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王之王 第七十六回 一鳴驚人試鋒芒
(如未能看全貼出的全部回目,本書在起點中文網的更新最快最全,基本上是每天更新。也可到九頭鳥自己的網頁http://www.ece.osu.edu/~weim/,然後選"中文版",進去後選"本莊莊文",也可以看其匯合版.由於要借用網站的自動換行縮進功能,加上此網頁一般隻是周末有時間集中更新,所以可能會延遲一兩個星期,請諒解.信件請發至supernineheadbird@yahoo.com.)
第七十六回 一鳴驚人試鋒芒
琴兒不答。昭元歎了口氣,道:“那日小汾河一別,我很擔心你,但還是相信你能照顧自己的。可是說實話,我還真是沒有想到,你我居然會在兩軍陣前相遇。唉,誰能想到,你我相遇時我是大王身份,你又是要迷人之身份,而且你要迷的居然還偏偏是我?對了,你……是不是又受了威脅?”
琴兒眶中淚水直打轉,卻是依然不答。昭元聳動她的肩膀,讓她麵對自己,道:“你現在知道我的真實身份,那麽你也該知道,我的確是有能力能幫你的忙的。你看,我是當今楚王,天下獨尊,我無論武功權勢,無一不是翹楚,能夠做許多別人不能做的事。我又是你的弟弟和哥哥,我感激你,我心疼你,我愛護你,我很想很想幫助你,也一定能幫助你。你相信我,把困難告訴我,好麽?”
琴兒終於哭了出來,伏在他懷中道:“你幫不了我的,我這個難處是天生注定的,你幫不了我的。你不要管我,放我回去,好好過你自己的生活,好不好?我的存在隻會給你帶來麻煩和痛苦,我真的不想這樣,我真的不想這樣啊。”昭元輕輕歎息,道:“是不是你的父母之命?”琴兒全身一顫,道:“不是。你不要亂猜,好麽?”
昭元幽幽道:“你為人溫柔善良,對人很好很好,但也並非全無主見之人。除了父母之命你無法反抗,並且以為我也幫不上忙之外,還能有什麽事能這樣?”琴兒堅決地搖頭道:“不,不是的。”昭元道:“不,一定就是。就算不是你的父母之命,也一定是那一方麵的。我說的對不對?”琴兒眼淚滾滾而落,卻並不回答。昭元忽道:“你是不是姓君?”
琴兒全身一震,整個人都似乎停滯了一般,臉色頓時變得如同死灰。昭元知自己這極大膽的行險一猜已然猜中,蜀國的君萬壽不但在圖謀巴國,而且也已在暗中支持庸國對楚國下手。他想起杜宇臨死前告誡自己一定要照顧好琴兒,絕不能讓她走到邪路上去,更是心頭狂跳,百感交集。昭元定了定神,輕輕歎了口氣,柔聲對琴兒道:“你跟君萬壽有親屬關係,他也跟血魔有勾結。可是無論如何,我還是相信你沒有害杜先生,我依然會愛你護你的……不,我會更愛你護你的。”琴兒癡癡不答,忽然淚又如泉湧,張口欲哭。
昭元大驚,連忙又要點她穴道,但心念電閃,終於還是隻捂住她嘴,將她的放聲大哭變成了嚶嚶之泣。琴兒哽咽道:“你什麽都知道了,還要問我做什麽?我不是好人家的兒女,我是那真正大暴君君萬壽的孫女,而且……而且……不論我怎麽想對人好,最終卻終於還是要對他們壞。所有對我好的人,我最後都要害得他們身死無地,害得他們父子離心,還要來害你。我……根本就是個不祥之物,我的存在隻會給你我和所有人都帶來痛苦,你為什麽不離我遠遠的?你還理我做什麽?”
昭元想起先前情景,心中也自感慨萬千。他覺得琴兒太過激動,竟然已大有輕生之意,心下大痛,堅決道:“不,不,你雖然被逼要害很多人,但是都沒有害成。你還沒有大錯,為什麽不早些收手呢?我知道他們是你的父母尊長,但你雖是在當他們是父母尊長來尊奉,他們卻沒有把你當兒女子侄來愛護。而且,他們更還無時無刻都在想要斷送你的幸福。就算你還是無可釋懷,到現在你也已經為他們做了這麽多事了,再怎麽說也已經報完養育之恩了。你又何必總如此認命、總如此傷害自己?”
琴兒哭個不住,似乎根本就沒有聽他所說。昭元緩緩道:“你先曾受命潛於杜先生那裏,可是多少年來,你都沒有忍心下手,反而拚命想多做事,一直是想要補償著什麽。甚至到最後,也還是他們自己來下的手,你根本無可知曉也無可阻攔。這件事說起來,與你能有何幹係?你受命要離間魏家上下,使其父子相仇,君臣相忌,可是終於還是為我所阻,沒能真正做出什麽。況且無論是魏家,還是姬黑臀,他們現在已經明確表示不再追究了,那麽自然也就是免了你之過……”
琴兒就象是傻了一樣,喃喃道:“你可知姬黑臀已經死了麽?”
昭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瞪得幾乎突將出來,顫聲道:“他……死了?他死了?”琴兒淚如泉湧,慘然道:“他死了,他是被我害死的。他前些天死的時候,隻留下了一句話,就是他終於還是一個好國君,而且是一個能從女色中脫離出來的好國君。”
昭元呆呆望著琴兒,似乎想要從她神情中找出她在騙自己的證據。可無論是琴兒的痛哭,還是姬黑臀那日走時的話,卻都明明白白告訴他,這確實就是事實。昭元的唇幾乎咬出了血,心也象是破碎成了一塊一塊,忽然幾乎神經質地瘋狂而問:“魏頡呢?魏頡死了嗎?”
琴兒顫聲道:“他沒死,可……也快要瘋了。”昭元心頭微鬆,但那巨大的失落和無常,卻還是鋪天蓋地地襲上心頭,令他的心幾乎完全跳不動。
昭元呆呆想著姬黑臀死時的情景,就象是看到了幽冥中的他,正深深地望著自己。昭元呆呆回望著幽冥中的他,眼中那久已凝固的淚,終於慢慢化開,一滴滴滾落下來。當年,是姬黑臀在魏頡和自己被人欺負的時候,以長者的身份來為二人說話,才讓二人能夠有一點點心理依靠的。他一生從來沒有得到過什麽他真正想要的關懷,可是他卻一生都在為別人打算,總是在抑製自己而為別人著想。唯一他企圖為自己打算的事,卻偏偏所有的人,甚至包括他自己,都義正詞嚴地逼他收手,而且都苦口婆心地勸他再次抑製自己,再一次去為別人打算。他雖然成了國君,可是究竟得到過什麽?
昭元呆呆想著,姬黑臀那臨死前的悲憤和絕望,就如已經完全移到了自己身上,將他擠壓得越來越是無可掙紮。姬黑臀的死,是不是就是預示著自己的結局?姬黑臀沒有能力戰勝琴兒的美好,可卻終於還是能夠以死來擺脫被她控製的境地。自己麵對那宮雲兮的那一切,又有沒有這樣的勇氣?
昭元呆呆地想著,姬黑臀的那幾句話又出現了他的腦海:“我一定要比他強!”“隻有一個人崇慕我,可他卻偏偏還隻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不點師弟。”他難道不是比自己強麽?他坦白地承認了一切失敗,可他卻終於還是贏了琴兒的心淚。自己有沒有這份胸襟,這份勇氣,這份能力?自己即使能活著,是會在宋文昌將宮雲兮擁入羅緯時,瘋狂難製而去搶婚,還是從那以後,就跟魏頡一樣生不如死?姬黑臀所選擇的,難道不該是自己現在依然崇慕的?
當年自己在洛陽學藝時所僅有的兩個朋友,現在全都成了這樣,實在無異於一個三足心理之鼎突然間崩塌了兩足。他們變成這樣,明明白白都是琴兒引起的,為什麽自己還是無法恨琴兒?為什麽自己還是那麽相信她,那麽愛護她,那麽親近她,那麽不避她?
昭元癡癡地想著,簡直覺得自己的心幾乎已經完全死了,跟他們的已沒有任何分別。他呆呆望著琴兒,眼中想要升起憤恨,想要升起恐懼,可是最終升起的卻偏偏還是痛惜,還是憐憫,還是信任,還是親愛。
無論如何,望帝所托是不能違背的,對麽?無論如何,現在自己可能還需她幫忙,不是麽?無論如何,她也是被人操縱和逼迫的,不是麽?無論如何,她並沒有真正去殺姬黑臀,是他自己選擇的死亡,不是麽?無論如何,自己無法怪罪宮雲兮,那麽也就不該怪琴兒,不是麽?無論如何,琴兒對自己是那麽的好,她沒有……她畢竟還沒有害自己,不是麽?
許久許久,昭元終於咬了咬牙,續道:“無論如何,你雖要來迷我,可卻根本沒有迷惑住,反而給了我救你幫你的機會。你沒有做過什麽大錯,為什麽要自暴自棄成這樣?我是你的親人,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可是我愛護你,我心疼你,我比你的那些所謂尊長要親得多。你不要再認他們了,你認我,你認我為親人,勇敢地擺脫過去,好好地去接受幸福,好不好?”
琴兒眼淚漸漸止歇,卻依然是一幅心誌離合神情恍惚的模樣,似乎對他所說的這一切都全然不感興趣。昭元歎了口氣,道:“有一個問題一直沒有問你:你是不是真心喜歡魏頡?”琴兒忽然眼淚又湧了出來,卻是用力搖了搖頭。
昭元道:“你雖然這樣努力地搖頭,但是我比你自己都清楚,你是真心愛他,對不對?不要怕,你喜歡他,我有辦法讓他和他們家接受你,你會有幸福的。”琴兒淒然道:“他們是名門望族,我卻是一個勾結血魔的暴君之後,害人無數,我又怎麽能配得上他們家?他少年英雄,日後自有無數姑娘在等他,又為什麽要為我這麽一個不詳之人而放棄?”
昭元將她身體扶正,堅定地搖了搖頭,道:“不,你更是名門望族,因為你是我的親人,你是我的妹妹。隻要你喜歡,我會封你為公主,以國禮讓魏頡娶你進門的。”琴兒垂淚道:“可是……可是我不想讓你們為我背上那種負擔。”
昭元忽然沉聲道:“不,不是負擔,而是幫我們的忙。你要知道,我和他是最心疼你的,是最希望你好的。你不好,我們心中很難受,我們也沒法好。我還罷了,你看看魏頡,你看看他成了什麽樣子?你就幫幫他忙,好不好?”
琴兒的眼淚,終於又漸漸止歇。昭元心頭升起了一片希望,可是一細看她眼神,便立刻又沉了下去。昭元歎了口氣,道:“這些事以後再說罷。現在……”琴兒忽道:“現在你放我回去吧,我不想留在這裏。”昭元搖了搖頭,道:“不行。無論是對你對我,你都不能走。”琴兒臉色蒼白,卻是不再回答。昭元輕輕擦幹她眼淚,柔聲道:“有一件大計,需要你配合。我今天要和你以及那幾名女子同宿,但不會汙你清白。你可相信我麽?”
琴兒淒然道:“我從來都是受人擺布的,你還用問我麽?”昭元忽然心中說不出的難受,一把將她頭扳過來,沉聲道:“你是我的妹妹,你知道不知道,你應該是命運的主人,而不是奴才?我跟你一樣有苦有痛,我所經曆的痛甚至比你的還要難受十倍,可我還不是一樣堅持了下來?你跟我一樣,好不好?好不好?”他說著說著,忽然鼻中一酸,那許許多多苦苦壓抑著的痛,忽然間全都爆炸開來,竟然自己先就淚飛如雨,無可抑製。
琴兒是知道昭元的心境堅忍的,可以說從來就沒有見昭元如此痛哭。這下她見昭元眼淚橫飛,甚至連全身都顫抖了起來,自知他這已是極力隱忍之後的樣子。極力壓抑之後尚且如此,那麽他心中的真實之痛,定然真是比自己還要淒苦十倍。她天生愛護之心又情不自禁地起了來,心中也為昭元一陣難過,自己之痛反而一時淡了下來,當下輕輕撫他麵龐,道:“我……沒想到你竟然也有痛心之事。能跟我說說麽?”
昭元極力甩脫淚水,道:“你不要問了,我想忘記她……不,忘記他們。你不要再問了。”他本來是要問琴兒之事,可是琴兒不肯說,於是他就心中難受,甚至不可理解。可是現在,終於輪到他自己了,他才真正體會到那無法啟齒的痛苦。
琴兒擦幹自己和昭元的眼淚,仔細看了看他,忽然道:“是不是為一個姑娘?”昭元搖了搖頭,道:“不是。你不要猜了,好不好?”
琴兒見他回答居然跟自己先前一模一樣,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淒涼,道:“你不用騙我了,我見過很多很多,更加明白你是什麽樣的人。我知道要能讓你這樣的,除了你刻骨銘心喜歡的姑娘之外,沒有什麽別的可能了。那些繁難國事再難,也不能把你壓垮,可是萬物都有克星的。你知不知道你在姑娘手中,也隻象個玩物一樣?”
昭元心頭悲苦,一下站起身來就想離開琴兒。但琴兒卻一把抓住他,又將他拉得坐下,輕輕道:“你總說我不懂,其實你也不懂的一樣很多。你知不知道你天生就怕姑娘的,而你偏偏又天生特別容易被她們逗耍。但是她們耍你,也是因為喜歡你,因為耍你能給她們無比的快樂,別人都做不到的。因此,她們如果一時難為你,你不要灰心,要……”
昭元用力擺脫她手,勉強道:“我不信。你看,你不就不喜歡逗我麽?”琴兒臉上微微一紅,道:“我是你的……你的親人,當然不一樣了。難道你媽媽也舍得那樣逗你麽?可是你……”昭元忽然回身一把按住她嘴,示意她停聲,卻忽然將榻上錦被翻動了幾下。琴兒明白了他用意,臉上更是暈紅一片。
昭元等了一會,忽然將那本來就微弱的燈光吹滅,湊在她耳邊道:“這幾天沒有辦法,你和我一起睡吧。”說著尷尬一笑,忽道:“別怕,我曾跟……嗯,反正沒事的。”琴兒微笑道:“你跟一位姑娘一起睡過很多天,一樣沒有對她無禮,對不對?”
萬王之王 第七十六回 一鳴驚人試鋒芒(二)
昭元尷尬至極,生怕琴兒繼續問下去,連忙將她推入被中,自己也鑽入被中。他心頭陣陣蕩漾,冰靈的影子又浮了起來,讓他又是親近,又是難過。她被天極聖母的雨露雙仙抓回,會不會現在已經練深了魔功?
昭元心頭不禁一陣陣地痛了起來。他想起自己不顧權勢未穩,就要樊舜華派人去找,樊舜華雖然沒說什麽,肯定也能猜知大半。現在這件隱秘之事居然還被琴兒猜到了,自然更加尷尬無限。琴兒以為自己沒有對冰靈無禮,可實際上,自己隻是身體上對她沒怎麽無禮,論起心裏的齷齪念頭來,都不知起過幾百幾千遍。雖然那些衝動,每次都被及時壓住,可是心中終不能說全無慚愧。她在天極聖母宮中,和自己綿綿而談時所透出的隱隱情意,更是讓自己如蹈冰火兩個極端。自己如果終能找得到冰靈,又會怎麽樣去麵對她?
昭元歎了口氣,縮頭入被。不料他才一入被,琴兒便在被中刮他臉取笑他。昭元更是窘迫,急忙又要伸出頭去。但琴兒既然已知他心中也有難言之隱,二人之間早已是攻守易勢,現在居然故意緊緊拉住他,要讓他難看。昭元不敢用大力,掙紮起來甚是困難,但又不敢把琴兒弄疼了。他忽然想起這倒也是花燭動房的好假象,就算真有人來偷聽,也是天衣無縫,心下也隻好自我解嘲。過了一會,他當真困意襲來,但還是先小心地封上了琴兒睡穴,以防她在自己先睡後會有什麽非常舉動,然後才慢慢入睡。
次日一早,昭元便吩咐外臣,若是入內絕對殺無赦,連飯菜也是自己端內先試再喂。待將她們都喂好,昭元便將琴兒等都點了穴道藏好,一切就緒後,才升帳聽奏。他一見武建德,便冷冷問道:“武將軍,你怎麽還沒離開?”武建德躬身道:“特來向大王辭行。”
昭元冷笑道:“行現在已辭了。軍情緊急,你趕快走罷,寡人還要打仗呢。”武建德神情甚是悲憤,忽然跪地道:“大王,臣還有一諫。臣一人前往九宮前寨足矣,這些將士都是擅長防守的忠勇之士,請大王看在他們忠心為國的份上,不要被微臣牽連。大王若是不願他們幫忙,可隻命他們守城即可。”
昭元哈哈笑道:“他們守城,寡人自然便可放心出戰,怎能說不要他們幫忙?寡人這裏不需幫忙,但那邊卻是前哨,乃我方大意之處,易為敵人所趁。他們去那裏防守,更是人盡其長。你還不快去,留在這裏做甚麽?”武建德神情激動,道:“臣死不足惜,但身為楚臣,死為楚鬼,卻還有一言要提醒大王。那幾名女子實是禍根,留之恐有桀……不測之禍。大王既然昨夜都已審完,還請將她們即刻押出斬首,以絕後患……”
昭元大怒道:“老匹夫如此大膽,敢代寡人決斷?那幾名女子寡人已審過,都是我大楚良家女兒,不過為敵人所逼,家屬被擒,是以才不得不來。寡人既已知道情由,豈能學敵人殘忍,當眾而殺她們?寡人雖留她們在此,卻並未幸她們,一來可保全她們家人,二來可迷惑敵人。此中之計,你這匹夫如何得知?你如此殘忍對人,不恤旁人,可見心地狠毒。若是將來待寡人也是如此心腸,寡人如何能夠心安?今日不殺你就已是便宜了你,還不快滾?”
武建德抗聲道:“大王所說固是良策,然臣觀大王昨日見那為首女子之情狀態,實在難以……”昭元勃然作色,猛然飛身躍下,揮掌便要朝他擊去。眾將都是大驚失色。鬥越椒飛身縱至地上,一掌接住,叫道:“不可!”但昭元回身一個反肘直擊武建德之胸,雖然被眾將一把拉開,卻還是觸到了他胸。武建德立刻麵色蒼白,哇地吐出一口鮮血,噴了昭元一身。
昭元冷笑道:“令尹對付寡人,可用得一身好武功啊。”鬥越椒拜伏在地不敢起身,磕頭以至流血,道:“臣罪該萬死。然武將軍乃忠心為大王,雖然出言冒犯,還請大王念在他多年來為國盡忠的份上,免他一死。”
昭元冷冷道:“你起來。”又冷眼掃了眾人一眼,那些將軍都縮回了扶住武建德的手,但神情都極是悲憤和激動。武建德麵色蒼白,但卻依然極力支持,硬挺著沒有倒下上半截身軀。昭元冷冷道:“寡人之計,非你們所能得知。當今天下,淨是一群侍功自傲的老家夥們在把持,卻不知道天下智計都在年輕人身上。武建德死罪雖然可免,但活罪難饒。先行剝奪食邑,降官一級,以示懲戒。”鬥越椒道:“臣等謝大王恩典!”極力欲扶武建德,要他趕快退出。可武建德卻倔強得很,竟然硬是不起來,也不說一句話。
昭元冷冷道:“武將軍還不走,看來是要先向寡人謝恩。不過寡人所施之恩未畢,卻是先不要謝。”說著一把奪過殿旁衛士手中的皮鞭,冷冷一笑,猛地抽了下去。鬥越椒道:“大王要行刑,可令衛士動手,不必勞動聖躬。”昭元絲毫不理,隻是一鞭鞭地抽了下去。他用鞭極狠,明眼人都知他這鞭法是既最能讓人覺得疼痛,但又最不容易讓人昏倒的一種,乃是行刑人想讓犯人特別多受苦楚才會施用的。武建德咬牙硬挺,身上衣衫都已被抽破許多,身上臉上血痕道道,但竟是不發一言,也全無半分倒下之象。滿堂之中人人變色。
昭元連抽了一千多鞭,武建德終於支持不住,伏地暈了過去。昭元拿來一桶冰水一潑,這三九寒冬之下,武建德立刻又被潑醒。昭元冷笑一聲,道:“寡人幸了她們沒有?”武建德顫聲道:“臣……”昭元一聲冷笑,揮手又抽。
這一次卻連一百鞭還不到,武建德就暈了過去。如此反複數次,直到武建德被潑醒後,隻手指微微動彈便立刻又暈過去時,才完全停止。昭元哈哈大笑,道:“寡人之謀,你這老匹夫知道些什麽?”又轉身對那些將領道:“你們說,寡人究竟幸過那些女子沒有?”眾將都是一個激靈,低聲道:“沒有。”
昭元冷笑一聲,回到位上,道:“馬上送他去九宮前寨。”一名將軍道:“武將軍傷勢過重,不如先養幾天再上任。不知大王……”昭元厲聲道:“他死不了!馬上將他放上馬背捆好,現在就出發!”群臣都不敢再有異議。昭元待他已被拖出去,回過頭來對鬥越椒道:“令尹武功驚人,當不是隻對寡人如此,用在敵人身上定是倍加厲害。等武匹夫有出發後,你領半軍前去挑戰。寡人親立城頭,要看看你大展武藝,震懾群蠻。”
鬥越椒驚道:“大王,軍陣出戰乃是群策群力,個人武力難起大用,出戰兵力必須足夠才能大成。若是半軍出兵,還不如不出兵。大王明察!”昭元悠悠道:“無妨。你武功才智均不俗,定能以一敵萬,以建奇功。當然,如果不勝,寡人也不怪你。隻是那樣的話,你就要好好聽寡人指揮了。”鬥越椒苦苦哀求道:“臣非懼死,實乃為我軍健兒所計,求大王開恩。”昭元怒道:“你說你體諒我軍健兒,難道我便不知體諒了嗎?”
鬥越椒伏地不起,忽然道:“臣一人即足以對付敵軍。臣在大軍之中,反而不易施展,更不便讓大王看得清楚。請大王準臣一人出戰。”昭元冷笑道:“你要顯你冤屈,令軍中皆怨寡人麽?你為官數十載,難道現在還不知道你的錯誤所在?”鬥越椒道:“臣年老昏饋,自知衝撞了大王,罪該萬死。臣願以此身熱血,殺敵於戰場之上,以贖罪孽。”
昭元歎了口氣,道:“你終於還是沒能明白寡人心意。你以為寡人如此肚量狹窄,容不下你一掌麽?”鬥越椒一驚,抬起頭道:“大王另有奇謀?”昭元搖頭道:“並非奇謀,而是正道。你可記得這兩日我軍出戰,所觀敵軍如何?”鬥越椒道:“敵軍甚是悍勇。”昭元道:“既然如此,我軍若是與敵硬拚,縱勝損失也必大。這樣的話,日後對晉之時便極不利。因此要大勝敵軍,必然要等敵人有變,我方才能有機可趁。”
鬥越椒默然不語。昭元悠然道:“我軍有關城為托,敵來攻時必損失過大。而敵人在那裏經營也已有時日,我軍硬取的話也會傷亡慘重。然而現在天已寒冬,敵人又是深入國境,自然糧草不繼……”正說到這裏,忽然一名將軍道:“據我方細作十餘日前報,敵軍士兵皆是日日飽食,且領糧之時見糧袋堆積如山,似未有缺糧之象。”
昭元冷笑道:“細作從來難至上層,我軍細作所見不過表麵。其中之大謀,他們如何能知?你且想想,敵軍深入我境數百裏,連破兩關,但關中糧草卻都已先被轉移或是焚燒,他們根本未得到什麽。如今天寒地凍,運糧草何其艱難?連我們都甚是艱難,他們人生地不熟,能撐得一時,撐不過一世。寡人細想數夜,方明敵人那些糧袋隻怕多是填土灰於其中。他們如此,乃是要用之以騙我軍細作回報,讓我軍斷絕堅壁清野與其相耗、等其後退之念。”他說完,放眼一望,見居然也有幾名將軍似被自己所動,若有所思。
鬥越椒道:“大王所言也是有理,但我軍細作曾借故去劃開過幾個糧袋,確實都是米粟之屬。而且更有細作報敵糧車不斷,每數日即有一批進營。”昭元道:“他們數萬大軍,要裝作些真糧袋還不容易?寡人且問你:我楚為大,還是他們庸國、百濮群蠻幾國為大?”
鬥越椒道:“自然是我楚為大。可是……”昭元道:“我們有關城之利,又在境內,尚且如此困難,他們同樣支撐數萬大軍,豈能如此輕易滿足所有人錢糧?如今天時已是大寒,冰河遍布,草木調零,要集糧草,談何容易?他們如此,不過是要讓我們沒有耐心等下去。隻要我們急不可耐,主動去硬攻他們營寨,他們便可大占便宜。你也帶兵多年了,怎麽連這都想不到?”說著放眼四望,果見又有幾名將軍若有所動,但大部分還是不以為然。
一名將軍忽道:“這等大事,本來便是怎麽說都有理的。但往往事到臨頭,多年的經驗直覺,才最重要,也最可信。臣等大多仍覺敵軍未必便回缺糧,何以大王一夜所思,便能如此確定?”昭元一聽他故意不聽自己所說的“苦思數夜”,竟敢諷刺自己“一夜所思”,心下大怒,道:“大膽!”
那將軍立刻跪下磕頭道:“臣是為大王著想,為這將要喪失的數百裏河山著想。請大王明察。”又有幾名將軍隨之跪下道:“大王,子楊蔥所言也有道理。”一名將軍道:“大王,他們占據那兩關時日已久,若是被他們經營得當,隻怕從此我軍便難有再奪回之望。這五百裏河山,隻怕便盡歸外敵。大王,時機容不得我們等啊!”
昭元勉強壓抑住憤怒,終於歎了口氣道:“你們還是沒有明白寡人之深意。”忽道:“你們幾個,都去周圍巡視一番,看看有無旁人靠近。”那些將軍見他麵色鄭重,半信半疑中去察看一番,回來道:“無人敢靠近。”
昭元微微一笑,道:“你們所憂,寡人難道就不憂麽?隻是寡人問你們,那五百裏河山若是真的不再屬楚,那麽是屬庸呢,還是會屬百濮、群蠻?”眾將一怔,一時間無人回答。昭元微笑道:“敵軍乃是聯軍。自古以來,聯軍打仗,難有能真正一心者,尤其是兩強互不相下,卻又同處聯軍之中時。你們明白了嗎?”
眾將都是麵露複雜神色。要知昭元所說確實也是實情,很難直接否認。遠的不說,就說秦晉由世姻轉為世仇的崤之戰,其說到底就是因為秦晉兩個大國聯軍攻鄭,結果互不配合而引起的最終後果。再往遠裏說,就更是例子數不勝屬。即使是聯盟各方開始已經預知了聯合的困難,將利益劃分得極是嚴格清楚,最終能善始善終的也沒幾次。
因此,以當年的齊桓公之強,一旦要打仗,總是隻糾集些二三流國家來和自己組成聯軍。其目的就在於,要確保自己在聯軍中處於絕對優勢,確保完全無人有跟自己相爭之念,才好行事。至於那些小國,其實不過就是充個數目,以顯自己“得道多助”而已。
昭元見眾將麵色大都陰晴不定,知道又將有幾人會被自己說服,不禁麵有得色,微笑道:“庸和百濮、群蠻諸方,雖都是楚西北強鄰,但他們自己卻是相鄰更近。隻不過以前楚有並吞他們之勢,是以他們才互相幫助聯合。如今楚勢不張,他們一下擴地數百裏,乃是他們自己都沒想到的戰果。因此,開始攻楚時,他們肯定未能細分此地的歸屬。如今我若示以不急圖他們,他們必然自己就先有精神相爭起來。而我們壓力太強,他們必會同心協力,那麽我們損失也必然就大。那樣的話,自然得不償失。”
昭元說完這番話後,又掃了眾人幾眼,果見又多了幾名將軍為自己說動,臉上自然又是微笑不已。但又聽一名將軍道:“大王所思確是英明。但戢黎以為,凡事都當具體來看,不可一概而論。敵軍聯合攻來,至此亦頗有時日;但依現在來看,卻依然可說全無嫌隙可言。顯然,他們雙方之主都甚能看清大勢,很能彼此體諒;我們最重要的,也還是要靠自己。若我們隻把希望寄托在敵人內訌之上,隻怕會有些過於一廂情願。”昭元道:“當年秦晉聯軍圍攻鄭都,數月之後,訌意方顯。現在他們兵進此關才不過月餘,當然臉麵還不好全破。為將者時機自然不能放過,可也不能操之過急。你難道連這個道理都不懂麽?”
鬥越椒忽道:“大王所說,臣等亦不是沒有想過,但總覺此次情形似乎有些不對。臣覺得,除了台麵上的庸、百濮、群蠻等國之外,隻怕還有大國如晉等暗裏介入。這樣他們才能協調得這麽好,糧草也才能如此不缺。我方此番麵對強敵,實在不可不防啊。”
萬王之王 第七十六回 一鳴驚人試鋒芒(三)
那些將領一聽,也有許多人點頭稱是。昭元不悅道:“寡人不是已說過,那些糧草乃是敵人疑兵之計,要引我們失去耐心麽?”但轉頭一看,卻見眾將大都對自己這番話不以為然,顯然還是鬥越椒那句“小心為上”占了上風。隻聽又一名將軍道:“大王,這等之事可不能以為如何便是如何。臣子貝以為,敵人如此凶悍,我等寧可將其想得強些,也決不可太過看輕他們。這暗中介入的大國,晉國是肯定的。但臣以為,秦國雖然是與我們結盟,但暗地裏也不可不防。即使是遠處的齊國,也不是沒有遠處挑撥、借力打力的可能。這些都要仔細考慮,不能隻憑一個猜測就全都排除。”
昭元歎了口氣,道:“你們都是自以為帶兵多年,便不信寡人之言。殊不知正因為你們帶兵多年,經驗豐富之餘,卻也形成了俗套定式。如今別人就偏偏來鑽你這個定式之空,你們卻還不自知。也罷,此事還是眼見為實。我等不如今晚劫營,以看敵之虛實。”那先前的子楊蔥急道:“大王,敵軍未見鬆懈,劫營太過冒險。況且若是成功,敵人必知道我們是來探測他們糧草的,定然又會有新的計策。若是失敗,損折必多,後果更不堪設想。”
昭元不悅道:“你以為寡人是要命你們砍開米袋來看麽?是要搶回幾包來看麽?你們難道就不會裝作想去燒其糧草的樣子麽?燒糧困難,他們有備之下,肯定能迅速撲滅,但等他們撲滅之際,那被砍開的幾袋也已被燒破不留痕跡。這樣一來,我們既知道了他們之虛實,又掩蓋了我們的意圖,不是兩便麽?”他這話倒也不無道理,子楊蔥無奈,隻好垂頭不答。
昭元見眾人中有些已頗顯服意,便道:“今日和明日,令尹依然先行出戰,隻看虛實可也,不用力戰。待到明日晚間,隻選些能高來高去精銳之士,一路跟從令尹前去探庸人之糧,一路跟子楊蔥去探百濮群蠻人之糧。看後即回報,不可延誤。此事重大,乃是非二卿不可,卻不是寡人不恤老臣。二卿當要保重。若是還無事情可奏,便可退朝。”說著不待諸臣答話,便要朝後堂走去。
鬥越椒見他急不可耐地要回美女那去,忙道:“臣今日當盡全力以振軍威,還請大王城頭掠陣,為臣增威。”眾將也都明白鬥越椒是要讓大王少沉溺一些,也都齊齊跪地請道:“請大王為三軍掠陣。”昭元無奈,隻好批掛起來,隨眾將親上城頭觀鬥越椒之戰。
鬥越率率左翼偏師的一半出城,敵人則以百濮和群蠻兵迎戰。鬥越椒箭術全楚聞名,又快又狠,百步之處尤能透兩層皮甲,自然大顯威風。昭元雖然力能勝之,但要論穩準,卻是遠遠不及。楚軍見主將如此英勇,士氣大是旺盛,可惜敵軍隻一觸即退,終於又隻是小勝。
鬥越椒回城拜道:“幸不辱大王之命。”昭元點了點頭,道:“你今日冒犯,亦是忠心,寡人不怪你了。你去罷。”鬥越椒謝恩而退。昭元更不停留,直接便要往後堂便去。但他才走了幾步,見眾將目光炯炯,忙又放慢了腳步,裝作先巡城一氣,方才回房。幾名遠遠看見的將領無不暗暗歎息。
次日白天一戰,卻是楚軍小輸。到了晚上,鬥越椒和子楊蔥都各帶人前去探敵營,於其營內大肆放火,敵軍一陣大亂。到了後半夜,二隊各自回來,損失卻也都不大。敵軍火光也已被撲滅。昭元大集群臣,問道:“敵軍糧草如何?”
鬥越椒歎了口氣,道:“如大王所料。”昭元微微一笑,又看了看子楊蔥。子楊蔥垂頭道:“敵軍外層確是糧草,但臣砍開幾層後,下麵確是沙土填袋。”昭元哈哈笑道:“如何?看來諸卿是當局者迷,寡人是旁觀者清。”
忽然一名將軍出列道:“大王,臣疑敵人這也是故意疑兵之計,故意誤導我軍。請大王明察!”昭元臉色一變,道:“鬥子越,看來隻要是支持寡人的證據,你便都以為是疑兵之計,對不對?是不是隻有等敵人一個個都已餓成白骨了,你才肯認錯?否則即使我軍按捺不住,衝上去悉數被殲,你也會一口咬定死無所憾?”
鬥子越撲通跪下道:“臣不敢,臣是覺得……”昭元道:“戰陣之中,虛虛實實,本來就難有十成十確定之事。若是每一件事都要不留半絲疑念才做,那還能做什麽事?還能打什麽仗?如今兩路都已探得分明,這事之確最少也有七成。難道我們不去依這七成為主,卻要去以那三成可能為主來推斷?你怕責任,畏首畏尾,不敢做決定也就罷了。可現在是寡人親自決定,親自來擔責任,難道你也要阻攔不成?”
鬥子越不敢再說,低頭回列。昭元看了看眾人,見諸將中約有一小半已為自己說動,但還有一大半對自己之策極是懷疑。他想了想,便道:“寡人知你們之所以對寡人之策有疑,說到底乃是因為寡人收留了這幾名女子。若是她們確實涉諜不深,審問清楚後,寡人的確是有將她們納入後宮之意。但寡人乃是從淫樂中過來,自然知道如何有度,不會幹擾戰事。諸卿要相信寡人。”但轉眼一看,卻見眾將中,便連那些似已為自己說動的人,臉上也滿是懷疑之色。顯然,滿堂中真信他能節製得很好的人,隻怕還真是一個沒有。
昭元歎了口氣,道:“看到你們的情形,寡人愈加相信成見的厲害,也更加覺得調開武建德是多麽的正確。沒有了他,你們成見都已如此之深,若是有了他,你們還不得公然抗命?但是非終在人心,待敵師支持不住自相撤退,那時我軍氣勢如虹,全力殺去,定然大勝。”
一名牙將道:“大王,若是敵軍料到我們如此,故意假撤退,我軍……”昭元道:“此為楚之山河,難道我們對其之熟還不如敵人?敵軍縱有埋伏,我們也能猜知,自是不怕。若無埋伏,我方長驅直進,無需損折便可全複河山。你們若說前麵那兩座失去的關隘會成阻攔,那麽寡人且問你們:敵人這一群無犀利攻城器械的軍隊都能攻破,何況我大軍雲集,器械精良如此?而且寡人猜敵人那時的更大可能是內訌。到那時寡人提兵追擊,大獲全勝,你們就確知寡人的用心了。但要能有此戰果,必須要你們上下一體奉行,絕對不可有違。當今之務,就是緊守城寨,堅壁清野,便是邊寨也不能放鬆。擅自出戰者,斬無赦。”
昭元說完此話,便又故作悠閑地要回內堂。眾將都是竊竊私語,但卻也無人敢反駁。昭元本來還有些擔心營中探糧的火光會驚動武建德,讓他以為這邊已經發動,敵營已亂。但後來見武建德那邊並無動靜,知他大致猜到了這邊情形,也就放心下來。要知本來說的是稍一放火,但事實上火勢遠比想象的大,要說一場大變也不為過。因此,當時的情形確實是很有可能讓武建德誤判的。當時自己看火時,還大大心驚了一番,已經準備萬一武建德真的衝下去了的話,那麽自己便什麽也顧不得,隻能也全軍出動來一場血拚。
昭元白天每次見到鬥越椒,都故意極力掩飾自己的不悅之色,但又偏偏讓人看出來,以掩人耳目;但每日深夜,卻又潛入鬥越椒那裏聽取匯報。到得第六天上,終於便要行動了。
當日白天,昭元就先行暗中休息,養精蓄銳。一到夜間他便全神戒備,先將琴兒秘密轉移到一處敵人和鬥越椒都不知道的極荒僻之地,並秘備快馬,準備一但失敗,立刻拉自己和琴兒逃走。昭元平日已經暗察過明裏暗裏的鬥越椒、鬥賁皇和伍參及諸將部署,見他們雖然大都對己不滿,但畢竟君王命下,依然忠於職守,自然也就放心。
到得四更天,正是人困馬乏之時。峽江關城頭果然起了一片大火,迅速蔓延,夜空之中極是醒目。昭元立即點起兵將,命令全城所有兵將分作兩隊,作勢互相拚殺呐喊。眾將先還不解,但鬥越椒卻忽與大王一同出現,簡短地說了這是誘敵之計。眾將見極遠處敵人果然黑壓壓一片,已然在朝這邊進軍,迅速明白過來,知這果是大王引他們來攻。於是眾將軍心領神會之下,各自回去布置。昭元為防有人私下飛報,特地命所有將領軍兵必須至少三人一起行動,絕對不準落單。不一會,城上已是喊聲震天。
過了大半個時辰,敵軍急行軍之下,先鋒已經逼近城外。他們見城頭上鬥越椒正和昭元混戰,連忙大喊:“鬥大人,快命部屬速速開城門!”那城門開而複關,關而複開,喊殺震天,顯然是兩軍正在激烈相持爭奪。鬥越椒大喝道:“君國主,昏君已有覺察,快助我軍一臂之力!”
那敵軍兵車上人果然就是君萬壽,其遠遠看到形勢,知道的確是千鈞一發之際,連忙驅兵大進。要知他本來並未全信,但鬥越椒與楚王不和乃是人所共知之事,加上對自己所送去的琴兒極有信心,昭元的舉動也都極符合那種身為色狼、卻又極力要裝作是為國為民的樣子,這才同意隻出一軍之半,助鬥越椒一臂之力。
按照他的想法,本來是想等鬥越椒和王軍先行拚個半死,自己再去坐收漁利的。但後來他又怕其中有變,便還是依照約定,準備準時攻城。但真正到了攻城之時,他卻突然命全部三軍都準備,先行兵臨城下觀控全局。這樣的話,不論情況如何,楚軍畢竟先已亂了不少,總比平時硬攻要好得多。那個時候,鬥越椒即使想要後悔,也是不及。
昭元和鬥越椒見敵人迅速上來,再看遠方黑壓壓的敵人綿綿而來,遠比自己估計的要多得多,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昭元早已從琴兒身上,猜測到了君萬壽在插手此事,後來還通過鬥越椒,發現君萬壽本人也極可能就在軍中。可他說什麽都沒想到,君萬壽居然在跟巴國糾纏的同時,居然還神不知鬼不地帶來了這麽多精銳攻城器械。二人一使眼色,齊地翻身躍下城頭,急命城門立刻關緊。同時,城中之軍也不再互相喊殺作勢,全力抵禦。
君萬壽忽見那兩個人影翻下城頭,心中便隱隱約約覺得不對。這時他見又覺出城內呼喊聲似是有異,心頭忽然一驚,知道中計。急忙回頭看時,卻見更遠處似還有隱隱約約的一隊人馬,而且還正自另外一處朝自己大營衝去。
要知君萬壽現在傾盡全軍出動,準備的都是攻城之事,中隊後隊還在前進中。若是突然又回去爭奪營寨,隻怕傳令一變,隊伍和軍心立刻就都會大亂。再說了,背對楚軍主力,乃是極危險之舉,其風險遠甚於背對小股敵人。因此,綜合起來看,還不如幹脆拚死一搏。君萬壽眼光隻一略轉,立刻便把握住了輕重緩急,厲聲喝道:“敵人內訌,鬥家軍正與王軍拚殺。我軍速速攻破敵城,萬事大吉!”
他伸手一揮,便即全軍而動,朝城衝來。昭元見他所帶攻城之器極是嚴整,比先前諸將所說之器械要精良得多。顯然,君萬壽根本就隻需鬥越椒做個混亂而已,壓根也沒真把希望寄托在鬥越椒真能跟自己拚個你死我活。以目前的器械之精良來看,君萬壽便是直接在白天以這些全力來硬攻,隻怕也未必不能攻克此關。
昭元大驚之下,急忙和鬥越椒二人大喝道:“寡人和令尹定計,你們中計了,還不快快投降?”他見城下敵軍故意大聲呼喊,其聲震天,知是敵人為防自己喊話而故意如此,是以特意用上了獅子吼之功。但話未說完,城下即便箭如飛鰉般攢射過來,還夾雜著許多飛拋過來的大石頭。那箭密比雨點,昭元一個不小心,險些中箭,便再也不敢露頭呼喊。君萬壽則在城下大呼:“昏君不過自壯聲勢,欲騙我等。待大家擒住昏君,府庫所藏,金帛女子,盡為大家所有!”
昭元極力大喝,但這兩軍近十萬人大聲呐喊之下,卻隻是自己身邊一片能勉強聽見,根本就及之不遠。昭元大是後悔:早知如此,還真不如就用自己那“堅壁清野”之計安全,因為那樣的話,自己還可從容再調大兵增援。現在敵人如此瘋狂,顯然已是根本不管後營得失,不顧一切要來攻取關城。他們兵力比自己先前估算得要多得多,也精良得多,這一次自己這關城還真未必能頂得住。
眾將也都覺出敵軍之勢出乎意料的強,都是麵上變色。要知庸、百濮、群蠻之人攻城器械不甚精良,是以眾將先前都是覺得自保有餘,破敵不足。可現在顯然他們都已有極大之進步,而且這次有蜀軍精銳突然現出,大是令自己一方措手不及。但他們畢竟都是勇武經驗之士,雖然震驚,卻無一人驚慌失措,隻是都來回奮力督戰。
昭元看敵人這兵力和聲勢,知道已不隻是蜀之一部分精兵前來,而是蜀君君萬壽率領了幾乎傾盡其國的主力前來。顯然,蜀軍襲巴國之事,其實不過是君萬壽的疑兵之計。既有蜀這大國居中坐鎮,那就怪不得庸和百濮群蠻二方始終沒鬧內亂。而己方細作竟然也都愚蠢到極點,隻知道拚命報敵人勢大、特別大,卻全沒知覺其中之異。君萬壽乃殺師之仇,自己實恨不能生食其肉,可現在情勢,卻是隻怕連自己都是自身難保,還何談為望帝報仇?
昭元本來和武建德的約定,是武建德去趁虛拔敵營。約定的時候,根本就沒打算敵人有能硬性攻破自己關城的考慮。不料現在敵人兵力過多過強,自己這本來極好的計,立刻便顯得薄弱起來,反而可能被敵人所趁。現在唯一的機會,就是武建德發現形勢有異,急忙不再爭奪其大營,而是直接來襲其後方翼。那樣的話,或許能造成混亂,亂其軍心。昭元心知現在心急也是無用,隻有拚搏或許還有一線之機,當下便拋下心頭雜想,不再無謂而喊,親自拋石發矢。
萬王之王 第七十六回 一鳴驚人試鋒芒(四)
昭元心急,城下君萬壽麵上雖然不慌,心頭卻也是一樣的急。要知他費盡心機悄悄將大軍帶來,本來即使沒有鬥越椒之事,也要硬攻的。可就是因為想占這個便宜,導致出營時許多軍兵都以為此行能直接入城,起了輕敵之心。現在忽然發現城門不開,不免人人都是大失所望,這軍心便極不好把握。
君萬壽本來對這個便宜也是猶豫再三,始終也未全信,但卻終於還是上了此一當。如今後營很可能保不住,唯一的機會,就是在趁敵人攻自己後營的這一段時間裏,不計損失拚死攻破關城。否則自己身處兩壁之下,那便全無半點希望,立刻便會覆亡。
喊聲震天中,雙方士兵都是奮勇而戰,全無避死之意。要知蜀乃大國,軍陣皆類楚製,攻起城來有章有法,極不好對付。昭元心頭大是悲歎:“本來是為了少死些人,如今隻怕是希望全絕。我那些計謀,到頭來終於隻是一場空。”
君萬壽不顧犧牲、全力督戰之下,四國聯軍已是漸漸蟻附而上,楚軍竟有支持不住之危。昭元和鬥越椒舍棄石矢,大聲命士兵隻管城下之敵,不管登城之敵。同時,他自己和諸將來回奔走,專門隻斬殺城頭之敵,這才勉強拖延住形勢。雙方都知這等血腥攻城守城,其實勝負都是隻在那一線,是以都不顧一切地拚命壓上投入,戰況空前慘烈。
忽然間極遠處號角連聲,大片喊殺聲從蜀軍後翼掩過來。昭元大喜,大呼道:“武將軍已然回援,勝利就在眼前,諸軍何不死戰?”君萬壽卻在城下大呼:“此為我後營援軍,大家快些攻破,先破城者重賞,莫要讓他們搶了功勞!”
城下諸將不論是明白真正形勢的還是不明白的,都更加賣力死命督戰。這時城頭上已衝上了數百蜀軍,前者倒下,後麵又源源而至,竟已有越來越多之勢。昭元眼中冒火:“難道就在這一線之內便輸了?”但轉念一想:“就算外城失守,也絕不能放棄。隻要堅持不讓城中平息,武建德便還有機會入城增援。”
二軍舍生忘死地瘋狂搏殺,忽然一簇流箭從旁邊射來。昭元全力殺敵,猝不及防,雖然打飛了幾支,卻被其中兩隻一穿左臂,一穿右腿。昭元大喝一聲,咬牙扯出利箭反擲回去,射倒了兩人,但卻覺腿臂處痛逾金蠶噬體,竟似是還塗有刺激類毒藥。其雖然不是劇毒,普通人中了卻極可能發顫乃至發狂,自相砍殺,而且也非昭元抗毒性所能直接應對。昭元一咬牙,忽然運起自己一向不屑的天竺瑜伽自虐之術,渾然忘卻疼痛,便如一具屍體一般奮力搏殺。楚軍見大王血浸戰袍之下,卻依然如此勇悍,都是氣力倍增,城頭形勢終於回穩。
這時外圍武建德軍已奔近,城下蜀軍發現來人竟然不是自己的援軍,立刻一片大亂。昭元近乎昏迷的腦袋,也終於感受到了援軍的趨近。他大喜之下,一下躍下城門,搶了一匹戰馬,揮劍直立馬背之上,嘶聲對周圍兀自緊抵城門的將士道:“敵軍已敗,諸軍還等什麽?”
諸軍都是感奮,聲聲大喊中已拉開城門,勢如猛虎般跟他衝了出去。君萬壽厲聲道:“諸軍莫慌!他們城門已開,正是大好時機!”但普通蜀軍眼見腹背受敵,又見敵人根本就是自己開門如猛虎般衝出來,根本不是什麽被攻破的城門。各人“被包圍”的念頭起來,心膽已是大喪,氣勢上更是再也無發抗衡,隻顧本能地逃命。君萬壽的這幾句話,又哪裏製得住?
君萬壽見部下陣形已是全亂,知道大勢已去。自己這傾國精兵覆沒在即,那並吞巴國、楚國、庸、百濮、群蠻,並進而爭衡天下的雄心壯誌,刹那間已是化為烏有:“兵多又有何用?氣勢上已輸,便如一群野鼠,又有什麽辦法?”他呆呆凝望著迅速混亂的戰場,突然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整個人都差不多從兵車上跌了下去。
昭元頭腦雖已是在半昏迷中,卻還是遠遠看到了君萬壽在兵車上的情形。他立刻本能地想起這是為望帝報仇的最好時機,頓時雙目盡赤,不顧前麵敵軍無數,瘋狂地朝君萬壽那裏縱馬而去。旁邊伍參見他情形不對,前麵敵人太多,慌忙一戈劈倒昭元坐騎。昭元一下摔倒在地,卻又立刻縱身而起,依然向前。伍參大驚,一個側馬攔在他麵前,一戈橫推,就要將他攔住。昭元一劍劈出,劍戈同斷,但身體卻已被鬥畚皇自後飛身撲住。隻聽鬥賁皇厲聲道:“大王,尊體要緊,尊體要緊!”
昭元頭腦稍微清醒,嘶聲道:“你們忠心,寡人知道。但此賊乃不共戴天之仇,今日決不能容他生離此地!”伍參和鬥賁皇同時大聲道:“大王,臣去!”昭元厲聲道:“不能去!你們不是他對手!”鬥賁皇急道:“大王既知他武功尚強,衛士仍多,能念及臣下,何不能念及尊體?大王若是有失,我們這一戰立刻便又要轉勝為敗啊!大王,你醒醒啊!”忽然猛地一頭撞在昭元頭上,自己卻疼得幾乎暈將過去。
鬥賁皇武功不在白知病等之下,昭元吃他這狠命一撞,頭腦立刻清醒了不少。昭元連忙退去那屍魔自虐功,全身疼痛麻癢卻又陡然間起來,幾乎就想把周圍之人瘋狂亂砍。他死命咬牙忍住,厲聲道:“伍參,傳寡人之令,命鬥越椒別的什麽都不管,專門去擒那姓君的!你率兵整肅殘敵!”伍參道:“大王身邊……”昭元厲聲道:“快去!”
伍參不敢再言,躍馬而去。昭元冷靜了一下,點了自己幾處麻木之穴,這才疼痛感稍減。他急忙震醒鬥賁皇,忽見旁邊有一兵車,猛然帶鬥賁皇一躍而上,同時一把奪過武士長戈,喝令禦者:“即衝敵陣!”
那禦者見大王重傷之下,依然親登己車殺敵,勇氣更是暴長,即刻狠命衝前。一車武士更都是慷慨之極,左衝右突之下,擋者無不批靡。敵軍此時已經不成陣法,雖然仍有抵抗,但已是一團散沙。昭元用盡全身氣力喝道:“降者棄武,伏地……”不料話才說了一半,後麵聲音竟已嘶啞。
鬥賁皇知他用意,接下來大喊道:“大王有令,降者棄武,伏地不殺!”車上武士也大聲呼喊,旁邊敵軍紛紛棄武伏地。不一會整個戰場上都是“伏地不殺”的聲音,大半戰場都已停歇。昭元遠遠望見君萬壽車駕還在拚命逃遁,鬥越椒似還剛剛聽到伍參的傳令,正自極力趕來。昭元一看見君萬壽,心頭極怒又自上來,但才要喝叫禦者自追,卻喊不出聲來,急忙示意鬥賁皇發聲。
鬥賁皇知他之意,但卻急叫道:“大王身受重傷,需要休息!”那禦者如飛得令,便要縱馬回城。昭元大怒,鬥賁皇已躬身道:“大王萬金之體,親身殺敵已是難得。家父箭術超群,定能為大王擒得該賊。大王就立於車上看罷。”
昭元見鬥賁皇神色,知他無論如何都要阻攔自己這時去接近君萬壽,自己絕難及時趕上君萬壽,隻得歎了口氣。加上昭元現在頭腦已冷靜了些,也知自己現在前去隻怕幫不了什麽忙,便也隻好躍身車頂,咬牙忍痛而看。隻見君萬壽已棄車乘馬,竟已衝過武建德軍之隙,往那營中逃竄。顯然,那後營其實尚未被武建德攻克。
君萬壽周圍的親兵甚是忠心耿耿,動作整齊劃一,無一人有絲毫想離陣逃跑之象。他們每一發箭都是齊齊而發,射程竟也是極遠,鬥越椒竟還無法靠近。看看君萬壽已經逃過後營大柵口,那些衛士忽然整整器齊停了下來,似要阻攔追兵。
昭元嘶聲道:“不用生擒!”伍參大聲傳令道:“大王有令,不用生擒!”諸軍傳開,鬥越椒彎弓搭箭,一箭而去。遠遠隻見君萬壽身體一偏,似被射中了側背,但晃了幾晃,卻並未從馬上跌倒。鬥越椒大怒,再要射時,君萬壽已是沒入營中不見蹤影。
眾軍呼喊著朝前追去,昭元忽然叫道:“不要追!那些是人蠱!”但伍參還沒來得及傳開,諸軍已被射倒數百人。昭元大急,忽然旁邊一武士呈上一小團冰塊。昭元會意,迅速嚼以潤喉,大喝道:“寡人有令,諸軍勿追!”這時戰場喧囂已弱,那些士兵終於聽見,便不再奮勇前衝。但那些敵軍衛士發箭甚速,這一當便又射倒了百十人。隻是幸喜此時已遠,箭勢已衰,傷者雖不少,死者卻不多。鬥越椒高叫道:“大王,臣能及遠,能射殺他們!”
昭元遙遙點了點頭,鬥越椒彎弓搭箭,一箭箭射去。敵人應聲而中,但似乎鐵甲極厚,加上此箭已遠,竟然多有不倒者。楚軍頓現驚奇之聲。不一會鬥越椒數十箭已盡,卻隻射倒了幾個人。那些衛士依然有數百人,而且都整整齊齊半跪於敵營之前彎弓而備,陣勢絲毫不亂。昭元等驅車趨近鬥越椒,先到鬥越椒旁邊的一名偏將,已經又遞上一囊箭。鬥越椒看了看箭,歎道:“此箭怕不能及遠。”說著一箭射去,正中一人側甲,卻啪地一下直接掉落地上。
昭元知鬥越椒是天下聞名的射手,所用之箭也與旁人不同,這普通之箭確是不堪使用。昭元見那些人連臉上都有厚重覆甲,隻露兩眼,便如龍蝦一般,頓時想起了當年自己七人力搏亞特蘭蒂斯巨人的情景:“這些人結成陣勢,豈不是如同那巨人一般,讓人無法下手?”
昭元心念才動,武建德已輕裝衝過來向他請安:“臣愚蠢,未能攻破敵寨。”昭元道:“不妨。此番若不是你隨機應變,隻怕整座關城都被破了。今日大功,你與令尹居首。”武建德大喜,道:“謝大王不罪。願大王給臣人馬和攻寨器械,臣誓在一個對時內攻破敵寨!”
原來武建德所屯前寨道路崎嶇,兵車器械難行;是以他突然衝下山時。也隻有人馬而無多少器械,不利於攻擊城寨。君萬壽也是知道這些,所以才內心裏就放心,覺得武建德軍確實隻是守衛、不是想攻擊。而且到現在,也確實證明了君萬壽的推斷:即使在君萬壽幾已傾巢出動的情形下,那後寨也依然還是沒能被攻破。
昭元目光深邃,搖了搖頭,忽道:“真正攻寨先還不必,但需大作聲勢,作不顧一切要擒君萬壽狀。你們傳令下去,號角全吹,戰鼓全擂,所有勇士都需全力高呼‘大王有令,先擒君萬壽者封五千戶,得首級者三千戶’,全力衝鋒。但需時時看我號令。”
鬥越椒奇道:“大王如此,君萬壽必先逃走,如何能擒?”但立刻明白了其意,因為君萬壽心思深沉,既然已緩了一口氣,今日真正能擒他的希望便已是萬中無一。現在此喊,隻不過是不能讓他這口氣喘得太長,讓他心驚之下來不及多想,急忙逃走。這樣一來的話,他逃走時必然無法多帶殘兵。一旦君萬壽真上了當,拚命逃走,營內必一片混亂,那麽無論是攻擊此營,還是以後剿滅,都能少損失許多。隻是此事必須趕快,要趁他現在還是驚弓之鳥時,成功機會才大。
諸將都是心領神會,一道道令傳下,全軍除看俘之兵外立刻微微後退,重新集結擺陣。一時間兵車衝車全數雲集,號角嗚嗚震耳欲聾。不上片刻,全軍忽然同時大喊:“生擒君萬壽,榮取萬戶侯!”黑壓壓一片直朝敵陣衝去。
昭元手舉大旗立於車頂,隨時戒備,準備一旦衝近人蠱射程,則不論敵人是不是中計都收兵。果然還沒衝到一半,敵後營忽然一瓢人馬衝出疾走,其隊形大是不整。昭元大喜,知此計得售,立刻一揮大旗。眾將也是早有所備,立即收兵,改以兵車衝車抵於陣前,但喊聲卻更是威武雄壯。
昭元見敵營逃出者已慌亂無比,知道敵軍守寨之心已然全潰,君萬壽絕不可能再在裏麵。他想了想,便命士兵迅速以布帛紮起排排草人,捆於兵車之上,放手讓馬朝前猛衝。敵軍衛士立刻便是放箭,箭箭穩狠有力,楚軍將士無不歎為觀止。
昭元知既然是這樣大批訓練的人蠱,那便肯定不可能被訓練得如血魔那般有靈性。自己之所以要逼走君萬壽,也是要去掉這些人的指揮。這樣一來,這些人蠱便無從分辯自己是否試探,隻會死遵前令,敵人一接近就會放箭,必然易耗光箭支。
昭元待一輪衝畢,再命一車如此前衝。如此十數輪,敵方已是無箭,但所有敵軍衛士依然穩穩持跪射之勢,便如手中尚有無窮多箭一般。眾將大喜,道:“大王,臣等去將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惡魔全數除滅!”
昭元厲聲道:“不可!不要管他們。輕騎兵立即攻寨,降者不死!”眾將踴躍衝前,立刻便截住了拚命逃竄的敵軍。那些敵人先在武建德來攻時,本來還都勇猛頑強,依托工事奮力相抗的,武建德一時都攻之不下。但現在既然主將都已不顧屬下死活,自己逃命,下麵哪裏還有人能有心防守?他們這下一被截住,立刻便大批大批地舉手而降。
諸將請再追君萬壽。昭元點了點頭,但隻命少量輕騎前追,還特地叮囑不可迫得過近,隻壯聲勢即可。隻要遇關而返,多帶俘虜,便是一功。那幾名率領輕騎的將軍知都明白,大王肯定知道八成還是擒不住君萬壽。現在之所以要緊緊追逐,主要是讓君萬壽不得不多多拋下隨行敗兵之將以阻攔自己等人,以便盡量將君萬壽追成光杆。因此,這乃是輕輕巧巧的立功機會,那還能不搶著去?
萬王之王 第七十六回 一鳴驚人試鋒芒(五)
昭元轉至那數百名人蠱之處,見楚軍將士已將他們團團圍住,但還是遵從了自己之命沒有傷他們。昭元道:“凡會點穴之將軍都來製止他們,諸軍都來捆綁。對他們不可放鬆,但亦不可傷害。這些都是悲苦之士,受人驅使而不自知,日後或能複原,也未可知。”
眾軍齊齊動手,不一會便一切妥當,眾人蠱已都被捆好,堆在兵車上。武建德道:“大王,我軍是現在就大兵驅進,還是先回城休整一日?”伍參道:“大王身受重傷,自然要先全尊體要緊。”昭元看了看武建德臉色,道:“你們不用擔心,寡人之傷雖重,不過失血。但力戰之後,三軍疲憊,若是直接攻那兩關,恐怕是欲速則不達。諸軍一夜未睡,武將軍之體力亦需調整。傳寡人之令,三軍回城休整。寡人要大封將士,以嘉諸君之忠烈。”
他這話一出,眾將都是歡聲雷動,伍參鬥賁皇等一幹本來擔心他會恃勇冒進的人,也都是大大放心。這一次乃是楚軍十年來第一場大勝,將士們無不振奮精神,便連留兵守敵營、乃至押俘打掃戰場之事,都是辦得甚是快意。武建德在昭元先施微療之下,臉色也已好了些。不上半日,戰場已經打掃得幹幹淨淨,眾人都擁簇著昭元回到關中升座。
昭元看著血染戰袍的眾將軍,看著介蒂已消、危難之際死力而助的鬥越椒,想起先前自己等費盡心機安排下的這個計策,竟然險些弄巧成拙,不禁感慨萬千。他正要說話,諸將互望一眼,忽然齊地跪地道:“大王英明神武,萬歲,萬歲,萬萬歲!”
昭元見他們全都精神感奮,知道這一役自己已經盡服其心,心中甚慰。他親自忍痛下座,將他們一一扶起,道:“諸卿過譽了。此戰驚險不斷,若非諸將士誓死用命,便十個寡人也是束手無策。今日之封,首先當犒賞三軍將士,獎爾等勇猛忠心。”
眾將都道不敢。一名將軍忽然出列道:“臣愚蠢,不知大王之思,曾一力反對大王,請大王降罪。”他這一說立刻便又是跪下一片,人人都是慚愧不已。昭元命他們起來,道:“各位卿家敢於直諫,便已先有了功了。決定是寡人親作,諸卿不過勸諫而已,又何來罪?各位能夠不為寡人之威所攝,幾番勸諫,都是金玉良言。這次大戰,寡人過於行險,險些弄巧成拙,足顯諸卿遠見。”諸將都是大喜。
昭元回座正容道:“此戰之中,武將軍受屈最多,立功最大。武將軍先曾率領諸將力拒敵軍多日,後來又被寡人親手鞭笞幾死,再到後來,更是在情勢不對時能迅速決斷,實乃寡人之棟梁。當封以兩千戶,其中一千戶可續傳一代。”武建德大喜,道:“謝大王聖恩!”
武建德平日愛護士卒,將士感奮,眾將軍也都無不為他歡呼。要知楚之封邑若無特別說明,都是隻終被封者之一世,便需收回。所以一般來說,極少有封邑傳後者,便傳也是極少。如今千戶而傳,那是連鬥越椒都沒有的榮譽,其利倒還在其次,其榮譽乃是馨竹史冊。
昭元待眾人略平,又轉過頭來對鬥越椒道:“令尹此次危難之際見真心,甘灑熱血,忠勇可嘉,亦是大功。鬥賁皇殺敵人之餘,尚能與伍參等一起在寡人失智之時阻攔,實是將門虎子,日後必能為楚之良臣。但令尹已封五千戶,已近先君所定的“邑不過百一”之界限,不宜再封個人。但令尹之功實不可不賞,寡人便今一並封於鬥賁皇。鬥賁皇共封一千五百戶。”經這一次,昭元對鬥賁皇已留下了深刻印象。當時鬥賁皇攔自己衝動時,既不用手,也不用兵器,而是用頭對撞,本身便顯其思慮又快又深。
要知升賞也就罷了,楚之製,非大功不封。所以即便隻封百戶,其榮譽亦可當提祿一級。鬥賁皇才剛過二十,即得如此之大封,那是從來未有之事。眾將羨慕不已之餘,也有人竊竊私語。鬥越椒立刻便拉鬥賁皇躬身道:“大王不可。臣這一戰能洗脫難言之隱,從此不再提心吊膽,都是大王寬心開導之恩。臣一家老小性命,可說都是大王此戰之賞,恩遇已極。大望若再多封犬子,隻怕會令其不知人世艱辛,隻知少年矜誇。”
昭元笑道:“鬥卿家終於還是難以完全放心。也罷,今兒個就當眾將之麵,為你洗脫那個什麽難言之隱。武建德,你來說。”武建德會意,便將自己和大王以及鬥越椒暗中定計之事說了,隻是隱去了昭元暗中命他小心鬥越椒真反叛之事。
眾將雖然在城頭時,即已知鬥越椒和大王是先有計,但直到現在才知此事的根底。等再知原來大王這三年乃是鬥越椒親自在暗中教,人人都是驚歎難信,卻又不得不信。一時間,滿堂中人都是稀噓感慨。昭元笑道:“其實此事當先怪寡人,沒有說清,導致鬥卿家有周公之懼。不過也好,非不如此,也難以令君萬壽那隻老狐狸上當。隻是鬥卿家也和武卿家一樣,都受了許多委屈。”
鬥越椒道:“臣能大王之推心,便是為大王赴湯蹈火,亦是份所應當。然臣之子尚年少,若封以太高,容易抬高封賞之基。那樣的話,既令臣下望封之心過大,也易令犬子不知進取,不體艱辛。臣知大王慷慨寬厚,但亦望大王為天下計,給其鞭策,以成其前途。”昭元見他之意甚誠,道:“鬥卿家為國為民為子之目光甚是長遠,確是令尹良才。也罷,寡人準你所奏。鬥賁皇一並得封邑一千戶,不可再少了。寡人主意已定,你二人不可再言。”
鬥越椒和鬥賁皇不敢再說,謝恩回列。昭元一一論賞行封,伍參亦得七百戶,楊將軍敢言直諫,亦封五百戶。其餘以下都大功勞者,也是各有封贈,直至百戶之列者乃止。這是因為若封以百戶以下,則實在已非賞賜,而是大多用來對敵人亡國之君的安慰,並帶些羞辱之意。比如楚文王耍流氓搶桃花夫人時,就曾封過息侯十戶。
這封邑之賞本是大事,普通將領很難有機會的。現在昭元如此不辭繁複,親自給他們一一封至百戶,自然也是因為急需收攬人心。要知若是昭元地位不穩,人心不附,那一切抱負都是免談,所以這實在乃是當今第一要務。正因如此,昭元一方麵需要極力展現自己“英明”形象,要想盡辦法讓鬥越椒當著眾人的麵對自己多跪幾次,豎立上下定式之威;一方麵也要借機親自封諸將以食邑,並不斷重複“是寡人親自為將帶你們打仗,寡人是你們的頭兒,自然跟你們一體”之類的話,以盡量顯聖恩深厚,籠絡人心。
封將之外,自然更不能忘記傳令犒賞三軍將士。隻是今歲西北大饑,軍中糧食有乏,昭元便命人先押送俘虜先行回京,一並傳捷催糧。昭元知這次大捷之後,敵軍精銳大半覆沒,前麵縱還有戰事,也定遠不及這次驚險,心下可說大安。他忽然想起琴兒還被自己藏了起來,心下立刻大急,急忙就要退朝。群臣這時已知其不為女色深迷,雖然還是有不少人猜知其中訣竅,但卻也隻是在一片“恭送大王”聲後,加上“保重尊體”一言。
昭元心知他們誤會,但也顧不得、更加不願意解釋。等他急忙便奔到那偏僻所在,果見琴兒還在那裏昏睡著,嘴邊的食水等物也還未動什麽。他心下放心,點醒琴兒後,待要告訴她自己大勝,但想起那君萬壽是她爺爺,自己本來就是要殺死君萬壽的,說了豈不是讓她傷心?但琴兒一看他神色便知他定是大戰獲勝,心下真不知是什麽感覺,淚水又不知不覺便滿眶。昭元抱她一並上馬,輕輕一歎,柔聲道:“他沒死。你不用擔心。”
琴兒似乎知昭元所說的“他”是誰,悲涼之意稍稍退卻,眼淚卻終於還是落了下來。昭元緩緩道:“對不起,我總是不放心你,一離開你就點你穴道。但你知道,我是不會傷害你的。你既然身不由己,那麽還不如由我來的好,起碼我不會總是把你往火坑裏送。你也不用心懷愧疚,那人也沒法逼你,反正你是身不由己,任我擺布。”說著微微一笑,道:“而且,你既迷不了我也殺不了我,那麽就不是你不努力,而是我乃頑石一塊。你可沒有對不起誰。”
琴兒幽幽不答。昭元將她帶回內堂,看她慢慢吃了些飯,心中才大是放心。偏偏這時,昭元卻覺自己身上那幾處傷已疼得倍加厲害起來,而那令人欲狂的奇異傷口刺激也加倍發作起來,竟似開始有一種奇癢的感覺。他心下吃驚,雖是連忙忍住要托辭出去,還是禁不住發出了兩聲呻吟。琴兒也似覺察到了,拉住昭元,欲言卻又止。
昭元微笑道:“別怕,我不會逼你難做,來給我治傷的。我連那天蛇之毒都能熬過,這些不過就是難受幾天了。”琴兒眼淚盈盈而落,卻也沒有辦法,淒然道:“對不起,你待我好,我卻不能待你好。”昭元道:“你待自己好,莫讓我們心痛,便是待我好了。”說著將她抱了一抱,輕輕一笑,便出了房門。這一次他不再吩咐擅自入室者殺無赦了,而隻是挑了幾名武藝高強點的衛士,讓他們看住沒再被點穴的琴兒。
昭元隻身來到眾將士療傷之處,一眾傷兵傷將見大王親臨,都掙紮著要起身拜見。昭元止住他們,親自察看軍中郎中用藥,指點訣竅。那些郎中見他居然無不懂行,條條是道,更是不敢絲毫怠慢。雖然他們明知大王身上也有傷,但現在見他如此精通,居然都不敢主動提醒他需要療治。
昭元來回轉了幾轉,見那幾千名輕重傷者情形大都還算穩定,也就放下心來。他見武建德不在其內,便命人隨自己去見武建德。待到武建德處,昭元仔細看了看,親自開了藥帖,並且施以功力。武建德立刻困意鋪天蓋地襲來,簡直就象是欠了八百年的覺一般。他模糊中似聽昭元道:“武將軍,你好好休息吧。過度透支體力精力,對人損傷甚大,能不做就不要做。今後這些天的仗,你就不要參與了。若是你感覺好了,便當續守此關,不可擅自來助戰。這其餘之事寡人都已替你安排好了。”武建德頭目森森,想要請命,但卻連話都說不出來,一片混亂中已完全昏睡過去。
昭元回頭吩咐那些人道:“武將軍需大睡幾日,才能完全複原。你們藥煎好時,可叫醒他服藥餌,平時不要吵他。藥餌中寡人已配了滋養之物,你們不要再勸他吃東西。待他神智大大清楚之後,自然可一切如常。他大醒之後第三日,可以再續掌此關防務。”眾下屬都唯唯稱是。
昭元見大事都已分配妥當,自己也忽然覺得甚是勞累。他想起自己失血已多,也確實當自己先保重,便粗粗洗浴用藥一番,回房休息。回房時,卻見琴兒還在床側呆呆坐著等自己。昭元想起這幾日實是與她共眠,今日已不需如此了,心頭也是莫名其妙的感覺。但他立刻驚覺,慌忙暗罵自己居然對她也能有齷齪之念,實在如同禽獸,忙大順困意要去倒向旁邊的大床。但他才要挨床,忽然又奔向小榻,對琴兒道:“你睡大床,大床平些軟些。”
這一覺當真是睡得無比香甜,醒來後竟已日上三竿,乃是少有之事。昭元吃了一驚,要知他在軍陣之中,即便睡覺也是總留了半分心神的,從來不會睡懶覺。可今天……難道就如此地放鬆麽?若是在這個時候有人來殺自己,那實在是輕而易舉之事。自己都難以保全,自己對琴兒那“我一定能保護你”的誇口,豈非更是不堪一擊?
昭元心驚之餘,忽覺全身也舒服了不少,心下更是疑念大起。再一看,卻見自己全身上下幾乎每一寸肌膚,都似已被人敷抹過了藥。那兩處之傷已經出奇迅速地好了不少,而且也不再麻癢得讓人總想全身抖顫了。昭元心頭感歎,輕輕到琴兒床前,卻見她正擁被而眠,狀極香甜,就象是什麽事也沒發生過的。昭元心下越發地不確定,但想了一想,歎了口氣,終於還是沒有驚動她。
要知如果這給自己全身抹藥之人是琴兒的話,那麽她的本事可就太可怕了。她要殺自己害自己,豈非就隻是舉手之勞?自己身兼萬般重任,而且還正在和她爺爺作戰,便用腳趾頭想想,也是該對她敬而遠之、戒之有如蛇蠍的。可是自己卻不知為什麽,這一事反而更成了“她不會傷害自己”的佐證,說什麽也無法去恨她戒她遠她懷疑她,更別說囚禁她了。
昭元不是不知道,對琴兒的這種莫名其妙的相信,其實乃是一個極大、極可怕、也極明顯的弱點。可是無論昭元怎麽警告自己,也終於還是不能不同情她、愛憐她、保護她、親近她。他思慮許久許久,終於還是放棄了那些企圖擺脫琴兒的心理嚐試,悲哀地承認,這也許就是自己天生的某一個命門,永遠也無法改變。
這日大集群臣,商議未來的戰事。眾將大勝之餘,又兼一日休整,都是精神飽滿,紛紛請戰。昭元每問及什麽糧草錙重軍陣編製之事,都有一名或幾名將軍回答已妥當,滿營中一片躍躍欲試趁勝追擊之氣象。
昭元心下甚喜,道:“既然萬事齊備,敵人也已精銳大損,我們也就不必再等新軍來相助了。傳寡人之令,原守軍抽兩營通曉道路情勢的,連同寡人帶來的眾將士,立刻出發。”眾將齊聲道:“是!”大軍是要開撥了,昭元卻放心不下琴兒。他思前想後,終於還是不肯讓她一人留下,隻讓她也扮做一個隨身小卒在自己身邊,心頭覺得是自己親自看住了她。
萬王之王 第七十六回 一鳴驚人試鋒芒(六)
兵行兩日,看看已近山水關,前麵卻無一兵一卒阻攔,甚至連敵人的偵騎都沒看見一匹。伍參奇道:“難道敵人已經潰散得全無鬥誌了?實在難以令人相信啊。”鬥賁皇道:“隻怕另外有奸計,我們還是小心的好。”眾人都深以為然,反而更加小心謹慎,當夜就在遠處紮營,小心戒備。
可是那城中不斷有百姓前來軍營,說是敵軍確實已經全數撤走。昭元和眾將都是半信半疑,當下便命些眼明心細之人也自喬裝百姓入城。等回報確實無敵一兵一卒,這才放心下來。不過大軍雖是小心入城,但城外之寨依然不撤防,以防萬一之變。
城中百姓都是夾道相迎,爭要看看這位酒色三年的昏君,究竟是怎麽能忽然領兵打仗,居然還一戰而勝的。昭元本不喜被人如此象看猴一般地看,但知眾百姓失陷已久,急需精神撫慰,加上自己也確實需要盡量收攬人心,也就隻好做出最精神最英武的樣子,端端正正風風光光入城。
待入城已定,忽然發現那武堂正案上有帛書一道,卻是敵軍留書。其意大致為:我們幾個小國自不量力,冒犯大國,如今已然知錯,不敢再擋大王軍威。請大王看在我等知錯必改、誠心服從的份上,許我等成為盟附,從此互敘和樂,約為兄弟,世代世代友好相處。
眾將都看得眉頭連皺。昭元笑道:“諸卿有何高見?”一名將軍道:“依臣看,這極可能是敵軍疑兵之計,要我軍掉以輕心,而後再偷襲我們。”昭元點了點頭,道:“有些道理。”另外一名將軍道:“臣看這雖然也是有可能,但現在看來又不甚象。說不定他們真的被打怕了,就此撤兵回國,要保全本國也有可能。”昭元道:“也有道理。”轉頭對鬥越椒道:“鬥卿家,你有何見解?”鬥越椒道:“臣以為,前者可能性小些,後麵的可能性大些。”
昭元微笑道:“這話怎講?”鬥越椒道:“敵軍峽江關一戰,精銳大喪,已是自守尚且不暇。若是還要拉長戰線,一部分一部分地抵抗,隻怕每一部分都會被我們輕易殲滅。因此,若是臣為君萬壽,多半會選全兵回國而守,以為上策。這樣一來,一能避免每一處分兵都被我們吃掉,二來可以加強國內防守,三來也還能給作出主動送上台階的姿態,從而有更大的希望要大王看在他們什麽‘主動撤退的份上’,主動撤兵、饒了他們。”昭元笑道:“那你們覺得寡人是饒他們好,還是不饒他們好呢?”
鬥越椒道:“當然不饒。大王與那君萬壽有大仇,豈能容他逍遙自在?”昭元皺眉道:“君萬壽之事,乃寡人私下之恩怨,當盡量不影響軍國大事。況且我們縱然滅了其國,以他的本事,會坐著等我們來捆縛麽?寡人是問你們,若是無此恩怨,當饒不當饒?”
鬥越椒似乎若有所思,但卻終於沒有說話。群臣一時也都拿不定他的主意,不知道他內心裏是想饒還是不想饒,一個個都還沒有說話。昭元忽然怒道:“你們先前勸諫寡人的勇氣哪裏去了?難道一有封邑之後,就立刻變得懶散起來,隻求安全保本麽?是要等寡人把心中所想說出來後,你們再行一一跟風麽?若是再不回答,你們的封邑全數收回!寡人養你們何用?”
群臣中有此意者雖然不是沒有,但畢竟也還是不多,此刻聽大王如此震怒,都是嚇得跪倒在地,齊道:“臣該死!臣該死!”昭元怒氣稍平,卻並不叫他們起來,隻是緩緩道:“寡人知你們是在想寡人和君萬壽的關係,怕介入私人恩怨。因此,即使寡人特地說不以此事為念,你們也還是不敢輕易發話。你們八成是覺得,既然沒到危急時刻,那就犯不著冒掉腦袋的危險。但行軍打仗,若是時時刻刻不思危險,那麽便會時時刻刻陷身危險。這個道理你們既然都不是不明白,那麽就該好好遵從。”
群臣都唯唯聽訓。昭元命他們起來,冷冷道:“寡人知你們大都還是有忠勇之心,隻是懼怕後果,不到非常之時,不肯冒此險。寡人今規定,文武百官但凡朝朝堂上議事,哪怕是直接要勸寡人降敵都不為罪。寡人若違此誓,天誅地滅。群臣凡一月不進言者,即行免官。如長期隻是跟風、無己見者,一樣免官。你們這可放心了?”
群臣都連道不敢。昭元冷冷道:“此令現在開始執行。而且今日乃非常情況,人人都要說話,各抒己見,無所忌諱。若是有人被寡人看出來是跟風,寡人現在就當著所有人的麵砍他腦袋!鬥越椒,你先來。”
鬥越椒見昭元如此惱怒,知他這次確實是要多聽眾人的異見,大起膽來道:“臣以為,君萬壽主蜀之政,此人實有爭衡天下之心。而他若要從蜀而出,目前麵對的第一個真正強敵便是楚。因此,臣以為當伐,以免他日久恢複實力,又為大患。”昭元連頭都不點,冷聲道:“伍參,你說呢?”
伍參道:“臣也以為當伐,但卻絕非跟令尹之風。”昭元寒著臉道:“說原因。”伍參道:“他們如此,乃是如同一人先打了我們幾拳,碰到硬骨頭覺得痛了,就反過來有些怕我們打還他。於是他就立刻回拳,還說我們不打你了,你也別來打我,我們友好相處。可如此一來,他便可總是打我們,一見不對,就可撤回家中不受懲罰。那豈非我們總是吃虧?”
昭元忽然想起自己在晉強詞奪理、非要帶走琴兒之事,眼珠一轉,道:“若是二人一夥,一人想害另外一家人,而這二人中的另外一人阻止了這事,沒成大害,但還是有小害。而後那阻止者就以他阻止之功,來要求那一家人不懲罰先前施害之人。你們覺得如何?”一名將軍道:“臣以為大王這個比喻與此事甚象,都是厚顏無恥之徒,必須施以懲罰。因此臣也以為當伐。”昭元忽然怒道:“若是此人就是寡人,你是不是還要說寡人厚顏無恥?”
那將軍大吃一驚,撲地跪倒不敢答話。昭元眼睛一掃,眾將軍立刻跪倒了一大片。昭元厲聲道:“你們說,若那人就是寡人,你們可還是認為寡人厚顏無恥?”連問三遍,竟是無人敢回答。昭元冷笑道:“你們不肯說,是不是都以為寡人確實厚顏無恥?都跟風是不是?”忽然一人道:“臣以為,此事與那事不同。”昭元笑道:“如何不同?”那人居然一時還答不出來。昭元伸手止住他,道:“還有誰認為有本質不同?”下麵卻是無人回答。
昭元哈哈大笑,道:“左右執刑官,將此人帶下去好好看管,待寡人大戰回來再行慢慢審問。”那人吃了一驚,道:“大王,大王,臣與他們不同,臣不是跟風啊!”昭元笑道:“你不是跟他們之風,而是跟寡人之口風。而且,寡人疑心你就是那個諜探。押下去!”那人大驚,但左右執刑官已不由分說將他押了下去。昭元笑道:“眾卿起來。寡人剛剛乃是相試,卻讓眾卿受驚了。”伍參等都出了口氣。一名將軍道:“原來那人不是大王,臣等還以為……”
昭元道:“不,那人就是寡人。寡人有愧於此,日後必然有報。不過此事畢竟乃私人之事,寡人就是再愧疚,也絕不會以國事相報。你們在評判此事上能夠不附和寡人,寡人甚是欣慰。從這件事上,你們也當能看出,寡人不是鼠肚雞腸、不能容人之君。因此你們以後膽子需大些,能夠直斥過失,方為寡人良臣。
他頓了頓,又一指道:“寡人不是殘暴之人。即便是那人,寡人雖然疑他是奸細,但也還是沒有直接格殺,必要小心查證之後才定刑。寡人其實並未全然認定他就是奸細,也未認定現在我們中就再無奸細,對這些寡人自會小心在意。但現在是公開的朝堂問政之事,你們現在都隻當沒奸細一般議論。如是特別重要、不能入三耳的事,可以特地先提醒寡人。但普通軍陣策略議論,就當沒有奸細在聽,出了事由寡人負責。同時,不要怕跟寡人口風對不上。寡人跟別人不同,雖然最後決定由寡人來做,但議論時就是跟你們一樣的一名將軍,是跟你們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你們若敢直言,那便能正友視聽,乃是有功無過,何罪之有?”
群臣都是大大放心。昭元見群臣心意已基本被自己理順,也就臉色寬了許多,不再那麽寒光四射。昭元其實也並非真的就覺得,那人為奸細的可能性特別大,隻是現在需要用此事來衝擊群臣跟自己口風的心理,是以現在一定要把那人說得很象奸細。因此,他對這件事雖似顯得特別暴怒,但卻又特意先不殺那人,非說還要回去細查。
一名將軍忽道:“臣以為,那人雖然跟風,但說的也不無道理。”昭元微微一笑,道:“犯顏直諫的來了。你這話怎說?”那將軍道:“這區別便是一為對人,一為對國。二者雖然有許多相似,但畢竟也有極大不同。大王私下有負別人,以大王之力,私下補償不難。可是如今敵國侵我疆土,而且不恤平民,乃是根本上的凶殘之輩。國家之間其實根本不懂感恩,隻懂利益、畏懼和懲罰。我軍若不徹底將其打痛,那便無法讓他們知道什麽是恩德。”
昭元笑道:“寡人雖也有此意,但你們依然要暢所欲言,不可跟風。”又一名將軍猶豫道:“臣讚同黃將軍之見,但臣實無法說出新理由。”昭元點了點頭,道:“理由不是人人能有新的,但隻要不是全無主見,便非跟風。你們呢?”眾將皆道:“臣以為當伐!”
那說不出新理由的將軍忽然道:“臣忽然又想到了理由。譬如一名惡人強占了鄰人地基,跟鄰人狠狠打了一架,終於不敵鄰人,於是連忙退出,要和鄰人友好,並說鄰人再來懲罰他就是自衛過當。這世上哪有這麽好的事?”
昭元一笑,正待說話,又一人道:“其實就是敵人打了我一拳,我一定要加倍打還敵人,不能因為他拳頭收回去的那一瞬間,就開始什麽和平友好。除非是沒有能力要隱忍待機,若是真想以德抱怨,自以為道德高尚,在別人眼中他就隻能是白癡和自虐。”眾人大笑。一人道:“不錯。隻有當已經徹底打垮了他,這時給的恩德才能被他認為是恩德。否則的話,他隻會認為這是一種進貢,反而會更加看不起施恩者。”
昭元揮手止住眾人越來越多的比喻,道:“雖然都有相似,但也都不甚恰當。大家不記得先前不是說人和國家不同麽?現在大家還是都在情不自禁拿人當比喻了。其實真正的理由就隻有這麽幾條:首先,從能力看,我們有能力重重懲罰他們。第二,從楚國利益看,我們有必要懲罰他們。第三,從蜀國之民來看,我們有必要解救他們。庸、百濮、群蠻三國兩方雖無第三條,但即使隻有前兩條,此次也要永除後患。”
伍參奇道:“大王不但有滅庸之意,還有並蜀之意?”昭元道:“不錯。君萬壽本來就是篡杜……宇之權,而且他為了誇兵天下,竟然不惜冒天下之大不幃,乃至訓練人蠱。真不知他要殘害多少百姓,才能有這麽大的一支人蠱之隊。因此,無論於公於私,寡人都要滅掉他不可。”心下暗想:“滅掉你不但能為杜先生報仇,為百姓除害,為楚增三城巴地,而且更能大立我在軍中之威。這一箭數雕之事,豈能因你一求而罷?”
一名姓黃的將軍道:“那君萬壽一來殘暴,大失民心,二來酒色過度,竟然無後。大王要並蜀,現在也正是機會。不過杜宇是因為無後,主動讓位給他的,隻是他即位後過於殘暴,民眾才生怨恨。我們要伐他,這篡位理由似乎不大好用。蜀乃大國,民心至今尚思杜宇。若是真要並之,最好能找與杜宇有關係之人,封個縣公之類的來治理蜀地,方易長治久安。”
昭元一笑,道:“這個不必擔心。不論是要君家後裔,還是杜宇傳人,都當是我們去管。”他見眾人一臉驚異,忽然醒悟過來,頗悔自己失言,連忙又道:“百姓思念杜宇,乃是思念他寬厚愛民。我們隻要善待百姓,不就是真正的杜宇傳人麽?若是如君萬壽這般殘暴,便是杜宇的親生兒孫,又怎麽能算得上是他真正的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