底,真偷不得半點懶。”那些猴子本來見他忽然站起,都驚得急忙後退,但見猴王等如此這般後,他又頹喪無比,似乎也知道了他又被猴王戲耍了一把。眾猴歡聲雷動之下,慢慢又積聚在原來的地方,吵著鬧著砸著扔著,欣賞敵人的喪氣之態。 過了好一會,昭元又是如此這般企圖撿果充饑,自然又是垂頭喪氣結束。群猴更加歡喜興奮。又過了一會,昭元終於慢慢站了起來,歪歪斜斜來到水邊,似乎想要抓魚。可他抄了幾抄,卻是什麽都沒抓住,更是頹廢心傷。他搖了搖頭,似乎覺得這裏水太淺太窄,實在沒什麽魚可抄,便順著那小溪朝下挨將過去。他不時停下來抄一抄魚,卻總是什麽都撈不到。 群猴自然是小心翼翼、卻又不失歡樂地跟在他後麵,不時還砸一些東西在昭元身上背上。可昭元卻象早已麻木了一般,完全放棄了抵抗。過了一會,昭元來到一蓬蘆草旁邊,似乎覺得這裏易為群魚所集,搖搖晃晃彎下身來又要抄魚。正在這時,忽然又一塊石頭砸在後背,便似是給了他最後一擊。昭元竟然站立不住,咯喇一聲大響,整個人都摔倒在水中,濺起一大片水花。他似乎掙紮了幾下,便再也掙紮不動了。 眾猴見他忽然如此,似是以為他灰心喪氣和極度勞累之下,終於支持不住淹死了,都是又歡喜敵人死翹翹,又遺憾沒人可逗。許多大猴小猴都得意洋洋地模仿了他起來,不時有猴學他之樣垂頭喪氣地倒在水中,溪邊早已是鬧成一片。昭元身體已沉在尺許來深的水底,頭上身上都是水草敗葉彌漫,一片死寂。過了一會,群猴越集越多,便有猴子伸爪去撈他,想要將他撈起來看看,但卻怎麽也撈不動。 那猴王和幾隻大些的猴子排開眾猴,拉腿地拉腿,揪頭的揪頭,要將他拉將起來。忽然間水花飛濺,眾猴尖叫聲中,昭元竟已突地坐起,而且還死死揪住了猴王的兩爪兩腳,將它按在了岸邊的地上。猴王拚命掙紮間,群猴都已四散奔逃。 那猴王四肢被製,知道必將受到折磨,全力掙紮間,居然也是其力非小。但昭元受了無數窩囊氣,現在終於有了翻本之機,如何肯放手?這猴王雖然算是大猴了,但對昭元來說,其唯一優勢就是身體敏捷。現在它既然渾身被製,這一優勢化為烏有,自然是怎麽也脫不開了。昭元吐掉口中那勉強換氣的蘆管,罵道:“好你個混蛋,竟敢如此戲弄我?”心頭惱怒之下,見它被壓得麵貼地上,猴屁股上其毛甚少,便一腳踢在其上。 那猴王立時一陣痛嚎,拚命掙紮嘶咬。昭元若真用大力,一腳它就會死透,那一腳實在沒用多少力。但既見它痛成了這樣,昭元心下未免有些不忍,原來的氣也平了大半。他頓了頓,將這猴四爪反剪綁好,提了起來,慢慢走到原來歇息的那處。一切安頓好後,他便向群猴指了指猴王的口和肚子,又指了指自己的口和肚子,再又指了指樹上的果實。那些猴子似乎明白他的用意,立刻便大批的果實都給拋了過來,隻是依然還不太敢靠近。 昭元大喜,肚中饑火已是再也無法抑製,便如風卷殘雲一般,大把大把地吞起那些果子來。那野果香甜誘人,他餓極之下,簡直都要恨不得要把自己從腸到胃到食道,統統都填滿夯實。直到險些給壹住了,他才勉強罷手。 吃飽之後,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極滿足地拍了拍肚皮,頗覺這十幾年來,還真是從來沒有一次能吃得如此歡暢。正得意間,他忽然想起那些果實大部分樣子都甚是怪異,並非紅色,而是黃褐色或青綠色,而且形狀也不太規則。可是就這些稀奇古怪的果子,居然也是香甜可口,汁多味美,絲毫不輸於普通蘋果柑桔之屬。這種果究竟是什麽果實?似乎從來沒有人嚐過,可卻又如此好吃?自己若是能脫大難,是否當帶些種回去,好生教民眾種植試試? 昭元此念一動,便將那些扔掉的種子撿了些放了起來,用破布包好。他口中依然香滿雙頰,連渾身疲勞也似乎消失了不少,不免大是愜意。不料這時群猴卻忽然又鼓噪起來,好幾隻猴子跳到他近處大吵大鬧,比比劃劃。昭元一怔,隨即明白:“我當初是讓它們乖乖把果實給我,不然我餓死之前,必會先折磨猴王,甚至先殺死它。它們卻是誤會了,以為我是要用這個來交換它們的猴王。” 那些猴子顯然覺得他不講信譽,自然大顯氣憤,卻也不敢過分靠近。但這猴王實在是千辛萬苦才抓到的,若是輕易放掉,它們再來這麽一下,自己還不得乖乖餓死?這顯然是不管有沒有誤解,無論如何也不能輕易放的。昭元自然對這些明白得很,但群猴氣勢洶洶,群情激昂,卻也不大好辦。他想了想,撿起幾枚果實,一一遞到那猴王嘴邊。那猴王折騰了許久,也已是筋疲力盡,居然也是老老實實吃了。群猴見猴王不再受餓,居然也安靜了些。 忽然,上麵林間竟然掉下一根大火把,啪地一下落在了泥中,居然還並未熄滅。群猴似乎有些怕火,立刻大叫四處逃散。昭元心念一轉,知是上麵之人雖然估計自己必死,但還是不願放心,竟然特製大火把拋下,要火燒其林。他心頭不禁更是感歎:看來先前不論是不是天昭誠意,他們可絕對沒有真正善待自己的誠意。自己剛才,還真是幸虧沒上當回去。 昭元沉吟片刻,正要將那火把弄熄,忽然心頭一動,就隨它而去,並不理會它。那火把似乎是特製的,雖然逢到小雨之天,又是從百餘丈的高崖中拋下,卻依然火勢甚旺。過不多時,又有一些火把拋下,大都落在地上泥中。昭元一見有火把似乎要停在樹上,立刻就趁它還未停穩之際迅速聳動,令它落下,以免有引燃之險。 又過了一會,天色終於暗了下來,林中火把卻還未全燒盡。昭元知上麵之人在此雲情雨意之下,絕對看不清下麵林中情形,但這些隱隱約約的火光還是有可能看見的。因此,他並不想辦法早些令它熄滅,隻要它們不去引燃樹林即可。他這樣做,自然是要顯下麵沒有人故意熄滅火把,增加他們對自己死的信念。另外,也是想顯下麵林子及沼澤濕氣過重,縱然有很多火把下來,持續許久,也隻能自行熄滅,並無大用。這樣一來,他們便不再起此心。 那些猴子見昭元搖樹墜火,似乎也漸漸知道了他這樣做是不想這林子燒起來,居然也學他之樣,一見火把落在樹上不下來就去狂搖。昭元見它們悟性不錯,心頭甚喜:“看樣子就算我走後,這林子也是燒不起來了。……嗯,上麵縱然有眼力超好之輩,隻怕看見的也依然是一群猴子在壞他們的事。”他想到這裏,頓覺輕鬆了許多,但卻也似乎有一絲莫名的憂傷,似乎生死攸關過去之後,那些關於天昭是不是還對自己還存有情意的想法,就又上來了。 昭元知自己急需體力上的休息,不能耗費心神,急忙趁其開始的時候,就拚命製止自己胡思亂想:反正自己以後還要再來的,那時候,不就一切都明白了麽?夜色低垂,他也覺得出奇的疲倦。但他雖極想要睡去,卻又怕群猴趁自己睡著時報複自己。他想來想去,還是隻好半醒半睡,隻要一有微動,便立刻驚覺,察看猴王還在不在。 如此過了一夜,昭元的疲勞才勉強消退了些,功力居然比前幾日還大有進展。他心下微微奇怪,但立刻猜到可能是那種奇特果實的功效,心下不禁暗笑:“若是我長期吃這個,不知會不會象猴子一樣身體輕捷?那我的輕功不是更上層樓了?那樣的話,說不定就可以追得上阿瑤和那幾塊薑了,讓她們跑也跑不了……嘿嘿。”但這不免又有歧意或是欹意,令他又是馬上氣得大罵自己:“我怎麽危難之中還不思脫難,隻偏思佳人?如此好色,這也太衰了吧?” 昭元睜開眼睛一看,見外麵似還是煙雨淒迷,所有的火把都已熄滅,似乎上麵之人也已沒有興趣了。那猴王本來一夜不安,但現在卻反而平靜了下來,或許是它也意識到不可能掙脫,也就老老實實,不再掙紮。昭元見麵前又有一大堆那種果實,群猴又慢慢聚攏過來,心下甚是得意,心道:“挾猴王以令群猴的感覺真是不錯。看來我也成了猴王了。” 今天他精力略複,便小心翼翼地四麵轉了一轉。原來這穀底四麵倒有三麵是斧削般的絕壁,隻有一麵似乎有一窄窄穀口,也就是這小得可憐的小溪流出去的地方。自己跌下來的地方是絕壁之一,乃是兩邊的分水之嶺,但分水嶺那邊的溪流,顯然比這邊的大多了。 昭元見有水流出外,出口似乎又不是溶洞或暗河,心下便已放心了大半:隻要順著水流,自己就一定能夠出去。隻是這水流實在太小,而且從其溪岸幹濕來看,似乎還不是常有。因此,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次有點雨水,才集成了這條小溪,平日未必能常有。如要順水而漂的話,還得趁早。 本來昭元還想搓些繩索,攀上絕壁,從來時的路回去的。但他一見這石桶一般、中間甚至連塊突出多些的石頭都沒有的絕壁,心下便涼了大半截。如此絕壁,上麵之人肯定是無論如何也難下來的。可對自己來說,卻也是絲毫不敢上去。況且自己還不知,他們是不是還有人在上麵守候。若是自己正在絕壁上攀爬,他們出奇不意,忽然一起集中放箭,那可怎麽辦?那時自己躲避不靈,十成中最少也要死九成九。 再說了,即使沒人守候,這周圍多是爛木,適合搓粗繩、承大力的纖維並不多。要搓這百把丈的大粗繩,那可要到什麽時候?要用多少材料?又如何拋得上去固定得住? 可若要順水,看這走勢,似乎又是與來時方向大有差別,甚至都不流經神牛部。這卻如何是好?而且若要行水路,隻怕還要過海才可,普通小船小筏可能還不行。最怕的就是,這若是一條不知名的小溪直接入海,並不匯集於西江,邊上便極可能無人居住。那個時候無法買大船,也無法探知確切所在方位,那可要耽誤多少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