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王之王 第七十八回 愛琴之海風暴狂
第七十八回 愛琴之海風暴狂
昭元見她糾纏不清,自己越說越醜,反而更是尷尬。他忽然心中一動,索性攬過樊舜華頭,在她臉上迅雷不及掩耳般親了一下,笑道:“就這麽施展。”樊舜華臉上立刻紅雲密布,嬌豔不可方物,頭也低了下去;大羞大窘之下,自然半句玩笑話也說不出來餓。
昭元見自己隻要一轉守為攻,便能立刻奏效,心下更是得意。但與此同時,他本來想好的後麵之話,卻居然也已經忘了個幹淨,隻覺自己好象也特別喜歡看樊舜華羞澀臉紅的樣子。昭元吃了一驚,連忙鎮住心神,道:“當然,許姬也極可能沒有什麽問題。隻是我這個妹妹身世複雜,許姬怕是看不住她。但我總不能讓王後去親自看她吧?許姬是你手下,我讓她看,其實也是要你多幫忙注意一下,順便看看許姬情形。”
樊舜華想了想,忽道:“你是不是想利用你與她們之間各自的親密關係,來推測她們中另外一人的情形?”昭元一怔,嘻嘻笑道:“天哪,我在你麵前簡直就象是透明物一樣,半點私心也藏不住。不將你趕快嫁出去,我將來想偷老婆怕是偷不著了。”樊舜華一怔,呆了一呆,慢慢道:“你真的很想把我早早嫁出去麽?”昭元見她秀眉微鎖,神態幽怨,心下也自一動,忽然一種感覺上來:“她這麽好,我為什麽一定要想法去把她嫁出去?”
昭元呆呆看了她一會,忽然笑道:“當然舍不得了。你這麽好,能時時提醒我做對事,有你主持大局我特別放心。當然你若一定要出嫁,我自然不敢攔你。”樊舜華眼中不知是什麽神色,看了他一會,幽幽道:“我要是一輩子嫁不出去呢?”昭元想也不想,脫口道:“那你就一輩子當我姐姐。”樊舜華微微低下了頭,歎了口氣,緩緩道:“不說這些了。許姬我會注意的,也不會再派她來做給你傳信這樣的大事了。你……還有事麽?”
昭元自己心頭也不知是什麽情感。他本來見權力已穩固了不少,便打算將樊家那兩名新調入京的將軍重新外調一名,但想了想又有些猶豫。現在他看到樊舜華這樣,一時間自然就更加說不出口,隻是道:“沒了。”樊舜華淡淡道:“你也回去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神情甚是冷淡。昭元想了想,終於道:“那好,我們一起休息吧。這裏就是我的家,我自然也在這裏休息了。”樊舜華不悅道:“你我是姐弟,你不應該這樣的。”
昭元忽然拉起她纖手,很認真地道:“你我這姐弟是假的,我可不管這些。”樊舜華臉上一熱,全身發軟,再也無力抗拒,隻能任由他拉往床邊。昭元很殷勤地為她蓋好錦被,看了她一會,卻終於還是不敢自己也鑽進去,輕輕道:“你先好好休息,我還有事要做。”
樊舜華眨了眨眼睛,似乎根本沒聽他的話。昭元一笑,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他悄悄躍入許姬之房,卻見許姬和琴兒已經並床安臥,都睡得甚熟。昭元雙手連彈數彈,二人已是應聲中指。他輕輕坐在琴兒身邊,運起極緩極緩的內力自琴兒眉心輸入,一點一點、極緩極輕柔地遊走她全身經脈。不一會,二人身上都隱隱冒出絲絲白氣。
這乃是一種極平和的散功之法,乃是要以溫柔手法,慢慢廢掉琴兒的武功。武功練之不易,但一經紮根,亦自與人合為一體,要廢掉也甚不易。因此,如果要廢除一人武功,通常會使該人極度痛苦抽搐,那感覺幾乎生不如死。
但昭元這法卻是不同,乃是慢慢施為,需時甚長,乃是和溫水煮青蛙一個道理。這種辦法非常慢,但卻能於不知不覺中慢慢化去其武功,使其不覺痛苦。當然,琴兒武功本來不高,這也是能這樣做的一個原因。
要廢掉琴兒武功,是昭元猶豫了很久的事。昭元從兩軍陣前第一次見麵,就已有了這個想法,但直至今天才終於決定,可見猶豫了多久。他之所以要如此,乃是因為琴兒身不由己,而且偏偏利用她的人根本就毫不愛惜她。因此她如有自由,再回去受人利用,還遠不如就在自己管束之下安全和樂。如果廢掉她武功,即使自己有事離開,她也無法脫離樊舜華和許姬的掌握。況且她上次雖沒殺自己,卻並不能保證以後哪一天,她忽然受了更強力的控製。那個時候,她還能不殺自己或者樊舜華、許姬等人嗎?因此,這些自然不可不防。
沒了武功,今後琴兒自然無法保護自己。但這倒在其次,因為以她這點武功,隻能對付尋常武人和地痞流氓,而她出入之處盡是高手,她這點武功簡直就等於沒有。況且自己近來好好改過了王宮內衛,並準備將那些人蠱先救救急,用來防衛宮牆內外之處。隻要她在宮內,強弓機弩密布之下,便自己亦不敢輕試其鋒,何論別人?
但昭元之所以到現在才真正下定決心,所擔心的事,自然也不是那麽很容易克服的。練武是一人心血所集,對無數人來說,廢武簡直比直接殺了他還難受。有的時候,失去武功對一個人的心理生理打擊,往往會出人意料地大,常常會使該人妄言生死。而現在,自己麵對的更是自己如此親愛的琴兒,那自然是更加要考慮再三、慎之又慎。
昭元生怕有一點點不平衡、引起琴兒驚覺疼痛,下手自然極是輕柔,直至外麵已是魚肚白,才將她那點武功化盡。昭元所點之穴用力也是甚輕,自然不需專門去解。昭元悄悄退回樊舜華寢宮,一見樊舜華,卻見她已望向自己,似是知自己到來。昭元悄悄道:“我偷偷廢了我妹妹武功,你看她就能有把握得多。隻是你可要小心安慰安慰她,莫讓她自尋短見。”
樊舜華點了點頭,道:“放心,我知道怎麽做的。”昭元笑道:“我發現我每件事都離不了你,你自己說我怎麽舍得你甩開我跑啊?你要走,我還真有點舍不得呢。”說著隔著被子摟了她一下。樊舜華微現羞澀,輕輕道:“別鬧了,一會你還要上朝呢。”
昭元一笑,困意大盛,竟然連動也不想動,就四腳八叉躺在被外而眠。這等替人散功手法,其實乃是把被廢武功者的痛苦,一點一點轉移到自己身上來,其最耗的其實乃是施展者本身的功力心力。通常來說,要廢被施術者的功力,施術者所需耗費的功力簡直多三五十倍都不止,他怎能不困?
昭元這一覺自然又是被樊舜華叫醒。他睜開眼睛時,見樊舜華已穿戴齊整,在床邊笑道:“你呀,枉有一身武功,也自吹睡覺都能留心神的,可怎麽總是這麽大動靜都不知道呢?”昭元甚是尷尬,隻得道:“跟你在一起,我總是覺得特別特別放心,睡得特別特別甜。”他說這話時雖是隨口討好,但還是禁不住心頭一動:“呀,我這話還真是不假。我跟她在一起時,總是莫名其妙地覺得特別舒服特別安全,就象是特別有依靠一般。莫非天昭和靈兒老想和我一起睡,也是因為她們心頭有類似的感覺?”
樊舜華臉上微紅,道:“別貧嘴討好了。我已替你去看過你那個寶貝妹妹和那個許丫頭了,免得她自殺,你又要哭哭啼啼。”昭元笑道:“看來我就是該睡得熟一點,誰讓我老婆這麽好呢?不享受享受怎麽行?”樊舜華見他居然賴著不起來,這麽大個人竟還頗有撒驕之意,甚是滑稽,忍不住笑了出來,伸手要揪他起來。昭元一笑,一躍而起便自洗浴。
這日大集群臣,裁決的都是昨日一時難斷之事。群臣既知昭元不忌勸諫,都是窮心竭思,朝堂之上爭吵得甚是激烈。昭元折騰了半日,見他們絲毫無罷休之意,自己回不了後宮,隻好又在朝堂上管飯。
昭元見他們一個個爭先恐後,出奇的興奮,心下苦笑不已:“他們不忌己見,自是好事。不過現在看來,他們好象有為了表現自己有己見,從而故意張大發言之勢。這似乎是有點過了。”但昭元轉念一想,卻又釋然。以君待臣,要讓群臣噤聲乃是極易,要讓群臣爭諫,卻沒幾人能做得到。他們雖然略有所過,但卻也不能太過批評,否則隻怕又會矯枉過正,反而糟透。隻是如此一來,自己當大王就更是煩惱了許多。
到了下午,群臣飽食之後,精力旺盛,更是群諫不絕。昭元早已口幹舌噪,卻也還是要一一作答,心下頗覺此事還是應該指派幾個衙門以專管其中大半才好。正在這時,忽聽禮官稟報道:“巴國之君巴蔓子遣使來謝大王。使者已候在殿門。”
昭元頓時想起了巴楚結盟的事,喜道:“快宣。”心想巴國謝兵使如此快就趕到,頗顯禮誠,楚國怎麽也得好生款待才象話。那巴國使者一身白色衣冠,捧著一個黑漆木匣,一步步走上來,深深施禮道:“鄙國國君深謝大王出兵助巴,消除蜀患,特地遣臣來拜謝大王。”昭元見他衣冠不類通常官服,心下微奇,點點頭道:“你遠來辛苦了。”
那使臣低頭慢慢道:“不敢當。敝君遣臣來奉白壁五雙,銅千斤,粟萬鍾,銀耳一擔,猴頭十對,金絲猿皮三襲,豬羊各百頭,錦緞百匹……”昭元和眾臣見巴國在城池之外,還奉上如此之禮,都是有些驚異。但漸漸的,有些人已覺有些不對。昭元更是心想:“他們如此破財,莫非是想以此來換取蜀地幾座城池,以作巴土補償?這可不行。”
鬥越椒忽然打斷那使者的話,道:“貴國所許交割的那三座城池的地圖,何不現在拿出來?”那使者全身一顫,竟然沒有答出話來。昭元和群臣互望,都不禁變了臉色。伍參大聲道:“令尹在問貴國所許交割的那三座城池的事,你怎麽不回答?”
那使者忽然神色極其激動,顫聲道:“敝君憐土地乃先君所遺,不忍割地,特命……”屈蕩怒道:“你說什麽?你們國君要賴帳?你知道這是什麽後果麽?”那使者咬牙道:“敝國國君自知有負上國,無以為謝,特命臣攜其首來謝大王。”
這話一出,連同昭元在內,所有的人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鬥越椒大怒,喝道:“你敢耍我們?居然敢用這個理由來騙我們?”那使者忽然厲聲道:“敝國國君的首級的確已經帶來,任何人均可辨認,絕無相欺!”
這使者自從上殿以來,一直極其恭謹,現在居然如此抗聲反喝,所有人都大大吃了一驚。伍參怒極,厲聲道:“你敢在我國朝堂如此咆哮?”那使者麵色慘然,卻並不回答。群臣更怒,幾位將軍都已手按劍柄圍了上去,幾乎立刻就要將其砍成幾段。
昭元忽然大喝道:“統統回列!”眾將一驚,見昭元麵色陰沉如水,都慌忙噤聲歸位站好,手也遠遠離開劍柄。要知此前天下諸強國的開國之君,為了保持後代國君的尚武精神,大都準許文武諸臣在朝堂上帶刀劍等近身武器,隻是不能隨便靠近國君。由於列國曆代君主中,多有武功不弱者,是以直到現在,此例大多還保持著。但無論如何,如果不是有刺客,朝堂上未得命令便公然拔刀拔劍,終有不敬之嫌。
昭元慢慢對那使者道:“你說巴蔓子不忍割地,於是就想以頭來答謝寡人,此事當真?”那使者道:“當真。太子已經即位監國。”昭元目光如箭,直直盯在那使者身上。那使者也抬起頭來,目光定定和昭元對視。殿中一時鴉雀無聲。
昭元道:“巴蔓子的頭,現在何處?”那使者道:“請大王容臣副使上殿,呈上禮匣。”昭元點了點頭。鬥賁皇忽道:“大王,臣替他們……”昭元冷冷道:“讓他們自己來。”鬥賁皇不敢再說。那副使恭恭敬敬捧著一個黑漆木盒上來,神情也甚是淒涼。那盒蓋打開,重重綾緞之下一顆極顯安詳、保存得宛如生時的首級顯露出來。群臣中頓時一片驚呼:“真是巴蔓子?”但似乎立刻又覺不妥,都急忙住口。
昭元久久望著那首級,忽道:“眾愛卿,這是真的巴蔓子麽?”群臣麵麵相覷,一時竟無人回答。昭元忽然暴怒道:“說實話!現在就說!當麵就說!鬥越椒,你先說!”
鬥越椒一震,道:“臣……以為,這確實是巴蔓子的首級。臣曾與他有過兩麵之緣。”昭元望向伍參等人。伍參也垂頭道:“臣也覺得確實是。”鬥克黃也道:“確實是。可是……”昭元的目光慢慢掃過群臣,見他們都無一人有異議,心下更是翻江攪海。那使者也重新低下頭去,似乎已在靜待命運裁決。
昭元終於收回目光,對那使者道:“你先下去休息。此事敝國需要商量一下,再作區處。”那使者什麽都沒說,慢慢和副使下去。滿朝文武目送他們離去,竟無一人發出一言。
過了好一會,昭元道:“你們覺得此事如何?”群臣都不說話。昭元似是自言自語道:“這等賴賬之事,於利來說,似乎應拒其此謝,起兵伐之。但於情來說,似乎也可理……有情可原。伍參,你怎樣看?”伍參猶豫了一下,道:“臣以為當伐。”昭元道:“為什麽?”
萬王之王 第七十八回 愛琴之海風暴狂(二)
伍參道:“既然條目分分明明,說明這是兩國契約,而非兩人契約,那便絕不能因為一人自殺就賴掉。巴蔓子剛烈可佩,這些禮品也不甚輕,但畢竟不能抵三城之利,更不能消去其賴帳事實。而且巴人以前曾經射傷先文王,這次也可正好報以此事。”昭元麵色絲毫不變,又道:“鬥越椒,你怎麽看?”
鬥越椒道:“臣雖然非常同情巴蔓子,但此為國事,臣也以為不能輕赦。臣所思之道理,亦與伍大人類似。但伐前應先退回其禮,並隆重送回巴蔓子首級。”昭元道:“鬥旗鬥克,你們怎麽看?”鬥克道:“臣以為可赦。”昭元道:“為什麽?”
鬥克道:“此事雖然於理不合,但於情卻極能震撼人心,我們這個時候沒必要跟這份情緒直接對抗。如果我們硬要伐之,隻怕人心實在並不是向著我們。晉國也極可能利用天下人的同情之心組成聯盟,從而令我們失去更多。同時,所謂伐喪不詳,巴國人感其君為國死難,必然驚人感憤齊心,很可能在戰場上以一當十,我軍還真是未必能勝。再說此時我軍剛剛回來,喘息未定,真的很需要休整。”昭元忽道:“此事於情,自然令人感佩。但你們想過沒有,若是巴蔓子之子本來就想篡位,這隻不過是他順勢如此呢?”
群臣一聽,都是心頭一動。昭元慢慢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到那木匣邊,一遍又一遍地仔細看巴蔓子的神態,終於又道:“不是篡位。是巴蔓子自己願意如此。”眾人見他自己又否定了自己,雖然所疑和所否都極是無據,但卻也無一人提出異議。
昭元回到寶座上,慢慢將目光移到鬥賁皇身上,道:“鬥賁皇,你怎麽看?”鬥賁皇道:“臣以為,我們也許可以退回其禮,送回首級,然後再送以大禮。同時,讓巴國主動把三城給我們。這樣一來,各退一步,彼此麵上都好看些。”昭元道:“禮為多少?”鬥賁皇垂頭道:“臣……也不知道。惟陛下聖裁。”滿堂中又是一陣寂靜。
昭元久久不語,忽道:“赦免巴國。”眾臣都是一怔,齊齊抬起了頭。昭元重複道:“完全赦免巴國。不受其禮。傳諭奉常卿,以上卿禮葬巴蔓子之首。七日後安排國禮,正式送巴蔓子之靈幡回巴。”
鬥旗小心翼翼道:“大王體念仁心,巴人自然感激。但無論如何,土地都是最重要的。巴近蜀楚之中,蜀地又遠又突出,與我們本土相聯之地甚窄,不太好守衛。如果能得此三城,其利實在不止此三城啊。”
昭元慢慢道:“如果我們想得此三城,也許會失去更多。……嗯,也許……也許。”鬥旗輕輕歎了口氣,道:“惟陛下聖裁。”昭元望向眾臣,道:“寡人亦是實在之人,並非隻為一名就舍得此三城。寡人的考慮,主要一是人心向背,二是我軍疲憊,三是楚蜀百姓之心。前麵的理由,你們都已說了。後麵的一個原因,主要是寡人希望能鞏固一下蜀民之心,激勵一下楚人之性。你們能理解麽?”
鬥越椒等都道:“臣等理解。”昭元道:“一國的精神、氣節和意誌,往往能與實力倍乘。巴蔓子是條血性漢子,寡人很希望能通過此事,展現、乃至更加激發我楚人敬重英雄好漢的風骨。若是能夠以失這三城,而勵我全楚民眾之心,則長遠所得恐怕遠不止三城之利。至於你們說的蜀地突出於本土,地遠難守,當然也是很有道理的。不過一塊突出的地方,如果是對於一個有進取心的國家來說,那麽就是一塊極好的發展之地。不突出於本土,又怎麽進取新地?在有些人看來,突出部容易為敵人包圍,方位成本很大。可是在寡人看來,突出部卻容易和本土配合在一起,去將別人包圍,進取價值更大。隻有對一個隻想守舊、什麽都隻想守住的國家來說,突出部才是一個累贅,才會總想著防守、甚至棄守……”
鬥旗大驚,立刻跪地道:“臣罪該萬死!”昭元道:“你起來。你所說的其實很有道理,有何可罪?我們雖然可以奮發向上,但並不是每一代都能象我們這樣。有的時候,國家也需要能熬過低鼓。你的考慮是防患於未然,應當嘉獎才是。這進取與防守,很多時候無法兩全,很多時候也都對,未必一定有什麽對錯之分。但當寡人不得不選擇的時候,寡人還是願意選擇偏向於進取的一麵。寡人相信,隻要不是根本利益的喪失,隻要不是總隻盼割掉一地後敵人就不再來打自己,那麽很多時候,進取的精神要遠比一城一地的得失重要。”
群臣都默默不語。昭元歎息道:“寡人也知道,這個抉擇很難。而且寡人現在所決定的,也未必正確。但現在我們既然必須抉擇,現在既然又是寡人正在主政,那麽這個決定目前就定下來了。無論如何,若有責任,由寡人負,若有罵名,由寡人來擔。土地當然是最重要的,但是現在要獲得這三城的成本過大,完全可以在別處獲得多得多的地方。至於蜀地防衛問題,隻要我們能夠長期保持進取精神,蜀地防守根本不是問題。如果我們失去了這份精神,那麽即使從巴國再多得三十城,也都會一點點失去。那樣的話,蜀地必然反叛自立。”
他頓了一頓,又道:“既然決定了要做,就要做得光亮,不能拖泥帶水。寡人知道你們有不同想法,但私下議論可以,對巴人一定要客氣,最起碼麵子上一定要做足。那些禮品全部退回去。巴蔓子之靈的回送禮儀也要隆重,大司禮和奉常卿要小心準備。同時,此事要多加傳誦,最起碼要讓楚民巴民都知道。”
眾臣都唯唯稱是。昭元終於辦了此事,似乎輕鬆了許多,但卻又象是空虛了許多,甚至都有一種自己心理被巴蔓子給把握住了的感覺。他定了定神,忽然情不自禁又歎了口氣,道:“別說此事了。大家說說別的。”眾人也都很不願意多談此事,一聽他這話,便極力去找別的事來轉移此想,但卻一時又找不到什麽好轉移注意力的事。如此耗了許久,正要幹脆散朝,偏偏北部一將歸來,說是晉勢有日頹之象,不如就趁現在的兵威前去伐晉。
群臣大喜之下,又是精神振奮,滔滔不絕。昭元思自己所將的那一部分大軍遠征疲憊,而楚軍主力尚不敢說完全對己感心,不宜即有如此大戰。再加上畢竟自己喜開拓實地得實利,對那個什麽爭霸虛名沒太大興趣,不願為此耗兵,便持反對之態。但群臣卻因為好不容易有了這麽一個機會,君正臣賢上下和睦,都甚是激動,竟然出奇地團結起來。一時間諸臣群起而諫,都盼他一雪城濮之恥,整個朝堂竟形成了從來沒有過的滿朝文武對他一人之態勢。
隻聽左司馬襄老道:“大王,晉楚之爭,乃是列國相爭之總綱。所謂兩強無友善,楚晉就更是如此。如今晉雖然臣下尚得力,但晉君初立,便如以羊率群獅,來與我方獅王所率群獅而戰,勝負早判。先成王時,令尹子玉兵敗,楚國上下以此為恥辱已數十年了。先王後來也曾興師欲報前恥,但當時晉君年幼,其臣知政,晉國不肯接招,未免遺憾。如今晉新君已立,自以為是,朝臣難製,正是激他們接招的最佳機會,這卻怎麽能放過?”
昭元知他所言之事,乃是指當年鬥勃、成大心率軍,欲和晉荀林父軍決戰之事。當時兩軍隔河對峙,荀林父心中實不願決戰,便派人對鬥勃說:“我們兩軍隔河不好打仗。要麽你退三十裏,要麽我退三十裏,讓對方渡過,便好決戰。”鬥勃覺得荀林父一向甚有智名,自己若是渡河,他萬一不學宋襄公,給自己來個半渡而擊,自己可就完了。因此,鬥勃便說自己退三十裏,等晉軍過河決戰。不料楚軍一退,荀林父立刻便收兵北還,回報國內時稱自己已經逼退了楚軍,取得了勝利。此事便為“兵不厭詐”的由來。雖然荀林父所用手段不甚光彩,時人也對雙方都笑,但畢竟還是荀林父掌握主動。因此,其後也還是有不少人稱道。
昭元想了想,道:“此話雖然有理,但畢竟晉乃大國,雖然國土不及楚大,但人卻比楚多。其兵車更多達四千三百餘乘,號稱列國第一。我軍與之相敵,縱然勝了,也難直奪其地;除了名之外,什麽也得不到,反而好耗費了開拓真正的疆土以獲實利的實力。這便如晉先前勝楚一樣,乃是徒耗國力。寡人不在乎這個名……”
司軍副尹公子側道:“臣等知大王體恤臣等,不爭其名。但此名非為大王一人所有,乃是全楚所有。先城濮之敗後,楚上下深以為恥,無數人痛心疾首,至今難忘。如今大王有機可取,卻不雪恥,恐怕國人失望過巨之下,會有離心之危啊。”
昭元被他說得心頭一動,道:“寡人知吏民之怨,但亦盼國人能有長遠之念。晉楚互敵,不相上下,打來打去,不論誰勝誰敗,始終難占對方太大便宜。長此以往,那根本就是徒耗國力,反而會便宜了那些小國。庸等國家這次居然敢大舉侵襲我們,本身就是一例。如今我們不到三萬軍馬即並庸、百濮、群蠻、蜀等國,辟地近千裏,還無大損。而若要大戰於晉,隻怕都要四五倍於此數才可能勝。就算勝了,也是損傷無數,依然什麽都得不到。這又何苦?楚為夏裔,先君被封之時即受歧視,後來封地被侵,千辛萬苦來到這江漢之地。如今薜路襤縷開拓數百年,其民數依然不及晉,與楚之沃土實在絲毫也不相稱。雖說民口並非一味多就好,但民之不盛,到底國難強大。晉在北,乃是強阻;我們不若先極力拓南辟東,使其歸依中華,成為楚國之土。這乃是事半功倍之事,如能成功,那時晉從實力上便難與楚抗衡。”
偏將軍樂伯道:“大王此言差矣。晉國雖盛,但現已外強中幹。而且東南各夷,目前大都以晉為尊。他們連兵敵楚,又有晉援,我們要勝他們,也並非就太過容易。楚若能大敗晉國,必然能震懾列國,東南之夷或許都不待大王興兵而主動來降,怎能說勝晉無用?連文夫人在世時,都曾言三歲不入中原,死後無臉見祖宗,現在大王雖然年輕,但英明已不輸文武,怎能放過這個好機會?”
他所說的文夫人,即是指楚文王從息侯那裏搶來的桃花夫人。桃花夫人雖然與楚文王生二子,但卻始終不願與楚文王說話,為世人所景仰。楚文王也甚敬禮之,沒有勉強她,還曾因此而伐蔡侯蔡獻舞。後來楚文王中箭而死,文夫人二子先後而立。令尹子元乃楚文王親弟,欺文夫人次子楚成王尚幼,便把持朝政。同時,他又垂涎於嫂夫人美色,拚命想要討好。
當時文夫人孀居後宮,子元便命人在文夫人所居之宮外,緊挨著另建一大宮,整日裏命樂人大聲奏樂,要以此來惑亂文夫人。文夫人知其所謀,便對從人諷刺道:“先君武王、文王在世之時,舞幹以習武事,征討諸侯;三歲不入中原,便自愧無顏以見祖宗。今楚兵不至中原十餘年,令尹不思進取,卻置舞樂於我這未亡人之側,這可還真是令人驚奇。”
子元果然探知此言,憤然說:“婦人尚知不忘中原,我反忘之;今不伐鄭,非丈夫也。”起空前大軍伐鄭。但既然他心中急欲取得勝利,以獻媚於文夫人,自然也就特別害怕失敗。鄭人抓住他的心理,故意在城頭示以精兵強將。子元怕攻不下來丟麵子,便偷偷回軍,但卻特地派人報告文夫人,說自己伐鄭已勝。不料文夫人說:“令尹若大勝而歸,當獻俘太廟,賞罰部下,以慰先王之靈。如今令尹為什麽不做這些事,而隻來告訴我這個未亡人?”
子元大是羞慚。因為他伐鄭無功,為國人所笑,索性便想謀反,但又想先私通文夫人,然後才好行事。時文夫人身體不適,子元便以問安為借口,自帶臥具在文夫人寢宮之內,死活賴著不肯走。文夫人急忙秘密派人傳詔,命有虎乳之異的後來名相鬥子文其入宮靖難。鬥子文聯絡鬥悟、鬥禦疆、鬥班等,半夜率領甲士突入宮中,殺死子元。從這個時候起,楚成王才得以真正親政。
昭元知此事前因後果,想起現在全楚之軍都思揚威於天下,其勢難禁,不免沉吟未答。成得臣之子成大心忽然跪地痛哭道:“大王,先父子玉兵敗連穀城而自殺,臣日夜思敗晉報仇。然臣今已五十有餘,大王若不允臣報仇雪恥,臣恐再也沒有機會了。乞大王看臣數十年來的苦痛份上,準臣與晉決戰!”群臣也紛紛拜倒道:“請大王發兵雪恥!臣等願繼子玉之誌,親為前驅,揚楚萬裏之威,雪社稷之恥!”
昭元見他們人人慷慨激昂,神情激動,極是迫切,知道若是再堅持,隻怕不但不能阻止,連帶著自己王位也隻怕不穩。他當下道:“諸卿請起。成將軍和卿等皆為忠烈慷慨之士,寡人身負社稷,豈能不知諸卿用心?隻是要立大威,其事重大,不動則已,一動則必須全盤考慮,不可之因一時激動就發兵。大家先起來,寡人自有立威之策。”
眾臣見他口氣已鬆,紛紛謝恩之後才站起來。昭元知他們是怕自己反悔,想起自己大軍未穩,甚怕內部生變,但卻又不能說,不免心下暗暗叫苦。一時之間,他簡直是愁腸百結。
這日散朝後,昭元再也無前日那種疲勞中猶有歡欣之感了,回宮之路說不出的難走。樊舜華似是看出他之憂愁乃是朝政之憂,欲待想問,但想起自己是後妃身份,實在不宜多問國事。昭元知她心意,想了一想,也覺她也未必能有什麽良策,也就不提,隻顧左右而言他。
樊舜華道:“看得出你有事難決,乃至回宮之後依然還是掛念不下。不過你也該明白,這朝堂和後宮還是應該分開,互為調劑,互為休息,才是長久之道。為人君著,最好能讓這兩類不互為幹擾。”昭元一笑道:“謝謝老婆姐姐的指教。”樊舜華麵上一紅,道:“不許胡說。你幹的好事,卻偏偏要我來幫你善後。還不快去看看你那寶貝妹妹?”
萬王之王 第七十八回 愛琴之海風暴狂(三)
昭元忙道:“那是因為你比我能善後啊,所謂人盡其能嘛。”口中雖如此說,但還是立刻又變得憂心忡忡,忍不住道:“她……感覺如何?”樊舜華道:“她好象什麽都已經知道了似的,也不哭也不鬧,就象什麽也沒發生一樣。”說著微微歎了口氣。昭元愁眉深鎖,道:“我去看看。”
昭元急匆匆跑去,見琴兒正和許姬對坐在桌旁說話。琴兒見他進來,起身迎接,卻絲毫也無異色。昭元見琴兒如此模樣,反而心下不安,呐呐地說不出什麽話來,連先前想給她換到新收拾好的夫人寢宮暫住的念頭,也絲毫不敢提。但他心中終於還是不放心,沉默了一會,終於歉然道:“阿妹,我昨天晚上廢了你武功,你恨我麽?你若是心中難以釋然,要怪我的話,就索性說出來,不要悶在心裏。不然的話,你我都更加難過。”
琴兒幽幽歎了口氣,道:“你是為我好,我何必要恨你?我從來就做不了主的,早就習慣了。你給我選的,一定都是最好的路,我還擔心什麽?”
昭元心下憐惜,想起朝政之事,更是一陣難過,柔聲道:“我這樣做,也是經過很長時間考慮的。後來我還是覺得,你這樣會好過得多,所以才下了手。我對不起你,但是想來想去,我還是不得不這樣做。你莫傷心,你知道我疼你的,我絕對不會讓你受傷害的。你好好忘記過去那些事,好好當我妹妹,好不好?”
琴兒默默不語,眼中卻又泛起淚光,忽然苦苦一笑,幽幽道:“你以為我會難過麽?其實我也早就想通了。我既然是個受人擺布身不由己的命,那麽為什麽不承你擺布呢?現在我什麽都做不了,反而還真有一種久違了的輕鬆感。我有什麽可怨的?倒是你呀,看起來今天很不高興的樣子。”
昭元怏怏道:“那些是朝政之事,本來就大都是狗咬狗之屬,其實也沒什麽煩心的。你嫂……姐姐說的對,回宮之後就該放開些,我當然也是明白這個道理。”許姬似乎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琴兒一眼,卻沒說話。
昭元道:“你有什麽話說麽?”許姬吞吞吐吐地道:“琴公主好象有心事,可是卻又不好說。”昭元眼珠一轉,微笑對琴兒道:“說吧,有什麽心事情?是不是為了那魏……”琴兒滿臉已是通紅,急道:“不是的,不是的,你莫瞎猜。”許姬一笑,麵上大顯寬心,道:“原來大王已經知道了其中之意了。”琴兒氣道:“你不許說,不然我以後就不理你了。”
許姬忽然調皮地伸了伸舌頭,閉口不言。昭元察言觀色,笑道:“什麽說不說的?不說我也知道,總之盡在不言中就是了。不過呢,即使要做這些事,你也要先保重身體才行啊。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他說著,又對許姬看了一眼,正要說話,卻忽覺她似乎對自己偷偷使了個眼色,不免心下一動。當下昭元略一沉吟,道:“你好好陪她,有什麽需要就找王後吧,莫要讓她委屈了。”說完看了琴兒一眼,邁步離開,走了幾步,卻在一側等候。
果然,不一會許姬就出來東張西望,似乎在尋找自己。昭元悄悄道:“我在這裏。”許姬麵露喜色,盈盈步了過來。昭元道:“琴公主究竟怎麽樣了?是真的不生寡人的氣麽?”許姬道:“臣妾猜測是半真半假,但肯定不是全心恨大王的。”
昭元點了點頭,道:“這樣便好了。你在極力開導她思嫁分神?”許姬道:“正是。臣妾有錯,擅自主張,還沒來得及稟報大王,卻沒想到什麽都瞞不過大王。”昭元微笑道:“此情此景之下,這也確實是個好辦法。你這麽聰明,寡人喜歡都來不及,怎麽會怪你呢?”
許姬玉臉羞紅,欣喜不勝,頭也垂得更低。昭元自己也覺說得有些尷尬,忙道:“你這樣開導之下,琴公主有什麽想法?”許姬道:“她時時望著夜空,好象非常非常思念那個人;好象很想很想和他一見,但卻又很怕跟他一見。但臣妾隻要一勸她跟大王明說,她就很不開心、很為難的樣子。”昭元歎了口氣,沒有說話,心中卻思這時隻怕還不是時候。
許姬看他臉色,忽然悄悄道:“臣妾猜那位公子一定是在北方的一個大國,說不定還是與楚互為對手的晉國。不然的話,她也不會這麽為難。臣妾猜得對麽?”
昭元笑道:“你這麽聰明,怎麽會猜不對?看來找你來陪她確實是找對人了。不過她隻怕也是錯估了我了。我怎麽會因為這個而難為她們?兩國相爭乃是國事,本來就是說不清誰對誰錯的了。況且晉楚之間,都還算都留有餘地,實在說不上什麽深仇大恨。眼看著寶貝妹妹苦成這樣,我是想法促成都來不及啊,還會去阻攔她的婚事?”
許姬道:“那何不就送琴公主過去?既能解他們相思之苦,也能讓兩國都有借口,好趁勢和睦兩國關係。”昭元歎道:“現在還不是時候。那邊之隔閡還沒完全消退,那些人還尚未完全淡忘當是她和我做的事。若心存介蒂,對大家都不好。再說了,就算他們不忌諱此事,絳城之人大都還記得她曾想當魏顆的側室,名不正言不順的。我擔心有人多說閑話,給他們造成壓力。再說,我近來也是焦頭爛額的,沒精力去辦。若是婚事辦地不怎麽風光,豈不丟了全楚麵子?況且他們似乎有意伐楚,如此國婚,未必應允。我也不可不防備。”他說到這裏,忽然發覺自己對許姬竟莫名其妙地透露了許多國事,不由得突然住口,暗自後悔。
許姬道:“原來大王思慮如此周詳。臣妾乃後宮之人,不當多聽聞國事,不過這事乃是大王家事,臣妾身為大王眷屬,自當分憂。依臣妾看,後麵的事未必為難。晉乃周王同姓,一向挾此以自重。對於這等沒什麽實質損害之事,若能得到周天子之命賜婚,自然會彼此都是有光彩。那樣的話,晉國也就肯定不會故意作梗,來個損人不利己。去晉路上是要經過周都的,如果大王派人順便請上一旨,周王肯定不會不答應。”
昭元一聽說周地,不免心中一跳,忙道:“你所說甚有道理,但也還有其他之事牽扯,寡人自會考慮。你很聰明,看來要陪琴公主的話,還非你不可。日後其事有成,你也有大功。”許姬甚喜,道:“謝大王恩典。臣妾回去陪琴公主了。”說著盈盈而去。
昭元愁眉不展,隻是思考著許姬之言,心頭甚是惶惑。周王早就成了木偶一類,這事若是向周王要旨,的確是很容易要到。隻是要過周的話,卻實是自己一大心病。其實他也不是不知道,此事根本不需自己親往,可還是莫名其妙地對到周地的一切想法都深惡痛絕,乃至都有了恐懼之意。況且現在他又是國事繁雜,頭痛不已,那裏還能倉促而定?
昭元正愁眉深鎖,忽然一念起來,頓覺豁然開朗了不少,整個人都激動了起來。他不住思索此法的成與不成,以及與楚國之所得所失,竟然連用膳之際也是心不在焉。樊舜華見他如此模樣,知他必然有了什麽解決辦法正自狂想法,便也不打擾於他,隻任他自便。
次日一早,昭元抖擻精神上朝,道:“寡人思慮一夜,欲親自將軍出征,以顯國威。但西麵之軍新戰,不宜多勞,而東、南、北之軍尚不熟寡人調度,亦需時日。因此,寡人欲先兵行周疆,順便征伐一下陸渾之戎。這樣既能演練士卒,又能直接耀兵威於周天子,豈不比隻與晉互爭、徒耗國力要光彩得多,也得利多多?諸卿以為如何?”
諸臣先是一愕,但想了幾想,卻又紛紛讚成。要知晉國雖強,但卻始終自稱是周之臣屬,不敢稱王。楚國若能直接耀武揚威於周地,一來周無大兵,不必打仗,二來隻要能成行,則此實在是古今以來從未有過之事,必能從心理上就大大高於那些不敢稱王的諸侯。
而且最重要的是,昭元直接點明了“不熟調度”,那自是暗示他尚未親領過楚軍主力,有些擔心。而演兵之策甚是安全,既得了名,又不必在此時冒險打仗,還能加強軍中威望影響,實在也是要真正戰晉前的當經之路。這等之事,那些本來就有些忌鬥越椒之人,自然是最早心領神會。其餘人思想一陣,也都隱隱約約猜到了些,也就不再反對。
昭元見眾臣全都對自己的建議表示讚同,心下也就大定。但過了一氣,他見諸臣居然無一人有哪怕半點反對,或是建議、補充之類,心下卻又甚是不悅,立刻又恢複了先前求諫若渴的神氣:“先前寡人不肯伐晉時,你們勸諫如潮,現在寡人雖然有了個主意,但畢竟依然不是伐晉。可你們怎麽連半句話都不說?”
群臣互相看了看,卻都沒什麽話說。公子嬰齊道:“臣等請大王伐晉者,無非也是想立威天下。然大王思慮之深遠遠過於臣等,所定之案更十倍於臣等,可說謀事而當,臣等實莫能逮。若是一定要提什麽的話,反是為了建議而建議了。”眾臣都是點頭稱是,連最力主伐晉的成大心,也覺出大王的難處,並不發一言。
昭元歎了口氣,道:“你們身為重臣,當以勸諫君王避免過失為主,不可以逢迎為主。此案雖然是寡人提出,但一樣也定有不周詳之處。你們現在想不出來,回去之後也好好好多想,才是君臣共治之道。”群臣都是唯唯稱是。至此散朝而退。
昭元回到宮中,想起剛才之事,不免心有不悅。樊舜華道:“你今天怎麽這麽不高興?”昭元將情形大致說了一遍,道:“你說我怎麽高興得起來?這麽大一群臣子,卻無一人對我的建議有意見。這實在太不正常了,倒弄得我自己對這建議有些猶豫起來了。”
樊舜華笑道:“原來如此。這是因為群臣都覺得你比他們聰明啊。換是別人,高興都來不及,你怎麽反而大有憂色?”昭元搖頭道:“你不知道啊,我一路上行程十萬裏,所見聰明智士無數,更上過無數之當,實是說什麽也不敢覺得自己比別人聰明的。我隻堅信兩條,那便是我絕不比任何人笨,但也絕不比任何人聰明。人人都有思慮不詳不確不對之處,怎麽可能我說出一個辦法來,這麽多重臣聰明之士都無半點改進建議?這要麽就是他們太笨,根本就不值我花俸祿養他們,要麽就是他們不肯或是不敢進諫。或是他們幹脆偷懶,覺得我什麽都已想好了,他們也就不用費腦筋了。依我看,這幾樣可都是要不得。”
樊舜華見他語無倫次,一會不肯承認有聰明不聰明之別,一會兒卻又不自覺地用上了聰明不聰明之別,禁不住抿嘴而笑。昭元見她偷笑,也醒悟過來自己的可笑,忙道:“我是有些說話前言不答後語,但其意思你該明白的。”
樊舜華忍住笑道:“我明白,我明白。不管怎麽說,你能做聰明之事,卻不肯承認自己聰明,就已經是不可能笨了。……我這話是不是也一樣咬口啊?”昭元扳起臉道:“原來你自己也知道啊?”二人相視而笑。
等二人來到許姬之房看琴兒,卻見琴兒麵色和昨日一般的平和,而且一見自己進來立刻笑語相迎。許姬也是盈盈來接,還道:“臣妾這兩日來,一直陪琴公主下棋聊天賞花弄月。大王,琴公主這幾日見甚是和樂,少有不歡之顏。相信假以時日,必能讓大王寬心。”
昭元看了看許姬,忽然意味深長地道:“這些日子也真地是難為你了。”許姬麵上微紅,道:“謝大王關懷。”昭元見她毫無異色,心中不禁有些疑自己所想,微覺歉然,當下溫言道:“你聰明美麗,和王後實在都是我的賢內助。你雖隻是昭儀,若能善始善終協助於寡人,千秋萬歲之後,楚之宗廟牌位中依然會有你的名位受奉。”
許姬眼中閃爍著喜悅的光芒,起身道:“臣妾隻望能善事大王,以盡相夫之道,又哪裏敢隨身王後之後,妄想列名宗廟?”樊舜華知昭元是想讓她不論本來如何,日後都忠心對己,便也笑道:“你可真會說話。”又道:“你盡相夫之道,他這麽好色,日後肯定會對你行以待妻之禮,讓你做個真正的好妃子的。說不定,還會對你寵愛有加的。”許姬玉臉羞紅,不敢再說話。
昭元甚是尷尬,但知樊舜華近來大有越長越小之勢,特別喜歡笑自己,這些事情自己越說她隻怕越起勁。因此,他隻好幹脆來個不理不睬,道:“王後,我們回寢宮歇息吧。”說著作勢就要拉她。樊舜華玉臉羞紅,怕他又故意在人麵前大拉自己以示親呢,連忙瞪了他一眼,不待他拉自己就急忙逃開。昭元微微一笑,又關照了琴兒和許姬幾句,自行出房。
待出得昭儀殿來,樊舜華早已是跑得不見蹤影。昭元暗自好笑,但困意上來,確實難以抵擋,隻得回去一躺便睡得死沉死沉。接下來好幾日,昭元都在為軍、政、財、吏等事而忙,直到巴蔓子的國禮結束,才鬆了一些。禮畢的次日早朝,群臣事情大致完畢,也就各自散去。昭元正要回宮,忽見鬥賁皇落在了退朝者的後麵,神色也似乎有異。
昭元心下一動,便朝他多看了幾眼。鬥賁皇越走越慢,似乎在猶豫什麽,忽然轉過身來,似乎還想重新上殿。值殿將軍攔道:“鬥少將軍,早朝已畢。”鬥賁皇歎了口氣,隻得轉身回去。昭元忽道:“鬥賁皇,你有什麽事,現在來跟寡人說。”
鬥賁皇大喜,但立刻又似更為猶豫,反而回來得更慢。昭元越來越是奇怪,幹脆自己起身離座朝他走來。鬥賁皇慌忙拜倒於地,口稱:“臣該死。”昭元目光閃動,親手扶起他來,道:“你究竟有什麽事,怎麽如此猶豫?你知道寡人最喜你們能坦白的。”
鬥賁皇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垂頭道:“是。臣有……有一本,還望能夠秘奏。”昭元心下越來越是奇怪,功力更已提上了十成十戒備,麵上卻不露聲色,道:“也好。你隨寡人來。值殿將軍,吩咐衛士門騰空禦花園二堂,四麵之人相離都至少十丈。”
萬王之王 第七十八回 愛琴之海風暴狂(四)
二人來到那裏,昭元仔細聽了幾聽,道:“沒人在十丈之內,你現在可以說了。”鬥賁皇咬了咬牙,忽然一頭又要跪地。昭元急忙伸手一阻,不覺暗想:“他武功當真不錯,難怪值殿將軍不太放心。”麵上卻不悅道:“鬥賁皇,你今天是怎麽了,怎麽成了磕頭蟲了?你知道寡人非常反感沒有男兒氣概的人。此處非朝堂正式參拜,你磕這麽多頭做什麽?”
鬥賁皇臉上竟然微微一紅,道:“是,臣知罪。在臣……臣稟此秘本前,還請大王先恕臣罪。臣其實是有一問問大王:那位……那位……那位姑娘究竟是不是大王的後妃?”
昭元幾乎連鬥賁皇想告他父親密這麽小的可能都設想到了,可萬萬沒有想到,鬥賁皇竟然問的是這個問題。昭元呆呆望著鬥賁皇,一時間簡直就象傻了一樣:“天哪,難道他……他也愛上了琴兒?”
鬥賁皇見昭元如此看著自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有聲,顫聲道:“臣死罪,臣罪該萬死。”昭元見他如此惶恐,知道自己的神態著實嚇著了他,連忙清醒過來,道:“無妨,無妨。你起來說話。”心頭卻是對琴兒的魅力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老天爺,這愛琴之海,真是無邊無際,深不可測。幸虧我是處在風暴之眼,不然這幾場驚濤駭浪之下,我哪還剩得有命?”
鬥賁皇見大王並沒有生氣,這才心下稍安,勉強站了起來。昭元微笑道:“她和寡人情同手足,雖然親密無間,但卻不是寡人的後妃。寡人也沒有想立她為後妃。你眼力不錯。”鬥賁皇心頭一塊石頭落了地,吞吞吐吐道:“其實是……是臣之父告訴臣的。”
昭元一笑,道:“你很坦白。不過寡人看你也有所感覺,隻是當時還不大敢相信。你是不是想向寡人提親?不過寡人要明白告訴你,寡人實在不能做她的主。”他一連說了幾個寡人,頗覺別扭,忍不住心想:“這稱呼太惡心了,這私下秘談,還是算了。”
鬥賁皇垂頭道:“臣知大王對她友愛極深,絕對不會勉強她做什麽。大王明白告臣以此,實是以腹心待臣,臣感激萬分,誓當生死以報。臣隻盼……隻盼能向她表白心跡,那便死也甘心。”昭元聽他居然說如此重的話,不由得怔了一怔,但見他說時麵上神情極是斬釘截鐵,心下忽然一動:“他如是愛琴兒愛到如此地步,定能為鬥越椒徹底臣服起莫大作用。”
昭元心念及此,想起鬥賁皇一路上那本來沒被自己注意的神情,以及他在戰場上讓人心驚肉跳般的英勇,心下已越來越是確定,鬥賁皇的的確確已暗戀琴兒戀得死去活來。鬥賁皇那樣做,自是知道自己和琴兒關係非同一般。他肯定知道,雖然自己明說自己絕對不會幹預琴兒的婚姻,但是自己的好惡,肯定能在潛移默化中對琴兒的選擇產生重大影響。
昭元思緒狂轉,越來越覺這簡直就是一樁天造地設的婚姻:無論是鬥越椒、鬥賁皇,還是自己,還是滿朝文武,人人都知此婚姻實在對消彌朝政隱患有極其重大的意義。從某種意義上來,盡管鬥賁皇是確實死死愛上了琴兒,未必想到其他很多,但它很可能會潛意識地成為鬥越椒試驗自己態度的試金石。自己怎麽能明確斷絕他們的希望?
鬥賁皇似乎知道昭元心中正在萬念起伏,低著頭不發一言,就象是在等待著什麽死亡宣判。昭元怔怔望著鬥賁皇,心頭之念此起彼伏:“鬥畚皇實在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青年英雄,除了相貌上少有人能跟魏頡比外,其他的實在是沒一點比魏頡差。更重要的是,琴兒在魏頡家有重大的心理介蒂,而且很可能是終生無法完全消除的介蒂。琴兒會不會真的喜歡上鬥賁皇呢?……我應該不應該暗中鼓勵琴兒喜歡他呢?”
可是自己如果暗中鼓勵的話,那豈非還是可以說,自己是在“勉強”、在“幹預”琴兒的婚姻?一想到這裏,昭元全身就莫名其妙地有些微微顫抖起來:“我怎麽能讓她去經曆任何風險?她現在的心情非常微妙,很可能我的言行能夠給她重大的心理暗示,影響她一生的決策。如果她為了幫我的忙而勉強她自己呢?如果她嫁進鬥家,鬥家氣焰反而更高,結果還是反叛呢?那她豈不成了火坑中的人質?”
昭元雖然非常明白,隻要琴兒能嫁進鬥家,自己再趁勢給他們多來幾次明升暗降,那麽兩邊都肯接受此默契的可能性簡直就是十成十。那個時候,鬥越椒反叛的可能就更加少得可憐,簡直都可以忽略不計。可是昭元卻又總是在莫名其妙的問自己:究竟能不能保證琴兒沒有任何的勉強?究竟能不能保證鬥越椒絕對的不反叛?
他不是不明白,這類事根本沒有誰能保證“一定”、“絕對”,而且他也知道,從來就沒有婚姻是“絕對”沒有勉強的。可是他隻要一想到琴兒,就總還是固執地希望能夠做到如此的“絕對”。在自己的一生中,是琴兒第一次給了自己家的感覺,也是她第一次給了自己兄弟姐妹、乃至母親般的感覺。在自己心中,她簡直就象是自己的一切,以至於一向自詡冷靜的自己,在需要為她拚命時竟然能去主動地讓自己糊塗,連想都不願多想。自己即使能毫不猶豫地勉強自己做千萬件事,可怎麽能勉強琴兒做半絲半毫她稍有不願的事?
可是……這樁婚姻在勉強琴兒麽?琴兒的一絲勉強,真的就比一場內戰更加重要麽?昭元幾乎不敢去麵對這個問題,可近在咫尺、靜候回答的鬥賁皇,卻實在逼他不得不麵對這一問題。
鬥越椒不是已經真正臣服了麽?難道自己現在直接拒絕他,他就會反了不成?說起來,這其實不過就是一個小的可能,與另一個更小的可能而已。難道自己真的值得為這個本身就不大的差別,而去讓琴兒勉強麽?
昭元腦中各種念頭衝擊得越來越猛烈,幾乎就象是要爆炸一般。終於,他定了定神,道:“鬥賁皇,你為寡人出生入死,寡人很欣賞你。但是此事要講究緣分,寡人不但不會幹涉,更加……更加不會勉強她。她現在還不大認識你,不知道對你的感覺,但是寡人……我願為你引見。至於成與不成,那就要看你的努力和運氣,實在不是我所能左右的了。”
鬥賁皇大喜,道:“臣謝恩!臣必為大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昭元點了點頭,忽然歎了口氣,道:“你的忠心,我是不用懷疑的。但是我要提醒你,我這個妹妹見過的英雄少年可還真是不少,有的甚至為她自殺。我希望你能拿出男兒……男兒精神來,萬一不是能順你心的結果,還望你能留下身軀,為國為家。”昭元一說到男兒精神,不知怎的,自己先就虛了半截,竟還沒頭沒腦地歎了口氣。
鬥賁皇慨然道:“臣知臣配不上她,但臣對她是一片真心,決然至死不悔。哪怕臣為她所拒,也絕不敢怨恨她或怨恨大王。”昭元輕輕歎了口氣,道:“今天你到禦花園來,陪我用頓便膳。記住,要精神一些,但不要緊張。我們用膳時,琴兒……琴公主不會來,但其後我會請她來和你說一會話。你要好好把握機會。”
鬥賁皇興奮得全身都顫抖了起來,道:“臣絕會用心準備。臣謝大王眷顧。大王之恩天高地厚,臣縱肝腦塗地,不能報萬一。”昭元微微一笑,道:“男兒之間,客氣話不要多說。記住,禮節需要,但氣宇也需要,千萬不要在那個時候還象現在這樣當磕頭蟲。你去吧。”
鬥賁皇謝恩就要離去,但卻忽然間又忸怩起來,忽然道:“大王,此事……此事還請大王先不要張揚。臣之爹爹那裏……”昭元微微一怔:“莫非他連他父親也沒告訴?”但立刻又想:“就算沒告訴,鬥越椒又怎麽可能不知道?”當下微笑道:“放心,此事無論成與不成,寡人都會守口如瓶。其實真要論適合的話,滿朝文武中,實在沒有人能比你更適合了。”
鬥賁皇臉上一熱,道:“大王取笑臣了。臣立刻回去準備。”說著告辭離去。他本來武功不弱,但緊張和興奮之下,腳步竟然都有些發顫。昭元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心下就如翻倒五味瓶:“唉,我這究竟是不是在勉強琴兒?‘求琴兒’真的不算勉強麽?”
昭元想起自己還稀裏糊塗莫名其妙,卻居然還裝模作樣,指點鬥賁皇相親之事誼,簡直自己都有些發虛。他慢慢步回宮中,簡直覺得這麽多次回宮的路上,自己的心情還真從來沒有象這次這麽沉重。他第一次沒有直接先回樊舜華那裏,而是一步三回地慢慢蹭到了許姬殿中。許姬甚是靈巧,早早就拉琴兒迎了出來。昭元一見琴兒,竟然象是做了賊一樣,半晌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許姬很奇怪地望著他,不知道出了什麽事。琴兒卻似已感覺到有什麽事將要發生在自己身上,小臉已慢慢紅了起來,幾乎就要轉身離去。昭元歎了口氣,道:“琴兒,我……我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琴兒低下頭,輕輕道:“嗯。是什麽事?”
許姬忽道:“大王,琴公主,臣妾回避。”昭元頓時臉上一紅,知道許姬誤會了自己,忙道:“你……也別走。”他拉著許姬,就象是壯膽一樣,期期艾艾道:“琴兒,我想求你今天去見見一個人,一個……一個……一個人。”
琴兒的臉慢慢又恢複了平靜,道:“我們進去說,好麽?”三人進來,關好房門,昭元鼓起勇氣道:“朝中有一位少年英才很……很……很仰慕你,希望能夠認識你。你放心,我絕對不勉強你,絕對絕對不勉強你,我發誓的。”他不知道為什麽,琴兒還沒說一句話,甚至連一個神態都還沒有,他就已經慌得不成樣子。
琴兒慢慢抬起頭來,呆呆望著他,終於又低下了頭,慢慢道:“你求我,我還能有什麽不答應的呢?”昭元心頭大定,但見琴兒這麽容易就答應,心頭反而頗覺歉意,連忙又道:“他叫鬥賁皇,是令尹的兒子……”琴兒輕輕道:“我知道。他曾經在路上保護過我的。”
昭元見她提起自己派鬥賁皇等看管她的事,不免甚是尷尬,道:“他當時是奉我之命行事,乃是身不由己。其實他人很好的,又年輕,又英俊,思維也密。同時,他武功也高,家世也顯赫,對你更是一片真心……”琴兒低低道:“你不用說了,我答應去見他就是。”
昭元見她如此,心下反而更覺歉然,道:“琴兒,相信我,我絕對不會把你往火坑裏推。我隻求你一件事,就是即使你不喜歡,也不要這一次就明確拒絕他,好不好?你心裏喜歡誰想嫁誰,我是絕對不勉強你的。你千萬不要有別的壓力,千萬……千萬不要勉強,好麽?”琴兒輕輕道:“你對我愛護到什麽程度,我很明白。我真的沒有勉強,你也不要有壓力。”
昭元輕輕歎了口氣,握住她的小手,道:“琴兒,真的非常非常謝謝你。我一直就總覺得沒能好好保護你,對不起你。說真的,我還真沒想到,我不但對不起你,居然……居然還要來勉強你。”昭元本來還想說“全楚之民感謝你”,但立刻又覺這會給琴兒以更大的壓力,連忙換了口風。其實他也知道,對琴兒來說,全楚百姓的感謝未必就比他的感謝壓力小。隻是如果這樣說的話,似乎自己能輕鬆一些。
一陣沉默後,許姬道:“琴公主,大王這麽疼你,肯定不會勉強你的。大王也隻不過是想讓那個小子不立刻做什麽傻事而已。……這麽多人喜歡你,你應該開心才是啊。”琴兒果然輕輕一笑,道:“我知道。這相親是歡喜的事,我當然不怕了。我們不如叫上小文小玉她們好不好?”昭元一聽“小玉”二字,心下一跳,忙道:“不用那麽多人吧?我會在暗處看著的。你一個人去的時候,完全不用害怕。”
琴兒低低道:“嗯。那就不叫了吧。”昭元一時無話,隻得道:“琴兒,我知道這樣很有些委屈你,但是……但是他也還是不錯的,對你更是一片真心。你去看一看他,也許不算壞事。但你千萬不要有任何壓力,也不要擔心說錯任何話。”他頓了頓,忽然湊在琴兒耳邊悄悄道:“你要記住,哥哥對你……實在是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你要是真的勉強,哥哥一輩子都會生不如死。你可千萬不要以為,哥哥是在暗示你去喜歡他……”
琴兒輕輕道:“我明白。”昭元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許姬,再也說不出什麽話,道:“我出去了。”琴兒道:“嗯。”昭元慢慢回到樊舜華寢宮,把這件事跟她說了,請她指點一二。樊舜華很明白他心頭的矛盾,也偏向於讚成一見,還很想去給琴兒指點一二。但她想起自己跟琴兒隻怕還沒許姬親,而且自己是昭元正式妻子的身份,如去直接說的話,琴兒很可能疑心是昭元有什麽話不方便直接說,肯定又會增加壓力。因此,樊舜華也就幹脆裝作不知道。
萬王之王 第七十八回 愛琴之海風暴狂(五)
下午很快就過完,到晚膳時分,鬥賁皇早已在恭候。昭元見他身著雅服,頭戴金冠,腰懸紫玉,顯是刻意裝扮了一下,隻是神色間還是頗有緊張之意。昭元見他現在看來比平日更顯英俊挺拔,雖似還不能和魏頡那簡直比少女還要俊美的麵容相比,但卻也別有一種陽剛之態,頗顯文武風流。昭元心中忽然一動:“琴兒不會真的喜歡上他吧?那我……可怎麽對魏頡交代?”但又一想,卻又釋然:琴兒不但跟魏頡沒有任何盟誓,甚至都已破臉,那還需要“交代”什麽?再說了,隻要琴兒真心喜歡,自己便再無法交代,那也是該自己來承擔。無論如何,琴兒可不能被勉強。
鬥賁皇待要行禮,昭元伸手止住,低聲道:“記住,今天不要亂磕頭。雖然她現在沒有來見你,但沒準我那幾個後妃已經在打點著幫她看了。”鬥賁皇道:“謝大王指點。”二人入席就座,卻就是一張小石桌,遠非什麽正式之席。
昭元笑道:“今日不敘國禮,隻談輕鬆之事。因此,這也就是個隨便之席。膳畢之後,鬥卿家若是無事,不妨陪寡人棋局上消遣消遣。還有,寡人這花園中還奉有絕代名花,隻可惜從不開放,不知鬥卿家今天有沒有這個福氣。”鬥賁皇見他已切入正題,那本來已平靜下來的心情又情不自禁地緊張了起來,道:“臣尊旨謝恩。”
昭元忽然低聲道:“人人都知道你確實是真心,千萬不要這麽緊張。”鬥賁皇慌忙道:“是。”昭元一笑,道:“既然鬥卿家已來,這席便可開了。”他話音未落,便有兩名宮女獻上兩樣精致小菜。昭元一笑,舉杯道:“今日是隨便之席,鬥卿家不可拘束。鬥卿家若是實在難以放開,不妨略略多飲幾杯。”
鬥賁皇見他事事提點自己,甚是感激,舉杯先盡,道:“謝大王恩典。”昭元提箸相請,二人談笑間說了些不太著邊際之事,鬥賁皇也果然慢慢放得開些了。那兩名宮女穿梭般地來往,每次都是對鬥賁皇頗為注目。鬥賁皇得昭元提醒,知這兩位宮女肯定也是肩負探路重責,麵上自然竭力想要作出一團鎮靜、英華之氣大顯的樣子。但他心頭,終還是有些發慌,總也無法完全平和。
昭元見他和那兩位宮女如此情形,心下暗笑,忽然道:“鬥卿家,你看寡人這兩位宮女服侍得可還好?尤其是這一位。”說著一指那名對鬥賁皇注目得幾乎都有些過分的宮女。鬥賁皇吃了一驚,但立刻明白昭元是給自己機會,要自己借機稱讚這兩位宮女,忙道:“好,好。兩位……兩位妃……姑娘不但品貌如仙,更難得的是蘭心慧質,實在是天下難找的好姑娘。臣蒙兩位姑娘如此款待,實在感激不盡。”
那兩位宮女都是臉上微紅,齊地微微一福,道:“鬥大人誇獎了。”鬥賁皇慌忙站了起來,躬身道:“二位姑娘言重了。”待再坐下後,那兩位宮女果然時不時自己就臉紅起來,已不能再象先前那樣,對著鬥賁皇使勁看了。鬥賁皇本來也不是沒見過大陣仗之人,隻是因為今天實在是要見那被他驚為天人的佳人,這才大是緊張。現在昭元既特意讓有人顯得比他還緊張,他自然也就慢慢又放開了些。鬥賁皇對這些自然心知肚明,對昭元更是大為感激。
這所有人都有心事的膳席,自然是長不了。不一會,昭元便命撤席奉茶,兩人對弈。昭元幾乎從沒摸過圍棋,自是水平極差。但鬥賁皇畢竟不甚肯贏他,這棋自然下得沒甚意思。過了一會,忽然其中一名宮女來報:“啟稟大王,王後有要事相請。”昭元皺了皺眉,似乎想說什麽,卻又沒說,隻是對鬥賁皇道:“鬥卿家,王後知寡人正在宴客,卻還來相請,想來也是有要事。鬥卿家稍待,寡人去去就回。”
鬥賁皇自是知這要事是什麽,那本來已是大大平靜的心情又頓時緊張起來,站起來躬身道:“恭送大王。”昭元點了點頭,道:“雖值冬令,寡人這後花園中卻也頗有奇葩。鬥卿家不用拘束,若是無聊,便可在這一帶隨意走走,賞看名花。”
昭元走後,便隻剩下另外一名宮女服侍鬥賁皇,也就是被昭元指的那一名。鬥賁皇本來就心情緊張,兼現在又是麵對她,頗有些不自然,不免舉手投足都頗顯誠惶誠恐、受寵若驚之意。幸好那宮女被昭元折騰一語後,自己也還臉兒紅著,倒也沒太笑鬥賁皇。
過了一會,鬥賁皇忽見不遠處九天飛瀑處現出一朵曠世奇花,頓時心頭緊張莫名。他急忙本能地站了起來,想要迎上去,卻又有些不敢,幾乎都想跪將下來。昭元在暗處大罵:“這個豬頭!不過他既然這麽膽小,不成的話可就更加怪不得我了。”幸好那宮女甚是乖覺,居然沒有如先前所想主動退開,反而主動向琴兒迎了過去,道:“琴姑娘,你也來賞花了?”
琴兒輕輕道:“嗯。”她依然是一身素靜打扮,看在鬥賁皇眼中,簡直就是天仙臨凡。他慌亂之下,口幹舌燥,雖然挪了幾步,卻終於還是沒敢再繼續。那宮女看在眼中,似乎皺了皺眉,隻柔聲道:“琴姑娘,那邊景致好,我們去那邊賞吧。”琴兒低低道:“嗯。”
那宮女將琴兒半拖半扶,終於來到小石桌前。鬥賁皇見自己和佳人之間最後的一片遮擋之葉也消失了,可說現在乃是自己和她最近之時,心頭狂喜和惶恐都是莫名,一時間竟然都忘了出言搭訕。眼看佳人在矜持之下,幾乎就象是沒看見自己,就要從石桌旁走過,他心頭更是悔懼萬分,竟然一頭跪在了地上。
昭元簡直氣得直翻白眼:“人人都說大王不急太監急,可現在怎麽是太監不急大王急?不對不對,他不是太監,而且也很急的。……呸,不對不對,他這麽沒種,又怎麽不算太監了?”昭元倒並不是非常想促成此婚,而是怕鬥賁皇萬一這次沒能跟琴兒說上話,以後肯定還會想方設法來求自己,希望自己再給他安排機會。那自己豈不是又要勉強琴兒?
琴兒和那宮女都同時皺了皺眉。那宮女猶豫了一下,終於道:“琴姑娘,怎麽會有人向我們跪下了呢?”琴兒歎了口氣,轉過身來,道:“這位公子,你有何事,怎麽向我們跪下呢?”鬥賁皇咬了咬牙,道:“臣鬥……鬥賁皇先前曾經保護琴公主不周,還望琴公主恕罪。”
琴兒呆了一呆,道:“你……沒有不周,我也不是公主。”鬥賁皇急道:“臣……確實有所不周,而且公主……公主……也確實是公主。”但這話才說出來,便大是後悔:“我一向會說話的,可怎麽這個時候,反而顯得象是在跟佳人爭辯?況且這等事本來就不該提的,現在實在提了,那就更應該一帶而過就是。唉,我怎麽變成了這樣?”
他偷眼望向琴兒,見她也是秀眉微蹙,說不出話,心頭更是悔恨萬分。那宮女似是見場麵氣氛太過尷尬,意識到自己也是該走了,忙道:“琴姑娘,我去稟報大王了。”說著不待回答,便已走開。
琴兒歎了口氣,對鬥賁皇道:“你先起來吧。無論如何,我從來沒有生你的氣。”鬥賁皇大喜,連忙站了起來,望了望琴兒,終於鼓起勇氣道:“琴公主,你真的太美太好了,我……我……真的好仰慕你。”琴兒見他先還靦腆之極,這次卻又如此直接,秀臉微微一紅,道:“鬥公子過獎了。”
鬥賁皇立刻就又如被刺激了一樣,急道:“不,不,我絕對不是過獎,絕對不是過獎,隻恐怕不及的。姑娘之美,是內外兼通、無與倫比之美,越是閱人無數,就越是歎服,絕非任何單方麵之美所能比。我雖然也見過很多人,但隻一見姑娘,就情不自禁地完全傾倒,因為……因為……我第一次發現,世上竟然真能有人完全沒有任何缺點。”
他這話一出,昭元心頭不禁一個戈登:“是啊,琴兒究竟有什麽缺點?……難道世上竟然還真有完全沒有缺點的人?難道杜先生說的話也能不對??情人眼中無缺點也就罷了,我怎麽也這樣覺得?真是豈有此理!”琴兒小臉早已是通紅,輕輕對鬥賁皇道:“那你是沒見到更好的。”
鬥賁皇堅定地道:“不,不,決不可能有比你更好的了,真的。我一看到你的時候,就莫名其妙地有一種感覺,那就是我的一切都應該屬於你,任你支配,任你驅使。爹爹一向都稱許我遇事冷靜的,可是你知道麽?自從見了你之後,我……幾乎完全變成了冷靜的反麵。從那時起,我整個人就象是丟了魂一樣,不是忘了這就忘了那。當時,幾乎所有的人都以為大王想把你當後妃,可我卻總是有一種感覺,覺得大王跟你似乎不是夫妻男女的關係。我總是覺得,覺得你……你……實在是太美太美了,美得簡直讓人完全無可褻瀆。大王的忍心既然那麽強,連我爹爹都能容忍,又怎麽會忍心來褻瀆你?”
琴兒見他說得越來越激動,簡直就象是自己要是再否認的話,他就會和自己吵架一樣,心頭更是羞窘無限,隻能默默不語。昭元卻是聽得心頭一動:“原來他是這麽理解我沒對琴兒起歪念的。我不會真是這樣吧?”昭元想到這裏,不知怎麽頗覺喪氣,忍不住又想:“琴兒當真是完全沒有缺點麽?是不是因為這我才不敢碰?起碼冰靈和伊絲卡也是沒有的吧,我不還是想過粘她們麽?還有那……那個人……”他忽然警覺,急忙正過念來:“不對不對,那個人,還有她那一群丫頭,個個都是凶得可怕,簡直就是缺點無數,怎能說沒有缺點?”
鬥賁皇結結巴巴續道:“可我雖然那樣想,卻又沒辦法確定,那個時候的我……我簡直都不知道是怎麽過來的。後來……後來大王親口告訴我你不是他的後妃,當時的我簡直就象是從十八層地獄被提到了九重天上,幾乎恨不得當場痛哭。”
琴兒輕輕歎了口氣,道:“你……跟大王怎麽說的?”鬥賁皇垂頭道:“我問大王你是不是後妃,大王好象立刻就猜到我是……是……愛上你了。不過他說,他不能做你的主。大王還說,無論如何,必須你自己喜歡,有一絲勉強都絕對不行。”
琴兒默默不語。鬥賁皇鼓起勇氣,輕輕道:“我真的非常非常愛你,可是我也知道一點大王的心境。他好象總是缺少一些什麽,你和他的感情好象特別特別的深。在大王的心中,你隻怕比他的命還要重要,他的確是沒辦法來勉強你。大王雖然同情我,但最多也隻能幫到這個程度。我……更加絕對不會勉強你,我隻能乞求乞求你……你……喜歡我。因此,我雖然愛你愛得瘋狂,瘋狂到每天都恨不得用刀砍自己,可我真的沒有敢向大王提親。”
琴兒呆呆望著鬥賁皇,似乎想要說什麽,但終於沒有說出來。鬥賁皇癡癡望向她的嬌厴,恍惚間似覺她目光中已有了些天然於心的憐憫之意,心頭簡直就如整個世界都燃起了希望。他忽然又一下跪倒在地,顫聲道:“琴公主,我不敢求你什麽,我隻求你給我一個希望,求你給我一個表現的機會,求你不要立刻拒絕我,好麽?我將用我所有的一切來保護你,愛護你,保護國家,愛護國家。我真的很害怕你現在回答我什麽,我隻想在心頭保留一個希望,保留一個你將來可能喜歡我的希望。你可憐可憐我,把這個希望賜一點點給我,好麽?”
鬥賁皇本是權傾朝野的令尹之子,一直也極為自尊自傲的。可是麵對琴兒,他竟然方寸大亂,舉止進退簡直完全失據,甚至連提出的請求也如此卑微。琴兒眼中似乎流露出了些微的感動之意,但立刻又轉過頭去,似乎生怕被他發現什麽。
鬥賁皇傻傻望著她那微微轉過去的香肩,喃喃續道:“我知道,我的希望很渺茫,可是我真的願意為這份渺茫投入我的一切,而且永遠都無怨無悔。我求你,求你不要把心門關得那麽嚴好麽?我真的隻需要一絲縫,讓我能有一個希望。將來,你喜歡我也罷,不喜歡我也罷,我發誓絕不勉強你。可是現在……現在,我真的隻盼你賜我一個最小最小的希望。”
琴兒的身體就象是已被他迫得無路可逃,心靈更加無處可藏。她輕輕歎了口氣,似乎作了什麽決定一般,慢慢轉過身來,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將來能不能喜歡你,但是現在,我確實不討厭你了。”鬥賁皇顫聲道:“謝謝,謝謝。我……真的能有希望麽?”
琴兒幽幽道:“我從來也不能自己做主,從來都是受人擺布。盡管我不願意受別人擺布,可是有一個人例外。他能做我的主,我也願意受他擺布。”鬥賁皇奇道:“你是說大王?可是大王明確地說過,說他不能做你的主的。”
琴兒輕輕歎道:“他不願替我做主,因為他實在太怕我有一絲一毫的勉強。可是他的確能做我的主,也隻有他替我做的主,我才會歡喜接受。我相信他看得比我高,比我遠,我更知道他絕對不會葬送我的幸福。他為我選的,一定會是最好的。當他無意識中為我選好了什麽的時候,隻要一個眼神,一個暗示,就已經夠了。你現在做的,就非常對。”
鬥賁皇垂下頭去,又抬起頭來,堅定地道:“我將來做的,一定更對。琴公主,我對你發誓,我一定效忠大王,效忠國家。不論別人怎麽說怎麽看,我也永遠無怨無悔。”琴兒輕輕歎了口氣,道:“大王希望你能對他忠心,這手段雖然……”
鬥賁皇垂頭道:“我很明白大王的心情,他也是沒有辦法。他所做的實在也沒什麽錯,談不上是利用我。我的要求,我自己也知道是個奢望,但我真的會努力的。”琴兒輕輕道:“你明白就好。我實在不想騙你瞞你什麽,但盼你我都能理解他。同時,你還要注意,我和大王雖然非常親密,但希望你不要亂誤會什麽。不然的話,那就很難了。”
萬王之王 第七十八回 愛琴之海風暴狂(六)
鬥賁皇點頭道:“我相信你,也相信大王。”琴兒久久望著他,終於道:“你起來罷。我答應你,給你一個機會,盡管我自己也不知道這個機會到底有多大。你要記住,男子漢應該先國後家,多多為國著想。”鬥賁皇站了起來,道:“我一定會盡忠盡職,不會總無謂地來求你麵對我。我會努力在正道上好好表現的。我相信,大王那裏,你將會看到我的一切努力。”
琴兒點了點頭,道:“我走了。你……也要保重,千萬不要作傻事。”鬥賁皇聽她語聲中頗有關切之意,心下一陣溫暖,道:“我會的。琴公主,再見。”琴兒輕輕歎了口氣,慢慢轉身離去。鬥賁皇癡癡望著她越來越模糊的背影,就象是已進入了夢境。
良久,那名請昭元去見王後的宮女慢慢出來,輕輕道:“大王駕到。”鬥賁皇慌忙從沉迷中醒悟過來,慌慌張張見駕。昭元從假山後出來,屏退那宮女,道:“怎樣?”鬥賁皇道:“臣今心願已足,誓將萬死不辭,以報大王深恩。”昭元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道:“寡人也不過就是順手人情,談不上幫忙。不過寡人要提醒你,所謂英雄所見略同,喜歡琴公主的人,簡直多如過江之鯽。希望雖是人人能有,但實在都不會太大。你要有心理準備。”
鬥賁皇道:“謝大王指點,臣一定會銘記在心。”昭元見他依然麵有迷惘之色,似乎還在回味剛才的相會,顯然未必對這困難估計很足,隻得歎了口氣,道:“你退下罷。”鬥賁皇躬身道:“臣告退。”
鬥賁皇走了之後,昭元不知怎地,也總象是有些心神不定,完全沒有一件事做完後的輕鬆感和興奮感。他想去見琴兒,可是卻又怕麵對她;想去見樊舜華,卻又怕被她問來問去,一時間竟然無處可去。他慢慢步回寢宮,悶悶地躺在床上,心頭隻是一個念頭翻來覆去:“我究竟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昭元一遍一遍地想,卻總是無可捉摸這一切。琴兒究竟被勉強了沒有?如果被勉強的話,她究竟被勉強了多少?鬥賁皇到底有什麽樣的心理準備?還是根本就無可準備,甚至根本就沒有打算準備?琴兒到底會怎樣對他?琴兒究竟騙了他麽?
這所有的問題都象是一個個死結,每一個都象是要讓昭元窒息。樊舜華、琴兒、許姬三人似乎也知道他心情不好,居然都沒有來找他說話。昭元悶悶地想來想去,越來越覺萬事萬物隻要攪上“情”,立刻便是千倍萬倍的難,而且完全無可捉摸和預測。相比之下,那些政事雖然也令人頭痛,卻還遠沒到這種既把人困擾得要死,但偏偏又讓人使不上力的地步。難道望帝說的很對,自己就天生在這上麵特別糊塗?
終於,昭元還是無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麵對宮雲兮時的無所適從。自己如此之差,怎麽居然還象模象樣地來指點鬥賁皇?而他居然還頗心領神會,大覺自己的謬論很有道理?難道真是旁觀者清?還是隻不過一個糊塗在教另一個糊塗?
昭元終於沒有力氣再想了,慢慢進入了夢鄉。可是夢中的他,卻似乎更加糊塗,也更加迷茫。那一點點的迷惑就象是結成了一張網,將自以為跳了出來的自己,一點一點地又捆縛起來,收緊起來。漸漸的,一切的疑惑似乎都已從鬥賁皇身上轉到了他自己身上,他甚至就象是看見了宮雲兮,看見了她那亦嗔亦喜、簡直能將自己變成鬥賁皇的風采和美麗。
朦朧中,昭元覺得自己的身體象是被一個人輕輕推著,還似有一個不太熟悉的聲音在叫著自己:“昭元哥哥,昭元哥哥。”他使勁閉了閉眼睛,忽然間明白過來這不是夢境,立刻一嗗嚕坐了起來。隻見自己眼前正坐著一個飄飄逸逸的白影,而且還正用手推著自己。
昭元情不自禁地心頭一顫,但立刻明白過來對方不是鬼魂,而且也似並無惡意。當下他急忙定了定神,一麵戒備,一麵低聲道:“你是何人?你……怎麽來這裏的?”要知他今天睡覺既然沒樊舜華在旁,那還是留了半分心神防備的。可這白影居然還是能悄無聲息地鑽到自己紗帳內來,那還不把他驚出一身冷汗?
那白影輕輕笑道:“昭元哥哥,你別怕,我沒有惡意的。你先看清楚我是誰呀。”昭元聽她聲音好象很熟,更是奇怪。昭元目力漸漸適應了黑暗,忽然驚道:“你……”那少女嘻嘻笑道:“昭元哥哥,就是我呀。你一直都沒看出來麽?”原來這白影,竟然就是那白天盯著鬥賁皇看,導致被昭元特別抓出來羞的宮女。
昭元幾乎當場就要暈倒:“這麽一個宮女在我麵前晃了這麽久,我居然半點都沒覺察到異樣?我還笑鬥賁皇緊張失措,可我這……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是什麽?何況這對於我來說,還是身家性命的事?難道隻要是女孩子悄悄挨近我,我就會死活發覺不了?”
那少女輕輕笑道:“昭元哥哥,也難怪你這麽驚奇。我是杜先生的孫女……”昭元大吃一驚,道:“什麽?什麽?”那少女眨了眨眼睛,道:“你不相信麽?要不然我怎麽叫你哥哥呢?你幫爺爺報了仇,我很感激你。今天我既然被你這麽特地抓出來,就幹脆來謝謝你。”
昭元心頭一動,忽道:“什麽杜先生?我不知道啊。”那少女驚奇地瞪大了眼睛,道:“琴姐姐和許姐姐說,你在臥眉山就是從我爺爺學的藝啊,難道這還能有錯麽?”昭元心頭一震,道:“琴兒?許姬?”那少女道:“是啊,我聽過她們睡覺時悄悄說話的。”
昭元見這少女天真幼稚,說話神態非常自然,實在不象說謊,心頭已開始有些相信,疑她可能確實是和杜宇有極大關聯。但昭元想了想,還是道:“好妹妹,你叫什麽名字?怎麽跑到鬥家去,還進了宮呢?”
那少女慘然道:“我叫龍雲珠,是跟我媽媽的姓。我媽媽本來是哀牢山的少公主,他們的親人全部都姓龍的,相傳是共工氏的後代。我奶奶是失心婆婆,她有一天把我媽媽抓去,逼爸爸和她成婚。後來我生下來,媽媽卻難產去世了,爸爸也瘋了。我很小的時候,印象中奶奶和爸爸經常無緣無故地大大發瘋,可發完瘋之後卻又都哭的很厲害。”
昭元想起失心婆婆和吳本木遭遇之慘,以及一個小女孩整天麵對這些瘋人,其心靈上的痛苦和恐懼,不由得暗暗歎息,對這少女的身世也不由得多信了幾成。他猶豫了一下,故意伸手輕輕撫摸這少女頭頂,輕輕道:“後來呢?”
那少女似是很喜歡被人摸頭,很乖地道:“後來我漸漸長大了,才知道爺爺是害奶奶和爸爸的人。可是我對這件事,總是很疑惑很難過,他們也不跟我細講為什麽。有一天,奶奶忽然把表哥抓回來了……”她說著小臉微微一紅,續道:“就是賁皇表哥了。”
昭元心下越來越奇,道:“失心……你奶奶和鬥越椒……”那少女輕輕道:“奶奶名叫鬥文宜,和賁皇表哥的爺爺是親兄妹。奶奶不知道為什麽,很恨表叔和表哥。那天她把隻有七歲的表哥抓到我們的仙靈島後,就一個勁地想折磨表哥,說是要把他折磨瘋,讓我表叔沒有兒子。可是……可是我總是偷偷去跟表哥說話,他和我都沒有變瘋。”
昭元想起失心婆婆雖然受委屈極深,但她殘害人的手段也著實可怕之極,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他又想起自己摸這少女頭時,她絲毫沒有武人的戒備動作,還很乖很親的樣子,心下已情不自禁地有些喜歡她,自然對她當時的所受的苦難有了些體同身受的感覺。
那少女輕輕道:“後來表叔來了,跟奶奶大吵,罵奶奶心狠手辣,不配有兒孫,還說……說奶奶這樣是糟蹋了我。後來,他和奶奶打了一架,把表哥搶回去了。奶奶輸了,哭得很傷心很傷心,那幾天經常瞪著我看,我……真的好害怕。再後來,奶奶忽然有一天把我偷偷送到了表叔家,要他撫養我長大。”
昭元見她對自己這樣親近,又回想起當年失心婆婆和杜宇對答時的情景,心頭已越來越相信她確實就是杜宇的孫女。昭元想了想,道:“於是……你表叔就把你送進宮來了?”那少女點了點頭,臉上微起羞意,道:“我很小的時候,因為總喜歡穿白衣,表哥總是說我就象白衣龍女一樣。我很喜歡這個名字,昭元哥哥,你也這樣叫我,好不好?”
昭元點了點頭,道:“龍女妹妹。”白衣龍女很是開心,卻忽然又有些忸怩,道:“後來……後來有人開玩笑說,說我很……將來一定能當王後。表叔聽了很高興,後來就想把我送進宮來,還說不希望用鬥家的聲勢,問我能不能隻靠自己進宮。我答應了,他就說讓我叫那個開玩笑的人為義父。表叔還說,他喜歡懂事的孩子,要我先當宮女,多多觀察裏麵的言行舉止,真正把那裏當家,不要想家。他說要等到我長大以後,才能真正去選後妃。同時,他還要我不要告訴任何人有關他家的事。就這樣,我十歲就被送進宮來了。我開始還沒覺得什麽,隻是到後來,我才漸漸發現了表叔的意圖。但既然是表叔和表哥給了我唯一的溫暖,我當然也就應該幫他們忙了。可是在當時,我還不知道大王就是你。再到後來,我覺得有些奇怪,才起了疑心。直到這幾天許姬姐姐和琴姑娘說悄悄話被我聽見,我才完全明白過來。”
昭元知她肯定是小時候就被誇獎漂亮,鬥越椒聽了心動,便想將她變成暗樁,以便進可攻,退可守。她能如此接近自己而不被發覺,那麽琴兒和許姬的夜談、乃至夢話等等,也就肯定可能被她知道一些。既然現在她發現自己和鬥家非常親近了,戒備心自然也就少了,願意來告訴自己身份。當然,真正最大的刺激,肯定還是她暗中喜歡行上了鬥賁皇。
昭元想到這裏,忽然笑道:“好妹妹,你今天真的隻是來謝謝哥哥的嗎?”白衣龍女果然臉上大紅,低低道:“昭元哥哥,你別笑我。我來,還……還想問你一句話的。”昭元道:“是不是你今天一見鬥賁皇,覺他好帥好帥,想起小時情誼,就更想嫁給鬥賁皇了?”白衣龍女急道:“不,不,我是想問,你覺得表哥和琴姐姐成親的可能性多大?”
昭元怔了怔,待要張口說可能不太大,卻又忍住,隻輕輕歎道:“說實在的,我是一點也不知道。”白衣龍女呆呆望了望他,默默不語。昭元若有所思,忽然道:“好妹妹,我們正式結拜為兄妹好不好?”白衣龍女很奇怪地望著他,但還是道:“好啊。”
二人就在床上對拜了幾拜,昭元道:“好妹妹,現在我們真正是兄妹了,就跟……就跟我和你琴姐姐一樣親。你讓哥哥看看你的真實樣子好不好?”白衣龍女臉上一紅,道:“昭元哥哥,對不起,我現在確實不是真實樣子。”說著鑽出帳去。過了一會,她又鑽進來,低低叫了一聲:“昭元哥哥。”
昭元見她就這麽簡簡單單地出去了一下,立刻就是秀美絕倫,簡直漂亮了十倍都不止,而且似乎還和琴兒真有些相象。昭元一時間竟也看得有些發呆了,但立刻又恢複過來,笑道:“好妹妹,你要是早現這樣子,隻怕你就要真成哥哥的老婆了。是不是當時哥哥特別昏庸,你生怕被哥哥看中啊?”白衣龍女羞道:“哥哥,你說過不笑我的。我哪裏能跟……能跟琴姐姐比?”
昭元正色道:“說真的,你的確能跟琴兒比,一點都不差的。有了你,這鬥賁皇跟琴兒成親的可能性,可就真要小許多了。”他現在心頭已是絲毫無疑,那就是這位白衣龍女確實是望帝的孫女,而且還和琴兒是親表姐妹。她們姐妹倆,應該是鬥文宜和望帝以及君萬壽分別傳下來的。既然有這層關係,自己當然要對她好好地照顧,說什麽也要想辦法盡量幫她心想事成。她如此喜歡鬥賁皇,正好琴兒之心又似另有所屬,那還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好辦法?說起來這個還跟琴兒一樣,也是自己的寶貝妹妹,一樣能幫忙穩固鬥家之心的。
昭元想到這裏,又想起白衣龍女如此美麗,更是大大放心,臉上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人說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這可還真是不假。這麽一位大美人就隱於後宮佳麗之中,可也真算是大隱了。”又想:“她們姐妹倆,好象天生就能全無聲息跑到我身邊的,每次都把我嚇個半死。可偏偏她們背景還都這麽複雜,那是不得不怕啊,這可叫我如何是好?”
白衣龍女卻似遠沒昭元這麽樂觀,反而秀眉微蹙,道:“可是……可是……表哥見琴姐姐在前麵,我怕……”昭元想了想,也頗覺這先入為主確實是個很大的問題,但還是道:“好妹妹,別怕。哥哥除了不好直接賜婚之外,這等潛移默化的辦法還是有一些的。哼,我這麽漂亮的妹妹,簡直自己都想搶了,現在給他做老婆,那是他八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他居然還敢挑三揀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