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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王之王 第六十八回 仙蹤忽現太華莊

(2006-08-27 20:59:53) 下一個

萬王之王  第六十八回 仙蹤忽現太華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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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八回 仙蹤忽現太華莊
  昭元略略恢複了宋文昌的容顏,回到驛館,已是天都快亮了。今天的事雖然紛繁雜亂,但畢竟有白知病和那位“好姐姐”插科打諢,那兩人相對時彼此的神情,簡直讓人一看就想笑。昭元忍不住想:“我們幾個說話的時候,好姐姐不知道有沒有在旁邊偷聽。三天後,她……她還會不會來呢?要是來就又熱鬧了。”他現在已稀裏糊塗越來越喜歡想有關胭脂公主的事了,覺她對自己這麽親熱,又漂亮又好玩,居然頗有即使被她占占便宜也不虧的感覺。

  次日一早,下人稟報,說是昨天去的時候得知陳太史出訪不在家,但陳夫人在家主事,請自己今日前去商量。昭元既然借了宋文昌身份,也算是他幫了忙,總要不辱使命才好。於是他便整了整衣冠,好好塗脂抹粉修飾了一下,帶上許多訂親之禮,隨下人同去。

  不料從人帶路,卻正是自己昨夜一路上跟過去的那一方向。昭元想起自己猜謎沒猜對被罵的事,心中不安起來,卻也沒有辦法,隻得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問從人道:“怎麽這些久還沒到?這朝中有幾家陳府?我們難道是繞道而去麽?”那人答道:“回公子:朝中有三家都是姓陳,但隻有一家住在前麵。我們乃是徑直而去,沒有繞路。”

  昭元心頭暗暗叫苦,卻不是怕見那家人,而是怕見那小姐。要知從昨晚情形來看,這燈籠之事十有八九是那小姐派的,自己猜不出來,那陳小姐自然是已盡知。現在那陳小姐心中對自己的印象定然大惡,最起碼也會有點鄙夷。

  昭元一想到這裏,立刻大是後悔:“這宋文昌雖然從未出使過,但才名滿天下,是我楚國極著名的風雅之士。這小姐定是故意要試他才情,才設這個局的,偏偏我又沒能答出來。我冒充什麽不好,偏偏要冒充他?不就是麵貌相似些麽?我多費些功夫易容,裝別人還不是一樣?日後他夫妻洞房,枕間問起此事,那宋文昌可如何麵對呀?”

  昭元想起這宋文昌和陳小姐本是雙方父輩之識所說的娃娃親,更是憂愁滿腹。要知這等親事隻是口頭而言,並未正式定親,那便其實算不得數。此次宋文昌要前來,也是為了正上名份,拿到婚約,再好正式迎娶。萬一這陳小姐對自己這冒牌之人極度失望,死活不肯,那可又如何是好?他想到這裏愁容滿麵,隻覺自己愚蠢得已是無以複加:這一旦冒充了太有才名的人,還真是就如同那謎底所說的那樣,“自尋煩惱”。

  但昭元的煩惱是他自己的煩惱,從人卻是一路高高興興。車馬到了陳府麵前立定,早有對方管家迎上前來道:“家主暫不在,家主母不便出門遠迎,還請公子見諒。”昭元無奈,隻好藏起滿麵愁容,裝出一臉歡喜,點了點頭,隨那管家進去。從人們遞上禮單,又將準備好的紅包遞送給對方下人,雙方都是眉花眼笑,一片喜氣洋洋。

  昭元心頭越來越苦,但見對方似乎也頗有準備,樣樣都和新女婿上門一樣,隻差改口叫“姑爺”了,便也安慰自己:“看這情形似乎還無反悔之意,也無什麽小姐不願嫁之事。嗯,昨天之事已是深夜,她還做什麽晚課,說不定還沒來得及把這事告訴她媽呢。這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我隻要搶先討好了她媽,定下了名份,她要反抗也不那麽容易。我來打個轉就走吧,以後的事隨他們夫妻自己去扯。反正真娶她的又不是我這冒牌者,肯定是能滿足她眼光的。我給宋文昌多賞賜些,算是補償他枕間挨罵,也就是了。”

  陳家這一代雖是清水太史,但論起家資之富,卻是堪稱洛陽翹楚。其府邸極顯富麗堂皇,幾乎可以趕上列國公宮。昭元在陳府管家引領下穿越重重雕梁畫棟,好不容易到了正廳,見一位慈眉善目、保養極好的中年美婦在廳口迎接自己。那美婦雖然年已中年,但花顏月色,當真是絲毫不輸青春少女。昭元知是陳夫人,不敢多看,連忙拜倒在地,口稱:“小侄拜見伯母,祝伯父伯母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陳夫人連忙扶起他,細細看了看,笑道:“十幾年不見,長這麽大了,果然是一表人才。令尊令堂可還好麽?”

  昭元道:“托您的福,他們都是身體安康。”那管家笑道:“夫人,這是宋文昌送來的禮單。他們連給我們下人的賞錢都準備好了。”昭元臉上微紅,道:“貴管家說笑了。”

  陳夫人引他進到正廳坐下,微笑道:“賢侄一身在楚,從未出使過,聲名卻已遠播天下。說起來,我們這些能與你父稱得上故舊的人,也是臉上有光。今日一見,看來賢侄不僅僅是才名卓著,此來準備之周到,也是廣知禮法。”

  昭元知這等掌管太史簡的門第大都文氣特別重,對禮儀氣節非常重視,便道:“小侄不過粗懂禮節,伯母如此誇獎,小侄實在擔當不起。小侄這次來,一則是奉朝堂之命,通使各國;二則是順便來請伯父伯母為小侄和……和……令愛定個婚期,小侄到時好備辦車馬禮物來迎娶。”說著便望著陳夫人,隻盼她一聲答應,自己就能一身輕。

  不料陳夫人歎了口氣,道:“本來這事也正是時候,隻是你伯父他出外去了,一時間回不來,少個人商量。小女也還是一幅小孩子的心性,明明已經十六七歲了,還成天嬌啊撒的要陪娘終生,以為自己還是小孩子,一點沒有做夫人的樣子。這幾天居然還堆雪人堆著涼了,真是……唉,說起來這也是我們太寵她的緣故了。這個婚期,說起來可就難定啊。”

  昭元一聽陳夫人歎氣,心中就咯登了一下,但臉上卻絲毫沒有顯露出來。待到她說完,一時間拿不準她是故意借口推托,還是確實有這些難處,當下遲疑了一下,道:“這些自然是難處。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嫁過來之後,或許便不同了。”

  陳夫人笑道:“賢侄,你莫要誤會,以為是我跟你伯父要悔婚。你少年才俊,我們怎麽會不願意?我雖然還不好定具體婚期,但卻還可訂下婚書。來人,把老爺準備好的婚書拿來。”昭元一聽,立刻放心下來,忙道:“伯母言重了。伯父伯母愛女心切,多留女公子在身邊些時日也好。女公子雖是遠嫁,但小侄卻能想辦法,使她日後一樣能和近處一樣。日後或一年,或半載,說不定便能歸省一次,看望二位老人家。”

  陳夫人點頭道:“賢侄有這番話,我們也就放心了。說起來我們夫妻雖然有三個兒子,卻都早早成年,各有所任,幾年也難得全上一麵。隻有這麽一個寶貝女兒,算是能時時在身邊安慰一下,但卻又不免有溺愛之嫌。小女到現在也還沒個做夫人的樣子,我們也管不住她,實在是慚愧慚愧。賢侄說嫁過去後會好些,我們自然也希望如此。但說到底,要是她確實有些什麽任性,還是希望賢侄看在我們隻此一女、太過溺愛的份上,凡事不要太計較,多讓著她些,順著她一點,也讓我們老來放心。”

  昭元忙不迭地答應,雙手接過婚書,見帛書上麵已用朱砂印著那陳小姐的生辰八字,以及家中的族徽,甚是隆重,忙鄭重藏好。他命自己手下將那自己一方的婚書呈上,恭恭敬敬先拜了一拜,道:“小婿拜謝嶽母大人。待迎娶之日,小婿再行三拜大禮。”

  陳府管家立刻跪下道:“恭喜姑爺,賀喜姑爺。”昭元早已有備,一笑之下,從人又將紅包送上。陳夫人道:“賢侄不可賞得過多,需知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昭元恭恭敬敬道:“謹尊嶽母大人指示。這些不過是小錢而已。女公子乃二老平生所愛,自然需隆重些。……隻不知嶽父大人何時能歸?”

  陳夫人搖了搖頭,歎息道:“他卻是說不準。本來這朝中第一煩惱,乃是如王家一天到晚忙著出使。我們太史人家,本來還算清閑的。可這些年老爺非要去考究什麽傳說中的竹書記年,經常一去就是三月半載的,也不知哪根筋能讓他那麽大勁。回時還總裝回一車半車破爛,不是竹片陶片,就是銅片石頭什麽的,簡直跟王家的忙碌也沒多大分別。本來他現在就該回來的,八成是又被什麽破竹片給纏住了。唉,都說他多少回了,卻也沒見改,我也是懶得管了。不過這個具體婚期,卻還真是不好定。說起來,還真是……唉。”

  昭元想了想,道:“反正小婿也要還呆幾日。若是這幾日嶽父大人能回來,那便可定下佳期。若是不能,那麽小婿先行回楚,嶽母大人待嶽父大人回來定好婚期送來。小侄這邊時間甚好安排,不必擔心。”

  陳夫人點了點頭,道:“這樣也好。這周王都山川美秀,人文薈萃,你不妨多遊覽些時日,也好不虛此行。”昭元心中一動,道:“這附近不知有些什麽最值得一遊的地方?小婿昨……昨日已遊覽過街景,果見人民眾多,街市繁華,不愧為王都。”

  陳夫人道:“你生長楚國,又有才名,定喜楚地名山大川。這裏一馬平川,雖然無甚大山大河,然大見豪放,小見精致,這裏有幾處不大的所在,卻也別有一番風味。你可知道太華山?”昭元道:“隻是聽人說過,不甚知道。”心想:“我曾住過這裏,雖然當時沒有去遊過,但這等大名鼎鼎的地方,卻怎麽能不知道?隻是冒充宋文昌,也就隻好裝作不知道了。”

  陳夫人笑道:“那你更當去了。你一去之後,或許忽然詩興大發,太華山為之增色,我們也沾些光彩。”昭元嚇了一大跳,知道又是自己冒名所惹的禍,心思這下可就說什麽也不敢去了,忙道:“嶽母大人說笑了。小婿才思不過爾爾,哪裏敢隨意玷汙名勝?這太華山還是……”陳夫人笑道:“太華風光,天下無雙。這太華山你還是去去的好,不然你可就真算是白來了,一輩子都會後悔。”昭元無奈,隻得道:“是。小婿這幾日間若是有空,定當好好遊覽。”

  二人又閑聊了幾句,昭元卻已是毫無心情,趕早找了個理由告辭。出門之時,從人們雖然不是宋府中人而是隨行官差,但這一行卻也人人有紅包,都是喜氣洋洋。隻有昭元一人愁眉深鎖,無論如何高興不起來。

  他在路上越來越是懊惱:“人怕出名豬怕壯,看來這名人實在是不能瞎冒的。我不過和他麵貌甚為相似,偷這一時懶,卻惹來多少麻煩?我要遊山的事,就陳家那些仆人的嘴巴,肯定瞞不住。要是遊山時人人都要來向自己討詩文,那可如何是好?難道還能跟和董狐接談時那樣亂編順口溜?唉,那老頭說的還真是一點都不假,我怎麽處處都是自尋煩惱?”

  但昭元也明白,其實這更多是因為宋家與樊家交情甚深,也不任重權之職,與鬥越椒沒多大幹係,是以樊舜華才敢先請父親打通關節。因此,自己冒充宋文昌不但最方便,更是最安全。當時的考慮,隻是事前事後不易泄露,再加上麵貌本來有些相似,所需化妝甚少。至於如今這些意外之事,自然是絲毫沒有想到過。

  昭元想來想去,幾乎就想趕快卷鋪蓋逃離周都。但問題是自己還要呆幾日的話都已經說出去了,那又怎麽能丟得起這個人?那肯定還是得留下的。但看樣子,這幾日間自己還要和這位嶽母大人再見麵的。若是她問起自己去過沒有,有什麽詩文沒有,那可如何是好?昭元想來想去,愁思如潮,竟然茶飯不思,不知不覺已到了晚上。

  此時已是初冬時節,天黑得甚早,一入夜外麵外麵立刻暴冷。寒風吹來,雖是隔著窗楞,也依然能感受到風聲,卻正是與昭元心中煩惱相應。

  他想來想去,忽然想到一個不得以的辦法:自己怕去了被人糾纏,又怕不去在“丈母娘”麵前不好做人,那便可以偷偷去。此等冬季,太華山上遊人本來就比平日少,若非大雪初晴等賞雪之日,那便會人少得可憐。自己若是能再在早晨太陽將升未升時分就去看一番,那便既能遊覽一番,看個究竟,又能避人之纏,乃是一舉兩得。

  昭元想到這裏,心中大大鬆了口氣,覺得“天無絕人之路”一話確實是無上真理。當下他用完膳食,安然入眠,隻待清晨天還蒙蒙亮之前出發,到那裏便能趕上拂曉。

  次晨醒來,昭元裝束停當,先在下人們所睡那幾間屋外轉了幾轉,見他們依然是鼻息如雷,心下不免暗笑。一出館門,立刻便覺雖然無甚麽風,但外麵非常非常冷,腰間佩劍更是其冷如冰。但好在他本來也不怕冷,便也沒回去換衣服。

  前麵藍黑相映的天空中群星依然閃耀,隱隱似有一股淡淡的雲意,而且正在漸漸加濃,也許預示著今日將有入冬來的第一場真正大的雪。昭元心下大喜,暗道:“如此冷天,又是雪天,我看太華山上除了我之外,隻怕一個人也難得有。我便大搖大擺呆上一整天,也是不打緊。哈哈,這太華山今日不就成隻屬於我了麽?”

  

萬王之王  第六十八回 仙蹤忽現太華莊(二)

  
  昭元越想越是得意,隻覺自己這身冬暖夏涼的功夫實在是沒有白練,每到重大關頭都讓自己行無所忌。等策馬行了一氣,出了城外,便看見了那座太華山。太華山雖然跟別的大山比起算不了什麽,可是在這平川之地,卻也甚顯險峻挺拔。

  天上漸漸飄起了些微的雪花,輕輕飄落到昭元身上臉上,無比的輕柔和愜意。昭元體認雪花的溫柔,心頭本來還有的一點煩惱已蹤影全無:世人都喜雪晴之後才來賞雪,卻不知那時賞的,隻是靜靜不動的地雪。要賞阿娜多姿的天雪,若不身處其中,又如何能夠體味到天雪的柔美愜意和曼妙美好?

  那細細微微的雪似乎漸漸大了一些,等昭元爬上登山之徑的時候,地麵已是有些白了,也滑溜了許多。昭元不禁宛爾一笑:自己身有武功,自然不怕,但普通人卻哪裏敢這個時候出來爬山?這卻根本不是什麽美麗不美麗的問題,乃是要命不要命的問題。他忽然感慨起來:這世上的美麗無論多美,卻永遠都還是排在生命之後的。一旦要將它排在生命之前,太過恣欲,那麽生命就將成為它的殉葬之物,一樣也不能保全。遠有桀寵妹喜,紂寵妲己,幽寵褒姒,近有王子頹愛文牛,衛懿公好鶴,他們最後不都亡國丟命了麽?

  昭元漸漸登山,頗覺要登此山似遠比自己想象的要費時得多。但好在這乃是大雪之天,天色一片蒙蒙白,看起來很可能會飄一整天雪。這樣的話,不會有太陽出來融雪成泥乃至形成山石流,自己盡可以盡情遊覽。

  要知三年以來,昭元往來行程幾達十萬裏,可唯一的一次經曆下雪,卻偏偏還是身在神陵墓中。他回想過去,忽然鼻中一酸。自己極小的時候缺衣少食,總是生怕入冬下雪之冷,即使到了後來家境好轉,也總是時刻擔心會有一天全都失去,哪裏還能有心情和機會,去象現在這樣愜意地遊覽?那個時候,霜雪之美根本就不曾屬於過自己。

  雪花漸漸大了起來,昭元已頭上身上滿是。可是他卻根本沒有搭起鬥蓬的意思,因為他要盡情彌補小時候的遺憾和苦痛,盡可能地去欣賞它,親近它。地麵上已經漸漸被碎瓊亂玉鋪得看不見原來的顏色了,放眼望去,身前身後都是一片雪白一片蒼茫,整個世界都已被籠罩在晶瑩之下。昭元簡直象是從來沒有發現世界如此美過,隻覺每望一處,都能讓自己流連忘返,每走一步,都需要去專門用前麵的美來克服自己對後麵的留戀。

  他幾乎已經不再能辨別山徑了,隻是慢慢地在雪上隨興而行,隨景而賞。雪花輕輕舞著飄落下來,輕柔地融在他額上臉上,那種感覺就象在夢中媽媽的親吻和擁抱,無比的純潔,也是無比的深情。他放眼周圍,天地之間所有的一切都是雪白一片,隻有自己非常突兀地呆在其中,在塗抹著世界,玷汙著世界。他深深地感歎著,忽然間似乎明白了雪天為什麽人們不出門:這一刻的無上美麗,本來就隻應該屬於雪花自己。

  雪依然在輕輕地擁抱他,卻顯得更加溫柔,似乎它們聽懂了他的心聲和愛慕,感受到了他的愛惜和溫柔體貼。他輕輕地在雪地上走著,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破壞了天地的和諧,可卻偏偏還是在身後留下了極難看的腳印。他從未覺得自己的足跡是如此的醜陋過,他甚至非常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麽非要有兩隻腳才能移動,因為那簡直是連避免太靠近美麗、離開美麗的選擇,都依然如此地讓自己無法接受。

  地麵上越來越白,天上的雪花依然輕輕地飄落,似乎就是天地間的橋梁,天地間的使者,天地間的精靈。它們一點點浸潤著他的身體,一絲絲滌蕩著昭元的心靈。他漸漸不再悔恨於自己的足跡,不再執著於自己的凡俗和醜陋,而是全心全意地欣賞和傾倒於這無上的美麗了。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和雪花融為了一體,感受得到它們的呼吸,體會得到它們的撫摸,更聽得到它們的心聲。他忽然覺得,如果能夠把自己靈魂奉獻給雪,那必將是無上的光榮;無論為雪做任何事,自己都永遠無怨無悔。

  昭元慢慢來到一處不大的石台邊,那裏的雪更加美麗,更加純潔。他隻覺自己的靈魂早已不屬於自己了,它附著在每一絲飄落的雪花之上,在天地間盡情地遊走,體會著天地間的美麗、純潔和歡暢。他不忍心再走了,也根本走不動,因為他要留下來好好看它們,思索它們為什麽如此輕易地就攝走了自己的靈魂。

  雪什麽時候會停?美麗什麽時候會消逝?他根本不願意回答這些問題,因為它的無上美麗,早已在自己的心中得到了永恒。他癡癡望著這無邊雪景,甚至忽然間想起了自己夢中那無限美好的瑤池天宮。那夢中無可相信的美好,是不是就是這無邊之雪的幻化和升華?

  忽然,昭元看到遠方有幾絲雪意微動,可卻又是那麽的縹緲無痕;一切就象是無中生有一般,憑空現出了幾個人朝這邊過來。昭元忽然一陣難過:這麽美的景色也有人忍心破壞?自己的玷汙已罪通於天,可為什麽還要有人來模仿?他忽然非常想出聲喝止,可是卻又根本無法出聲,因為用世俗的任何聲響來打破這裏的寧靜,都更會讓自己永遠無法原諒。

  那縹緲中的人影漸漸近了,可是昭元卻漸漸沒有了先前覺得那是對雪的玷汙的想法。那是三位白衣女子,她們在飛雪中虛無縹緲地慢慢過來,本身就象是三片絕美的雪花。她們每一步都是若隱若現,似有似無,如遠如近,似近還遠,無比的美妙,也無比的和諧。遠遠望去,仿佛她們就是冰雪之主,這些冰雪也是為她們而生。

  昭元呆呆地望著,腦中幾乎都升起了一種幻覺,隻覺她們就是雪的仙靈,因為受到了自己的感動,這才現身和自己相會。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夢中,可他卻根本不敢去掐自己以求證,因為他生怕所有的這一切在一瞬間永遠消失,永遠永遠也再找不回來。

  雪之仙靈越來越近了,隻見她們全身晶瑩雪白,與飛雪完全融為一體,幾乎無可分辨。她們似乎能看清楚麵容,可是卻又看不清楚;但昭元卻萬分地堅信,她們都是無比的美麗。

  三位仙靈慢慢地靠近了他,昭元心中卻忽然慌亂起來,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去麵對。一種莫名的慌亂使他萬分羞愧,因為他也知道,在這等情境之下,每一絲身心的不平和,都是無法原諒的褻瀆。他呆呆望著她們,忽然非常非常恨自己為什麽是凡人,為什麽當仙靈真地降臨時,自己竟然根本無法去麵對。

  那三道縹緲的白影在他麵前停住了,靜靜望著他。她們似乎都是足不沾地的虛影,因為她們無論是在輕輕挪步,還是駐足觀看,都讓人幾乎無法分清她們的鞋襪和真的冰雪。可是昭元卻又真切地感受到她們就在自己的麵前,在靜靜地望著自己的心靈。他甚至都有了一種莫名其妙、依稀卻又熟悉的感覺,仿佛這無比的虛幻和真實,正是自己內心裏偷偷的期望。可是,當這期望真正來臨時候,自己卻又為什麽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動,怎麽說,怎麽想?

  那中間的一道白影忽然緩緩拉下了麵幕,微微露出了無比的美麗,向他輕輕一笑。昭元頓覺眼前天旋地轉,因為這個微笑正是他隻有在夢中才能期待的瑤姑娘的微笑。他定了定神,卻又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實在是可笑:夢中的瑤姑娘正和所有的夢中情形一樣,無論多近多遠,都隻能感受到她的無上風華,怎麽也看不清楚她的真正麵容。麵對她時,一切的感覺,都永遠是那麽的虛無縹緲。可是眼前這位少女,卻是實實在在地在自己麵前的。她在向自己微笑,雖然一樣無上美麗,一樣無上清雅,一樣無比親切,但這種美,卻是真實的。

  昭元癡癡望著,完全說不出話來,就如泥塑木雕的一樣。那夢幻般的少女嘻嘻一笑,眼中忽然射出熟悉的眼神。昭元心中頓如被重重擊了一下:她就是那位逼自己沐足的玉小姐!

  他完全呆住了,幾乎都有一種想逃跑的感覺,良久才期期艾艾地道:“你……是……虞……玉……”卻根本說不出話來。兩邊的少女也拉下麵幕,果然都是曾有過一麵之緣的玉小姐的兩位侍女。右邊的那個,還正是最後送自己走,並要自己留下絲巾的那位侍女。

  那右邊的侍女忽然走近了幾步,伸出素手在昭元傻傻看著那玉小姐的目光前晃了晃,卻見他雖然稍微清醒了些,但眼神中依然是如癡如醉。那侍女微微笑道:“我們小姐美不美呀?看把你看得呆成什麽樣。哼,傻瓜,當初居然硬成那樣,居然還死活不肯投降。怎麽樣,現在明白我們小姐讓你沐足不是虧待你吧?”

  昭元頓時滿臉通紅,可卻又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來,隻能急忙低下頭去不看她們。他隻覺心頭萬念翻湧,一個一個浪頭湧來,每一個都把自己打得更加昏沉。他當時就覺得那位玉小姐一定是位絕世美人,可是卻從來也沒有想到過她竟然是如此的美麗,幾乎自己夢中所見的瑤姑娘幾乎一模一樣。她這樣的風華,怎麽可能還是瑤姑娘的侍女?

  可是這兩位驚人美麗和風采的少女,不也同樣是這位玉小姐的侍女麽?昭元聯想到那個無比清晰的怪夢,對比著這眼前的實在,想起種種怪異和不合情理之處,心中越來越是糊塗:難道那個神奇的夢,真的就是自己潛意識中對她的幻想?難道真的是有著冥冥中的天意,讓她真的在自己麵前出現?

  那位小姐輕輕道:“範薑,不要多嘴。隻問問他為什麽來。”聲音與那時候既似相同,又似不同,但都是清脆動聽。那範薑嘻嘻一笑,絲毫也沒有受責備低頭的樣子,細細看了看他,忽然笑道:“傻瓜,居然還塗了點粉呢,以為瞞得過我們小姐嗎?上次我給你的絲巾呢?還在不在?”

  昭元傻傻道:“在。”說著就要取出來還給她,但立刻又是臉上便如火燙,根本不敢拿出來。範薑笑道:“看這樣子,想還又不肯還,那就還是留著吧,反正我看你和小姐都是快要……快要不同了,說不定很快就要天天用了。……嗯,小姐,要他還嗎?”

  那小姐麵色暈紅,似是沒聽見,隻低低道:“叫你問他為什麽來,其他不要多嘴。”範薑笑道:“小姐沒說還,那就是給了。記住,這次可是小姐當麵給你的哦。”那小姐麵色更是羞紅,似乎要反駁,卻終於還是沒有說話,隻是側過臉去。昭元更是羞慚無地。

  範薑看他二人神情,忽然神秘一笑道:“看看你的樣子,當初驕傲得象隻小公雞,現在卻又膽小得象隻小老鼠。你要是當時不那麽驕傲,說不定小姐現在就成了你的……”說到這裏,嘻嘻一笑,卻不說下去。

  那另外一名侍女搖頭道:“範薑姐姐,你這就不對了。要不是當初他那麽驕傲,現在小姐隻怕連看他都懶得看上一眼。人家做的才是恰到好處呢,乃是該驕傲的時候驕傲,不該驕傲的時候就不驕傲,就連小姐都……”範薑嘻嘻笑道:“對,對,是他做的對,我們現在才知道什麽叫歪打正著……嘻嘻,什麽叫深謀遠慮。還記得他當初死要麵子,硬要小姐回中原嗎?看來就是因為他也要回中原,心中覺得為小姐沐足非常美好,但卻又不敢說,所以就這麽正話反說。其實呀,他心裏乃是眼巴巴地想追著趕著來,好伺候小姐沐足的。”

  昭元直恨不得要鑽條地縫進去,想要反駁說自己現在並不是就轉變了觀念,可是卻又偏偏反駁不出口。他現在不知怎麽地,那份連在夢中天宮都還能提起來的驕傲,現在卻是說什麽也再無法找尋。難道那份驕傲真的隻能存在於夢中?難道隻有在夢的理想中,驕傲與沐足的美麗才能夠同時共存,而在現實中,自己的驕傲在她的美麵前隻能一敗塗地?

  那另外一名侍女見他窘態,拍手笑道:“小姐,他太狡猾,我們問他他一定撒謊,那多不好啊。還是小姐問最好,他一定老老實實回答。”昭元忙道:“在下自楚來此,因為得本地人提醒,言及太華風光,所以興之所至才得來此。此……此乃千真萬確。”那侍女道:“你說的倒是輕巧,可是看你這樣子,誰信哪?誰不知道你是為我們小姐才來的?”

  昭元麵紅過耳,卻是一時無詞。那侍女續道:“小姐你看,你不親自問他,結果他現在就開始當麵撒慌了,看來呀,還是得小姐親自審問。……嘻嘻,其實小姐你這不也是明知故問嗎?我看不管他說什麽,其真正原因都是因為他一直思念當時的情景,天天想小姐會在哪裏,於是就知道小姐在這裏了。對了,他為什麽要塗抹脂粉簡直都象易容了?我明白了,一定是小姐上次走時說跑了一名姬人,一定會再找回來的,應該是怕小姐要把他抓回來。可是看他現在的這個樣子,實在又不象是怕被抓回來的樣子啊,倒是很怕小姐不來抓他。範薑姐姐,你說是不是啊?”

  那範薑微微笑道:“是啊,儀薑說的就和這小子心裏的矛盾一個樣。我們嘛,嘻嘻,都壓不住他的,隻有小姐親自動手,才能讓他服服帖帖。你看他現在連沐足都是心甘情願求之不得,還能有什麽敢瞞小姐的?喂,傻瓜,你說話呀。”

  昭元一怔,如夢初醒道:“說……說什麽?”儀薑狡詰地眨了眨眼睛,笑道:“說你這些天想不想小姐呀!”昭元脫口道:“當然……”卻又立刻住口不言,渾身都如火燒一般,極力要把那個就要脫口而出的字咽下去。範薑和儀薑已笑得直不起腰來。

  

萬王之王  第六十八回 仙蹤忽現太華莊(三)

  
  昭元極力定了定神,岔開話題道:“不知姑娘真姓大名……不不不,尊姓大名,在下也好稱呼。”那玉小姐低下了頭,似是想回答,卻又不肯回答。儀薑忽然凶霸霸道:“幹嘛要告訴你呀?你想幹什麽?想結親麽?”昭元一怔,答不出來,窘得羞慚無地。

  範薑扳起臉道:“你可要小心了,他心中隻怕早就想……早就想……了,而且小姐也沒生氣。你這麽凶他,萬一有一天他真成了我們的……的……,那你可怎麽辦?”儀薑眼珠一轉,忍住笑道:“我不怕!我現在也知道他什麽都不怕,就是怕小姐的。就算真到那時候,我們也還是隻討好小姐就行了。”

  範薑忽然麵上露出奇異的笑容,湊到儀薑耳邊似乎說了句什麽話。儀薑立刻滿臉通紅,氣道:“哼,你不也一樣嗎?”但卻立刻發覺不雅,生怕被猜出她們的悄悄話,急忙轉過身去。範薑也是臉上微紅,見昭元目光炯炯,連忙若無其事地又對儀薑道:“你這個樣子,是討好小姐嗎?要討好,我們現在就得閉嘴,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也什麽都不記得才好。”說著嘻嘻一笑,果然作勢要掩起耳眼來。

  場麵一時靜了下來。良久,那小姐才輕輕道:“我姓宮。”昭元道:“原來是宮小姐。芳名可肯賜告麽?”範薑忽道:“你看天上是什麽?”昭元對她問話越來越是小心,忙道:“是雪。”儀薑搖頭道:“真笨,沒猜對。”昭元臉上一紅,道:“天上雲雪相映,實在並無它物。”範薑看了看宮小姐,見她隻是低著頭,並無阻止之意,便道:“這下猜對了。我們家小姐叫宮雲兮。不過呢,這是地上名。還有一名,叫……”那小姐道:“範薑。”範薑立刻住口不言。

  昭元忙道:“這個名字好啊,姓得好,名也好。小姐雲裳仙袂,姿容絕世,風華無限,當真是瑤……天仙下凡也比不上,也隻有這個名字才能配上。宮小姐是本地人氏麽?”儀薑笑道:“真是笑話,客人居然問主人是不是本地人氏。這整座太華山都是小姐的,是小姐開恩,才讓遊人出入不禁的。你不記得小姐開始還奇怪你怎麽會來的麽?”昭元吃了一驚,道:“原來如此。在下不知,還請恕罪。若是小姐不喜,在下馬上下山。”

  範薑看了看宮小姐,道:“小姐,要不要趕他下山呀?今天可是雪日,照例封山的。”宮小姐輕輕道:“昭公子身份不同,遠來不易,今天就不必回避了。”儀薑笑道:“對,對,昭公子身份確是不同。那要不要請昭公子到太華山莊做客呀?”那小姐卻又是臉上紅了起來,並不肯出言回答。昭元聽她們說自己身份不同,心下一動,但見她說的滿是調笑輕鬆之意,似乎並未認出自己乃是冒充別人來定婚期的,心下才釋然。

  範薑道:“反正以昭公子的身份,今後總是要來的,這還要問嗎?”儀薑故作不解道:“為什麽呀?”範薑道:“他們心中早就是……早就是……”但卻終於沒有說出來,隻是抿嘴一笑。儀薑笑道:“是啊,人家身份都要不同了,小姐和昭公子的關係都要不同了,怎麽能不先來看看試試絲巾?既然如此,那麽昭公子的確是不同啊。昭公子,我們家小姐現在想請公子到太華山莊一敘,不知公子願意不願意呢?”

  昭元心頭狂喜,忙道:“不勝榮幸。”那宮小姐轉身欲行,身上鬥蓬銀光一閃,便如冰雪靈光一樣,看得他又是一陣發呆,竟然不知道該跟過去。儀薑看他臉上神色,忽然笑道:“走啦!人都轉過去了,還不知道跟上去才能多看?”昭元大窘,急忙就要奔前。範薑一把拉住他,輕笑道:“慢些,慢些,不要急嘛。”

  儀薑望著昭元那又急又不敢掙的樣子,忽然笑道:“楚人好色,看來一點都不假。當初楚文王第一次見桃花夫人的時候,人家給他敬酒時‘素手與玉色相映’,他立刻就‘大驚失色’,要‘親接玉卮’。人家卻隻是‘微微一笑,將玉卮遞於宮人轉送楚王’,讓這位楚文王急得一頓盛宴沒法盡歡。難道這傻瓜也是這樣麽?”

  範薑道:“這也不能怪他。今天我們小姐比桃花夫人還要美麗百倍,他又是個楚人,怎麽能不這樣?隻是我們小姐這麽美,乃是世間都不該有的。唉,今天居然被他這個俗不可耐的呆瓜這樣傻楞楞地看,真是便宜死他了。”

  昭元滿臉羞慚,無可回答,隻能裝作沒聽見。那宮小姐也是紅暈滿臉,似是等不得他們,邁步就要離開。昭元連忙跟上,範薑卻忽然拉住他衣袖,神秘一笑道:“一定要走好,每一步都要循著小姐之痕才對。”昭元更是無地自容。

  儀薑忽然拉住宮雲兮之手道:“小姐,你看看人家,滿頭滿臉都是雪,怎麽辦?”宮雲兮羞道:“我怎麽知道怎麽辦?”範薑嘻嘻笑道:“小姐當然知道的,那就把我們倆的鬥蓬給他批,對不對?”儀薑道:“我們的怎麽行?得是小姐的才行啊。反正小姐天生就是美麗無雙,連雪也不敢沾光的。再說了,嘻嘻,他也就可以偷看小姐鬥蓬下的美麗了。隻是上次小姐的絲巾,已被他給珍而藏之了,這次小姐要是把鬥蓬借給他批,就怕他不肯還。不過小姐即使現在不要,以後還是能回來的,當然是不急。對嗎?”

  那小姐甩了兩甩,儀薑居然不肯放手。她又氣又急,想要罵儀薑,但見她們二人早已摸透了自己之心,現在根本罵不動,不由得又羞又惱。昭元忙道:“不,不,我這樣……就行了。這些雪……也挺好的。”範薑詭笑道:“是啊,這小子肯定是把這些雪花想象成了小姐,覺得能跟它們親近,也是豔福無邊。”

  昭元急道:“不,不是的!”範薑和儀薑卻都根本不理他,隻是嘻嘻而笑,似乎是笑他欲蓋彌彰。昭元臉上大熱,內心裏也忍不住在問自己:宮小姐之美,自是隻有雪中仙靈才能稍稍比擬,別物根本無可相比。這些雪花融在自己身上,自己卻隻感到無比的美好親切,無一絲之寒,難道真的是將它們想象成了宮雲兮的親近了嗎?

  昭元忽然間冷汗直冒:自己什麽時候變得如此難以控製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變得跟她相關,一感一受竟然完全都為她所左右?都如此這般了,自己還是自己麽?現在在自己的心中,美麗和生命,美麗和尊嚴,究竟是何者為尊?

  昭元情不自禁地摸出那絲巾就要擦汗,可是卻被範薑按住,還聽她在耳邊輕笑道:“不行。這是專門為小姐沐足的,你以後該要用的。這可不能輕易碰別的東西。”昭元但覺一股甜香,直透鼻間,那絲巾已被她輕輕塞了回去,還向他輕輕一笑。

  昭元甚是尷尬,自思:“這絲巾簡直就是小姐抓我的魔咒。”可說是這麽說,他卻說什麽也沒法有扔掉它的想法,隻好揮袖擦了擦臉,又想:“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宮小姐之美是天地之絕了,可就連她的侍女也都這麽美,怪不得都叫什麽什麽薑。”

  要知這薑雖然本為姓氏,但多少年來,已經暗有美女之意了。有人說這是因為傳說中炎帝姓薑,諸女都是天地絕美,是以後世美女都喜歡名後加薑以稱。但也有人說,這種習俗是源自於齊國之國姓“薑”,此風氣主要來自齊國公主曆代的美名。

  春秋一世,秦公主和齊公主是以美名聞名列國的。秦為嬴姓,乃女媧之後,如晉文公夫人文贏等,還有著名的弄玉公主、懷嬴、穆嬴、辰嬴等,有名的大美女多得簡直連名字都快重了。但秦穆公以後,秦晉由世姻變為世仇,這幾十年來少見秦公主外嫁。

  齊國乃薑姓,卻是一直與各國婚姻不絕。時人故意歪引鄭太子忽的那句“娶妻當取齊”成“娶妻當娶齊”,戲稱齊國為“妻國”,那自是暗指要找老婆的話,齊國公主才是最好。要論比較有代表性的齊國大美人,隨便數數就是大把大把。比如那位創造了無數形容美女詞匯的衛莊公夫人莊薑,又如齊桓公的兩位著名的姑母宣薑和文薑,統統都是一等一的大美女。

  宣薑本來要嫁衛國太子,不料才到衛國,立刻便被公公看上眼了,馬上不顧一切自己先搶,結果導致了好幾輪宮廷政變和父子相仇。文薑先和親哥哥,也即齊桓公之父齊襄公亂倫私通,後來嫁給魯國國君為夫人,依然借回家省親之際與哥哥私通。後來被自己丈夫發現,導致自己丈夫被齊襄公暗中殺死。文薑喪夫後更是無所顧忌,公然居住於齊魯邊境與哥哥時時私通,後來更又導致了齊襄公之死。總之,兩姐妹都把鄰國之人政迷得人仰馬翻,時人雖然謗之,但也不得不服其美。衛魯一帶,至今還流傳著描述兩姐妹美豔的詩風。

  昭元正在胡思亂想,忽聽範薑又笑道:“昭公子,你走錯了。”昭元嚇了一跳,連忙又要循著宮雲兮在雪地上留著的微痕而行。儀薑看了看他狼狽的樣子,道:“範薑姐姐,我們還是先回去準備清茶待客吧。小姐要抓這個逃跑的姬妾回家,要不是親手抓回的話,隻怕不夠解恨。你看小姐現在走得這麽快,一定是沒有解恨,要回去好好折磨這位姬妾了。”範薑抿嘴笑道:“好啊。小姐莫要心急,我們這就走了。”宮小姐臉色羞紅,急忙伸手便要拉,道:“你們都留下,不許走,不然我……”但範薑和儀薑相視一笑,已都是避開她手跑開了。

  宮雲兮氣極,卻是無法可想。昭元心波蕩漾,但卻也絲毫不敢說話,隻是在旁邊靜靜等她而行。宮雲兮眼看範薑和儀薑眨眼間就真的跑得不見蹤影,氣得嬌軀連顫,嗔道:“都是你不好,都是你惹的禍。”昭元忙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惹的禍。你……別生氣好麽?”

  宮雲兮氣道:“我偏要生氣,你待怎樣?這兩個丫頭,我一定饒不了她們。哼,還有你,當時對我冒犯,我……”昭元低頭道:“小姐要怎樣,在下都是絕不敢有怨言。”那小姐似乎平息了些,忽然一笑,道:“真的?什麽都願意?”卻是絲毫也無生氣模樣。昭元臉色微紅,心下突突亂跳,道:“是。”

  二人雙目相接,忽然間都是滿臉通紅,似乎都覺對方所想就是自己心中所想。宮雲兮低下頭去疾步而行,昭元急忙跟在後麵亦步亦趨。雪花片片飛舞,似乎全無章法可循,就象是昭元的心潮一樣無可捉摸。但他卻又有一種感覺,似乎每一片雪花都是落在了自己心田,每一片都是那麽清晰分明,美好輕柔,讓自己的心不得不為之動。

  宮雲兮漸漸慢了下來,慢得就象是走不動路了。昭元隻覺她的倩影在自己眼中閃動,自己的心隨著她的身影而動,時間早已根本象是再也流不動了。他莫名其妙地希望這段路越長越好,可是這個念頭才稍稍一起,立刻就覺得時光飛逝如電,完全無可遏製,將他衝得無所適從。前麵是什麽?他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隻能跟在她後麵而行,盡管現在的一切都已經是那麽的美好,美好得他對未來完全失去了信心,根本就不願意去讓現在變為過去。

  宮雲兮忽然輕輕停了停身體,昭元一個收勢不住,幾乎撞在了她身上,二人都是羞窘無限。昭元連忙穩住身體,結結巴巴地道:“對……對不起。”心頭卻忽然起了一個極難見人的念頭,那便是恨自己為什麽偏偏有這麽一身武功,方才收勢為什麽這麽快。宮雲兮輕輕道:“你不要跟著我好麽?”昭元心頭如被大錘重擊了一下,卻隻得道:“是。在下這就告辭。”宮雲兮急道:“不是叫你走,是……是讓你跟我並排走。”說著紅暈已是爬到了耳根。

  昭元立刻覺得自己如同剛剛被一個潮頭打下,立刻卻又被另一更大的潮水托起來,大悲大喜簡直令自己不知身在何處,隻是道:“是,是,在下這就遵命。”但並排之後,他心頭卻又生怕自己超前一點點或是落後一點點,走得極是窘迫。宮雲兮看出他的窘狀,正要笑他,卻忽然又想起他是因為對自己奉若神明,由愛生敬、由敬生畏、生怕有半點違背才這樣的,臉上頓時一紅,頭不由得又低了下來。

  昭元覺出她神情變化,也甚是尷尬。他忍了一會,終於沒話找話道:“這雪真大啊,前麵她們的足跡似是被雪掩蓋了。”宮雲兮輕輕道:“是啊,我也覺得好大的。……你喜歡下雪麽?”昭元道:“我當然最喜歡下雪了。”宮雲兮道:“為什麽呢?”

  昭元感慨道:“我今天才知道,下雪了,就可以看到世界上最美最美的美景,也才能領悟到真正美的真諦。”說到這裏見宮雲兮忽然臉上通紅,立刻便知她誤會了自己之意,待要解釋,卻忽然又想:“難道不是麽?今天要不是下雪,我能見到她麽?我說她誤會了我之意,難道我自己便沒誤會我自己之意?”

  昭元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腳步,癡癡地望著宮雲兮,隻覺她的身體似已與周圍的雪景完全融為了一體,天地間的每一樣美都已閃現在了她身上。宮雲兮見他忽然如此肆無忌憚地直接呆望自己,心頭羞意無可抑製,想要舉步便逃開,卻似乎又根本移不動身體。

  昭元輕輕歎道:“說真的,我今天才見識到了什麽是美的真義。我甚至都有一種感覺,覺得以前的我是不是都白活了。”宮雲兮臉兒紅暈欲燃,深深垂下頭,任他欣賞,就象是在說:“過去白活了沒有關係,現在開始補,一樣來得及。”昭元目醉神移,心想:“我來這裏,還真是不虛此行。”可忽然間又是愁容滿麵:“自己並不屬於這裏,來了這裏,終究還是要走的。陳夫人說我不來會一輩子後悔,可是我現在來了又去,那卻要多少輩子後悔難受?難道我真的就要永遠去為她沐足而留在這裏麽?我……能娶她麽?”

  

萬王之王  第六十八回 仙蹤忽現太華莊(四)

  
  昭元忽然全身皆熱,幾乎就恨不得要打自己一個耳光。他不是聽不懂先前範薑儀薑在不住地暗示他,隻是他當時卻隻知道驚歎宮雲兮太美,而且潛意識中就覺她之美麗根本無可匹配,這些話壓根就沒敢往心裏去。現在自己竟然也會想到娶她,這本身就是對她無法忍受的褻瀆,又怎麽能不讓自己慚愧和悔恨?

  宮雲兮偷偷看了看他,羞道:“你在想什麽?”昭元清醒過來,歎道:“我在想,我今天見識了什麽叫真美,我怕以後我就再也見不到了。”宮雲兮紅暈上臉,輕輕道:“隻要你願意,你以後總是可以看見的。”昭元苦笑道:“真的?是不是永遠為你沐足?”宮雲兮臉兒已紅到了耳根,並不回答,卻是舉步又行。

  昭元眼前仿佛浮現了自己當日為她沐足時的情景。當時自己那本來的惱火,才一輕輕碰到她的玉足,立刻便化了個幹幹淨淨,再也難以重新聚起。自己後來難道不是每天在想她麽?自己完全沒有見過她的真麵目,可卻想當然地認為她一定是位絕世美人,後來更是因思入魔,甚至都還有了那麽一個風光欹旎的怪夢。……難道自己真的已經入了魔不成?

  昭元忽然心中一驚,師祖、望帝和昊陽神功中所說的“魔由心生,蔓延五官百骸。凡眼前心中充斥大悲大樂而無可自製,一思一行皆在其中、無法自外者,皆為入魔之象”,又清清楚楚地浮現在自己麵前。自己先前以為,隻有在練功時才會有這類險惡,可是現在自己沒有任何一思一行不被她左右,卻更是與入魔之象絲絲入扣。難道這就不是入魔了麽?

  可當昭元側頭一望宮雲兮那絕美的身影,卻又立刻推翻了自己的戒懼之意:自己這不過是平時情感,斷不會影響自己經脈周天,卻怎麽能稱得上入魔?他想到這裏,立刻便不再想為什麽天下每一本武功秘笈都一遍遍告誡“練功之時要平心靜氣”,隻是一口死死咬定“此魔非彼魔”,果然便大是坦然。

  等昭元略微平靜,他甚至都覺得這個總是在提醒自己、告誡自己已有入魔之險象的念頭本身,才符合“無一思一行不受其擾”的描述,才更是某種“心魔”。他甚至幹脆在想:“即便有害,能如此魔一回,也是無上榮光。不能自拔便不能自拔,我又何必定要自拔?那不是大傻瓜麽?”

  昭元戰勝了這個不斷告訴自己自己已經入魔的“心魔”,心神坦坦蕩蕩、完完全全地回到了宮雲兮身上,再也沒有絲毫後怕。宮雲兮偷偷地側眼看他,見他臉上神色瞬息萬變,雖然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麽,卻顯然是與自己有關,更與他對自己美的掙紮有關。她芳心又是得意,又是羞澀,又哪裏會去打斷昭元的思緒?

  前麵早已沒有任何足跡,昭元和她一步步地慢慢走著,隻覺自己每一步都既似是跟著她,卻又似是領著她。昭元甚至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跟著她走,還是她在跟著自己走,更加不知道自己最後到底要走向哪裏。

  雪花輕輕地飄落著,輕輕撫摸著昭元,似乎跟他越來越熟悉,也越來越親近。他忽然發現自己和宮雲兮之間的距離,已由先前並排時的中間足可插進兩人,變成了現在的幾乎已經不到一拳。他頓時意識到了自己心中那難以見人、幾至卑劣的想法,想要離她遠些,卻又是偏偏挪不開步。兩人默默地走著,都在極力想找些話說,可卻又偏偏什麽都說不出來。前麵一麵蒼茫,昭元隻覺自己心中也是一樣的蒼茫,早已不知道前方當是何方。

  宮雲兮和他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不知道是全因他在悄悄靠近她,還是她也在情不自禁地靠近他。宮雲兮對自己有好感是肯定的,可是這種好感到底到了什麽程度,自己卻是絲毫也不敢肯定。能有自己對她的好感那樣深嗎?他想回答,卻又不敢回答,因為他知道自己無論嘴上承認不承認,早已實實在在地成了她的奴隸。可是她呢?她是仙子中的仙子,美神中的美神,她怎麽可能對自己這樣一個俗不可耐的好色之徒,動這樣深的心思呢?

  昭元幾乎就要扭頭逃走,因為他實在不知道到了她的太華山莊後,她們將會怎樣對自己,自己的前途究竟是什麽。如果前途是和以前一樣的平淡,那麽自己寧願立刻逃走,讓這時的朦朧感覺成為自己永遠的希望,永遠也不要破滅。在宮雲兮麵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更加不知道自己能得到什麽,他隻擔心自己可能會失去更多。

  宮雲兮忽然輕輕道:“你說,這雪會不會停呢?”昭元茫然道:“不會吧?”但立刻又想:這世上哪有不會停的雪?除非是自己心中的雪,才永遠不會停。隻聽宮雲兮又輕輕道:“那你做客之後,怎樣……怎樣下山呢?”昭元心中一動,道:“我沒想過。我怎樣下山呢?”

  他忽然心中一個念頭想起:“難道她是要我開口,要我說想總是留在山莊之內?”想到這裏立刻驚喜萬狀,可是一看宮雲兮低頭而行的樣子,卻又是根本不敢啟齒:“她要是不是這樣想,那可怎麽辦?”他自己也知自己這想法是無比的可笑,可是在宮雲兮麵前,自己卻總是還沒得到就怕失去,因為他總是覺得自己得到的希望不大,而失去的可能卻是極多。

  忽然宮雲兮身體微微一側,似乎足下路稍稍滑了一下。昭元急忙伸手要扶,卻見宮雲兮已又站穩了身體,向他不好意思地一笑。昭元隻好尷尬地還以一笑,心頭卻又忽然恨起自己的武功來,隻是這一次卻是完全相反:為什麽自己武功反應不能更進一台階,不能借這個機會,輕輕碰一碰這位讓自己魂思夢繞的少女的冰肌玉骨?他忽然又恨起這些雪來,為什麽它們不肯給自己機會,不能再滑上一些,讓它們的仙靈走得不是那麽輕易?

  山風微微地吹著,雪花快樂地舞著,似乎都在嘲笑他這想法的卑鄙和不可告人。前麵橫著的地方似乎又漸漸現出了兩道足跡,昭元一笑,道:“看來這裏沒有覆蓋掉。”宮雲兮臉上一紅,輕輕道:“說不定是她們又出來過了的。”昭元臉上也莫名其妙地一紅,道:“不管怎麽樣,我們是走對了。”

  宮雲兮點了點頭,道:“前麵……前麵就是太華山莊了。她們……一定就在那裏等我們。”昭元心下暗暗後悔:“這一路多好的行程,自己卻根本就沒能說幾句話,這該是多麽的浪費和愚蠢?”他幾乎就不想再往前走,又恨不得眼中伸出兩把小鏟,將那足跡完全鏟除,以讓整個世界永遠隻剩下自己和她兩個人,不再有其他任何人的痕跡,更不會有任何幹擾。

  可是路終於還是要走完的。昭元心中越來越亂,幾乎就不願意抬頭看遠方。忽然間,耳邊似乎傳來一聲極遠極細的聲音“小姐——”,頓時讓他心神劇震,腳下一滑,雙手亂舞。他似乎感覺到宮雲兮的一隻纖纖玉手輕輕托了自己一把,可是自己卻依然收勢不住,仍是直朝她倒了過去。宮雲兮無奈,隻好雙手並用,這才勉強扶住了他,沒有讓他繼續歪過來。

  昭元極力掙紮著要重新站穩身體,耳邊聲音卻已是變得清晰了起來。再一看,兩條人影正在朝這邊過來,正是範薑和儀薑。宮雲兮見她們二人過來,生怕這兩個多嘴丫頭又要說什麽不中聽的話,素手急忙用力一推,幾乎將他又推得朝另外一邊倒了過去。

  待昭元勉強站定,範薑和儀薑已是來到了麵前,都是望著自己二人嘻嘻怪笑。儀薑笑道:“姐姐,你輸了。我就說這小子一定能……”範薑道:“哼,什麽我輸?你不是說一定是小姐摔倒麽?”

  昭元和宮雲兮都根本不敢看她們倆,兩人之間也都是互相之間離得遠遠的,簡直都已可以擠進五六個人在中間了。儀薑不依道:“我不管我不管,誰能想到這傻瓜居然臉皮如此之厚?小姐都沒摔過,他居然自己就主動摔了?”範薑嘻嘻笑道:“好,好,算我輸了。小姐,你們怎麽現在才回來?不是把全山都遊幾遍了吧?”

  宮雲兮玉臉飛紅,道:“胡說。茶準備好了麽?”儀薑笑道:“當然是好了。嘻嘻,開始的時候,我還以為他一見到我們來就要帶小姐往後退呢,誰知道他卻是如此。”昭元根本不敢答話,隻是道:“宮小姐所藏之茶必是名品,在下今日有幸品茗,實在是三生有幸。”範薑眨了眨眼睛,道:“不是名品,而是仙品。那絲巾要早點準備好,喝了可就要好好服侍小姐。這可是你親口欠的。”昭元滿臉通紅。宮雲兮也是一樣,急道:“還不快去準備?”

  範薑道:“是。可是還要準備什麽呀?”儀薑笑嘻嘻地道:“當然是什麽都要準備了。我們還是先進去吧,也讓小姐在姐妹們麵前,顯得是親自抓他回來的。”說著又飛快便跑得不見蹤影。昭元聽她們之意,心下極擔心她們還是要自己屈身為奴,不由得又漲紅了臉,腳下說什麽也移不動分毫。宮雲兮看了看他的模樣,微笑道:“兩個小丫頭信口胡說,你也怕成這樣?不用怕,就算要還,也不會再逼你的。嘻嘻,不對不對,你怕成這樣,難道還真是心中有鬼?”說著睜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他,看得他無處可藏。

  昭元自然更是尷尬。本來,他在那怪夢中被瑤姑娘逼迫甚急的時候,確曾親口說過願意給她的那位姐妹玉小姐再沐足一次的。今天範薑硬說什麽欠下的,自己自然立刻就想到了這上麵。他雖然心覺這兩個丫頭多半不知,畢竟還是有些心虛。宮雲兮見他已是尷尬至極,也就不再窘他,微笑道:“我們……我和你進去吧。”昭元勉強一笑,道:“請。”

  雪花紛飛中,二人慢慢步上一道窄窄雪徑,上方一座被雪意裝扮得粉雕玉琢般的莊院,漸漸展現在麵前。那莊院乃是在一處山崖上,兩旁頗有陡意,其規模雖似不大,但卻極是美麗精致。昭元輕輕讚歎道:“這裏真是一個好所在。藏得這麽深邃,普通人隻怕好多還不知道呢。”範薑迎上來道:“普通人知道了也不讓來。小姐雖然已經開恩讓他們別處遊覽,這裏卻是禁地。”儀薑笑道:“不過公子卻是例外,要親身服侍小姐,禁地中的禁地都可去的。”

  昭元雖覺她在取笑自己,但畢竟所受已多,臉皮卻也終於還是厚了起來,因此雖聽這一言,居然還是能麵不改色。倒是儀薑如此而說,本來是要看他窘態的,反而微微有些驚奇。當然,她也立刻明白昭元臉皮已厚到對這刀槍不入了,再要笑他,可就得想別的辦法了。

  四人穿堂過屋,卻是過正廳而不入。範薑笑道:“我們二人體察小姐和公子所好,將茶座設在了瑤池旁的琴台。”昭元心頭一震,失聲道:“瑤池?”儀薑嘻嘻笑道:“怎麽?你們楚地巫山有陽台,可以攬群山之勝,我們太華山就有瑤池,可以集天下靈秀之氣。我們家小姐如此美麗,難道就配不上有瑤池和琴台麽?”

  昭元回過神來,見她們都是看著自己,似是充滿驚奇、疑心自己竟然不懂風雅,忙道:“是,是,宮小姐本來就是瑤池仙子,在哪裏哪裏就……”說到這裏卻又沒法再說下去。範薑轉了轉眼睛,似乎是在猜他下麵的話,忽然笑道:“我明白了,你是不是說‘在哪裏哪裏就是瑤池’啊?”昭元無奈,隻好點了點頭。

  儀薑點頭道:“嘻嘻,到底也還是懂點風雅。那麽文才應該不會太差吧?”昭元頓時嚇出一身冷汗,立刻雙手亂搖,道:“沒有沒有,在下實是一介武夫,實在不通什麽風雅。姑娘千萬不要令在下為難。”

  範薑微覺奇怪,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又沒讓你吟詩作賦,你這麽怕幹嘛?莫非又是心中有鬼?”昭元根本不敢回答。宮雲兮輕輕斥道:“昭公子遠來是客,你們兩個丫頭不要這樣對他。鬧太多了,人家會以為我們家沒家教的。”儀薑笑道:“瞧,小姐都心疼你了。你看小姐對你多麽溫柔體諒,哪象你,蠻牛一頭,一點也不知道對小姐溫柔愛護。隻是小姐心中……小姐欽敬的乃是文武兼備,缺一不可的,你可要好好努力哦。”

  說話間四人已是來到了後園,卻見前麵景象又是與先前廳堂全然不同:眼前腳下都似是玉石鋪砌而成,沒有一根木石製物,放眼看去,完全沒有半點人間氣象。昭元不覺讚道:“這裏真是如同仙境一般,真是難為怎麽建起來的?不過說真的,也隻有這裏才能配小姐起居。”範薑回頭笑道:“所以呢,也隻有才子才能當得小姐一請,同小姐一遊。你雖然粗陋了些,但既然要陪小姐,也隻能勉強充任一下了。”昭元心中又是咯登一下,立刻又想起了夢中自己所說的話,自然又是暗懷鬼胎,根本不敢露出半點來。

  四人說笑中行,飛雪飄零之下,穿越幾座形態各各奇異絕俗的山岩,一張玉桌和四張玉椅已現在眼前。昭元仔細看時,隻見上麵都還覆蓋著層層晶瑩的雪花,似乎都已與桌椅都結成了一體。而且這裏似乎是一處山巔所在,桌椅之右,便是一片深穀。萬千雪花自天而舞,飄落其中,自此望去,更覺已是身在天上一般。

  昭元目眩神搖,讚道:“這裏就是琴台麽?果然是絕好的清靜脫俗之地,賞雪撫琴之所。”範薑笑吟吟地道:“不知是不是也是絕好的吟詩之所呢?”昭元滿麵通紅,不敢接語,隻是連忙顧左右而言他:“隻是姑娘所說的瑤池,卻是在何處?想來一定也是能配小姐之所在,美不勝收。”

  

萬王之王  第六十八回 仙蹤忽現太華莊(五)

  
  儀薑微微一笑,道:“這百丈雪穀,如今已是晶瑩剔透,瓊玉充盈,難道還不是瑤池麽?小姐親臨此地,萬物皆蒙榮光,以承玉質,難道還不成瑤池麽?唉,看來你雖然是麵上說的好聽,這文才意境上,始終還是差了點。”昭元大慚,待要反駁,卻又是根本無從出口。而宮雲兮居然也並不替他解圍,更是令他萬分狼狽。他隻得定了定神,勉強道:“小姐之仙茗,可否見賜?”但說到這裏又怕她們說這天降冰雪就是,心頭不免又暗暗後悔。

  但範薑儀薑這次卻沒有笑他,隻是笑嘻嘻道:“這琴台之上,雪意尚濃,如何能品我們小姐的仙茗?我們總得將它們請走才行啊。真笨。”儀薑忽然眨了眨眼睛,道:“這掃雪之務,亦是服侍小姐。這次當然是該你了,我們就不動了。”

  昭元一笑,走到那琴台之側,伸出手掌朝那玉桌玉椅上虛空輕招了幾下。那些停落的雪花又紛紛揚揚飄了起來,在空中隱隱形成了一位儀態萬方的美女的影像,卻正是宮雲兮的風采神韻。宮雲兮頓時滿臉通紅。漸漸地,那美女形象又慢慢變得虛幻起來,終於慢慢隱沒於飄落著的無邊雪花中,緩緩飄落向那瑤池雪穀。

  昭元收回手,微微笑道:“在下蒙二位姑娘教誨,也學會了些風雅。小姐是冰雪仙靈,這些雪花自然也是不可輕慢,一樣需要溫柔體諒。對待它們,豈能用帚箕褻瀆?”範薑和儀薑先是驚奇於他的功力和奇想,但忽然間臉上卻又是起了紅暈,都垂下頭去並不說話。

  昭元心頭微奇,但迅即明白她們是誤解了自己之意,以為自己是暗喻她們,不由得臉上也是一陣發熱,但卻也不敢再說,怕越說越是讓人誤會。宮雲兮看了看他們三人的情形,微微笑道:“公子如此溫柔手段,即便仙靈未必感激,最起碼也已是得了冰雪之真意了。”

  範薑和儀薑都是微微一禮,道:“小姐,我們去看茶烹好了沒有。”宮雲兮笑道:“這裏還沒擺好就要走?記住,以後不要亂多嘴,小心惹上麻煩。”二人互相望了一眼,臉上卻又露出羞澀的笑容。她們正要轉身離去,範薑忽然回頭道:“公子,你要好好記住這瑤池和琴台,千萬不許忘了。”說著意味深長地輕輕一笑。但她這話一出,見宮雲兮、昭元和儀薑都是神色有異,轉念一想,自己也不禁是臉上通紅。昭元神思飛揚,自然明白其中的誤解,但對她先前暗示之意,一時間卻又是實在難於領會。

  四人都是站著不說話,場麵一時間極為尷尬。範薑忽道:“小姐和公子先請坐吧,我們去烹茶。”儀薑道:“姐姐,你忘了?小姐還沒有卸去披風鬥蓬呢。這個活嘛……”昭元恨不得掩起耳朵什麽都聽不見,但卻又情不自禁地想,自己要是能為她卸去披風鬥蓬,那不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親近她麽?但宮雲兮已臉現羞澀,氣道:“你們倆還不快來幫我卸下?”範薑和儀薑對望一眼,卻不約而同地搖頭道:“我們忽然手凍僵了,不知道怎麽解。”

  儀薑笑道:“小姐,他對雪花都這麽溫柔,對小姐一定更加溫柔的。小姐還是讓他幫忙服侍吧。”宮雲兮轉過頭去,氣道:“你們再不來,我……”範薑忙道:“哎呀,手又活動起來了。這就來,這就來。”說著向儀薑使了個眼色。

  儀薑會意,道:“是啊,萬一昭公子太過溫柔,小姐以後幹脆不要我們了,那可怎麽辦?看來是說什麽不能把這個機會讓給他。”宮雲兮見她們雖依然是暗笑自己,但畢竟還是過來了,總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心下也就放下了一大半心,但回頭見昭元正癡癡地望著自己,不知在呆想著什麽,卻又立刻還是羞不可抑。

  範薑和儀薑笑吟吟地過來,要為宮雲兮解開那係著批風的絲帶。可是,明明簡簡單單的一個絲結,她們卻解了許久也解不開。儀薑驚叫道:“不對呀,看來我們的手還真是凍傷了。這結是我們親手結的,現在竟然不會解了,這怎麽得了?”範薑歎了口氣,道:“是啊,我記得先前這結好象沒這麽複雜啊,現在怎麽糾纏得這麽難解難分呢?是不是小姐自己……”宮雲兮臉一紅,怒道:“胡說!”範薑和宣薑忙低頭退開,臉上不住地偷笑。

  昭元卻是看得分明,與其說她二人是在解結,還不如說是在打結。她們悄悄將兩根絲帶纏來纏去,現在早已打成了一個極難解開的大結了。他知是範薑儀薑這兩個近身侍女恃寵無忌,故意戲耍自己二人,定要自己二人親近親近,心頭也不知是憂是喜。

  昭元看著那大了許多的絲結,卻莫名其妙地覺得,它竟然有些就象自己那顆想要貼向宮雲兮身上的心,禁不住更是陣陣眼酣耳熱。宮雲兮又羞又急,隻好自己伸手要解那絲結。但那絲結已被二薑給纏得千回百繞,要解開必須得極有耐心,一道一道來,絲毫急不得。她這羞急之下,反而把那結弄得更緊更亂。

  範薑和儀薑偷偷看著,都是竊笑不已。但她們看了一會,見小姐雖又羞又窘,卻始終不肯向昭元求助,知道要再不跑開,說不定一會小姐惱羞成怒,就要把火發向自己二人。於是她們連忙道:“小姐,我們出去請幾位嬤嬤來幫小姐解。她們經驗豐富,說不定能解開的。好不好?”說著就要逃離。

  儀薑忽然眼珠一轉,一把奪過昭元腰間佩劍,轉身就走,笑道:“公子的佩劍,奴婢們拿去收好。還有,小姐這披風可是人間沒有的。要是損壞了,小姐一定會按照你說的‘以後再閹’的話閹了你的。”昭元一個猝不及防,居然被她搶走了佩劍,知她生怕自己揮劍以斷,卻也不敢用力回搶,忙道:“君子無劍不遊,二位姑娘還請……”

  範薑遠遠笑道:“什麽君子無劍不遊?你是在遊麽?等你遊得出我們這太華山莊,這劍再還給你。嘻嘻,公子現在魂不守舍,不然也不會被搶了佩劍。看來要活著遊出莊去,隻怕是不易。”儀薑笑道:“而且他是不是君子還不一定呢,就知道在這裏說大話,也不怕人笑話?”說話間二人已是不顧宮雲兮的呼喊,逃得不見蹤影,隻是遠遠傳來她們的聲音:“小姐慢慢解,要是還解不開,那就等我們吧。”

  宮雲兮氣得臉兒又紅又白,但也無處可發。昭元也隻敢偷偷瞄她解結的樣子。但見宮雲兮又解了一氣,依然無法解開,臉上羞急神情也越來越濃,卻始終不肯向他求助。昭元心頭一動,幾乎就想主動過去幫她解開,可是才一抬頭要說話,就見宮雲兮狠狠瞪了自己一眼。昭元頓時嚇了一跳,那才要出口的話立刻便咽了回去,說什麽也不敢出口。但又等了一會,他見宮雲兮越來越急,隻好壯起膽道:“宮小姐,還是等著嬤嬤們來吧。”

  宮雲兮本來以為他要來幫忙,心下一慌,正要瞪回他去,但見他隻是說叫自己等,心頭也不知是放鬆還是失望。她輕輕歎了口氣,道:“那也隻好如此了。”昭元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道:“其實如此飄雪之日,宮小姐身有批風,為雪意所擁簇招展,更是風華絕代,又何必定要卸去批風?我們不妨就慢慢等吧。”

  宮雲兮見他用稱讚自己來給自己解圍,臉上又現出羞意,嘴上卻道:“不解披風,不能坐下,你就沒辦法品茶了呀。那樣有失待客之道。”昭元道:“她們不回來,我們也一樣沒法品茶。世間雅事甚多,非止品茶一道。今日天雪降臨,值此太華之巔,又有小姐指引風雅之處,正是賞雪佳會,豈能錯過?”

  宮雲兮心下微喜,道:“既然如此,那小妹……我就和公子賞賞雪景吧。你看我這太華山莊,還算過得去吧?”昭元情不自禁地道:“豈止是過得去,簡直就是難以想象,乃是隻有在夢中天上才能有的。”他這話卻是真心真意的稱讚,並無溢美之意。宮雲兮微笑道:“在夢中?在天上?”昭元心虛,忙道:“正是。”宮雲兮道:“公子在夢中天上所見,就真與現在一模一樣麽?我倒是很想知道一下公子在夢中天上的情景。不知道公子可否見告?”

  昭元怕她繼續追問,忙道:“在下時常心神難禁,所想自然張狂怪誕,不值一提。……小姐這太華聖地,真是人間至美之處。值此萬雪飄飛之際,在琴台之上,賞瑤池雪穀,的確是令人心曠神怡。”說著便望向那蒼茫但卻又晶瑩的雪穀,但見無邊飛雪飄飄蕩蕩,每一片都是那麽的美,那麽的飄逸,而且絲毫不忌諱自己定定地看。他心曠神怡之下,如癡如醉,一時間竟然不忍心移開雙眼。

  宮雲兮輕輕一笑,道:“那你喜歡這裏嗎?”昭元脫口道:“當然喜歡!”此話才一出口,他便想起了先前範薑說的話,似乎自己便是一條魚,這太華山莊,不,宮雲兮就象一張情……天網,將自己網得根本出不去,也根本不想出去。難道自己就真的遊不出這個太華山莊麽?

  宮雲兮臉現喜色,卻是垂頭不答。昭元心潮澎湃,忽然歎道:“隻是我家鄉有一句話,就是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此地雖美,但楚地河山卻是我真正的家。我終究還是要回去的。”宮雲兮輕輕道:“那裏是你過去的家。要是這裏是你未來的家,你覺好不好?”

  昭元心潮湧動,幾乎難以自製。這句話極明顯地是她在暗示自己“你就不能把這裏也變成你的家麽?”,而這也正是他一直深藏在心裏,極度期待、但卻又根本就不敢想的念頭。現在竟然由宮雲兮親口說出來,這卻是令他怎樣的狂喜和不知所措?

  可是正當他頭目暈旋不知如何回答之時,隻聽宮雲兮又輕輕道:“這裏風景優美,適合修身養性。山上本來隻有我這一處太華山莊,但我可以再給你撥出一個地方,你去那裏居住如何?”昭元立刻如同被潑了一桶冷水,自己剛剛翻滾的情感刹那間全無蹤影,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慚愧。他看了看宮雲兮,卻見她根本不敢看自己,忽然心中又是一動:“難道她隻是在欲蓋彌彰?”可是這次卻是說什麽也不敢再想當然了,當下道:“好啊,這個修身養性的主意真是好。不過整個太華山上,最好的就是這裏了。”

  宮雲兮偷偷看了他一眼,卻並不說話。昭元看在眼裏,心頭又是升起了無限的希望。良久,才聽她輕輕道:“她們為什麽還不來?”昭元一怔,道:“是啊,她們為什麽還不來?”宮雲兮紅暈上臉,道:“這披風解不開,真是討厭。”昭元心中一動,暗思:“她是在暗示我麽?”但卻依然不敢輕舉妄動。宮雲兮道:“你說她們什麽時候來呢?”

  昭元搖頭道:“我不知道。”其實他心中早已有一句話,卻是死活也不肯說,那就是“我們自己去找她們罷。”宮雲兮閉上雙眼,輕輕道:“你說,我們還要繼續等她們嗎?”昭元見她臉上紅意越來越濃,但卻又閉上了雙眼,似乎不會再突然瞪回自己,立刻膽子大了許多,道:“我……雖然笨些,但慢慢來,或許也可以試試。”

  宮雲兮緊閉雙目,並不回答。昭元一點點挨近她身體,慢慢伸出手去,心頭砰砰亂跳,手都幾乎伸錯了地方。他定了定神,終於輕輕碰到了那個絲結。電般的感覺傳來,兩人的身體卻似是被震了一震。昭元鼻畔滿是她身上絲絲透過來的清香,似乎既是熟悉,又是陌生,但卻都是無比的舒服,舒服得讓自己全身都象是要發軟,幾乎都要站立不穩。

  昭元不斷地告訴自己不能慌,可是手卻象木偶一樣,怎麽也都是有些不聽使喚。他隻覺自己每一下都是手足無措,畏首畏尾,便似生怕碰到宮雲兮的身體一樣。可潛意識中,他卻似乎又莫名其妙地非常希望,希望自己能有一個真正的不小心。

  宮雲兮感受到了他的慌亂,自己心中也是如同小鹿亂撞,臉上更是羞得幾乎要燃燒起來。她不知道自己終於答應他來為自己解結是對還是錯,但不管是對是錯,現在都已經沒有了意義。她甚至非常想有後悔的感覺,可是卻又偏偏後悔不起來。她忽然一陣暈眩,隻覺隻有盡快解開這個該死的結,盡快擺脫這個尷尬的境地,才能恢複自我。可是……可是自己真的是希望他快些為自己解開嗎?

  昭元如癡如醉地解著絲結,眼睛根本就沒有看著那絲結,而是始終早貪婪地偷看著宮雲兮的小臉。他從未能離得這麽近細細看她,在竊竊偷看她那瑤鼻櫻口細眉修目的輪廓時,忽然心中起了一個念頭:“她現在緊閉雙眼,要是自己趁機親……親近她……”可是這念一起,卻立刻又是縮了回去,似乎是因為覺得這等趁人不備的想法,根本就不應是自己所為。可實際上他卻知道,自己已經從根本上被她的美麗完全懾服了。最起碼,自己雖然明知若真要偷偷而動,她絕對無法防備,可卻根本連自己這一關都過不了。

  然而昭元卻依然覺得,自己和宮雲兮之間的距離,終於已越來越近了。自己已經能夠微微地感受到她那若有若無如蘭似馨般的呼吸,那麽她也一定能感受到自己那緊張莫名的呼吸了。她臉上似乎越來越紅,可是卻並沒有朝後微避。昭元心襟蕩漾,已不知道自己之手是不是還在解結,臉已輕輕靠了過去,似乎已經微微碰到了她的一絲秀發。

  可就是這一絲秀發,卻竟能令他的頭嘎然而止,再不能前進分毫。昭元手中的絲結也動了一下,那自是宮雲兮也已感受到了他的親近。這柔柔的一絲秀發,竟然如同是二人之間無可逾越的天塹,無論昭元想怎麽努力,也都無法前進半絲。

  

萬王之王  第六十八回 仙蹤忽現太華莊(六)

  
  昭元輕輕地轉動著頭臉,讓那絲秀發在自己臉上輕輕而摩,就象是在尋找那夢幻中的感覺。那絲秀發輕輕的,柔柔的,令他情不自禁地想讓嘴唇去輕輕摩它,便如是在親吻它一樣。他幾乎都想閉上眼睛,細細品位,想一想自己是不是找回了那種無法描述、但卻無限美好的夢中之吻的影子。不知不覺間,他已越來越是靠近宮雲兮,整個人似乎都已經和她不能再近了,卻又絲毫沒有貼著她身體的任何一處。

  宮雲兮感受到他正離自己越來越近,心頭越來越是慌亂無限。開始的時候,她本來想要狠狠瞪他一眼的,可卻又想,他畢竟還沒有太靠近自己。後來他已經極靠近自己了,連臉上的熱力都已能彼此感受到,可這個時候的她,卻又更加不敢睜開眼睛,因為她生怕一睜眼,就看到他的那幅如癡如傻的神情正正在自己麵前——那自己可怎麽辦?

  她甚至能夠隻憑那絲秀發,就知道昭元是在偷偷親吻著自己的秀發。為什麽能這樣肯定?她不知道。雖然昭元隻在自己的一麵,可她卻覺自己全身都似已被他給包圍起來了一樣,前麵不能進,後麵也不能退,已經隻能站立不動,盼著他不要讓自己更加無法自處。

  宮雲兮為什麽還是沒有瞪自己?昭元心潮大大躍動起來,全身也已越來越熱。無需任何人告訴,他已經明明白白知道,她對自己絕對也是深深的喜歡。可是這種喜歡究竟能容忍自己到什麽程度?他甚至在想,要是自己就趁這個機會偷偷親她一下,她會怎麽樣對自己?自己會吃一個耳光嗎?還是她會永遠認為自己是輕薄好色之徒,從此就再也不理自己?

  昭元隻覺腦中絲結比手中這個絲結更是難解,甚至根本就不敢想去解開它。他隱隱覺得象是有一個聲音在告訴自己,不要說一個耳光,就是十個耳光、一百個耳光,也一樣是自己大賺的,可是不知為什麽,心頭卻還是怎麽也不敢去嚐試。

  漸漸地,昭元發現自己已經不隻是在輕輕地親吻那絲秀發,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竟然已經在偷偷地舔了起來。他滿臉通紅,急忙縮回微微伸出的舌尖,想要遠離一下宮雲兮的臻首。可是眼前人兒似乎還沒有嗔怒之狀,要就這樣移開,卻又全然舍不得。昭元再一次慢慢地轉動著頸項,讓自己頭臉的每一處都能體驗那秀發的撫摩和溫柔。不知不覺間,他又停了下來,但這次卻是在貪婪地品味著她輕輕度出的微微呼吸。

  昭元忽然腦中一陣糊塗:“自己在月氏時,都已經被她打過好幾個耳光了,難道不是她該欠自己好幾個吻麽?”想到這裏他全身皆熱,心頭一片混亂,似乎也知道這實在是不通,但卻還是慢慢低下頭去,漸漸已沐浴到了宮雲兮粉臉的那種微微的清香。

  那絕不是任何脂粉的清香,因為任何脂粉之香,都隻能發於外,及於外。而這種清香,卻象是發自內心的,也更直沁入了自己的內心。宮雲兮覺察到了嗎?她反感嗎?昭元不知道,也根本就不願意知道。

  宮雲兮覺他竟然如此輕狂,知道他現在已經想偷偷親吻自己,頓時大急。可是自己身體已離他如此之近,又怕稍微動一下,就挨到他身上去了,那可怎麽辦?麵對著即將到來的危險,她已隻能慌亂地一遍遍問著自己,芳心中已全然不知所措。

  昭元的氣息越來越近,幾乎已經與她的氣息同進同出,彼此都是越來越快,越來越急促,可是卻又絲絲合拍。她感覺到昭元已經在貪婪地吸著自己身上的淡淡幽香,就象是恨不得要將自己整個人都吸進去,生怕漏掉了一點,心頭更是狂跳不已。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不阻止他。她似乎很清楚,如果還不阻止他,那麽結果會是什麽,可是她卻依然能夠安慰自己:“他畢竟還沒有。”可是當這個“沒有”真的變成“已經”了的時候,自己再去阻止還能來得及嗎?自己還會再去阻止嗎?

  昭元全身都如同已無力氣一般,但卻能依然前進。忽然間,他覺自己之唇輕輕碰到了一樣極是滑膩香軟的東西。二人都是全身一震,如被電擊,原來卻是他恍惚間竟吻到了宮雲兮的瑤鼻。昭元耳邊忽然響起了隱隱的笑聲,雖是一閃即逝,若幻若無,但卻已如驚雷一般驚醒了他,逼他不得不清醒。

  昭元急忙抬起頭,卻聽宮雲兮夢囈般輕輕道:“解……解開了嗎?”昭元一看手中之結,早已不知什麽時候被解開了,隻是自己之手一直握著它們,沒有讓它們分開。他滿臉漲得通紅,鬆開雙手,呐呐道:“解開了。”但那批風一鬆,立刻就是在風中亂飄。昭元急忙又再行拿住,慢慢從她身上揭下,但卻一時間不知道朝哪裏擱放。

  宮雲兮覺出他離開了自己,心頭也不知是失望還是輕鬆,但終於還是重又睜開了眼睛。二人靜靜相對,都不說話,隻敢偶爾互相偷看一眼,彼此心中都是無比甜蜜。昭元結結巴巴道:“這……這披風放在何處?”宮雲兮臉上暈紅無限,卻並不說話。

  昭元見她沒了批風,更是顯得腰如束素,玉體玲瓏,那神儀仙姿簡直都有種讓自己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心下讚歎更甚。他情不自禁地將那批風輕輕擁在懷裏,體念著披風上的幽香,似乎覺得那就是自己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忽然一個聲音銀玲般地傳了過來:“傻瓜,放在你自己身上批著呀!”昭元一聽就知是儀薑的聲音,心頭更是大吃一驚,知道她們二人肯定悄悄潛伏在側偷偷觀察自己。如此說來,先前那一聲隱隱約約的笑聲,也八成不是什麽幻覺。昭元想到這裏,頓時臉紅得幾乎就要發紫,似乎想要說什麽話遮掩,卻又根本就不敢說半個字。

  正窘迫間,兩個人影已轉至前來,正是範薑和儀薑。隻聽範薑笑道:“我們去找遍全莊了,可是嬤嬤們都不在。”儀薑嘻嘻笑道:“是啊。不過這笨笨的小子好象不辱使命,居然也解開了嘛。不知道下次小姐是不是會結得更緊一些,來考驗考驗他能力?”

  說話間她們已經來到了桌旁。範薑側頭看了看二人情形,稍稍俯下身體,輕輕吹了吹桌椅上又飄落的微微雪花,對昭元凶道:“你還楞著做什麽?還不快服侍小姐坐下?”昭元忙不迭地就要扶宮雲兮坐下,但手上才一動,便又不知那披風放在何處。

  範薑一下將批風從他手中搶過,道:“哼,要給也隻能給絲巾。整個批風都給你,這便宜就太大了。”儀薑笑道:“對呀,他今天便宜本來就占得太大了,要不是……要不是……反正不能給他拿著。你看他那樣子,抱得那麽緊,都恨不得把自己粘在披風身上了。”

  二人說笑間已在玉椅上鋪上錦墊,扶著滿麵通紅想罵自己二人、但又無法罵不出來的宮雲兮坐下。範薑笑對昭元道:“你現在太暈了,就讓你在這冰椅上清醒清醒再說。”宮雲兮道:“怎麽會一個嬤嬤都找不到?”範薑眨了眨眼睛,笑道:“反正就是一個也沒見。”

  宮雲兮知她們多半是根本就沒去找,說不定從頭到尾就是偷偷在旁邊看自己的笑話,更是滿臉羞紅,氣道:“那還不快去烹茶?”範薑和儀薑齊聲道:“是,小姐。”儀薑道:“隻是我們都去了,誰來服侍小姐呀?是不是還是他呀?”範薑道:“對呀,這次我們應該烹多少時候才好啊?”

  宮雲兮羞極,氣道:“快去!”範薑和儀薑伸了伸舌,都是立刻就又轉了出去。宮雲兮偷眼看了看昭元,見他也正看著自己,想起方才他偷吻自己卻未遂的情形,忽然間臉上又是一陣大紅,慌忙低下頭去。昭元也覺甚是尷尬,呆了半晌,訕訕道:“不知這茶房有多遠?烹茶需要多少時候?”

  宮雲兮輕輕道:“也不遠,後麵的一處岩洞之內就是茶室。公子莫非是想要效仿山林高人,現煮現品麽?”他二人本來在剛才已都是你呀我地稱呼了半天,現在被這二薑一鬧,都有些怕她們又在旁邊偷聽偷看,便也都謹慎了許多。昭元忙道:“不,不,還是這樣的好。”心想:這裏到處是冰雪瑩白,純潔無限,怎能有個黑乎乎的茶爐大冒其煙?

  宮雲兮輕聲道:“那公子喜歡什麽樣的茶呢?”昭元見她那羞怯怯的樣子,心下更是愛意彌漫,難以抑製,道:“隻要你喜歡,我就喜歡。”宮雲兮羞答答道:“今日適逢天雪,若是用融雪烹茶,公子不會介意吧?”昭元喜道:“融雪無塵,純然天成,自是無上烹茶之選。”宮雲兮低頭道:“我先前還擔心……”昭元見她欲語還羞,心下微奇,道:“擔心什麽?”忽聽範薑的聲音接道:“先前還有些擔心茶是笨茶,這麽好的無上之選也烹之不開。”

  昭元和宮雲兮臉上都是通紅。隻見範薑和儀薑各自端著潔白的美玉盤,一盤上麵是兩隻晶瑩剔透的玉杯和一盅細細的茶葉,另一盤上麵則是一柄蓋著蓋的細頸玉壺。儀薑將玉壺輕輕放在中間,道:“公子啊,九龍壺隔絕內外,用這樣的熱度來烹泡,茶怎麽也會開的。”

  範薑也將托盤放在桌上,但卻並不動手將玉杯放到二人麵前,隻是道:“還請小姐舒緩玉手,再便宜他一下。”宮雲兮麵色一紅,卻是裝作沒聽見。昭元連忙自己伸手要拿,卻被範薑一下打了回去:“這一對鳳凰杯是小姐的珍藏,是不是讓你碰還不知道呢。”

  宮雲兮玉臉羞紅,卻也無奈,隻好伸出素手將二杯取過,輕輕擺放在自己和昭元麵前。範薑端起托盤,笑嘻嘻地道:“可要記住了,你麵前的是鳳杯,小姐麵前的是凰杯。小姐和公子今天親自烹茶,自知泡茶要慢條斯禮,需一絲一毫都做足,方能顯其中真味,千萬急之不得。不過小姐天生聰慧,公子不該笨時也不笨,雖是初次被泡……初次烹茶,想來也必能比我等更得其中神髓。我等先告退,待需要時,自然會來。二位慢慢泡罷。”說著抿嘴一笑,和範薑二人轉身而去。

  昭元和宮雲兮都不敢看對方,直到她們背影消失,才不約而同地抬頭看對方,卻又都急忙低下頭去。昭元心潮湧動,結結巴巴地道:“我們……泡……泡茶吧。”宮雲兮輕輕道:“嗯。”卻不動手。昭元小心翼翼伸出來手,用水晶匙在那茶盅中舀了幾絲茶葉,輕輕傾入她和自己麵前的茶杯,道:“這些夠了嗎?我不甚懂烹茶之道,還請小姐指點。”宮雲兮道:“還要再要些。”昭元道:“還要多少?我怕一下又多了。”說著加了一點點,又道:“我隻敢一點點地加。”

  宮雲兮一笑,道:“我來。”可是伸出手去,卻見昭元傻傻看著自己之手,自己更絲毫沒有放鬆水晶匙之象,心頭大羞,急忙縮回手去,低頭道:“你先放下那水晶匙。”昭元心神蕩漾,忽然一股莽撞起來,脫口道:“小姐不如就教我些手感如何?”

  此言一出口,立刻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忙道:“在下看著……也是一樣。”說著已是急忙縮回了手。宮雲兮滿臉紅暈,終於還是伸出手來握住茶匙,朝每一杯裏麵加了少許,道:“好了。”昭元伸手取過玉壺,微微傾了些水入二杯,道:“小姐親用之茶,自非凡品。此茶有何神奇之處?需要多少時候才能泡開呢?”

  宮雲兮輕輕道:“此茶名為玉華雪,乃是采於華山玉華之巔。那裏常年積雪,可是卻偏偏有一株茶樹得天地之靈氣,生長於斯。隻是人難攀登,采茶極是困難。我母親說一品此茶,便能有如雪景親現眼前。”昭元鼻畔淡淡幽香襲來,也不知是茶的清香,還是宮雲兮身上的幽香,早已是心曠神怡,道:“真是好名字。我雖還沒品到此茶,眼前卻已實實在在有雪中之雪了。”宮雲兮聽他句句都是不忘稱讚自己,又羞又喜,隻是默默不應。

  昭元歎道:“這等仙品,不知幾人能品嚐得到?”宮雲兮輕笑道:“迄今為止,隻有我家之人才有此緣。”但這話一出,又覺甚有語病,不自覺又是臉上一紅。昭元卻似是沒覺出來,道:“聽姑娘此言,似乎小姐一家是親自采得此茶的?”

  宮雲兮輕輕道:“正是。我去過華山的,那裏雄奇與靈秀並致,是一個好去處。”昭元忽然想道:“對了,她還去過月氏呢,當然可能會來回經過華山。”他想起自己和她在月氏初遇時的幾番尷尬情形,心中已是充滿了溫馨的感覺。那個時候,她是那麽的驕橫任性?自己也是驕傲無比,不肯屈服。她當時非要逼迫自己,那兩相對碰的情景,簡直就象還幕幕在眼。可是現在,她卻又是如此的嬌羞可人,便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一樣,自己更是一見到她,就時不時傻得象個白癡還不知自覺。這一前一後,該是何等的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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