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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王之王 第六十七回 風信天使作文章

(2006-08-25 06:36:38) 下一個

萬王之王  第六十七回 風信天使作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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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七回 風信天使作文章
  二人對望過去,眼光都突然變得鷹眼一般銳利狠辣,已完全沒有了先前的生離死別之痛苦和憐憫,顯然都是真正的高手養氣風範。昭元雖不識他們具體的武功招式,但一看便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二人出手都將無比淩厲狂暴,甚至可能一招之內便定生死。想到這裏,昭元心頭更是緊張萬分,也是拚盡全力蓄勢待發,恍惚之間自己額頭也已冷汗直冒。

  燕雲鵬忽然大聲道:“一,二,三!”昭元全身便如箭般要衝出,可一個幾乎無法令人相信的景象,卻將他又生生攔了回來,甚至自己那前衝而又生生收回的五爪,已掰斷了一塊突出沙岩,他都還沒有察覺。然而,滿場中根本就沒有人察覺,因為所有的人都心情激奮,所有的人都無法相信這一切。原來在那喊三的一瞬間,燕雲鵬和燕雲龍竟然都不約而同的閉上了眼睛,早已凝聚得淩厲無法再淩厲的武勢已是突然全緩,竟如等著對方來殺自己。

  昭元簡直都將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這才終於忍住沒有發出聲來。甚至連琴兒也吃驚地睜開了眼睛,那眼光既是迷惑,又是不敢相信,更是無比的欣慰。燕雲鵬忽然睜開雙眼,厲聲吼道:“你為甚麽不來?可是看不起我麽?”

  燕雲龍呆呆望著他,不說話,忽然間二人都是淚飛如雨。燕雲龍哽咽道:“大哥,你又忘了,我永遠都跟你一樣的。”燕雲鵬突然瘋狂捶打自己的頭,嘶聲道:“不一樣,不一樣,不能一樣,不能一樣啊!”可自己卻更已失聲哭了出來。

  昭元心頭感慨無及:“這二人若是同時要殺對手,很可能兩人都死,達不到一人活一人死的目的。可是兩人同時都想確保這一人活一人死的結局,卻又是偏偏兩人都活,依然達不到這結局。世事為什麽總是這麽吊詭?”

  良久,燕雲龍顫聲道:“大哥,我們……我們……”燕雲鵬雙手死死紮耳道:“不,不!我們一定能給琴姑娘幸福的,隻要你死或是我死!我們一定能的!一定能的!”忽然猛地一一掌就朝自己天靈蓋擊去。燕雲龍瘋狂喊了一聲“大哥”,人已拚命托住了他手,嘶聲道:“大哥,你要是這樣死了,我發誓一定和你到陰間去做兄弟,我一定會的!”

  燕雲龍慘笑連連,手慢慢地放了下來,兄弟倆忽然抱頭痛哭。昭元看在眼中,想起自己和琴兒、天昭危難中相互扶持的情景,心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我雖然沒有這樣的兄弟,卻有真正的好姐妹。我們之間,又何嚐不是生死如此?”再看琴兒,卻見她美麗的眼睛中也是淚光朦朧,就象是心海的波浪,似乎也跟自己一樣感慨。

  燕雲鵬燕雲龍兄弟哭了一陣,終於都慢慢平靜了下來,一點點地並排過去,鼓起勇氣重新麵對琴兒。燕雲龍喃喃道:“琴姑娘,琴姑娘……”說著說著,後麵卻已是哽咽無語。燕雲鵬顫聲道:“琴姑娘,你不用回答我們了,我們也不需要回答了。琴姑娘,你要到哪裏去?我們送你去。從此天涯海角,望你記……永遠不要記得我們。”

  琴兒全身顫抖,淚意一顆顆凝結,就象是一朵朵淒美的小花。燕雲鵬兄弟低下頭不敢看她,猶豫了很久,才終於似乎積累起了抬手的力氣,慢慢伸手要點開她穴道。

  忽然,一陣急驟的馬蹄聲飛馳而來,打破了這心靈上的無比淒涼。燕雲鵬二兄弟立刻不約而同地用身體蔽住了琴兒。昭元聽得那似乎隻是一匹馬,正自心念電轉,已聽一聲怒吼:“你們果然就在這裏!”正是姬黑臀的聲音。

  昭元心頭一動,急忙一掃周圍,迅速換到一處更隱蔽、也更方便出手的所在。頃刻之間,姬黑臀已馬到人到,淩空連續三個飛翻,躍至燕雲鵬燕雲龍和琴兒身前。隻見他麵色淒苦中帶著瘋狂,興奮中伴著神傷,似乎想要多看看一看琴兒,但卻已被滿臉冷竣乃至鄙夷的燕雲鵬燕雲龍迅速移形換位,將他幾乎完全擋住。

  姬黑臀神情極是激動,按著佩劍之柄的手更是微微顫抖,突然冷冷道:“你們不是母夫人派來的,更不是那個女人派來的,對不對?”燕雲鵬怒道:“除了琴姑娘,誰能夠指使我們?誰能夠派我們?那兩個女人算什麽?那兩個女人連你都指揮不了,還能指使我們?”燕雲龍忽然冷笑道:“你是怎麽追來的?”

  遠處似乎又已來了隱隱的馬蹄聲,但卻似還是不多。昭元正自心頭疑忌,忽然心頭一動:“難道他是追我足跡而來的?”要知這裏甚是荒涼,也很陰暗隱蔽,縱然笑上幾聲,也絕不可能傳遠。燕山赤霞嶺隱跡之術天下無雙,他們自然不可能留下什麽痕跡。那麽除了一路狂追過來的自己,還能有誰?雖然自己也是輕功卓絕,痕跡不著,但姬黑臀早在多年前就已非庸手,現在自然還是有可能可以看出些什麽。

  姬黑臀似是被燕雲鵬二人的出言更加觸痛了,眼中已象是要噴出火來。他忽然飛身騰上沙岩之頂,厲聲對那後麵的方向道:“所有人都等在後麵!違令者斬無赦!”自己旋身躍下,嗆朗一聲拔出長劍,一字一頓地道:“你們是一個個上,還是一起上?”

  燕雲鵬燕雲龍對望一眼,忽然同時哈哈大笑。燕雲鵬冷笑道:“二弟,聽見沒有,他竟然要我們一起上。”燕雲龍冷冷道:“就憑他這兩下子,兩個陪我們一個還差不多,居然還要我們一起上?大哥,你保護琴姑娘掠陣,我來!”燕雲鵬忽然一把將他擊開,道:“我來。”

  昭元一看就知,姬黑臀武功和燕雲鵬二人中的任何一個都是差不離。若是他隻對付一個,勝負還大約不離五五之分,可要同時對兩個,那簡直就是找死。以姬黑臀的武功,如何能看不出大概?又怎麽會還故意激怒他們?那顯然是他激憤之下,已是完全不顧一切,想要在心上人麵前力搏了。燕雲鵬燕雲龍自然也不會看不出來,但二人心境想死之下,也都故意激怒姬黑臀。

  姬黑臀怒發如狂,冷冷笑道:“你們還是一起來吧!”忽然嘶聲吼道:“你們怎麽都上來了?誰叫你們上來的?是誰?是誰?”昭元早已從水中微影中,知那些追來的衛士們悄悄掩了上來。這下再一細看,果見十七八名衛士戰戰兢兢略朝後退。

  燕雲鵬燕雲龍忽然閃電般地圍繞琴兒旋了幾旋,一大塊奇異的布又將她裹在中間,顯是要為她防一防暗箭之危。姬黑臀冷冷望著眾衛士,道:“你們都打心底裏覺得我是草包是不是?是不是?我今天就讓你們好好看看,你們的國君不是飯桶!”

  那些衛士全都撲通一聲,跪地無言。忽聽遠處一人大喊道:“主公,主公,太後和元妃娘娘來了!”昭元心頭一動:“這不是靈毅的聲音麽?”姬黑臀一怔,忽然怒吼道:“不!不!她們沒來!”一轉身就要掠回場中拚鬥,但一個蒼老嘶啞的聲音已傳入了他耳:“黑臀,黑臀,你是國君,你不要去跟刺客拚命……”

  姬黑臀全身一震,一個黑影已如飛竄來,搶在他麵前拜倒,正是靈毅。姬黑臀呆呆望著他,忽然怒吼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猛然一掌擊向他胸口。靈毅不閃不避,身體立刻被擊得半空騰起又落下,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但卻依然咬牙道:“正是臣所為。臣不敢避死,但不敢欺瞞太後和娘娘,更不敢見國亡而不救。”

  姬黑臀忽然拋掉長劍,發瘋般地猛捶著頭,嘶聲道:“不準再提國這個字!不準再提國這個字!”這時那沙岩上幾名衛士已攙扶著幾名婦女過來,當頭一名白發蒼蒼,神情淒苦,自然便應是太後。其後二人,一人三四十歲年紀,滿臉驚惶悔恨,似是正夫人。另外,還有一名略蒙輕紗、惶惶不安的少女,似乎很是漂亮,但看不大真切。

  那太後顫微微走到他身邊,淒然道:“黑臀,你是國家命脈所係,你怎麽能這樣自私?”姬黑臀似乎平靜了些,但卻早已淚飛如雨,顫聲道:“不,不!我不是不要國家,我是有了她,才能夠真正為國家。”太後死死拉住他衣襟,道:“不,不,什麽人都能娶,就是她不能娶。為娘知道她很好,為娘知道你被她迷住了,可正因為這樣,你就更加不能娶她。她身份一定不簡單,為了國家著想,你怎麽能……”

  姬黑臀忽然瘋狂道:“娘,求求您不要再提國家,不要再提國家!”那太後淚眼迷離,道:“孩子,為娘不能不提,你更不能不聽,不能不想。你這樣迷戀她,即使她不害你什麽,你還能為國家做什麽?你是一國命運所係,就算任何人都可以自私,你也絕不能自私。你不要以為你能既有她還有晉國,你有了她,就會沒有晉國。你這麽大了,怎麽還不明白?”

  姬黑臀呆呆望著她,喃喃道:“有了她,就沒有晉國?可是有了她,我還要晉國做什麽?我還要晉國做什麽?娘,我不要晉國,我隻要她,我隻要她!娘,你成全我,好不好?”

  那太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全身都氣得直發抖:“你……你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你以為你沒有晉國,她還會要你麽?”

  姬黑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死死抱住她足,垂淚道:“她會的,她會的!她不是平常女子,隻要她嫁了我,她終生都會待我好,永遠都不會後悔。娘,我活了快四十年了,我一切都不相信,我一切都有防備,可我就是無法不相信她。娘,你難道不相信兒臣四十年的眼光麽?四十年來,兒臣從來都是為了別人,甚至婚事也是您給孩兒打算的。兒臣隻敢在這一件事上為自己打算,難道您還不能可憐一下兒臣麽?”

  那太後氣得幾乎整個人都要暈將過去,靈毅和旁邊衛士急忙竄上來扶住。太後定了定神,淒然道:“你不但不喜歡你妻子,你還很恨為娘,是不是?你一直都非常恨為娘,是不是?”姬黑臀唇際咬出了血,似乎想要說什麽,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太後喃喃道:“是的,是娘無能,是娘沒法幫你什麽。娘本是一芥草民,人微位賤,隻能幽居深宮,生怕惹上什麽派係,生怕為你帶來災禍。娘一直在想,娘一生中唯一幫了你的,就是為你搓合,為你娶了這樣一位夫人。娘知道你不喜歡她,娘也知道她不喜歡你,可是她家財勢皆大,就算不能助你登上君位,也能幫你保全性命。可娘萬萬沒有想到,娘所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卻正是你恨為娘恨得最深的。”

  姬黑臀顫聲道:“娘,兒臣不是這個意思,兒臣是……是……”太後怔怔看著他,又看了看那已經不知何時跪在了地上的正夫人,慢慢道:“你看見了沒有?你的妻子都為你當眾跪下了,你看見了沒有?就算她有天大的錯,就算她對你有天大的不好,你終於還是在她家的幫忙下才活了下來。這中間誰大誰小,你難道還分不清?”

  姬黑臀癡癡道:“我活了下來?我活了下來?我現在……還是活著的麽?”太後垂淚道:“情死了,還可以補回來;心死了,還可以活過來;可人死了,就再也活不回來了。隻要你活著,你就要多想想她的恩,體諒一下她,更何況她現在已如此待你,你還要她怎麽樣?你如果實在要恨她,你就恨娘吧。是娘把她和你都推向火坑的。你說你四十年沒有求過人,娘更是六十年都沒有求過人了。娘今天就求你,求你……求你來恨娘,好不好?好不好?”

  姬黑臀淚飛如雨,身體就象是要爆炸一樣,再也答不出來任何話。太後輕輕道:“娘知道你心裏難過,娘知道你心裏總是缺一塊,娘也知道,光靠堵無濟於事。娘雖然從來沒有能幫你什麽,讓你歡喜,可是娘是疼你的,你明白麽?”說著已是淚珠滾滾。姬黑臀再也忍受不住,失聲痛哭。眾人都是心頭感痛萬分。

  太後抹了一抹眼淚,喃喃道:“娘不過是一芥草民,生平沒有別的想法,隻盼能夠多保有一點現在的東西,再保留一點點騙自己的希望。承皇天氣運,你現在已經是國君了。娘隻盼你能成為真正的好國君,讓千千萬萬跟娘一樣的百姓,他們的苦日子能稍微不那麽苦一點。娘求你,不要碰她,不要碰她。娘知道她很好,可是她對你來說,她對晉國來說,其實不夠好。其實娘……”

  姬黑臀忽然象是被重重打了一棒,猛然蹦起來嘶聲道:“不,不!她是最好的!她對任何人都是最好的!”太後癡癡望著他那因瘋狂而扭曲的臉,道:“娘又惹你生氣了,你又要恨娘麽?”姬黑臀呆了一呆,一頭跪倒在地,淚如雨下。

  太後輕輕摸著他的頭,道:“娘知道你痛,娘知道你苦,可你知道不知道娘的苦?你知道不知道當初你發瘋般地想要對魏家不利時,有多少人看了出來,更有多少人天天盼你做出來?你以為真心想阻攔你的人很多麽?娘勸你,你不聽,你可知娘為你多少天憂愁欲死?”

  

萬王之王  第六十七回 風信天使作文章(一)

  第六十七回 風信天使作文章
  二人對望過去,眼光都突然變得鷹眼一般銳利狠辣,已完全沒有了先前的生離死別之痛苦和憐憫,顯然都是真正的高手養氣風範。昭元雖不識他們具體的武功招式,但一看便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二人出手都將無比淩厲狂暴,甚至可能一招之內便定生死。想到這裏,昭元心頭更是緊張萬分,也是拚盡全力蓄勢待發,恍惚之間自己額頭也已冷汗直冒。

  燕雲鵬忽然大聲道:“一,二,三!”昭元全身便如箭般要衝出,可一個幾乎無法令人相信的景象,卻將他又生生攔了回來,甚至自己那前衝而又生生收回的五爪,已掰斷了一塊突出沙岩,他都還沒有察覺。然而,滿場中根本就沒有人察覺,因為所有的人都心情激奮,所有的人都無法相信這一切。原來在那喊三的一瞬間,燕雲鵬和燕雲龍竟然都不約而同的閉上了眼睛,早已凝聚得淩厲無法再淩厲的武勢已是突然全緩,竟如等著對方來殺自己。

  昭元簡直都將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這才終於忍住沒有發出聲來。甚至連琴兒也吃驚地睜開了眼睛,那眼光既是迷惑,又是不敢相信,更是無比的欣慰。燕雲鵬忽然睜開雙眼,厲聲吼道:“你為甚麽不來?可是看不起我麽?”

  燕雲龍呆呆望著他,不說話,忽然間二人都是淚飛如雨。燕雲龍哽咽道:“大哥,你又忘了,我永遠都跟你一樣的。”燕雲鵬突然瘋狂捶打自己的頭,嘶聲道:“不一樣,不一樣,不能一樣,不能一樣啊!”可自己卻更已失聲哭了出來。

  昭元心頭感慨無及:“這二人若是同時要殺對手,很可能兩人都死,達不到一人活一人死的目的。可是兩人同時都想確保這一人活一人死的結局,卻又是偏偏兩人都活,依然達不到這結局。世事為什麽總是這麽吊詭?”

  良久,燕雲龍顫聲道:“大哥,我們……我們……”燕雲鵬雙手死死紮耳道:“不,不!我們一定能給琴姑娘幸福的,隻要你死或是我死!我們一定能的!一定能的!”忽然猛地一一掌就朝自己天靈蓋擊去。燕雲龍瘋狂喊了一聲“大哥”,人已拚命托住了他手,嘶聲道:“大哥,你要是這樣死了,我發誓一定和你到陰間去做兄弟,我一定會的!”

  燕雲龍慘笑連連,手慢慢地放了下來,兄弟倆忽然抱頭痛哭。昭元看在眼中,想起自己和琴兒、天昭危難中相互扶持的情景,心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我雖然沒有這樣的兄弟,卻有真正的好姐妹。我們之間,又何嚐不是生死如此?”再看琴兒,卻見她美麗的眼睛中也是淚光朦朧,就象是心海的波浪,似乎也跟自己一樣感慨。

  燕雲鵬燕雲龍兄弟哭了一陣,終於都慢慢平靜了下來,一點點地並排過去,鼓起勇氣重新麵對琴兒。燕雲龍喃喃道:“琴姑娘,琴姑娘……”說著說著,後麵卻已是哽咽無語。燕雲鵬顫聲道:“琴姑娘,你不用回答我們了,我們也不需要回答了。琴姑娘,你要到哪裏去?我們送你去。從此天涯海角,望你記……永遠不要記得我們。”

  琴兒全身顫抖,淚意一顆顆凝結,就象是一朵朵淒美的小花。燕雲鵬兄弟低下頭不敢看她,猶豫了很久,才終於似乎積累起了抬手的力氣,慢慢伸手要點開她穴道。

  忽然,一陣急驟的馬蹄聲飛馳而來,打破了這心靈上的無比淒涼。燕雲鵬二兄弟立刻不約而同地用身體蔽住了琴兒。昭元聽得那似乎隻是一匹馬,正自心念電轉,已聽一聲怒吼:“你們果然就在這裏!”正是姬黑臀的聲音。

  昭元心頭一動,急忙一掃周圍,迅速換到一處更隱蔽、也更方便出手的所在。頃刻之間,姬黑臀已馬到人到,淩空連續三個飛翻,躍至燕雲鵬燕雲龍和琴兒身前。隻見他麵色淒苦中帶著瘋狂,興奮中伴著神傷,似乎想要多看看一看琴兒,但卻已被滿臉冷竣乃至鄙夷的燕雲鵬燕雲龍迅速移形換位,將他幾乎完全擋住。

  姬黑臀神情極是激動,按著佩劍之柄的手更是微微顫抖,突然冷冷道:“你們不是母夫人派來的,更不是那個女人派來的,對不對?”燕雲鵬怒道:“除了琴姑娘,誰能夠指使我們?誰能夠派我們?那兩個女人算什麽?那兩個女人連你都指揮不了,還能指使我們?”燕雲龍忽然冷笑道:“你是怎麽追來的?”

  遠處似乎又已來了隱隱的馬蹄聲,但卻似還是不多。昭元正自心頭疑忌,忽然心頭一動:“難道他是追我足跡而來的?”要知這裏甚是荒涼,也很陰暗隱蔽,縱然笑上幾聲,也絕不可能傳遠。燕山赤霞嶺隱跡之術天下無雙,他們自然不可能留下什麽痕跡。那麽除了一路狂追過來的自己,還能有誰?雖然自己也是輕功卓絕,痕跡不著,但姬黑臀早在多年前就已非庸手,現在自然還是有可能可以看出些什麽。

  姬黑臀似是被燕雲鵬二人的出言更加觸痛了,眼中已象是要噴出火來。他忽然飛身騰上沙岩之頂,厲聲對那後麵的方向道:“所有人都等在後麵!違令者斬無赦!”自己旋身躍下,嗆朗一聲拔出長劍,一字一頓地道:“你們是一個個上,還是一起上?”

  燕雲鵬燕雲龍對望一眼,忽然同時哈哈大笑。燕雲鵬冷笑道:“二弟,聽見沒有,他竟然要我們一起上。”燕雲龍冷冷道:“就憑他這兩下子,兩個陪我們一個還差不多,居然還要我們一起上?大哥,你保護琴姑娘掠陣,我來!”燕雲鵬忽然一把將他擊開,道:“我來。”

  昭元一看就知,姬黑臀武功和燕雲鵬二人中的任何一個都是差不離。若是他隻對付一個,勝負還大約不離五五之分,可要同時對兩個,那簡直就是找死。以姬黑臀的武功,如何能看不出大概?又怎麽會還故意激怒他們?那顯然是他激憤之下,已是完全不顧一切,想要在心上人麵前力搏了。燕雲鵬燕雲龍自然也不會看不出來,但二人心境想死之下,也都故意激怒姬黑臀。

  姬黑臀怒發如狂,冷冷笑道:“你們還是一起來吧!”忽然嘶聲吼道:“你們怎麽都上來了?誰叫你們上來的?是誰?是誰?”昭元早已從水中微影中,知那些追來的衛士們悄悄掩了上來。這下再一細看,果見十七八名衛士戰戰兢兢略朝後退。

  燕雲鵬燕雲龍忽然閃電般地圍繞琴兒旋了幾旋,一大塊奇異的布又將她裹在中間,顯是要為她防一防暗箭之危。姬黑臀冷冷望著眾衛士,道:“你們都打心底裏覺得我是草包是不是?是不是?我今天就讓你們好好看看,你們的國君不是飯桶!”

  那些衛士全都撲通一聲,跪地無言。忽聽遠處一人大喊道:“主公,主公,太後和元妃娘娘來了!”昭元心頭一動:“這不是靈毅的聲音麽?”姬黑臀一怔,忽然怒吼道:“不!不!她們沒來!”一轉身就要掠回場中拚鬥,但一個蒼老嘶啞的聲音已傳入了他耳:“黑臀,黑臀,你是國君,你不要去跟刺客拚命……”

  姬黑臀全身一震,一個黑影已如飛竄來,搶在他麵前拜倒,正是靈毅。姬黑臀呆呆望著他,忽然怒吼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猛然一掌擊向他胸口。靈毅不閃不避,身體立刻被擊得半空騰起又落下,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但卻依然咬牙道:“正是臣所為。臣不敢避死,但不敢欺瞞太後和娘娘,更不敢見國亡而不救。”

  姬黑臀忽然拋掉長劍,發瘋般地猛捶著頭,嘶聲道:“不準再提國這個字!不準再提國這個字!”這時那沙岩上幾名衛士已攙扶著幾名婦女過來,當頭一名白發蒼蒼,神情淒苦,自然便應是太後。其後二人,一人三四十歲年紀,滿臉驚惶悔恨,似是正夫人。另外,還有一名略蒙輕紗、惶惶不安的少女,似乎很是漂亮,但看不大真切。

  那太後顫微微走到他身邊,淒然道:“黑臀,你是國家命脈所係,你怎麽能這樣自私?”姬黑臀似乎平靜了些,但卻早已淚飛如雨,顫聲道:“不,不!我不是不要國家,我是有了她,才能夠真正為國家。”太後死死拉住他衣襟,道:“不,不,什麽人都能娶,就是她不能娶。為娘知道她很好,為娘知道你被她迷住了,可正因為這樣,你就更加不能娶她。她身份一定不簡單,為了國家著想,你怎麽能……”

  姬黑臀忽然瘋狂道:“娘,求求您不要再提國家,不要再提國家!”那太後淚眼迷離,道:“孩子,為娘不能不提,你更不能不聽,不能不想。你這樣迷戀她,即使她不害你什麽,你還能為國家做什麽?你是一國命運所係,就算任何人都可以自私,你也絕不能自私。你不要以為你能既有她還有晉國,你有了她,就會沒有晉國。你這麽大了,怎麽還不明白?”

  姬黑臀呆呆望著她,喃喃道:“有了她,就沒有晉國?可是有了她,我還要晉國做什麽?我還要晉國做什麽?娘,我不要晉國,我隻要她,我隻要她!娘,你成全我,好不好?”

  那太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全身都氣得直發抖:“你……你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你以為你沒有晉國,她還會要你麽?”

  姬黑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死死抱住她足,垂淚道:“她會的,她會的!她不是平常女子,隻要她嫁了我,她終生都會待我好,永遠都不會後悔。娘,我活了快四十年了,我一切都不相信,我一切都有防備,可我就是無法不相信她。娘,你難道不相信兒臣四十年的眼光麽?四十年來,兒臣從來都是為了別人,甚至婚事也是您給孩兒打算的。兒臣隻敢在這一件事上為自己打算,難道您還不能可憐一下兒臣麽?”

  那太後氣得幾乎整個人都要暈將過去,靈毅和旁邊衛士急忙竄上來扶住。太後定了定神,淒然道:“你不但不喜歡你妻子,你還很恨為娘,是不是?你一直都非常恨為娘,是不是?”姬黑臀唇際咬出了血,似乎想要說什麽,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太後喃喃道:“是的,是娘無能,是娘沒法幫你什麽。娘本是一芥草民,人微位賤,隻能幽居深宮,生怕惹上什麽派係,生怕為你帶來災禍。娘一直在想,娘一生中唯一幫了你的,就是為你搓合,為你娶了這樣一位夫人。娘知道你不喜歡她,娘也知道她不喜歡你,可是她家財勢皆大,就算不能助你登上君位,也能幫你保全性命。可娘萬萬沒有想到,娘所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卻正是你恨為娘恨得最深的。”

  姬黑臀顫聲道:“娘,兒臣不是這個意思,兒臣是……是……”太後怔怔看著他,又看了看那已經不知何時跪在了地上的正夫人,慢慢道:“你看見了沒有?你的妻子都為你當眾跪下了,你看見了沒有?就算她有天大的錯,就算她對你有天大的不好,你終於還是在她家的幫忙下才活了下來。這中間誰大誰小,你難道還分不清?”

  姬黑臀癡癡道:“我活了下來?我活了下來?我現在……還是活著的麽?”太後垂淚道:“情死了,還可以補回來;心死了,還可以活過來;可人死了,就再也活不回來了。隻要你活著,你就要多想想她的恩,體諒一下她,更何況她現在已如此待你,你還要她怎麽樣?你如果實在要恨她,你就恨娘吧。是娘把她和你都推向火坑的。你說你四十年沒有求過人,娘更是六十年都沒有求過人了。娘今天就求你,求你……求你來恨娘,好不好?好不好?”

  姬黑臀淚飛如雨,身體就象是要爆炸一樣,再也答不出來任何話。太後輕輕道:“娘知道你心裏難過,娘知道你心裏總是缺一塊,娘也知道,光靠堵無濟於事。娘雖然從來沒有能幫你什麽,讓你歡喜,可是娘是疼你的,你明白麽?”說著已是淚珠滾滾。姬黑臀再也忍受不住,失聲痛哭。眾人都是心頭感痛萬分。

  太後抹了一抹眼淚,喃喃道:“娘不過是一芥草民,生平沒有別的想法,隻盼能夠多保有一點現在的東西,再保留一點點騙自己的希望。承皇天氣運,你現在已經是國君了。娘隻盼你能成為真正的好國君,讓千千萬萬跟娘一樣的百姓,他們的苦日子能稍微不那麽苦一點。娘求你,不要碰她,不要碰她。娘知道她很好,可是她對你來說,她對晉國來說,其實不夠好。其實娘……”

  姬黑臀忽然象是被重重打了一棒,猛然蹦起來嘶聲道:“不,不!她是最好的!她對任何人都是最好的!”太後癡癡望著他那因瘋狂而扭曲的臉,道:“娘又惹你生氣了,你又要恨娘麽?”姬黑臀呆了一呆,一頭跪倒在地,淚如雨下。

  太後輕輕摸著他的頭,道:“娘知道你痛,娘知道你苦,可你知道不知道娘的苦?你知道不知道當初你發瘋般地想要對魏家不利時,有多少人看了出來,更有多少人天天盼你做出來?你以為真心想阻攔你的人很多麽?娘勸你,你不聽,你可知娘為你多少天憂愁欲死?”

  

萬王之王  第六十七回 風信天使作文章(三)

  
  不料昭元才一入水,忽然覺有些不對,身體竟然似是被一張什麽破漁網給帶了一下,身形頓時一滯。他心頭大驚,急忙雙手猛力拉扯,那網頓時破了。昭元見這網並不是什麽特別厲害、專門擒人的網,大大鬆了口氣。他見那少女居然也並未趁這當來擒他,反而已趁這當遊遠了不少,頓時更是大失所望。他咬了咬牙,全身發力,拿出水中衝刺的本事全力硬追。

  忽然,兩邊陰影處竄出了兩條黑乎乎的大魚,似乎就要將他攔腰咬成兩段。昭元驚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忙要回防。那兩條大魚突然張開人手般的螯須,直製他頸。昭元心知中了埋伏,陡然雙掌一劃,一股大力吸引過來。那兩條大魚猝不及防,身形微微前衝,頓時慌亂起來。然而就在這當,昭元雙臂已是暴長,已一手攀住一條大魚的“螯須”。

  他一覺觸實,頓時心下一喜:“就算抓不住她,抓住你們也能審問。”不料才一用力,那兩根螯須居然立刻鬆脫,其後飛速舒展出兩個人形,手中各已是一冰光芒耀眼的寶劍,直刺他頭頂。昭元沒料到它們鬆脫得如此迅速自然,眼見寶劍來勢極速,幾乎無可閃避,心下大驚。他百忙之下,急忙雙手各自貫力螯須,猛力在水中一旋。

  那螯須經他突然貫以功力,瞬間幾同鋼鐵;雖然還是被寶劍劃破,但已將其來勢力阻了一阻。那二人身的形,更受水勢所激,有些拿樁不穩。昭元心下冷笑,正要趁勢點二人穴道,忽然腿上一麻,竟似是後麵還有人在偷襲自己。他大驚之下,急忙就要竄身反後。

  不料身後那人手法身形都極是迅速,他才反得一頭,腰間穴位也已被那人拿捏住。昭元還沒來得及懷疑那人是人是鬼,連肩背之穴都已被點。兩邊那兩人立刻拋卻寶劍,騰身上來死死掐住了他頸。緊接著,他身心突然一麻,整個人已失去了知覺。

  一種開天辟地之前最朦朧最朦朧般的混沌中,昭元似覺得有一個人在輕輕撫慰著自己,嗬護著自己。那種嗬護的溫柔和親呢,就象是與生俱來的親,於生俱來的近,也與生俱來的神秘。在那無可想象的柔和下,他身心中的每一絲曾經的緊張和焦慮,都沒有再存在的必要,整個人完完全全地達到了一種徹底的放鬆。那是媽媽懷抱的嗬護麽?自己是死了麽?

  昭元心裏一萬遍地想叫出媽媽,可是卻沒有力氣叫出來。他努力地想要看一看那種溫柔的主人,可是卻又根本睜不開眼睛。他就象是一個無依無靠、無形無體的靈魂,既把握不住自己,也把握不住別人。

  漸漸的,他似乎有了一點點形體和精神。那種美好和溫柔也變得似乎越來越似曾相識,離自己也越來越近,可是卻又永遠都看不清。那是……夢中的瑤姑娘麽?那是琴兒麽?

  昭元忽然奮起全身的力氣,想要抓住她分辨個清楚,可是那溫柔卻突然離他遠去,讓他完全抓了個空。他心頭大急,幾乎就要象個孩子一樣哭出來。終於,那溫柔又回到了他身邊,似乎在寵著他,在哄著他。

  他莫名其妙地放棄了想要明白一切地想法,把自己所有的神智完全交了出去。他全身心地沐浴於其中,貪婪地吮吸著其中的美好和平安,就象是一個從來沒有擁有過的人忽然擁有了一切。忽然,他又什麽都不知道了。

  等昭元醒來的時候,他下意識地伸手一抓,卻是真正地抓了一個虛空。眼前除了那沙岩,小河,沙灘之外,什麽也沒有。他幾乎立刻神經質般地死死閉上眼睛,想要讓那種嗬護、溫柔和平安回來,可是卻再也沒有辦法回來了。

  他終於絕望地放棄了一切,絕望地承認那又是一個讓自己深深迷醉的夢。他定了定神,第一個念頭就是想起了琴兒,身如彈簧般躍起朝她那邊竄去。可是那裏除了一小片新蓋上去的枯萎蘆草外,什麽都沒有:既沒有琴兒,也沒有燕雲鵬、燕雲龍兄弟,更沒有血魔、沒有那少女。他不死心地朝水中細細望去,水中也是一樣什麽都沒有。

  昭元直覺地覺得了什麽,輕輕掀起了那片蘆草,露出了那片琴兒曾站過的沙灘。上麵果然留有琴兒娟秀的字跡,大意是說“我已安全離去,也不會再往晉國,你不必掛念”。

  昭元呆呆望著這片字跡,就象呆了一樣,良久才輕輕擦掉它們,起身離開。一路上他飛身潛行,以防萬一,心頭更簡直就是風起雲湧,無一可定。他完全說不清這一夜是得到了什麽,又失去了什麽。琴兒究竟是什麽人?她為什麽總是來無影、去無蹤?那……人是她嗎?她究竟要做什麽?她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這些問題簡直就如一大團稻草,將昭元那本來就昏昏沉沉腦袋塞得象要撐破。終於,他完全放棄了,心頭隻是一個念頭:無論如何,琴兒一定不會害自己,也一定沒有害杜先生。他不是不知道大祭師的告誡,可是他實在無法不去相信,琴兒對於自己的那種天然於心般的絕對安全。

  昭元定神之後,小心翼翼買馬換馬,卻都覺得市上一如常態,並無要特別搜捕什麽的跡象。他買齊東西,又找回原來的馬,馳回那被火燒的驛站。那些因找不到自己而正惶惶不安的從人們,自然都是歡喜莫名。昭元掃了一眼,見並無人員損失,便搶先說了幾句自己出去賞月玩風,沒料到這裏居然出了事。接著,他就不停地問他們究竟是什麽事鬧成這樣。

  那些人本來是滿心要問他的,但既然被他這麽猛問,自然也就疲於回答應對。原來他們感覺到的就是一場源於馬棚的普普通通的失火,馬匹都驚散了,但到快到天明時又都找了回來。至於少的一匹,自然就是昭元騎走的了。

  昭元仔細看了看周圍,見過火之處雖然不甚大,但到處都是一團雜亂。地麵上更是痕跡龐亂,全是馬蹄印,完全讓人找不出東南西北。昭元心下苦笑:“這些陸渾……陸渾馬賊做的可真是幹淨漂亮。”他心知以那統領之人所表現的來看,自己是決然找不到他們,更還別說現在自己都身處險境,自身難保了。至於琴兒,她心思極密,從這裏離開的時候居然也沒有用馬匹,簡直就是從來都半點痕跡也無,根本無從找起。但無論如何,想來她已對姬黑臀有了戒備,也應該不會再故意去魏家。隻要不去那些地方,那麽她便當無事。

  那些從人見昭元神色,知道那位大美人已離他而去,人人都是擠眉弄眼,暗自慶幸到親家老爺家時少了一個隱患。其中有乖覺些、想得遠些的,疑心他昨晚其實是不死心,偷偷追那位大美人去了,自然都說需要趕快趕路,極力勸他快走。

  昭元知他們心意,自然也一口答應。眾人整理一下就上路,絲毫也沒耽擱。昭元心知姬黑臀心神難料,甚為擔心曠野中突然被大軍圍攻,一路上特別注意觀察周圍軍兵大致動態。此外,他還特地準備了一身極厚重、乃至笨重的盔甲,準備萬一的時候,自己能夠趁亂逃脫。

  如此又行了數日,前麵已是周室地界。周都本在晉都之偏南,昭元實際上是在回去的路上去周,也是突顯宋文昌此行先盡公事,再遂私禮之意。他一路覺離周越來越近,前麵即將是自己當年的遊學之地,往事陣陣湧起,不免大是唏噓。但無論如何,自己既然能在麵見魏頡、姬黑臀時還保持這份儀態,那麽再見那些同學時想來也就不需特別準備什麽。

  直到這一日出了晉境,昭元才真正大半放下心來。這日停腳的小城已離洛陽不到兩日路程,雖然不大,卻也還頗顯安定繁華,乃是自晉出來後第一個可以好好身心都放鬆的地方。昭元拗不過眾人,便在早早安排好後,親自同他們一起出去逛街。

  本來那些人是想私自行動,偷偷去賭場妓院之類的地方的。但昭元知他們所想,考慮到此行畢竟還是使者身份,要防備被套住什麽,同時也要顧慮以下形象,也就兩下來了個折衷:他也要親自去,但同時多給從人賞錢,隻是不能去那兩個地方。這自然是準備好,任他們大吃大喝、聽曲賞舞以及大買土儀,好讓他們背地裏少罵自己幾句假正經。

  這話雖然沒有明說,但上上下下都是明白人,卻也不用說得那麽明白。眾人都是心下微帶憾意,自然是花錢如流水。昭元卻也絲毫不心疼,總是一沒錢就給。眾人見主人如此慷慨,漸漸也都有些歡喜起來,不再那麽一步三暗罵了。

  忽然前麵一大堆人聚集,似乎在看什麽熱鬧,隱隱然還有什麽爭吵聲。一名好事從人如飛般鑽去,立刻便大叫起來:“大人,大人,快來看這人,帶著鐵鏈,卻敢大搖大擺在街上走。”昭元心頭一奇:“周地平和確實有名,但居然連逃犯也敢這麽大膽?這還真是長了見識。”忽然他眼前一亮,連忙三步兵並做兩步衝去,幾乎當眾施展出輕功。

  果然不出所料,那幾個兵丁圍著的一人,正是他猜測的白知病。隻聽白知病連聲嚷道:“我不是逃犯!我不是逃犯!我都說這麽多遍了,你們怎麽還不相信?逃犯有這麽敢走白天集市的嗎?”那幾個兵丁都是極懷疑地望著他,顯然是無人肯相信。

  昭元看了看那鐵鏈,又看了看白知病,忽然險些都笑出聲來,急忙縮身退後,生怕萬一被白知病給看出自己在冒充使者。他想了想,叫過一名從人耳語了幾句,又草就了一幅帛書,蓋了他一方小小印章。那從人連忙飛也似地帶他去一處衙門。過了一會,那老爺便接了昭元進去,言語間甚是客氣。昭元送上些普通見麵禮,便說及這件市上奇事,並說以自己從旁邊看的感覺,確實覺得那人不過就是有怪僻,應該不是什麽逃犯。

  那官老爺一聽,也是大為驚奇,連忙擺駕來看。看來看去之下,果然也覺白知病氣宇神態實在不象什麽逃犯,不免也先信了八九分。待再仔細回想,那些逃竄的江洋大盜,也實在沒一個跟他有半分相似。但唯一的問題,就是白知病的解釋實在太難讓人相信:普天之下,哪有人變態到就是喜歡給自己上鎖鏈的?

  但既然實在是找不到要抓他的確實理由,又有昭元暗中力保,折騰一陣,卻也還是隻好放人。白知病在眾人指指點點的嘲笑聲中,慢慢離城而去。昭元望著他那身影,忍不住心想:“真是豈有此理,這世上還真有願意給自己上鎖鏈的。要不是親眼看見,打死也不信。”

  待到華燈初上時節,昭元自然已是和一眾人等在風雲酒樓吃喝。眾從人今天本來是要快活通宵的,但被他這麽假正經地一折騰,不免甚喪興致。他們喪氣之下,幹脆就在酒桌上擺起賭局,昭元卻也睜之眼閉之眼。這間酒樓是十二個時辰都輪班開的,專門就是要大賺他們這種假正經的人,自然也不攆他們走。

  昭元看了一氣賭局,雖然手癢,但身為以文雅著稱的宋文昌兼楚使大人,總不能也來個赤膊上陣吧?無奈之下,他幹脆自己移席上了三樓,臨窗而望小斟獨酌,來個眼不見為靜。

  過了一會,他酒意微起,不免又在心頭暗笑白知病的心膽不配。但才笑得幾句,便又無可避免地想起了琴兒,想起了魏頡、姬黑臀這兩位在周地結識,可從此卻隻怕再也無法相認的好朋友,心頭又是一陣難過,一陣鬱悶。

  昭元歎了口氣,回過神來,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這些感情上的細節,隻是默默回想自己這一路經曆的許多事的基本脈絡,努力把自己逼回到那些冷冰冰的政事、兵事、和冷靜中。

  昭元回想自己一入晉國所聽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趙盾弑君。從現在自己所親眼看見、親身經曆過的來看,眾百姓雖然把這說得就如完全是一件私人恩怨,可實際上卻未必完全是如此。別的也都還罷了,起碼此事與晉國的封土製度之間,隻怕很有關係。

  要知晉國製度與楚國不完全相同,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封地傳承。楚國雖然也經常分封,但隻要分封者一死,其土便重新收歸國有。晉國雖然也曾有過封邑收回或是削減的例子,但幾十年來,其勢力最龐大的六卿,如韓、趙、魏等,其封地卻基本上都隻有加增,沒有收回,以示君臣共德。最要命的是,從昭元這些天親自注意的情形來看,這幾乎已形成了一種慣例:隻要立功,就需增封;隻要無罪,便不應收回。

  如此一來,諸臣私封便會越來越大。到得今日,有的家族積累起來的封地規模甚至達數萬家,如趙家私邑,臨燕接代,連地竟已達數百裏。這些家族領地,有的已比許多和晉並列的正式封國還要大,其在晉國朝野的軍政勢力,自然也越來越大。比如趙盾弑君一事中,趙府甲兵竟公然敢跟國君近衛軍對抗,雖然是挾了民望,但顯然也是尾大不掉的表現。那夷皋這麽容易便受鼓動,處心積慮想殺趙盾,隻怕也未必就完全隻是為了一句私怨。當然,對於此事,無論是哪一方,都不約而同地對真正更可能的原因避而不談。

  至於後來滿朝諸卿中,竟無一人出來質疑趙家的行為,恐怕也不是那麽簡單。要知本來上古有禮,為君者縱然再荒淫,也隻能如夏桀故事,應該被流放,而不是被殺。擅殺國君,從來都是天大的罪,常常被列國君主用來作為向鄰國出兵的借口,或是被政敵利用,折騰來折騰,、不死不休。趙家主政雖久,但肯定有對其不滿的實力人物。可他們此事做得如此明顯,卻居然還能如此的平和,那就不是普通的原因所能解釋的了。

  當然,近幾十年來,晉國幾乎每年都要新吞並小國,是以公土私封之間的矛盾還不怎麽顯現,反而更容易讓人覺得晉君對諸臣一無所疑,君臣推心以治國家。但在昭元看來,這卻隻是在回避矛盾。等周圍小國被吞噬殆盡,四麵都直接和大強國接壤,那時再要吞並土地,談何容易?可隻要還打仗,就會有人立功,不增封可怎麽辦?到那時,新增之地趕不上分封之地,國君直屬土地自然越來越少,便極有可能發生大亂。

  當然,這些都隻怕不知是幾百年後才可能的事了,現在實在是不大可能的。最起碼從目前來看,晉君晉臣都基本上能為國為民,在此“推心”之德下,短期內反而更容易團結一致。其武事就不必說了,即便是其文人如董狐之流,其風骨之硬實在是令自己歎為觀止。董狐一身硬骨,簡直是銳比三軍,上至君王,下至百官百姓,無不敬之畏之,也都倚之為安。自己國家的文人,如宋文昌之流,可不知能不能比得?

  

萬王之王  第六十七回 風信天使作文章(四)

  
  昭元一想到這些,便忍不住連連搖頭歎息,但實在也是沒有辦法。也許宋德昌還近一點,這宋文昌沒有經曆磨難曆練,即使也能堅持下去,隻怕也很容易在策略和硬氣之間拿捏失當。要想他能象董狐那樣,既有所堅持,又能看姬黑臀弱點,緩言相勸,隻怕還是不要期望過高。

  如果董家還有後輩能如此,昭元簡直都想不顧一切把他們挖過來。可是無論是董狐自己感歎的,還是自己親眼觀察的,董家這一代的後輩似乎也和宋文昌一個樣,簡直是誰也別笑誰。這究竟是幸事,還是不幸?為什麽堅毅總是衰落的這麽快,而安逸享樂卻永遠能那麽輕易地長存世間?

  昭元越想越是煩惱,腦中又開始發熱起來,急忙將頭幹脆伸出窗外,讓冷風幫助自己清醒清醒。可是心病用外藥來醫,效果自然不會是很好。他無奈之下,隻好又回過頭來,用與這無關的白知病、田振梁的事來讓自己放鬆放鬆。

  忽然,下麵小食攤前似有一個身影引起了昭元的注意。他定了定神,忽然心頭大震,急忙轉身下樓,盡量湊近那人,凝耳細聽。那人指手劃腳,似乎是在問人,而且問的總是“請問看見過一個這麽高、濃眉大眼、比較壯實、但又有些文雅之氣的年輕人?”

  昭元看了許久,忽然將臉抹了幾抹,一躍身至那人麵前,道:“兄台要問的人在下知道,隻是不方便在這裏說。兄台可肯移步細談?”那人先是極為戒備,但望了望他,卻忽然微微一笑,道:“這位老弟台既然有請,做哥哥的怎好不應?請。”

  昭元和他對望一眼,都是莫名其妙的一笑,也都不約而同地朝城外快步走去。等到了外麵,眼看周圍無人,二人忽然同時停住身形,彼此相距一丈,相視一笑。那人輕輕笑道:“好弟弟,你把姐姐拉到這裏,想說什麽呀?”她聲音忽然變得嬌柔動聽,正是胭脂公主。

  昭元微微笑道:“好姐姐,你見到你的寶貝弟弟長這麽大了,難道一點都不驚異麽?”他不知怎的,對這肉麻稱呼居然就來了個默認,既似是暗中喜歡這樣,又似是在反過來調侃。胭脂公主麵色絲毫不變,聽他如此親熱地叫自己,嘻嘻笑道:“好弟弟,你真乖,跟離開時一樣,還是叫我好姐姐。你既然一點都沒變,姐姐又驚奇什麽呢?”

  昭元見她不露口風,目光微閃,笑道:“好姐姐,你用來找人的話太普通了,我開始還以為是在找我呢。你究竟是在找什麽人呢?”胭脂公主目光連眨數眨,微微笑道:“好弟弟,既然你已經知道姐姐不是在找你,那麽還問什麽呢?你長大了,姐姐也就放心了。姐姐知道你不喜歡被姐姐成天看著,自然也就不再整天把你帶在後麵當尾巴了。”

  二人雖是口中都“好姐姐”“好弟弟”極親熱地互叫,但彼此卻都本能地相距一丈有餘,暗中戒備。昭元心下暗笑,眼睛轉了幾轉,道:“好姐姐,你來這裏除了找人之外,還想做什麽呢?”胭脂公主美目標流盼,嘻嘻笑道:“就是想做跟你一樣的事啊,比如說刺探軍情什麽的。”

  她坦然直認,反倒把昭元弄了個一時間無言以對。要知彼此刺探,的確是各國間每時每刻都有。便是自己,也還不是抱著這個想法來的?這又怎麽能去責備她什麽?

  胭脂公主見他微現窘迫,輕輕笑道:“好弟弟,你真可愛。姐姐講個故事給你聽。當年姐姐還小的時候,經常跟兄弟姐妹們吵鬧,可是吵完也就忘了。聽媽媽說,有個小妹妹跟我比年齡比不過,當姐姐當不成,結果就氣哭了。小妹妹臨走的時候還說,過幾年她還要再回來比,那個時候她長大了,就可以當我姐姐了。先前我還不相信,可是現在還真的相信了。”

  昭元頓時麵紅耳赤,道:“好姐姐,你……”胭脂公主搶過話頭道:“所以呢,好弟弟,你這聲好姐姐要叫得心悅誠服、心甘情願才對,可不能心懷鬼胎,老是不服氣喲。姐姐我最喜歡聽話的弟弟妹妹了。好弟弟,你要是聽話,姐姐會給你糖吃的。”

  昭元越發窘迫,忽道:“好姐姐,那天是你幫我嗎?”胭脂公主見他故意不指明是哪天,明顯是在詐自己,嘻嘻笑道:“好弟弟,話還沒說完,你就又不乖了。當弟弟怎麽能對姐姐老打壞心眼,老猜來猜去呢?你想知道你就說嘛,你不說姐姐怎麽知道呢?”

  昭元無奈,忽然一抱拳,道:“好姐姐,謝謝你。不過你幫我是私恩,我隻能在私恩上幫你,公事上我還是會對你不利。”胭脂公主輕輕掠了掠發梢,微微笑道:“好弟弟,你認真的樣子真的好可愛呀,真是越來越討姐姐喜歡了。嘻嘻,姐姐既然是你姐姐,你想算計姐姐,隻怕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啦。不過聽到你第一次說要幫姐姐,姐姐還是很開心很開心。嗯,好弟弟,快告訴姐姐,你能幫姐姐什麽?”

  昭元隻要一見她就被她象逗小孩一樣哄,雖然說被大美女這麽逗倒也不是那麽難受,但畢竟也還是頗為不自然。現在忽然逮著機會反過來羞她,自然是兩眼放光,那是絕對不能錯過的。

  昭元想到這裏,忽然假作自言自語道:“好姐姐,有人說我有戀姐情結,我還不相信,可是今天我真的相信了誒。今天我聽到你說要找那麽個傻瓜的時候,我簡直都快要歡喜得暈倒了。可是現在你卻又告訴我不是找我,我真的是好想大哭一場。你說我是不是很傻?”

  胭脂公主臉上微紅,但幸好有厚厚油彩遮住,外麵自然是看不出來。她忍住笑,道:“好弟弟,你離開姐姐這幾年到處瞎跑,沒姐姐管教,都學的這麽壞了。唉,是姐姐失職了,看來呀,還真是得找個人來好好管管你才對。”昭元道:“不是我學壞了啊,而是好姐姐你既太美,又說話太含糊了。我說啊,要是你露出真容這麽一問,隻怕普天之下凡是男人都想答上一句‘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這可不能怪我誤解,從而想入非非喲。”

  胭脂公主見他句句都在誇自己,雖然也知他是在對抗自己占他便宜,但畢竟是女孩子家,也是心頭頗為受用,笑道:“好弟弟,我們是好姐弟嘛,姐姐怎麽會怪你呢。你雖然學得這麽壞了,但姐姐也是喜歡得很,更加疼你疼得緊。既然是我的好弟弟做錯了事,最多打打屁屁也就完了,對不對?”昭元笑道:“是啊,好姐姐,雖然你要打我屁屁,我卻還是要幫你,誰讓我們是好姐弟呢?本弟弟覺得,好姐姐你要是真想問那個人的話,就應該這樣問:請問有沒有看到一個自願被鎖鏈鎖手的傻瓜呀?”

  胭脂公主頓時滿臉通紅,連油彩都遮不住,幾乎都差點轉過身去;她似乎還想問什麽,卻又終於沒問。昭元看到她羞窘極態,心頭鬱積的被她大占便宜的感覺頓時跑了個精光,又道:“好姐姐,我們是好姐弟嘛,我當然知道你想問什麽了。說實在話,我一路亂跑,什麽怪事都見過,可就是沒見過喜歡讓鎖鏈鎖手的的白癡。本弟弟向姐姐發誓:此事千真萬確,絕無半點虛言。若有虛言,我保證……保證乖乖讓姐姐天天打屁屁。”

  胭脂公主似乎沒聽見他的取笑之意,猶豫了許久,終於輕輕道:“他……真的如此?”昭元笑道:“好姐姐,你要鎖人,哪還需要用鎖鏈?結果呀,你一時大意,現在卻被人家趁機給據為己有,再也不還給你了。”胭脂公主想了想,忽然笑道:“好弟弟,你這就算是幫姐姐忙嗎?好象不太對呀。”

  昭元眨了眨眼睛,道:“呀,還真的是不對。好姐姐,那就算是幫那個白癡忙吧。”胭脂公主笑道:“好弟弟,你真是越來越可愛了。不過呢,你可要知道,雖然有姐姐疼你,可外麵世上好多好多的人可都恨你恨得牙直癢,成天要算計你對付你。你受傷的時候,可要記得回家來找姐姐哄哦。不論你長多麽大,在姐姐麵前,你還是可以撒嬌的。”

  昭元心想:“現在的我,隻怕是再也不會去漠北了。不過她倒實在是個人才,不知道我能不能招攬得到?”當下便道:“好姐姐,聽說妹妹永遠不能去做姐姐的姐姐,可是弟弟長大了之後,卻可以做姐姐的哥哥的。你說對不對呀?好姐姐,你這麽疼我,我喜歡你,也想將來疼姐姐,哄姐姐,回報姐姐。將來姐姐你受傷的時候,可也要記得回家哦。”

  胭脂公主似笑非笑地望著他,良久才輕輕笑道:“好弟弟,你真是討人喜歡。唉,你雖然一點也不乖,老是把心思用來笑姐姐,姐姐還是不得不喜歡你疼你。好弟弟,天色也晚了,姐姐也要走了。姐姐送你一句話,你可要記牢啊。你容易的路不走,非要選難的,結果要做的事實在太大太難了。我看呀,你這條路要走通的話,必須百折不撓,再加生死運氣,才有可能。姐姐勸你呀,還是不要去做的好,老老實實回家讓姐姐哄。”

  昭元笑道:“謝謝姐姐關心。世上既然有難的事,便當有難的人做。我自從十五歲後,就已經完全無可選擇了。我要做的事雖然難,但我相信我要做的是正確的,也隻有做了才不會後悔。好姐姐,要是到時候我又不乖了,你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胭脂公主目美目連閃,嫣然一笑道:“好弟弟,你成功了是你的本事,姐姐歡喜都來不及,怎麽會對你生氣呢?好弟弟,姐姐走了,你可要記住姐姐的話,好好保重哦。”昭元道:“恭送姐姐。姐姐,你也保重,我會想你的。”胭脂公主微微一笑,縱身隱入黑暗。

  昭元望著她身影消失,心頭莫名其妙地很是舒服和放鬆,就象是真的和自己的親姐姐扯了一會家常。要知胭脂公主非常非常美,對他又總是象姐姐一樣大占便宜,還當真是重複千遍,習慣自然,真的就讓他潛意識中有了些“好姐姐”的感覺。

  昭元微微苦笑一聲,心頭已定下了征伐陸渾之戎的計劃:“她在此地經營,究竟是為了什麽?莫非是他們本來就有進兵中原、裏應外合之意?無論如何,這麽一股和鬼方暗通聲氣的山賊身處中原腹心,總還是先剿滅了再說。唉,別人不肯幹,我便來幹吧。”

  等昭元回到酒樓時,從人居然已全部散得精光,早不知跑到哪裏去快活了。那店家知道他們是楚國使臣,反正帳也跑不掉,自也不急。昭元無奈,隻得自己悶悶付了帳,一個人晃回驛館大睡特睡。

  到得第三日晚,昭元一行已是到了洛陽。雖然周室衰微已久,但此行既然要過周都,也還是準備了去參加周天子。為了正式,昭元等先在城外,待到先行通報,有人出來迎接,這才真正入到城中。但迎接之人卻並不是王孫滿。

  入城之後,眼望那許多舊物新顏,自然許多當時似曾相識的舊感覺又回了來。那迎接之人將他們帶到館舍居住,次日一早又去見司禮之卿,種種情形,都是一如在晉都之時。隻是楚早已自行稱王,儼然有與周對抗之勢,隻是一個名多些,一個實多些。楚使來周甚少,是以雖然隻是平常通使,周也沒有怠慢,反而比在晉時的禮節更加隆重了些。

  到中午時,昭元便去朝見了一下周王。由於楚本子爵,但現在公然稱王已及五世,是以在這禮節上來了個折衷,周王大致以比公爵略高的“賓禮”方式來迎接。昭元見周王年紀甚老,雖然麵相端正,但滿臉酒色安逸之氣,甚至連賜宴朝會都急於離開,心想:“有王如此,周能不衰?”但轉念一想,卻又覺他這倒反而是聰明之處:“周已衰落至此地步,便自己去,隻怕也是難有大益。這樣盡情享樂,反而正是所有人都能相安的最佳之道。”

  這巡回使之任,一是各國間保持一下平常的音訊之通,二來也是要借機好好觀察其所過國的民生。因此,各國通使先見禮之後,大都並不馬上離開,並且都引為慣例。昭元說起來既然是借了宋公子的身份,那便還要代宋公子定婚期,日後再通知真正的宋公子。要辦好此事,他自然更是要留幾天。

  這一天的禮事完畢後,他想起當初自己傷心離開洛陽的情形,自然極想去看看自己師門。在去之前,他先留意了本地的各種傳說,知道此行最想偷偷見見的兩個人,他卻一個也沒見到。王孫滿早已成為周天子出使的頂梁柱,一年到頭幾乎總是在忙著出使,此時根本不在都中。昭元無奈,隻好暗中去看了看王孫滿父母,卻見他們雖然更老了些,但身體也還好,還能堅持過一年一度的憶苦清涼日,也就放下了些心。

  至於公孫賢,自從那一次失蹤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公孫門上兩輩人全都失蹤,這門麵雖然還在,但實在已垮得差不多了。現在,這公孫門中,已經幾乎成了流氓地痞交錢混出身的地方。昭元原來還想從中物色些人才的,現在一聽現在公孫門的名聲,便是連連搖頭:“師祖說原來我的那些同學其實已經算好些的了,現在看來真是如此。”

  昭元想起這許多變故,更覺大有物是人非之感。雖然他很明白這些肯定是實,卻還是抑製不住自己想去看一眼的心情,似乎覺得即使那裏已空無一人,自己隻要去看一看,也能了卻一樁心願。

萬王之王  第六十七回 風信天使作文章(五)

  
  他這多年來,早已由小孩成了大人,看門之人雖然還是原來的人,卻絲毫沒有認出他來,隻是將他如迎客一樣迎了進去。昭元見門內淒淒冷冷,原來的同學早已星散,剩下的果然都完全是些歪瓜劣棗,心頭實是說不出的感受。魏頡和姬黑臀的房間也依然都在,可是望著現在占據他們房間的那兩個人,卻恍然似有隔世之差。

  昭元特地去看了看自己當初居住過的小屋,停身其外,雖然感慨萬千,卻已絲毫沒有當初的那種被冤委屈、甚至想報複的感覺。他微微一笑,知道自己氣量上早已大大進了一層,已越來越能夠設身處地為別人多想想了。師祖、師父、師叔們的房間似乎外人不能進去,他卻也並沒有堅持。他命從人取出一封白銀,作為給那陪同之人的賞錢和給此地的捐禮,便自而出。回想起來,甚至連他自己也沒想到,自己這次故地重遊,竟然隻是如此的平淡。

  昭元早已派人去向那陳太史家遞了帖子,說自己明日要登門商量婚期。今日既然無事,他自然便遊覽了好幾處地方,甚覺暢快淋漓。要知他當年來此的時候,隻是努力讀書習武,根本沒有時間精力和心情去這等名勝之處遊覽。這次自己能有所掌握,自然甚是盡興。同時,他此番一麵遊覽,一麵也是在暗暗體驗民情,細查風俗,卻也覺實在與幾年前毫無多少變化。

  東周王城百餘年來,雖有幾次內亂,但從無真正稱得上的戰禍,百姓甚是安居樂業。但近幾年來,血魔時有出沒,一直未能破獲,倒是給百姓們帶來了一些恐慌。當年其出現時,大都是殺人,近來卻已發展到擄掠男女。

  而且要命的是,這血魔之好跟以前天下間失蹤者多是童男童女不同,簡直是不論什麽樣的人都有可能,完全沒什麽規律可言,自然也就更加加大了武林內外的緝拿難度。其出現雖不甚頻繁,但也不是太不頻繁,最起碼前個把月便有兩名婦女不知所終。不過這等之事與大軍交戰的殺伐之慘終究不能比,因此每次城中也就是驚懼幾天,市上氣氛便又能如舊。

  昭元回去的時候已是傍晚,隻見前麵路上熙熙攘攘的許多人在挨挨擠擠猜著燈謎。洛陽的燈會和盆景園藝都極是有名,日日有人互相比拚。現在接都快到臘月了,其事自然更盛。因此,一到晚上,這裏就隨處可見聚眾比賽燈謎的地方。昭元左近無事,便也順路而去。他一路看去,但見每一個燈謎都有彩物,可惜自己不擅猜謎,卻是絲毫也沒法出風頭。但好在那些燈都做得極是精致好看,即使是光看美景,也是不算白來。

  不多一會,大半燈謎都已被猜出,隻剩下幾個旁邊還擠著一堆一堆的人群。昭元隨眾人擠來擠去,每一處被猜中,不論是不是自己猜中的,也都是歡喜一次。到得最後,還有一燈周圍圍了一大圈人,大家都是死活猜不出來。昭元一看,卻見謎麵上寫著:“昔有華屋,門高第隆,彼佳人兮,何鑽狗洞。”旁注:“打一俗語。”

  昭元一見狗洞二字,自己倒先嚇了一跳;但隨即知道不是說自己,當下便暗笑自己疑神疑鬼,做賊心虛,一麵放心大猜。隻是這謎卻實在難猜,眾人百猜不中,不滿聲漸起。昭元今晚倒也不是全沒猜中,最起碼猜到了兩個小謎,可說興高采烈。可是這個謎實在太難猜,他想來想去,竟是半點線索也沒有。

  又過一會,昭元見眾人都是相當為難,心下忽然起疑,便壯起膽子喊了一聲:“這謎底究竟是什麽?俗話說,出謎易來猜謎難,別不是故弄玄虛,根本就沒謎底吧?”眾人本來早有人想喊這話的,見他臉皮厚先喊了出來,立刻都是隨聲附和。

  那謎主笑道:“按照規矩,我若公布了謎底,在場所有試圖猜過本謎的人今天所得的彩物,可就都要歸老夫了。”此言一起,下麵立刻又是一片喪氣聲,顯是沒幾人願意。

  昭元自己倒不怕,但那些猜到了好東西的人,大半都想拿東西回去誇耀,卻怎麽肯冒這個險?昭元想了一想,道:“謎主大人,彩物是什麽?”那謎主笑道:“就是這燈籠。”

  昭元見那燈籠本身確實甚是精致,足可當得彩物,便道:“各位,在下拿出十兩銀錢跟他賭。要是他公布了謎底,確實有些意思的話,便算我們輸,我這些銀給各位再買一份原先得到的彩物。若是沒什麽意思,那就是玩我們了,卻要他給大家依樣多買一倍的禮物。要是沒錢,在下手中有筆,就讓大家每人在他臉上畫一道杠如何?”下麵眾人大都是惟恐天下不亂的角色,見有人買單,都是哈哈大笑,立刻就有許多人起哄附和。

  那謎主見眾人喊勢洶湧,一時間倒也有些著忙,便要收謎而去。昭元見他如此,更覺他確實是在耍弄眾人,立刻便搶上前道:“謎主大人,耍不能白耍,謎不可輕撤。”眾人哈哈大笑,都是跟著起哄。一些好事者也暗中推推擠擠,不願讓那謎主離開。

  那謎主年老力衰,怎麽也擠不出去,無奈之下隻好道:“這謎底乃是‘自尋煩惱’。”下麵立刻有人大呼:“豈有此理,這算什麽謎底?這不是耍還什麽是耍?大家去給他畫臉啊。”眾人哈哈大笑,便有人真要過來取筆墨。那人以手遮臉,極力回避,甚是狼狽。

  昭元見他已夠狼狽,便笑道:“好了好了,有這一次,以後想來也沒人再敢如此耍大家,大家就放過他這一回。其實呢,他這卻也未必就全錯。若將他整個人看做一個謎的話,這個謎底不也貼切麽?”眾人都是笑聲不絕,漸漸讓開一條路讓他出去。昭元看著他倉皇遠去的狼狽模樣,正自得意,忽然聽到一絲極極其細、似乎還有些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道:“真笨!”

  昭元吃了一驚,立刻四麵亂看,卻見眾人都根本沒有聽見。他頓時起了疑心,懷疑是有人傳音入密、隻讓自己聽見。但眾人尚未全散,他卻也不好立刻施展輕功,隻能微微快步朝聲音那邊走去,卻發覺正是和那謎主同一方向。

  昭元心下起疑,但仔細觀察,那人卻又實在不象是有武功的樣子。他想了想,實在還是覺得這聲“真笨”顯然是對自己猜謎而發的。既然根本無從查起,那麽先跟去看看這謎主到底有沒有可疑,無論如何總不是壞事。

  昭元此念既定,自然遠遠尾隨而行。那謎主走得慢條斯理,根本就沒意識到被跟蹤;跟了一氣,卻是到了一處大宅院之處。昭元一抬頭,卻見那牌匾上兩個大字“陳府”,心下一動:“難道就是我冒充的宋文昌的親家所在?不會如此巧吧?”他想到這裏,忽然有些揣揣不安起來:“若然真是,那豈不是我涮了他們的麵子?這明天可怎麽去拜見?”但轉念一想,卻又釋然:“哪一姓之人不是無數,卻怎麽就會是這個陳府?況且就算是這家,我定婚期之時亦是在堂上,這老家人不見得就會出現。便出現了,我臉皮厚些就是。”

  當然了,昭元心中還是覺得,最好根本就不是這個陳府。自己猜謎的本事的確是差,這會忽然又有人說笨,顯然是真的謎底自己等確實並未猜出。但問題是眾人都猜不出那謎,那顯然就不全是自己的問題了。

  昭元想來想去,忽然便想潛進去看看真正的謎底到底是什麽。要知若是此陳即彼陳的話,那麽其家也是有冠劍傳統的,要潛入可得小心一些。等昭元悄悄跟著那老家人進了幾進房間,卻見他所走的地方越來越是華麗,心下奇怪:“難道一個老家人也能住這麽好?”

  正尋思間,那老家人已停在一處等候。過了一會,裏麵出來一個垂髫小環,將燈籠接了進去。昭元猶豫了一會,湊近朝裏麵看了看,卻見從窗楞間的縫隙看過去,隱隱似有一名少女身形的人在卸晚妝。那燈籠就放在她不遠處。

  昭元等了好一會,覺那少女依然在卸妝,不免心中甚急:“人言女子上妝極能費時間,怎麽連卸妝也是這麽費勁?”但卻也無奈,隻能乖乖等下去。不料過不多時,忽然又有一小環輕輕道:“小姐,該做晚課了。”昭元一聽,立刻頹然喪氣:她卸妝都要這麽久,誰知道她要做晚課要到什麽時候?萬一她就是“自己”要娶的那位小姐,難道也要先點倒她再進去麽?看來這想偷看謎底的事還是得算了。他想來想去,終於覺得還是退出為好。

  昭元悄無聲息地退了出來,直到離自己館驛已近,這才完全放鬆下來,心頭連叫晦氣。但見月光圓潤可愛,就象是一道極美的玉壁升在天上,這不爽的感覺也就消了一些。他正思是不是應該趁此機會登高覽月,忽見前麵有人身形一閃,竟然似是胭脂公主。

  昭元大吃一驚:“她來作什麽?”心念大動之下,立刻悄悄跟在她身後。胭脂公主已換回女裝,奔行之際甚是飄逸秀美,但神情卻看不大清楚。這時夜深人靜,她展開身形飛奔,雖然看似依然極為隨意,可昭元竟還似有些追不上。

  不多時候,胭脂公主已藏身城後的一座小山崗的鬆林旁。昭元見這小山崗既不高也不美,實在可說是平平無奇,心下正自奇怪,忽然聽到了隱隱約約的金屬嘩嘩之聲。昭元恍然大悟:“原來山不在高,有他則名。”再看胭脂公主,卻見她正麵無表情地看向前方。

  昭元見胭脂公主神色怪異,心下暗笑:“這下可有好戲看了。”也凝目而望。果然,那聲音越來越是明顯,還夾雜著越來越清晰的說話聲。昭元忽然心頭又是一動:“田振梁也來了?”過不多時,那鬆柏相夾的一處山徑間並排走來兩位年輕人,正是白知病和田振梁。

  那二人說笑中已走到中間一小片空地上停下。田振梁仰頭望月,笑道:“白兄,我們運氣不錯。這幾天前雪後雪的,偏偏這兩日是月白風清,真是難得的比試日子。”白知病道:“正是。你我的師父都是精通易數,所挑的日子豈能不好?隻可惜物是人非,現在比試的已隻能是我們小輩了。”

  昭元心想:“原來他們是要比武,胭脂公主看來是來為這位白知病掠陣的。啊喲,她不會暗中作弊吧?田振梁可沒朋友幫暗忙,我可得看著點胭脂公主,這比武才能公平些。”隻聽田振梁歎道:“師父雖然是查血魔時失蹤,但我猜肯定還是與那個神秘女子有關。聽說幾年前那女子還曾在玉門關一帶出現過,不知你見過沒有?”

  昭元心想:“原來他的師父也丟了。唉,還真是誰也別笑誰。”白知病忽然神態發窘,道:“我也是有所耳聞。可惜那時……那時我正在一處不方便的所在,什麽也不知道。不過那女子似是以色相誘人的,令師都六七十歲的年紀了,應該不會著她之道。田兄,師父輩雖然一時不在,但他們傳下的這中州武會,卻還有我們這些小蝦米。我們不妨也照老一輩的規矩,輸者得尊贏者一聲大哥,三年才能有機會翻盤。”

  田振梁點了點頭,笑道:“正該如此。”他掃了一眼白知病的手鏈,道:“白兄,幾成?”白知病想了想,道:“九成。”田振梁奇道:“你能有九成?”白知病道:“我多年用之隨身,已成武器,是以不止七八成。”白知病見他說的認真,道:“那好,九成便是我的上限。”

  二人相視一笑,正要再說話,忽聽一個聲音冷冷道:“隻用九成,這架怎能盡興?”正是胭脂公主的聲音。那二人都是麵色一變,白知病更是麵上表情無可形容,整個人就如呆了一樣。胭脂公主現出身來,裙袂飄飄,雲姿月韻,慢慢步向場中。

  白知病不敢看她,低下頭道:“胭脂公主,你好。”胭脂公主臉上沒有半分笑意,冷冷道:“大漠一別,還有一事沒能算清。今天此事拖累了你,真是過意不去。”白知病連忙極力搖頭,似乎想要說話,但卻又說不出來什麽。田振梁很奇怪地望著他們,忽然似乎明白了一些,居然主動退開了幾步。

  胭脂公主掃了一眼白知病的手鏈,忽然一揚手上一物,道:“鑰匙在此,可省得你去找鐵匠。”白知病悄悄抬頭看了看她,又立刻低下頭去,道:“多謝公主好意。這許多年來,在下……在下實在對這手鏈已習慣了,要是突然沒有了,還真是不習慣。”

  昭元一聽,幾乎都險些笑出聲來。胭脂公主臉上微紅,更增嬌美,但立刻又是冷若冰霜,道:“帶著鎖鏈打架,真是天下笑話。你不怕醜,我還怕呢。再說,你自己也說鎖鏈在手,功力隻及九成,那豈不是不能人盡其才?”白知病慌忙道:“那是……那時我的瞎扯。其實我仔細想,要是沒有鎖鏈,我……隻怕一成功力都使不出來。”

  田振梁再也忍不住,已是哈哈大笑起來。胭脂公主忽然狠狠回頭瞪了他一眼,田振梁嚇了一跳,立時不作聲。胭脂公主回過頭來狠狠望著白知病,忽然飛身直搶那鎖鏈。白知病大吃一驚,簡直就象是衛護寶貝一樣,急忙將身一旋,硬是將自己後背對著胭脂公主。

  胭脂公主氣極,怒道:“我是要為你開鎖!”白知病呐呐道:“它現在已成了我的……我武功的一部分,還望公主開恩見賜。”胭脂公主不答,臉上紅暈越來越濃,忽然又是一個拂風身勢,身形便如風中蝶舞,要將鑰匙插入鎖孔。白知病那本來絕不是她對手的身法,現在竟然變得驚人的靈活,無論胭脂公主多麽變換多姿,也依然無法為他開鎖。

  胭脂公主氣極,忽然一把將鑰匙砸到他臉上,掩麵而去。白知病呆若木雞,張口似乎要喊,卻又隻是喉頭亂滾,怎麽也喊不出來。田振梁笑道:“白兄,怪不得你當初連那麽大的事也不知道。”白知病窘意大盛,歎了口氣,道:“沒有別人了。不如就開始比武吧。”

  田振梁卻根本不動手,反而彎腰撿起了那把鑰匙,看了一看,笑道:“我是用九成呢,還是用十倍?”白知病無奈,道:“田兄,她的事還是不要提了。”田振梁將鑰匙按到他手中,笑道:“佳人贈以心門秘鑰,其意不可謂不深。白兄,你還是收好為妙,免得日後後悔莫及。”

  白知病滿臉通紅,道:“田兄,大家做得兄弟一場,就放兄弟一馬罷。你不留一線,小心我將來也給你來個落井下石。……對了,你乃天下聞名的美男子,聽說你一直在被一個發了花癡的美女追著的,從來都怕得隻敢當縮頭烏龜,現在怎麽又大搖大擺出來了?莫非你已從了她?”他說是這麽說,手上卻已將鑰匙悄悄藏入了懷中。

  田振梁頓時極為尷尬,忙道:“那明明是妖女要宰我,甚麽美女來追我?來來來,比武,比武。”他正要舉手作勢,忽聽白知病奇道:“難道今日中州武會就隻有你我兩人不成?這不連個見證捧場的人都沒了麽?那些人都怎麽了?”田振梁也是一怔,皺眉道:“是啊。晉國的姬黑臀還有韓趙兩人都大不大小不小的,他們不願和我們為伍,不來也就罷了。可魏頡怎麽也沒來?他可也算近點的。還有,鬥賁皇也沒來?燕家兄弟也沒見來?”

  他話未說完,忽聽一個聲音冷冷道:“我已經來了。”這聲音明明是兩個人發出的,也明明從不同方位發出的,可是卻完全象是同一個人。白知病和田振梁大喜,分別迎向一麵施禮。田振梁道:“燕兄遠道而來,也正好非齊非秦,還請為我們這第一場做個見證。”

  

萬王之王  第六十七回 風信天使作文章(六)

  
  燕雲鵬和燕雲龍慢慢神色木然,隻一回禮,並不答話,便相向步將出來。白知病和田振梁好象都感覺有異,似乎想問什麽,卻又沒有問,隻是各自讓開,讓他們兄弟直直麵對。昭元心頭劇烈顫動,極想立刻就衝出去詢問琴兒、姬黑臀和魏鮚的下落,但終於還是忍住。

  燕雲龍喃喃道:“大哥,又碰到你了,又碰到你了。”昭元心頭一動;“難道他們曾經分頭行功?”燕雲鵬神情慘然,癡癡道:“為什麽永遠要碰到你?為什麽我們永遠都隻能在一起?”燕雲龍道:“你碰到什麽沒有?”燕雲鵬搖了搖頭,道:“你知道的,又何必問?”昭元心頭一動:“難道自那天以後,他們都什麽也不知道?”

  白知病小心翼翼道:“二位燕兄怎麽如此?”二人卻隻是默默對望,根本不回答。白知病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似乎並沒有生氣。田振梁目光閃動,小心地道:“二位朋友可知魏頡他們怎麽了?”燕雲龍燕雲鵬忽然並作一排,朝二人極生硬地一揖,道:“我二位沒有朋友,從來也沒有,將來也不會有。先前所應武會論交,從此作罷。爹爹失陷血魔的事,我們自己會查,不勞各位幫忙。從今之後,天下之事,再也不會與我們有關。告辭。”

  白知病和田振梁都驚奇地瞪大了眼睛,但卻什麽也看不出來,隻能麵麵相覷。燕雲鵬偏過頭來望向燕雲龍,卻見他也正同時偏頭過來望著自己。燕雲龍喃喃道:“大哥,這次你是往南,往北,往東,往西?”燕雲鵬望著他,忽然淚流滿麵,突然飛身倒躍,半空中隻一個聲音回響:“我往北,你往南。”

  他突然如此離開,昭元、田振梁、白知病都沒能反應過來。燕雲龍呆呆望著他的方向,忽然傻了似地哈哈大笑,突然身形一晃,一方紗幕騰起又落下,整個人就如成了一棵突然離群、現在又歸隊的樹,飛速隱沒。

  白知病和田振梁等都是怔怔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心頭都是萬千疑問,卻又都問不出來。良久,白知病道:“中州武會,竟然眼睜睜地淪落至此?”田振梁歎了口氣,連連搖頭,道:“既有我們,也還不算完全斷絕。白兄,我還是用九成功力。”

  白知病望了望自己手上之鏈,似乎猶豫了許久,終於還是點了點頭,道:“你沒法盡力,還望多多包涵。”田振梁笑道:“這是哪裏話。白兄,看招!”他正要出手,忽然林中一聲長嘯,一條身影已疾如星矢般騰至二人身邊,輕笑道:“中州武會,豈能淪落至此?”

  昭元定睛一看,卻見那人麵上戴著一個花花綠綠的麵具,雙目中精光四射,顯是武功不弱。白知病道:“兄台是……”那人轉過身來麵對田振梁,道:“白公子為情所困,無可自拔,我等諒解。但田公子因此而不能盡興,豈非憾事?晉有隱秘奇事,韓趙魏三家無可到來。楚有鬥宋英才,但亦有難言之隱,不便前來。在下不才,願充其數,與田公子十成一比。”

  田振梁望著那人眼神,慢慢道:“中州武會,以誠會友。閣下何必以麵具對待朋友?”那人道:“誠乃其心,並非其麵。田公子何必太過執著?”

  昭元望著那人的眼神和舉止,又想起他來時稱呼有異,忽然心頭一動:“這人年紀不很輕,應該不是那少女假扮。啊喲,難道……難道他是姬黑臀?”此念一起,頓時覺他武功身法都和姬黑臀頗有暗合之處。再說此人熟知晉中秘事,還身帶麵具,那麽不是他還能有誰?

  田振梁一笑,道:“閣下說的是。既是武會,但有武事之誠,其餘又何必深究?白兄,便請你先觀陣。”他見白知病點了點頭,轉過頭來對那人道:“閣下怎麽稱呼?”那人朗朗一笑,慢慢拔出長劍,道:“閣下一詞,便足稱謂,又何必多究?你可須兵刃?”

  田振梁抱拳道:“在下以掌應敵,不習兵刃。此是平局,閣下不必過慮。”那人點了點頭,道:“田公子信人,當不相欺。在下劍術偏重快捷狠辣,還望田公子小心。”白知病道:“田兄不是嬌小姐,閣下不必太擔心。但比武會友,點到即止。”

  那人點頭道:“正該如此。田公子請!”手中寶劍突然一顫,已是抖出七朵劍花。白知病讚道:“閣下劍術不凡啊。比武開始!”說著身體忽得如靈蛇一般,飛速在他們周圍一轉,頃刻間地麵雜草已全數被他蕩得極平,自己更已退開一丈。

  田振梁知那人不會先進招,便道:“在下得罪了。”突然一掌如刀,直劈那人頂門,正是摩雲神掌的起手式。那人笑道:“好掌力。”身形陡然一側,寶劍已斜斜刺出,偏門而取田振梁之肋。田振梁身形忽然平地暴起,頭下腳上,便如平空倒轉了一下,反手已掃向他肩際。那人矮身側舉,陡然一掌平平迎其來勢擊上。

  田振梁果然已中途變拂為掌,雙掌一觸即開,竟然沒半點聲響。田振梁身形已一躍倒翻,堪堪避開了那人橫劈過來的一劍,朗朗笑道:“閣下好眼力。”那人也笑道:“公子好身法。”說話間那人已搶至田振梁將要落地之處,直直一劍刺上。田振梁忽然雙掌一錯,不知怎的,那劍身忽然微微一彎,陡然朝一側蕩去,似乎是淩空受了大力。

  那人飛劍脫手,忽然一指點出,已直襲田振梁掌根。田振梁招式用老,突然變掌為抓,直扭那人的那根手指,顯然是要以拗斷其指之威,逼那人撤指。那人讚道:“好!”已變指為抓,以抓應抓,直應田振梁。那本已脫手飛出的寶劍也突然飛了回來,封住了田振梁上躍之路,顯然剛才是故意脫手而飛。

  田振梁身體忽然平縮,便如金鵬摩雲一般,如離弦之箭朝一側平飛出去,居然還反身回擊了一掌。那人目光陡然凝重,突然一掌全力接去。隻聽砰地一聲巨響,那人已握劍在手,身形略陷;田振粱也身體連翻七八個筋鬥,才消解了這一震之勢。

  那人飛身再次迎上,口中已哈哈大笑:“摩雲神掌,果然名不虛傳。”田振梁半空中回聲應道:“閣下應對極速,真是佩服。”說話之間,二人又已是鬥在了一起。

  他們兩人一個總無法落於實地,一個總無法製住另一個飛升之勢,倒也頗為滑稽。昭元卻是無半分好笑之感,心頭反而越來越疑,但究竟在疑什麽,卻是也說不大清楚。他悄無聲息地一點點挪近了身體,呆呆望著那人身形,更竭力捕捉著那人的眼神深處。可是無論他怎麽努力,都不能完全對上其眼神,更別提看清那人真正心頭所想了。

  忽然,昭元全身一震,身如閃電般躍出,厲聲喝道:“住手!”原來那人在田振梁第九次落下對掌時,忽然劍逾閃電靈蛇,其勢幾乎倍之於前,就要將田振梁自下而上完全刺穿。隻聽嗆啷一聲,白知病已騰身躍上,揮掌向那人擊去。

  那人忽然受襲,但卻竟然隻是一掌橫接,那一劍依然不減去勢,顯是不惜自己受傷。眼看田振梁已無可躲避,忽然嘶地一聲,那劍已朝旁微微一側,似乎是受了什麽指力之擊。田振粱立刻竭盡全力一偏頭,右耳緊貼著劍身直躍下來,後肩處已被那劍刺透肌膚。

  那人身形被白知病一掌擊得直朝一側猛衝,忽然身上爆出一團白霧,已完全隱沒於鬆林之間。昭元冷笑一聲,飛身撲去,一記劈空掌力就要大大擊出。果然,林間一影突然一晃又逝。昭元哈哈大笑,立刻如影隨形,全力追上。

  那人雖被白知病那一掌擊得有些受傷,但其身形卻竟然半點不緩,隻是一言不發地拚命狂奔。昭元一時無法追近,冷笑道:“你乖乖停下,否則論起長力來,你還是必敗無疑。”那人充耳不聞,已如飛竄入城內。昭元冷笑一聲,忽然心頭暗叫不妙。

  果然,那人似是對城內道路已摸得比昭元還熟,飛速連拐之下,每拐一次就將昭元甩開一點。待連過十七八條街,已是跑得連影都不見了。昭元望著寂寂街道,知道自己已無可追捕,隻得歎了口氣,由得他去,心下止不住有些後悔:“唉,當年我太過認真學武,沒把洛陽好好遊遍,沒想到居然還倒黴了。”

  他抹了抹臉,垂頭喪氣地又奔過頭來看田振梁的傷勢,卻見二人都還在那裏。那人剛剛這一刺雖然所刺甚偏,但臨走時一帶,卻還是將田振梁背後一片皮膚整個削下。雖然其傷甚小,但看起來卻甚是嚇人。但好在白知病乃是醫中國手,三兩下便為他止住了血。

  田振梁擦了擦冷汗,道:“多謝二位援手。那人怎麽樣了?”昭元搖頭道:“追丟了。他看來什麽都早就準備好了。”三人想起剛才之危險,都是後怕不已。昭元道:“我們其實都是認識已久之人,不必多言謝字。田兄,剛才這人,你覺得可能是誰?”

  田振梁很仔細地看著他,終於認出了他,慢慢道:“實在想不出來。小兄弟,你覺得呢?”昭元麵色凝重,道:“我懷疑他是我一位故舊,但又不能完全確定。現在,我還不想說。”田振梁看了看他,卻也沒有多問,隻是皺眉苦思。

  白知病慢慢道:“此人有意欺騙,我看應該不是比武來的,而是就是來殺白兄的。我看他那一劍,雖是難以收手,但更象是頗是處心積慮。”昭元想了想,道:“確實頗象是處心積慮。而且從後來他借迷霧逃走來看,更象是早有預謀。不過那一劍,其實還是能收手的。”

  田振梁忽然目光一閃,道:“那妖女!”昭元心頭忽也一動,連連點頭道:“不錯,很有可能,很有可能!”白知病奇道:“你們這麽肯定?”昭元忽然心頭有些發虛,知是自己聯想起了那次沙漠路上被無數大高手追殺之事,忙道:“我其實是猜的。田兄究竟以為如何?”

  田振梁目光狂閃,忽然怒道:“我饒了那妖女性命,她竟然還不肯罷休,更還下此狠手!真是豈有此理!”白知病一見他此情形,知道自己先前的那句玩笑有些過分,忙道:“田兄,對不住。”田振梁搖了搖頭,道:“沒什麽,其實開始我也……嗯,看來她想殺我,原因隻怕還遠比我所曾想過的要深得多,手段也……也還真是毒辣得很。”

  昭元心想:“田振梁行蹤飄忽,難以捉摸。這下在比武場上正大光明地來殺,的確是一少見的招數,反而讓人難以防備。要不是他沒料到我在這裏,田振梁現在已成了烤肉串了。”口中已道:“田兄,你仔細回想一下,你究竟跟她有什麽仇怨?”

  田振梁愁眉苦臉道:“我實在就是想不出才覺得冤哪。我總不能把平生遇到的每張麵孔都想一遍,看是不是與她相關罷?那樣的話,都用不著她來殺,我自己就先瘋了。”昭元和白知病一想也是,也都甚是頭痛無奈。昭元想了想,道:“你覺不覺得他跟血魔也可能有關?”

  白知病一拍大腿,道:“對,他出招如此狠辣,倒還真有些象傳說中血魔有時候使的招式。要說沒關係,隻怕沒人相信。但說實在話,除了這之外,完全看不出來究竟有什麽關。難不成他本身就能是血魔?”昭元道:“他要真是血魔,直接就把我們三個宰了,還逃什麽?”

  田振梁忽然勉強一笑,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反正一條命在此,最多也就虧這麽多,怕個什麽?要是一輩子隻能當縮頭烏龜,那還真不如死了的好。”昭元心想也確實是這個理,也展顏笑道:“說的是。說實在的,我還正要去找他算帳呢。他來找我,那還真是求之不得。”白知病忽道:“公子真實姓名為何?怎麽也和血魔有牽扯?”

  昭元心頭一凜,道:“我真實姓名,請恕現在不便相告。但在下乃是來自楚地,與鬥家頗有淵源。在下從小學藝的師父,為血魔所害,實是跟他不共戴天。”白知病和田振梁看了幾看他,也都不再勉強詢問,氣氛一時冷了下來。

  昭元自覺有些無趣,想要就此離開,又覺這樣太過生硬。他想了想,道:“二位,現在田兄先鬥了一會,還受了點小傷,功力似乎剛好九成上下。今日既是中州武會,何不就來盡力一場?”田振梁搖頭道:“唉,今天的興致早敗光了,哪還有勁來鬥?對了,鬥……公子能夠在這裏多留幾天?”昭元遲疑道:“幾天嘛,自然是無妨。”

  田振梁喜道:“那好極了。先前我等喜無風無雪之日,但現在既然錯過,想想風雪之日,或許也還是別有風味。三日後,或許這裏已是白雪皚皚;我二人在此雪中論武,就想請公子做個見證。公子是雅人,亦是武人,不知對此可有興趣?”

  昭元一聽,甚感興趣,道:“那自然是好。那麽明天是第一天,第三天的三更子時,在下在此恭候二位大駕。”白知病道:“且慢。我三人中,我帶些酒菜,田兄帶些器具,鬥……這位小兄弟帶幾些香燭。月夜之下,先武後酌,酒、雪、武一樣不少,豈不是雅事?”

  三人都是哈哈大笑。昭元抱拳道:“白兄,田兄,在下還有要事,不得不告辭了。”他頓了頓,忽然朝白知病緊握的一手看去。白知病慌忙將手扁至背後。昭元笑道:“白兄,在下勸你回去沒人的時候,用那把鑰匙試著開一開那鎖。”白知病頓時臉上發窘,道:“我……不會去試的。”昭元和田振梁望了望他,忽然都是哈哈大笑。

  昭元拍了拍腦袋,道:“也許白兄是大聰明人,在下卻是愚了。但不管如何,白兄日後可還得謝我等幫忙之心。”白知病尷尬道:“謝什麽謝?有什麽可謝的?”田振梁道:“好了好了,大家快點散夥吧。三日後再會,那時候白兄若有奇遇,便當坦白。”昭元學著白知病的語氣搶道:“一定一定。酒、雪、武均已有,怎可無情助興?”三人一笑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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