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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王之王 第二十一回 世有何處容我身(補)

(2006-08-19 14:33:53) 下一個

萬王之王  第二十一回 世有何處容我身(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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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世有何處容我身
  昭元心頭大震,立刻沒命地撒腿飛逃。後麵那些人頓時大喊著追了過來。昭元隻覺耳際就象有千萬人在同時大喊一樣,用盡全身所有的力氣去拚命飛跑,似乎不論前麵會遇到什麽,都不可能比麵對他們更可怕更傷心。可是那些人中有些人的武功還是比他高些,盡管他拚命地繞彎繞街鑽樹鑽草,卻還是被越追越近。

  終於,昭元跑到了一處似乎半荒廢的儲酒所在,前麵似乎還有一處廢塘,顯得甚是荒涼。可是若再往前,卻是更顯荒涼,更加無物可以遮擋身形。昭元心中一急,再也不暇細想,幹脆一頭鑽入了一個似乎有些破縫的大酒桶中。然而這才一進去,他便整個人都驚呆了:原來裏麵竟然還藏有一個人!

  昭元還沒來得及驚呼,那人已是點了他穴道,蓋上了蓋。昭元心頭劇震,眼睛還沒完全適應裏麵的黑暗,忽然那縫外似有一條人影朝這邊看了一眼,便即一閃即沒。昭元正自心驚肉跳,那桶中人忽從昭元懷中摸出了那本書。

  昭元吃了一大驚,還沒來得及反應,那人卻已極快地將那書對著微微露出的可憐夜光看了幾眼,立刻便又合上裝回昭元懷中。這時外麵似有人追了過來,吵嚷道:“怎麽不見影?”又有人道:“也沒有落水聲。看來這裏沒有,快到那邊找,千萬要查清楚!”

  桶中人待這些人走遠,忽然將一手放在昭元口前戒備,一手點開了他穴道,悄悄問道:“你是什麽人?怎麽偷醫書?”昭元看了看他戒備著的手,知道他是防自己亂喊,道:“不是我偷的,是我抄寫的。”

  昭元這時已完全看清了那人的模樣,卻是一個極為少見的美男子,其麵目之俊秀竟可以跟魏頡相比。隻聽那美男子冷笑道:“是抄寫的?怎麽會這麽被人追著跑?”昭元冷冷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見過醫書還要保密,因偷醫書而被人追捕的麽?”

  那人見他說話不似普通人,倒也有些意外。忽然,那人自言自語說了幾句話,卻是書中幾句話的解釋。昭元心頭暗笑,悄聲道:“此話有誤。”說著將那幾句都背了出來,又解釋了一番。

  那人眨了幾眨眼睛,忽然一下點開了他穴道,悄悄道:“原來的確是你寫你著的。你既是一位醫者,那是在下景仰的。在下出手冒犯,還請莫要見怪。現在我正躲避強敵,望你也莫出聲。”昭元見他談吐文雅,居然還在這個時候敢於放開自己,明顯對自己極有信心,應該不是奸邪之徒,不免起了幾分好感,道:“你我同病相憐,我自然不會見怪。”

  不料他才說完,那人忽然驚道:“你說同病相憐?你難道也是被……”話未說完,昭元忽然伸出一指,二人頓時都默默無聲。過不多時,忽然傳來極輕的奔跑之聲,透過那若隱若現的縫看去,卻見乃是幾名少女在朝這邊跑將過來,都是便跑邊掩鼻四處而看,似乎甚是厭惡這裏的氣味。

  當先一名少女忽道:“奇怪!我們幾個人人都比他輕功高,還分道追搜,怎麽會完全找不到蹤影?你確信是他嗎?”又一名少女道:“他明明在這一帶露過行蹤的,而且今天我是覺得那蹤跡很有些象,這才發信號的。可我剛剛朝這裏看了一眼,什麽都沒看到。但現在你們那幾個方向合圍過來,卻也沒有,我猜還是就在這附近。”

  那少女恨恨道:“不管是不是,一定要抓住弄清楚了。這人不除,我們便一天不得安寧。”昭元心頭一動:“難道這美男子是個采花大盜?”但轉念一想,他能放開自己,相信自己,應是本身光明磊落、而且也看出了自己心性之人,不大可能幹這等人神共憤之事。

  一名少女道:“小姐,我們分開找吧。”那小姐點了點頭,道:“若確實是那人,他武功不低,你們可要小心。他最大問題乃是滑溜,你們隻要跟住了他不被甩掉,我自然能來對付他。”眾少女齊聲應聲說是,便飛速四散而開搜尋。

  昭元雖隻是從桶縫中看過去,但卻還是很明顯地覺得,這位小姐和她那些侍女雖都是身著黑衣,而且似乎特意不想突出,可一個個身形都根本掩藏不住。再加上她們的聲音也都很好聽,潛意識中,昭元便覺她們應該都非常美麗。他忽然想起這木桶中所藏的人也是極少見的英俊,心下一動:“難道是美男子被一群美女愛慕,結果都來狂追?……可那又怎麽說要除掉他呢?”

  昭元想來想去,越來越覺頭大,忽聽那小姐道:“算了,這裏太過汙穢,不適合我們多呆。反正他命不長久,我們以後再來殺他……哼,就這麽殺他太便宜了……誰?誰在這裏?”

  透過桶縫望去,果見遠處已然現出了許許多多的人,隱隱然似還對那幾名少女形成了合圍之勢。隻聽其中一人怒道:“無恥妖婢,不把話說清楚就想走?沒這麽容易!我們這麽多人,光是這一把把的暗器就夠你們受的了!可別說我們沒先打招呼!”眾人頓時鼓噪起來,怒喝連聲。忽聽魏頡大喝道:“快說,是不是你把我師父害了?這些日子裏以色相勾人害人的,是不是你們?”

  昭元大吃一驚:“鄭師叔遇害了?”那小姐笑了笑,道:“你師父?你師父是誰呀?我又不認識他。”魏頡聽她言語中渾然沒把自己放在心上,大怒之下,飛劍刺出。那小姐冷笑一聲,完全不理,旁邊一名侍女突然出劍要封住魏頡之劍。魏頡劍勢一振,竟然繞過了那侍女之封架,移形換位之下,依然直刺那小姐。

  那小姐咦了一聲,身形微側,避開了他這一劍,冷笑道:“原來公孫門中,居然也不全是酒囊飯袋。可惜呀,你功力還嫩了點。”說話間便又有一名侍女拔劍抵擋。魏頡聽這少女言語中大有諷刺之意,心頭怒極,又是挺劍撲上。但那兩名侍女現在已試出他功力和劍法深淺,劍勢陡然間變得比他還快許多,不幾合便將他逼了開去。

  魏頡連鬥十餘招,卻是全然不複開始得手的那一勢頭,反而被那兩名侍女以快擊快,逼得連連後退。看看他劍法漸漸散亂,忽然一名侍女趁他封架同伴之劍時,唰地一劍直刺他麵門。忽然斜刺裏一劍刺出,直直蕩開了這侍女之劍,卻是姬黑臀。那兩名侍女一見敵方有人加入,劍光忽然一合,依然將他們壓製住,似是開始還未盡全力,又似是次配合奇妙無比。

  那小姐一笑,道:“原來還有一個。怎麽年紀這樣大了,還沒出師?是不是這小子的爸爸呀?”魏頡和姬黑臀都是大怒,但這劍法本來就是最忌浮躁,他二人急怒之下,頓時連平局之下風都快要無法維持。那小姐對那後麵一大群人笑道:“就憑你們這群看花了眼、上場都不敢上的家夥,也配來留我們?你們人多隻怕還不如人少!”

  那些人頓時大怒,呼啦一下就圍了上來。那小姐冷冷一笑,身邊另外兩名侍女陡然間躍出躍回。隻見兩方頭巾已自從空中緩緩落下,那兩名批散頭發、被削去頭巾之人立刻嚇得魂不附體。那小姐笑道:“你們本來都是要去做高官享俸祿,吃民脂民膏的,現在就死了的話,天下人定對你們感恩戴德。你們既然肯要如此,我就幫幫忙,成全你們。”那些人都收住了身形,麵麵相覷,卻也無一人後退。

  正在這時,那正和姬黑臀魏頡相鬥的兩名侍女忽然同時飛身而起,駢指而彈,似乎要彈出什麽暗器。姬黑臀和魏頡大驚,急忙揮劍隔擋其來路。不料二人劍勢才動,那兩名侍女身體竟然淩空一折,手中之劍竟然交刺同伴之敵的手腕。這種交刺甚是危險,一個配合不好便容易傷自己一方之同伴,但她們卻似乎極是熟練,全無半點生僻冒險之象。姬黑臀和魏頡都是大吃一驚,隻好棄劍而退。

  那兩名侍女也不追趕,隻是收劍回到那小姐身邊。那小姐輕輕一笑,道:“告辭了。”飛身就要向前而衝,那些人都紛紛讓路。不料忽然前麵黑暗中忽然衝出兩條黑影,便如一個人的兩個分身一樣,齊唰唰地直擊那小姐姐麵門,簡直就如鬼魅突現。那小姐大吃一驚,猛然一個側翻,避開了這二人之圍攻,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劍,立時回風反刺。

  那二人如影隨形,緊緊貼向這小姐,配合得簡直就象是一個人長了四手四腿。雖然論起單個人的武功,他們明明不比魏頡和姬黑臀高,卻硬是將這位卓然於眾侍女之上的小姐,給逼得後退了好幾步。但這小姐的侍女卻也並不上前相助,顯然是對小姐取勝極有信心。果然,那小姐挺過了先前幾招,立刻穩住了身形,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

  她說話間,忽然雙手一握一分,那柄本來握在右手的寶劍突然變成了兩柄一模一樣的寶劍,其人竟也如一人變成了兩人一樣,各自對刺一敵。她身法奇快,一分為二之下,竟然還是各自都占上風。

  忽聽黑暗中一個人沉聲道:“對稱非對稱,破其對稱之勢。”似乎是在指點著什麽。果然,這話才一說完,那二人立刻身法微變,不再象先前那樣每擊每撲都同一時刻和對稱部位,已經變得略有半分差異。

  那小姐頓時手忙腳亂了起來,但過了一會,忽然雙手又是一握一分,二劍合二為一,刺先刺後,還是輕輕易易地敵住了他們。那小姐口中冷笑道:“既有高人,何必在暗?”但四麵卻是寂靜無聲,顯然那發聲之人完全不受她激。那些侍女互相使一眼色,忽然同時飛身撲向那發聲之地,卻是什麽也沒有。

  鬥了幾招,忽聽一聲暴喝,那小姐已是纖手一揚,一蓬白霧迅速散開。那二人頓時身形一滯,急忙躍身退開,並身互護,身形都是搖搖欲墜。那小姐冷笑一聲,看了看又要挺劍上來、防自己等逃走的姬黑臀和魏頡,既不追迫那兩人,也無逃走之意。

  那一聲暴喝之下,黑暗中立刻現出一名黑衣中年人。這中年人一個箭步,衝向那兩名背靠背的黑衣人,伸手搭脈,麵色凝重。魏頡身邊一人忽然驚道:“燕明空燕大俠?”那人點了點頭,並不會話。那小姐冷笑道:“終於現身了。放心,那不過是緩神藥,絕無大礙。倒是你是何方高人?”燕明空根本不理,繼續切脈,繼而臉色一鬆,似乎也是覺得無恙。

  但隻一瞬間,他又已變得極是嚴厲,怒對那兩名黑衣年輕人道:“你們自己說,教過你們多少次?你們怎麽還是著了道?”那二人都是低下頭去,甚是慚愧,半句也不敢分辯。一人悄悄道:“這兩位,定是燕大俠的雙生兒子燕雲鵬燕雲龍。唉,燕大俠對他們要求可真是嚴。對比之下,我們簡直……唉。”說著連連搖頭。

  燕明空怒視了兩兄弟一會,慢慢轉過身來,拱了拱手,道:“姑娘身手不凡,似乎還遠不止這些手段,實在是令在下大開眼界。不知姑娘來此,究竟有何用意?”那小姐冷笑道:“你沒聽到我是要殺人嗎?”燕明空麵色絲毫不變,道:“還請姑娘說說,到底為什麽要來,又為什麽要殺人?”這一次聲音雖不大,但卻令眾人耳朵微有震感,顯然已有蓄氣之象。

  那小姐麵色微變,道:“你這點功力,就拿出來炫耀麽?可真是丟盡了你爹燕行天的臉。我還沒放在心上。”燕明空全不以為意,續道:“在下猜測,姑娘似是在苦苦追殺蛇島摩雲神叟的得意弟子田振梁。據在下所知,摩雲神叟門規極嚴,靈蛇十二衛和田振梁都是端方好義之人,似乎不大會因為做錯了什麽事,而招致這麽大的禍害。”

  那小姐還沒答話,忽聽一人尖聲笑道:“田振梁是名滿天下的三大美男子之一,我看八成是這小妞自恃有兩分姿色,便想求婚。但向田大俠示好的美女,何止千百?這小妞自是被結結實實拒之門外。於是她才惱羞成怒,要殺要剮的。”那小姐大怒,飛身就要刺向那發話之人。但燕明空身形忽動,卻是立刻擋住了她,而那四名侍女也被魏頡等攔住。那人有恃無恐,立刻退後,更難聽的話也紛紛出來,還專門配以怪腔怪調,似是想擾亂那小姐心神。

  昭元心道:“原來你就叫田振梁。這樣俊秀容貌,怪不得稱得上是天下三大美男子之一。”要論天下三大美男子,被人笑為“女鬼”的魏頡自然是其中之一,那是跑也跑不掉的。但昭元自己心知肚明,自己雖然也還算麵貌端正,可若要論這等級別的美男子,自己絕對排不上號。因此,這第三人一時便想不起來。

  正亂想間,外麵眾人卻已叮叮噹噹交手了數十招。那小姐無法衝過去殺那口出汙言的人,忽然揮了揮手,四名侍女陡然放棄了自己本來已占優勢的局麵,一下回身到那小姐身邊,皓腕飛翻之際,似是布成了一座劍陣。眾人也是一奇,沒有追趕。


  

萬王之王  第二十一回 世有何處容我身(二)

    那專門發怪聲諷刺的人笑道:“要殺田振梁,卻又不肯說原因,那定是又難言之隱了。莫非以你這等姿色,田大俠還去調戲過你麽?欺負過你?惹你這麽憤慨?”那小姐冷笑道:“我不希望用劍陣對付你們。但你們若再相逼迫,可別怪我心狠手辣了。”

  燕明空定了定神,忽然回頭怒對那人道:“閉嘴!公孫前輩難道是教你們靠這樣克敵製勝的嗎?”那人吃了一驚,立刻閉口不言,滿臉慚愧。燕明空拱了拱手,道:“小輩心淺,不足計較。姑娘相貌其實定是遠非這等,乃是他們眼光不成,又何必去生這閑氣?”

  那小姐一聽,似乎氣果然平了不少,狠狠怒視了一下那人,便又在想著什麽。眾人本來還隻驚異於她和她眾侍女窈窕秀美,疑心她是勾引和暗算鄭金龍等人的元凶,隻是見其麵容,卻又似遠沒有想象的那麽漂亮。但現在經過燕明空這麽一說,立刻又覺她們纖纖秀美的身形,與這幅普通美人的麵容實在差得太遠,越看越是不配。

  燕明空見這小姐心氣微平,續道:“小姐不是普通之人,所行定然不是普通之事。但不管怎麽樣,萬事都抬不過一個理字。小姐既然這麽想殺田大俠,可也得說出個理由來。若是他果然有罪當殺,在下敢拍胸膛保證,不用小姐動手,摩雲神叟自己就會將他捆將起來,任由小姐處置。但若是沒有道理,那麽普天下人實在看不過眼。”

  眾人都是齊聲稱是。那小姐默默不語,一名侍女忽然冷笑道:“你拍胸膛?田振梁又不是你的弟子,你當然敢拍胸膛,可你以為他師父不護短?”她話未說完,燕明空已自一笑。那少女正自奇異,忽聽一個聲音笑道:“他拍胸膛,是在老朽先拍了胸膛保證了之後的。老朽現在就當著所有人的麵拍胸膛保證,若是梁兒確有如此大罪,老朽便踏遍千山萬水,也要將他緝拿,送給小姐處置。”說話間,一個須發半白的老者已從黑暗中現出身來。

  田振梁麵色大變,正想要出去,忽聽那小姐笑道:“果然還藏有幫手。不過……”隻聽另外一個嬌脆的聲音道:“不過我家妹妹早就料到你們這點伎倆,也已找來了我做幫手。”說話間,又一名黑衣少女從黑暗中躍入場中,一樣的纖纖秀美,也一樣的詭異神秘。

  摩雲神叟一怔,顯是沒有想到她潛伏著。燕明空忽然指著那小姐道:“原來你放的那股煙,還有訊號之用?”那小姐嘻嘻笑道:“不錯。那又怎麽樣?”摩雲神叟笑道:“彼此都有了見證,那就更好說話了。這位小姐,便請直陳小徒罪狀,我等洗耳恭聽。”

  那名後來的少女慢慢道:“那好,你們聽好了。這個叫田振粱的人,所養的蛇吞吃了我妹妹兩隻青鳥。而我們的青鳥乃是天地靈禽,更是我妹妹的最愛,每一隻都是無價之寶……”那名被罵不可再尖刻的人忽然道:“天地靈禽,能被蛇吞掉?”那少女怒道:“你說什麽?”

  摩雲神叟慢慢道:“原來就是那一天的事。那些五色龍蛇的確是梁兒照管,但梁兒遠遊歸來不久,那天又是第一次能夠照管,不太熟悉諸蛇習性位置。再說,所謂照管,也隻是圈在那一片喂養,畢竟它們還是要吃過往鳥雀為生。此事由小姐說出來,我們也是很願意相信確有青鳥不防遭殃。但即使真是這樣,亦是自然之事,而且是青鳥自己飛至我們之所在,並非我們跑到那裏去,更實在不是我們所能控製的。另外,那天我們發覺時,十餘條五色龍蛇,已被剩下的青鳥們啄得隻剩兩條半死不活的,幾乎絕種,怎麽也算是泄了憤了。小姐又何必如此耿耿於懷,定要一路追殺?”

  那小姐怒道:“住口!我那青鳥,乃是奪天地之造化的珍禽異獸,任何一隻都尊貴非凡,豈是你們幾條蛇的命所能抵的?何況它們從小就陪伴我,通達人言,親陪起居,根本就是我的顧命嬤嬤!青鳥之死,必需人祭!我隻歸罪於他一人,沒有把你們蛇島一脈全都殺光,已經算是便宜你們了!你們若是識相認理,那就立刻將他捆好來見我!”

  昭元心中一驚:“她如此說,根本沒把眾人放在眼裏,那是毫無緩和餘地了。難道這世上女子都特別喜歡寵物麽?”果聽摩雲神叟道:“姑娘重鳥輕人,實在有違天理。”那後來的少女冷笑道:“世上之人,多是道貌岸然,心懷奸詐,一個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哪裏比得上神鳥光明磊落?”

  燕明空冷冷道:“姑娘,做人不可過分。我等願意和解,乃是真正的誠意。”那後來少女怒道:“神鳥之死,我妹妹心疼無及,幾天幾夜都夢見其靈,整個人都如癡迷如呆。若不是我及早發覺,現在我妹妹隻怕早已香消玉隕了。若不祭以生魂,如何對得起神鳥在天之靈?又如何挽救我妹妹之命?廢話少說,現在就交出來!”

  燕明空沉聲道:“在下一向自認涵養不差,但姑娘之言,實在難以令我等認同如此重之罰。世人感受不同的確是有,姑娘與神鳥情深意重我等也可以想象,但為人處世,也需要理解別人的感受。此等無心之事,幾乎都不能算過失,實在不宜太過深究……”

  一名侍女冷笑道:“你們未免太看高你們自己了吧?就你們這些凡夫賤人,也配讓我們顧念你們的感受?”燕明空大怒,正要出掌,燕雲鵬燕雲龍已自飛身躍出,直襲那名侍女。那侍女冷笑一聲,麵前忽然四劍齊出,反刺二人。那小姐和那後來的少女齊聲冷笑:“還想動武?我們奉陪!”刹那間,木桶外已是人影紛飛,幾乎所有的人都鬥在了一起。

  昭元見外麵情勢甚亂,似乎有些機會逃走,不免看了一眼田振梁,心想:“若是你走了,別人肯定都會追你過去,而不會再來查看這桶中是不是還有人。那樣我也可以早點走了。”但看了幾眼,卻覺得他緊緊盯著外麵,麵色嚴肅,並無潛逃之意,似乎在想著什麽。昭元也不由得心頭一動:“難道他看到了什麽奇事?”

  心念動際,他便也從另外一條微縫朝外看。隻見那先來的小姐跟摩雲神叟鬥在了一起,似乎微處下風,那後來的少女則和燕明空激烈互搏,卻是個平手。但那四名侍女似乎人越多配合越默契,對付燕雲鵬兩兄弟,再加姬黑臀、魏頡,卻是明顯占了上風。

  四麵的其他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幾乎插不上手。要知摩雲神叟雖然不及公孫賢的威名,但其內勁之剛猛、摩雲掌法之幻妙,向來天下間都是如雷貫耳。可他一人對付一名少女,卻居然隻能勉強而占上風,始終無法擊敗之,說出來那可還真是從來沒有過的事。論起功力來,摩雲神叟自然遠高於那小姐,每一出掌都能令周圍之人呼吸微窒。可是那小姐功力雖弱,身形劍勢卻出奇的怪異,經常能在半退中突然針刺般地凝力突破,令人防不勝防。

  鬥不數合,魏頡等漸漸有不支之象。燕明空忽然厲聲大喝:“這個還沒放迷煙的交給你們!不要再丟人!”燕雲鵬兄弟臉上一紅即逝,飛身過來接上,齊聲道:“是!”燕明空竄身合進,與姬黑臀和魏頡共禦那四名侍女,立刻扳反優勢。但那名後來的少女卻將燕雲鵬燕雲龍逼得喘不過氣來,還不住冷笑:“對付你們,哪裏還用得著迷煙?”

  燕雲鵬和燕雲龍咬牙攻守,全然似是沒聽到一般,身形卻是不住後退。燕明空厲聲道:“堅靈忍韌,不畏強敵,方稱赤霞門人!”燕雲鵬燕雲龍立刻同聲道:“是!”精神似乎頓長不少,竟然頂住了那少女的進擊。那少女似乎甚為驚奇,但隨即改變了劍法,不再進逼,而是飛身而退,引得那二人拚命搶上來圍攻。二人輕功似不及她,頓時又開始出現疏漏。

  這時那名正跟摩雲神叟相鬥的小姐冷笑道:“已經一百招了。你也是成名四十年的人物了,要打敗我,不知需要多少招?”昭元心下越來越是明白:“原來她們還隱有實力,隻怕還就是要這樣,來引誘藏著的田振梁誤判形勢而出來,怪不得田振梁還要觀察。唉,看來我眼光還是不夠老道。”想到這裏,頓時極是慚愧。

  忽然田振梁身形微動,似乎是要躍出。昭元一驚,眼光一瞬,卻見他似也明白了出去未必便能協助製勝,象是在想著什麽。與此同時,桶外那小姐的冷笑聲卻是不斷傳來,而且越來越是尖酸刻薄。忽然,田振梁突然躍出,直撲那名小姐。

  那小姐哈哈大笑,道:“你終於出來了!”立刻身形一瞬,那邊那後來的少女的身形也是同時相對一退,二人頓時聯劍出手,劍勢如虹。但田振梁才擊出一掌,忽然身形一反,直襲那四名侍女中的一名。

  那四名侍女本來見他出來襲擊小姐,乃是小姐計策成功,正在高興,忽見他反襲自己,頓時大驚。魏頡被她劍法所製,苦戰已久,忽然得空,一劍直刺她手腕。眾人驚呼聲中,那少女隻能反手閃避,劍陣頓時微偏。燕明空飛掌一探,已淩空戳中了她麻穴,立刻揮手進擊那剩下三人。田振梁卻並不立刻進攻,隻一下擒住了那名侍女,大聲道:“住手!都住手!”

  那小姐和那名後來的少女已衝到了他身邊,見他手已直抵那侍女的脖頸,蓄力待發,不敢衝前,停身怒道:“趕快放手!不然我們殺了你!”眾人見這二人停了下來,也就都停了下來。田振梁冷冷道:“我不放她,你們要殺我。我放了她,你們就不殺我嗎?”

  那小姐目光閃動,忽然冷笑道:“你想用她來要挾我,卻是用錯了手法。從來都隻有挾持首領來要挾其下屬的,哪裏有挾持下屬要挾首領的?你以為我會看重她?”田振梁冷笑道:“你不用把我當小孩子騙。我看得出來,你和她們,都是姐妹,絕不是下屬這麽簡單。”

  那小姐麵色一變,道:“你妄加揣測,吃虧的是你自己。你若是敢不放……”田振梁忽然打斷她的話,道:“在下鬥膽,猜你想殺我絕不是僅僅因為青鳥之事。敢問姑娘和陸渾戎賊怎麽稱呼?”

  這話一出,昭元心頭大震:“難道她就是那公主?這田振粱就是那個先跑了的人?”再一看,覺這位少女還確實與那位少女的身形很有些象。當然,二人聲音是微有不同。但這聲音似乎略有變異,極可能是有意掩蓋。但那小姐絲毫不見驚異,冷笑道:“你想詐我?你想轉移話題?可惜這招也太拙劣了些。”

  田振梁完全沒有詐出任何效果來,便道:“姑娘天涯追殺在下,實在讓在下苦不堪言。在下實在已受夠了這種生涯,不願意跟姑娘結仇,極想在今天將此事做個了結。請姑娘成全全在下,把一切說個明白。”那後來的少女冷冷道:“原來挾持人質以威脅,便是你們所說的有誠意和端方持重?”田振粱不為所動,道:“姑娘很明白我是有誠意的,不需胡攪蠻纏。隻需姑娘一句話,我們絕對會款待這位姑娘三個月,絕不敢令她有任何委屈。三個月後,大家彼此心氣皆平,在下必然親具謝罪之書,恭送這位姑娘回去。”

  那少女看著他的神色,忽然冷笑道:“你以為你要挾我們,我們就不能報青鳥之仇了?你看我手中是什麽?”田振梁目光一抖,忽然驚覺不對,但那五人已突以驚人的速度直衝過來,寶劍竟然瞬息已離自己不足一尺。同時,自己手中的那名侍女也忽然身體微縮,已大有借他抗手之際滑脫之勢。田振梁雖明知如此一來她將脫出,卻也隻能急忙鬆手,後退保命。

  忽聽一聲大喝:“梁兒快走!為師斷後!”隻聽嘩啦幾聲,無數木桶和酒水朝那些少女的方向飛撲而來,卻是摩雲神叟見情勢已急,將那些酒桶踢得飛舞起來。那些少女大怒之際,揮劍砍削,卻更弄得酒水亂濺。那些少女似乎甚是怕髒,情急之下女孩本性顯露,居然一個個尖叫起來,劍路大亂。那小姐和那後來之少女稍稍鎮定一點,但也已是眉頭大皺,無法追趕。眼見田振梁已飛身逃逸,二女都是氣得渾身發抖。

  突聽二人大呼:“爹爹,我們也不比別人差的!”同時便見那後來少女驚呼一聲,慌忙返身欲鬥。原來燕雲龍燕雲鵬突然直撲向她,似是要趁此機會擒下她,逼問真實原因。但那後來少女既已轉過身來,二人這擒拿之手,便已變得象是直探她胸一般。

  那少女羞極欲死,又是情急之下,隻得本能地朝一邊躲閃,盼望能避開一個就是一個,眼中幾已哭了出來。不料她才一避,正眼前卻忽然砰地一聲,卻是二兄弟彼此淩空互推一掌,彼此平平斜飛出去,硬是白白放過了這一擒敵機會。

  但這隻是一瞬間的事,三人待各自要再站穩身形互鬥,但卻一來收勢不住,二來生怕自己運功出招之時,被那些飛衝而來的酒桶猛砸,便都下意識地順著那些酒桶的去勢而退,要緩其來勢。那後來少女回過神來,怒發如狂,竟然不顧招式,寶劍橫砍豎劈,便如泄憤一樣。那些飛過來的酒桶被她砍得碎片狂飛,都如暗器一般朝那二人襲去。

  昭元本來還慶幸一直沒人來踢自己這個超大之桶,不料此念才動,便已被踢飛起來。他眼見這少女怒極亂砍,自己極可能會被她砍為兩截,心頭大急,幾拳將自己之桶擊碎,已從紛紛亂亂的木片中現出形來,雙手雙腳亂舞,直向那少女當頭撲去。那旁邊的小姐驚呼:“田振梁竟然還有同夥?”

  那少女萬沒想到,這個曾被敵人藏身過的大木桶裏居然還有一個人,而且還在離自己這麽近的空中突然現身。她一呆之下,竟已被昭元撲帶著滾倒,而且已是滾到了那廢塘邊。燕雲鵬燕雲龍見機不可失,立刻飛身過來就要擒她。那少女大急,顧不得那水也一樣汙穢,極力攪起劍般水浪,直蕩他二人之眼。二人絕沒想到她會主動到髒水中,吃了一驚,正要變招,忽然腳下一勾一帶,便聽幾聲啪啪大響,四人先後落入了水中。

  

萬王之王  第二十一回 世有何處容我身(三)

  
  四人雖入水中,這搏擊之勢卻是依然,隻是水中凝滯,動作什麽的是與岸上全然不同。那少女本來是以身法輕靈、集力於點而占優勢的,在這水中同時麵對二人,雖然動作都是大緩,卻喜敵人水性不及自己,其勢消減更多,反而更占優勢。她不幾下就已擺脫了燕家兄弟的糾纏,正想要浮到水麵上換氣,卻忽然被另外一手猛地按了下來。

  原來昭元入水前,聽那小姐疑心自己是“田振梁的同夥”,心頭大懼,生怕她們也會殺了自己。因此這時他便什麽都顧不得,先求能先擒住一人再說。要說他武功,幾可說是這所有曾經搏鬥過的人中最差的,根本都沒信心去加入,可要說水性,卻偏偏甚是不錯。因此,昭元一到水中,立刻便是信心大增,眼看這少女就要上去換氣,立刻便壓了下來。

  那少女本來是準備好要換氣的,不料忽然被壓下,一下嗆著了少許髒水,頓時惡心感再也壓抑不住,竟然要嘔吐起來。昭元等見機不可失,急忙衝上前去要抓她。不料那少女一口嘔出,卻居然還是能正住身形,反而一把揪住了昭元頭發。昭元大驚,正要探她之肋令她麻軟,忽覺她已放手,原來卻是燕雲鵬二人已圍了上來。

  那少女知此刻實為生死存亡之關頭,當下不再想去急著換氣,就在水中發掌,將燕雲鵬擊得全身一震,身形驟退。昭元見她已冷靜下來,心頭大急,忽然抓起根枯枝直捅她背,帶起一大團亂泥。那少女一掌揮來,枯枝應聲而斷,卻還是被一團爛泥給糊在了手上臂上,汙穢已極。她一急之下,幾乎又哭了出來,猛然反身狠追昭元。

  昭元早已料到,先就吸了口氣,這時當真是使出吃奶的力氣拚命前遊。那少女追著追著,眼看就要追及,卻偏偏感覺胸中之氣即將用盡,隻好又極力上浮換氣。不料她才一緩身形,燕雲鵬二人卻也已追了上來,一把又是要將她拉下。那少女胸中憋氣實為第一大急,顧不得反擊他們,拚命上浮。雙方都用力過大之下,竟然唰的一聲將她衣服扯破。那少女黑衣之下竟然是一套晶瑩潔白的衣裙,而且似是柔滑無比,立刻便脫出了他們糾纏。

  昭元聽得後麵攪鬥,急忙回頭,眼看她已要出鼻換氣,心頭大急。但他已趕之不及,忽然一下推水成波,將她那要換氣處之水陡然增厚半尺。那少女這次已是用了全身力氣和手段,吸入的居然還是髒水,頓時萬念俱灰,腦中一陣轟隆,全身再也沒有力氣,幾乎立刻暈絕。正在這時,忽聽水上那小姐急道:“姐姐,我們走!”一條黑影自水麵躍過,一把抓起了那少女,一黑一白頓時直象遠方奔去。燕雲鵬燕雲龍眼看就要到手,卻又突然消逝,急忙拚命遊向岸邊,也跟著摩雲神叟和燕明空等人追了過去。

  昭元這一趟也是耗盡心神,全身脫力,隻能半漂在水上,勉強朝岸邊劃水。忽然他心頭一動,急忙又想潛入水下,但過了一氣,實在憋不住,終於還是又浮了上來。果然,他一浮起,立刻便聽有好幾人道:“這小子是不是屈元?”

  昭元還沒來得及再潛下去,那許多曾經的師兄已圍到了岸邊,將那廢塘三步一人圍了個嚴嚴實實。昭元一口又潛下,用盡最大力氣遊到岸邊,忽然一下竄起至岸,就要逃跑。不料那些人卻已從水花猜到了他的來向,幾人同時大喝動手,立時將他按得緊貼地上,動彈不得。

  忽然一團草伸到昭元麵前擦了幾擦,將他臉上汙泥擦了大半,便聽好幾人叫道:“就是他!果然就是他!”又一人笑道:“我一見他不敢見我們,就覺得他就是那小子。嘿嘿,現在那兩個家夥追開去了,我們正要好好審一審這作賊心虛的混蛋。”昭元喘了幾口氣,怒道:“我沒有作賊!我沒有心虛!”

  昭元才說完,忽覺背上多了一隻腳踩住自己,便有一人冷冷道:“你沒作賊?有誰信哪?不是作賊心虛,為什麽我們後來再去找你的時候,你家已是不見蹤影?”昭元一驚,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可卻終於還是忍住,道:“那是我家受強盜偷襲,我因此蒙難數年!”

  那人冷笑道:“怎麽不前不後,偏偏就在你回去後就有強盜偷襲?怎麽不是別人,偏偏就要偷襲你家?怎麽全家都被毀了,你卻偏偏還活得好好的?”他每說一句,眾人便是一陣冷笑,待說到第三句時,一人已自學著昭元的腔調道:“因為……因為那強盜就是我自己。”

  眾人哄然大笑。昭元心頭悲苦已極,卻是根本辯解不出來。那人哈哈笑道:“沒詞了吧?沒話了吧?你不是一向最會拍馬屁、最會討師父太師父歡心的麽?怎麽現在沒詞了?你說,你為什麽一見了我們就想跑?這不是心虛是什麽?”又一人厲聲道:“說,你私吞的無字天書真本,究竟藏到哪裏去了?你把太師祖的秘錄都藏到哪裏去了?”

  昭元心頭苦痛無限,那許許多多的舊事都又浮了起來,將他這幾年好不容易才重新凝結起來的心,又一點點地燒灼,一點點地撕裂。他咬了咬牙,道:“太師父和師父呢?我們到他們麵前說去。”那人忽然厲喝道:“還想盼他們來撐腰?你的太師父早就不見了!你說,師父師叔這些日子來接連失蹤,是不是你搗的鬼?”

  昭元大吃一驚,道:“他們……都失蹤了?”那人怒道:“不錯,都失蹤了!從今天開始,公孫門就一個上輩之人都沒了!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你跟那些妖女究竟有何牽扯?快說!”昭元聽得他們失蹤,心頭早已是劇震連連,這一連串的問話他簡直都似完全沒有聽見。那人見他似乎不理自己,更是惱怒,狠狠一腳踩下,怒道:“混帳!快說!這些妖女把師父師叔弄到哪裏去了?”

  昭元心頭憤懣,忽然怒道:“你沒看見我在跟這妖女拚命嗎?我怎麽可能跟她們一夥?”那人怒道:“水中的事誰看見了?我倒覺得你說不定是在幫那妖女!就算是,你連祖師爺當我們這麽多人的麵轉交的秘密都敢吞沒,又有誰知道你是不是在作戲給我們看?誰知道你這小賊是不是又想潛回來,想偷什麽東西、害什麽人?”

  昭元被他們踩壓得呼吸越來越困難,心頭也越來越是絕望,忽然心頭一陣頹廢,冷笑一聲,幹脆完全不答。那人見他如此,倒是有些意外。隻聽又一人道:“師兄,待會那兩個家夥可就要回來了。”這人怒道:“他們便回來,那又怎麽樣?”那人道:“這小賊嘴尖皮厚,奸詐無恥,不好好審肯定是審不出來什麽的。不如我們現在就將他趕快架回去藏起來,大家都裝作沒這事一樣,不讓那兩個混蛋插手。”

  先一人點了點頭,笑道:“這法子不錯。嘿嘿,你帶來炫耀的那副精鋼鐐銬,可還真派上用場了。至於你學了幾成你爹典獄正卿的本事,卻要看看你能不能問得出來了。”那人笑道:“隻要到了我的手,想要什麽,沒有問不出來的。不信我們打賭。”眾人都是哈哈大笑。

  忽然夜空中一陣怪風,就如是從地獄中刮出來的一樣,令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心下發毛。正驚異間,忽然一條似曾相識的紅影鬼魅一般地衝向他們,一把抓起地上的昭元,飛身躍入了黑暗之中。昭元身後隻聽眾人驚呼:“血魔!是血魔!難道他跟血魔還有勾結?”

  昭元耳中聽到這些驚呼,忽然想起杜宇之死,那本已是完全頹軟的身體竟猛然迸發出了驚人的力氣,一拳直朝那血魔肋部擊去。然而那血魔竟然先知先覺,一手已是守在了那裏,而且順勢狠狠一下捏來,捏得他手部骨節都似要粉碎。昭元咬牙死死忍住劇痛,正要再行出拳,忽然腦袋嗡的一聲,眼前一片昏黑,渾身的經脈乃至意誌都似乎被敲得粉碎。然而,他竟然還偏偏沒有暈倒,隻能象死屍一樣,被那血魔夾著飛奔。

  過了一氣,那血魔停了下來,伸手在他身上幾處骨節拂了幾拂,忽然一掌朝他天靈蓋擊來。昭元全無反抗能力,閉上了眼睛,心頭悲苦無限:“杜先生,我終於還是無法為您報仇,也做不成大祭師。”可他卻偏偏又很久都沒等到那致命的一擊中,自然也就沒死。

  昭元吃驚地睜開了眼睛,眼前已是空夜寂寂,那血魔根本早已不知去向。昭元下意識地動了動身形,發覺自己竟然已是奔躍之際精力充沛,就跟自己最神清氣爽充滿精力時一樣。那股和那神秘少女搏鬥後的衰竭之態,已是完全無影無蹤。

  昭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覺,可是這些卻又偏偏就是事實。血魔為什麽不殺自己?他明明是衝著自己來的,可卻又為什麽既似敵似友,又非敵非友?他究竟要做什麽?

  昭元呆呆地想著,越來越覺自己似乎正在陷入一個可怕的渦流之中,而且自己完全無法控製,隻能眼睜睜地被它一點點吞噬,一點點碾成粉碎。更可悲的是,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被吞噬、被犧牲究竟是為了什麽,對誰有利,又對誰不利。

  昭元腦中許許多多的紅影閃來閃去,有那洛陽跟偷書賊對打的,有逼迫天昭叫爸爸的,有殺害杜宇的,更有眼前的這一個。他似乎覺得這一個跟他們都極象,可卻又覺得他們又不是那麽象。他完全分不清他們之間的關係,更不明白自己跟他們之間的關係。

  然而無論如何,自己現在居然還沒死,那麽被人懷疑跟血魔勾結,肯定是打死也跑不掉的了。昭元心頭苦笑著,一點點朝前走,對那杜先生夫人文宜的悲苦更是感同身受:當自己偏偏落入了幾個幾乎不可能所交織起來的極小可能時,該向何處去訴說?

  對這個世界,昭元忽然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加恐懼,也更加厭惡起來。他拚命地捶打著自己的頭,飛快地朝自己還曾經猶豫過的商人寓所跑去,隻覺那裏才能給予自己真正的安全。

  他竟然沒費什麽力就找到了回去的路徑,一頭奔入屋中,蒙頭大睡,全然不管同伴們見他行動反常而表現出的驚訝。那隱隱約約的徹夜吵嚷和賭錢聲,反而就象是一種最讓人意想不到的平心劑,讓他終於慢慢地冷靜了下來。他定了定神,抓了幾把銀錢,來到外室桌邊加入。眾人正是殺得起勁,又見他確實已經沒事了,自然殺得更加熱烈起來。

  這一賭直賭到天快蒙蒙亮才罷休,昭元的心情也似乎真的平靜了許多。等他起來時,卻忽聽一人興奮地在外堂大吵大嚷:“哈哈,公孫門又出事了!而且還是丟了大人!他媽的,我還以為他們都是道貌岸然呢!”乃是最喜好事的張老九的聲音。

  昭元本不想聽,但終於還是忍不住出來假裝吃飯。隻聽張老九眉飛色舞道:“今個我才去茶樓,便聽人說公孫門中的最後一根柱子昨晚沒了,而且據說還是因為那姓鄭的沉迷女色,被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給勾引跑了。”陳自遠拂然不悅道:“公孫門門風不壞,鄭金明也是響當當的成名人物了,怎麽會連這世麵都沒見過?我看你是長了耳朵,沒長腦子。”

  張老九臉漲得通紅,道:“老大,不是個把幾個人在說,是所有的人都在說啊。再說我也還親眼看見公孫門裏的人,他們真的一個個急得象熱鍋上螞蟻呢!他們都說,昨天晚上鄭金明覺得不對,出去察看,就被人勾了魂。後來其門人覺得不對,追過去看,卻隻看見幾個女鬼在街上遊蕩,還跟她們打了好幾架。不過老鄭還是沒能救回來。”

  眾人見他說得認真,正要他多說,忽見錢十一也風風火火跑了進來大叫:“公孫門就要跨了!哈哈!他媽的,叫他們看不起我們?”接著李老六、吳十四等好幾人也都是大叫大嚷跑了回來,說的全是同一件事。到這個時候,眾人自然對此事已是不得不信。那張老九得意地笑道:“我還是第一吧?嘿嘿,論起小道消息之靈通,哪次不是我第一?”

  陳自遠奇道:“三年多前公孫老頭出外不歸,大家都以為他是雲遊去了,還沒多少人在意。但這一年半年來,他的三個門徒一個接一個地失蹤,那就不能說不奇怪了。”張老九笑道:“大哥,他們失蹤,幹我們屁事?媽媽的,我一看他們門徒的那幅嘴臉就來氣,現在見他們出醜,我他娘的十天睡覺都要笑出聲來。他媽的,今天我請客!”

  陳自遠一笑,卻道:“說與我們無幹,那也未必。萬一有人以色誘我們,你們幾個肯定是一誘便完蛋。”那張老九一怔,卻又笑道:“媽媽的,隻要是漂亮娘們來,我還想被誘呢。可就我這幅尊容,誰肯來理我呀?除了迎春館怡紅院裏的那些娘們,別的我拿著銀子主動送上門去,都沒人理。我還怕這?唉,要是能被人主動勾引一回,我這一輩子也算沒白過。”眾人都是哈哈大笑。

  這一天眾人還真是都樂翻了天,原來說要走的,現在也都嚷嚷著想多留幾天,看看公孫門人的倒黴樣。昭元卻不敢再輕易上街,便托言身體不適,自己開了幾幅的藥方,托人給自己帶回來,親自煎熬。其實他這乃是想暗中從這幾幅藥中各自取出一些成份,搭配起來做易容藥的材料,隻是怕引人注目,才分開來買,遮人耳目。

  等有了點易容藥,昭元便一天塗一點點,逐日加多,務必要讓同伴們潛意識中不知不覺習慣,覺察不出來自己在改變容顏。當然,畢竟是同伴,這也不可能改變太大。但人本來就千麵萬相,相差本都不大,往往傳神之處稍加修改,便不容易讓人一眼就認出來。

  

萬王之王  第二十一回 世有何處容我身(四)

  
  本來這一次說是要去西北采買古董珠寶,據說可能還要遠至玉門關一帶,昭元心頭還有些對不熟悉地方的顧慮。但現在的昭元已是巴不得快點離開這裏,離得越遠越好,是以成天都說這裏沒意思,最好早點走。唯一的問題反而變成了怕引人注目,不敢太多催。

  這些日子,眾人又采買了一些東西,卻大多是些享樂用的東西,真正實用的據說還是要到前麵路上去買。等終於熬過了他們的那股興奮勁,這才又雇了些仆人馬客,將眾人一路如大爺般地伺候著,直直西行。眾人見昭元不甚習慣,便解釋說,這旺季要幹的活很是忙亂辛苦,那裏的環境也甚惡劣,沒什麽吃玩享樂之處,是以此前此後都要好好放鬆。

  一路西行,不上幾日,便已麵臨許多路口,而且每一條大路都是通往一個、乃至幾個國家的。昭元自然照例一一記下繪下。忽然有一次打尖時,張老九指著一條岔口,道:“這是通往蜀國的路,唉,那裏可真是可惜。”

  昭元心中一動,便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問了問那蜀地現在的狀況。張老九看了他一眼,道:“本來蜀人之富亦是有名,三星城古董無數,乃是頗值得去一趟的。隻是入蜀出蜀困難,翻山越嶺之際,一個不慎,便是屍骨無存。況且蜀地近年來民生調敝,國主君萬壽大興土木,民眾生活困苦,尋常大戶人家也不如以前殷實。便去買賣,也賣不出什麽好價來。”

  昭元呆呆望著那方向,心頭暗暗慚愧:“杜先生根本不計較君萬壽殺他之狠,念念不忘的就是蜀地之民,托我好生看顧他們。可是現在……現在我卻是個縮頭烏龜,明知這君萬壽倒行逆施,卻也還是不敢前去阻止。”那張老九等人見他又出神了,懶得理他,便忙著在茶鋪建起局來。

  又行了十來天,已是到了秦都鹹陽。但見關中人物鼎勝,街市繁華,比之洛陽、郢都亦是不差什麽。其語言雖然略有音異,但彼此要聽懂,卻也沒什麽困難。陳自遠見昭元不住感歎,搭話道:“秦國雖然僻處西倕,但秦川八百裏,物產豐富,民風強捍,乃是人傑地靈之地。就在幾十年前,秦穆公據此為霸,當真是威聲如虎。但後來穆公身死,要用‘三良’等大批賢臣殉葬,其勢頓衰。如今秦國表麵上雖然還盛,其實人們貪於逸樂,已不複有當年爭衡天下之心了。”昭元點了點頭,掏出銀錢買了些特產。眾人品嚐一番,各有感歎。

  如此行行複行行,不知不覺已是出秦都甚遠。天地已是越來越開闊荒涼,眾人也越來越是無聊。又走了些時日,一路上青草越來越少,而荒灘戈壁則越來越多。眾人雖然還是在往北往西而行,但卻反而覺得是越來越熱。再看前麵,經常是黃沙漫漫。間或刮起大風來,更是漫天風沙天昏地暗,打得人臉上生疼。一路所遇之城廓也是越來越小,而且大多是自發而成,許多根本便沒官吏,簡直就可說是幾個大點的茶鋪酒鋪,勉強算是能供路人休息。

  一行人來到這裏,慢慢開始將馬匹大半換成駱駝,又備上許多水囊和大量清水,一日隻走原來的半日路程。中間陳自遠派了些人走,也召集了一些似是在路上等著的人。

  昭元在內地之時,本來已聽說過大漠之威,但這番親眼見來,還是不由自主地大是感歎。他本來生長於草木食水豐足之處,這下無法常常洗浴,不免渾身不自在。但見眾人都是忍著不說什麽,他自然也不能言苦。好在他身具清涼功法,漸漸習慣之後,也就不覺得其怎麽樣了。待到後來,倒是那些本來不怎麽言苦的人漸漸開始忍耐不住,閑著沒事便罵娘起來。

  這一日,眾人依然是行走荒灘,就似是永遠也走不完似的。昭元閑極無聊,站在駝背上遠望,見前麵一望無際的黃沙中,似乎出現了一座樣式極古的小城。但再一細看,卻又甚是縹緲。他看了一會,對陳自遠道:“莫非這便是常聽人們說起的海市蜃樓麽?”陳自遠看了一會,道:“不錯。這裏本來是沒有什麽小城的,隻是再往東三百餘裏,才有幾塊巴掌大的綠洲,算是個勉強能呆人的地方。不過那還要好幾天後才能到。”

  昭元想了想,道:“那最大的綠洲有多大?”陳思遠搖頭道:“這荒涼戈壁中的無名綠洲,你說能有多大?不過比我們那座小鎮大一點,上麵也沒幾戶人家。不過我們倒是要去那裏一趟。”昭元忽然心頭一動,道:“那裏沒什麽人,能有什麽生意好做?”

  陳自遠看了看他,似乎猶豫了一下,卻又笑道:“昭兄弟,我們也相處了這麽久了,這事我們也不能總瞞著你。我們是珠寶古董商人,這自然不錯。我們所賣古董中,自然有些是低價買進、高價賣出,以賺差價的,但最大宗的生意,卻還是無本買賣。”

  昭元不懂,道:“無本買賣?”旁邊陳二笑道:“坦率的說,就是到別人古墓裏麵,借用一下死人的東西。”昭元一驚,臉上變色道:“你是說盜墓?”陳自遠忙道:“這話是難聽了點,不過我們幹這差事,也隻是討口飯吃。”昭元冷冷地道:“盜人林木,壞人屍骨,發死人財,揮霍無度,還說是隻討口飯吃?”

  這時候旁邊眾人聽到話風不對,都停下馬駝圍了過來。昭元心頭一驚,便沒有再說下去。陳自遠麵色不變,道:“你說我們不對,卻要先問問那些在墓中放許多珍寶殉葬的人對不對。若是墓葬中本無值錢物品,我們去偷他們做什麽?本來當今世界便已是物產匱乏,貧民百姓難以糊口,那些富貴人家活著享受了也就罷了,人死之後卻還要將許多物品陪葬,這不是極端自私是什麽?他們正是‘死了也不給別人用’的翻版,怎麽不見你去對他們憤慨?”

  昭元一時不好辯駁,正自沉吟,陳自遠又道:“秦穆公死用賢臣陪葬,秦之霸業遂衰;這些富人死後還要將珍寶帶入墳墓,讓世上財富匱乏,自然也是半點不吸取教訓。至於因此而招來我們,正可說是他們的報應。而且也正因為有了我們,才能嚇阻一些富人,免得他們再貪心不足,要把什麽都帶進棺材。你說,這難道不是我們的功德?再說我們這一行雖然盜墓,但說起來卻也有幾樣規矩。這些規矩便是,隻要來得及,進出墳墓一定要燒香請罪。若是不拿走的東西,也是盡量不要破壞。同時,我們也隻挖年代久遠、無人祭掃的墓。所謂盜亦有道,我們也是盡量不挖義人之墓。最起碼我們都明明知道,蜀中望帝陵中藏寶無數,但大家敬杜宇是條好漢,從來也沒去打過他的念頭。我們拿的乃是死人的東西,賣將出來給活人用,維持世上財富不會越來越少,總好過那些富戶為富不仁、黑心斂財,更好過直接去偷去搶。如果我們不是有這些錢,又怎麽救得你?又怎麽能順便贖出你那些同伴?”

  昭元本來極是不以為然,因為不久遠的墓其中物品也就不能稱為古董,有人守祭的墓不好下手,那當然是能不挖就不挖了。但現在見陳自遠提及望帝之事,又提及這些救自己之事,昭元不免心頭有些惶惑,沉吟不答。

  他正尋思間,忽然聽一人怒道:“他娘的,要不是民不聊生,誰會去想這發死人財的法子?我種了十幾年地,每天累死累活,可是後來卻還是被富戶把那僅有的幾畝田給騙了。難道我便去做賊麽?去殺人放火麽?你是不是見了那些吃活人的官老爺,就覺得道貌岸然。見了我們,就打心眼裏瞧不起?”

  陳自遠伸手搖了搖,示意那人不要太激動,道:“我們這些兄弟裏麵,大多數都是有這麽一把辛酸家史,乃是走投無路才走這一行的。這位兄弟也是入夥不久,乃是楚人……”昭元驚道:“你是楚人?怎麽從沒聽你們說過?”那人哼了一聲,道:“我才見你沒幾天,你又沒問我,我說做什麽?楚國國君根本就是個小王八蛋,整天隻知吃喝拉撒,全然不理朝政典獄。現在整個楚國上上下下一片烏煙瘴氣,我們這些小民沒了活路,不來做這去做什麽?”

  昭元羞慚萬分,急忙掩飾道:“我……也是楚人,對這些也有些體會。那個家夥的確……的確是個混蛋。”那陳自遠見他口氣似有鬆動之象,忙道:“趙十七幼年倒也是殷實之家,隻是後來突遭賊盜,才至如此的。他對這些體會可能還不是很深,大夥也別光怪他。”那人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陳自遠轉過頭來,對昭元道:“小兄弟,你也別往心裏去。大家把你當兄弟,這才直來直去沒什麽遮攔的。”昭元慚道:“這個自然。”陳自遠慢慢道:“你新知此事,自然一時難以適應。但你想想,這世上是不是有很多的古董商人?是不是還有更多的自以為清高的金石大家?可要是沒有我們,又哪有他們?沒有他們買貨,又怎會有我們?這本來是生生不息的因果,你為何能理解他們,卻看不起我們?”

  昭元一時語塞,道:“這……可這畢竟是直接把人的東西拿出來,跟你再買似乎……似乎還是不大一樣。”陳自遠道:“可這世上還有許多人經常說要考究前人之物,於是便稱前人太自私,不應藏物以迷後世,公然挖墳,還美其名為考古。這些人你怎麽不去鄙視?”昭元無奈,道:“可這些人是公開的,人人都是可見,無甚見不得人的地方。”

  陳自遠道:“當今天下各國,幾乎是無官不貪,無數官員公然搜刮,此事難道不是公開?許多富室公子小姐,一生下來就注定一輩子不用幹活,隻需享樂到死。這難道不是公開的?你怎麽沒有去指責他們?這些考古之人,公開挖墓,還全然不管幕主之願,公然暴屍讓人觀看,難道不是遠比我們可惡?要說他們是讓大家看,我們賣出來,還不是給大家看?”

  昭元歎了口氣,道:“可他們不是發死人財的。”陳自遠道:“他們或許不直接發財,卻能得名。這名本來是要花錢買的,因為有了名後更容易發財。這又怎麽能說,他們不是想發財?”昭元皺了皺眉,一時答不出來,但這些話實在太過不通,卻是怎麽也無法認同。

  陳自遠一笑,道:“我知你心中覺這最大的區別,就是他們一是公開,二是不直接用錢買賣。可是你想過沒有,他們為什麽能公開?又為什麽能不直接用錢買賣?那是因為他們有了權,更是因為他們已先用權買了!隻要有權,我們也可以公開挖墓;隻要沒權,他們也隻能偷偷摸摸來幹。而且那些東西隻是第一眼沒入官府,其後隨便挑幾件做做樣子給大家看,其餘的古董珠寶怎麽處理,普通小民哪裏知道?你想想,東西進了髒官之手,怎麽可能還回得來?那些錢不還是進了這些官老爺的腰包?”

  昭元見陳自遠侃侃而談,顯然是早就準備好了要說服自己的歪理,自己一時之間根本答不上來,也根本不敢答上來。他想了想,終於道:“我知道你們也是不容易,但這盜墓的事,我實是不想做。”眾人一聽,好幾人立刻便怒喝起來。

  陳自遠卻是喜形於色,笑道:“這些具體的事,當然不會讓你來做。你其實還是隻幹跟以前一樣的活便是。其餘之事,絕不會勉強。”

  昭元無奈,隻得歎道:“唉,隻要大家遵循盜亦有道之話,我……就還是幹原來的活。”那幫吵嚷的人見他果然答應,這才明白他們話中深意,個個喜形於色。

  陳自遠笑道:“小兄弟,其實你隻要想開些,也就沒什麽。你想想,我們將這些東西挖出來,立刻拿來賣給行家,也可增廣世上見聞。最起碼來說,若是沒有我們,你感興趣的那些上古怪字,又怎麽能現世傳世?它們便再怎麽耐久,最後也是少不得與天地同腐,後人全然不知。況且我們不挖,自然有別人挖。你可要知道,當今天下的盜墓人可遠不止我們這幾個,而象我們這般講究規矩的,那就是少的可憐。別人不見得講究我們的這些規矩,破壞了便是破壞了,那便再也沒有了。你難道還能派人,去把那些古墓一年到頭都看起來麽?你既不甚願意幹這些差事,那麽我們挖我們的寶藏,你便探辨鑒別你感興趣的那些上古文字,權當考古吧。我們出入之際,自然將墓封好如故,你當然無愧於心。”

  昭元聽到“上古文字”,心中忽然一動;再聽他所言,雖然強詞奪理,但似乎也並非全然胡攪蠻纏。然而所有這一切的一切,最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現在身處大漠,他們都環伺在側,而且許多人麵色不善。在這等情境下,難道自己還真能說走便走,一走了之?

  隻是這盜墓賊三個字,卻的確又是人神共憤的無恥行業,自己乃是根深蒂固地對其厭惡和鄙視。就在幾個月前,自己連偷一個燒餅,都還要蒙受那麽大的心理壓力,現在這三個字字字千鈞,自己究竟能不能承受得起?

  陳自遠見昭元雖然答應,但麵色凝重,怕他又要反悔或是說什麽節外生枝的話來,忙道:“你放心,我們說不勉強你,那便絕對不會勉強你。我們隻對值錢的東西感興趣,你喜歡的那些偏偏都是最一文不值的東西,打死也沒人跟你爭。不過一件東西是不是有考古價值,卻還是得由你親自來判斷了,是不是?”

  昭元雖然明知他們是想要倚重自己就地來判別古物,準備在墓中古董太多、無法都帶走的時候,就隻挑選最值錢最方便帶的東西,以最可能地減少遺憾。但他迫於眼前形勢,實在無奈,卻也不得不勉強點頭,道:“我既然答應,那便不會反悔。”陳自遠等更是歡喜。眾人似也都知昭元現在不想多談此事,一個個都知趣地不再逼他說什麽。

萬王之王  第二十一回 世有何處容我身(五)

  
  昭元望著他們的樣子,心下暗暗感歎:“那什麽‘考古’、‘無愧’之類的話,我實是比誰都明白不過是自欺欺人。但他們處心積慮,特地到此時此地才明白告訴我,其勢已根本不容我不答應。唉,沒想到我,居然還成了一個打著‘考古’之號的盜墓賊。”

  但盜墓賊三個字實在太重,實在又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忽然,他本能地一轉念頭,又想:“哼,這怎麽能全怪我?反正我又不是貪圖你墓裏的錢財。那些混蛋也是,人已死了,還要什麽殉葬?有什麽知識文化不當世便傳,卻非要帶進墳墓,弄得我來挖你的墓還心中有愧。……不過要是他們是生前沒有機會去傳呢?……嗯,那我便更應該挖它們出來,好好發揚光大了。”

  昭元想到這裏,雖然明知還是在為自己開脫,但心情卻也已寬了不少。那些同伴本來還怕他一時間還轉不過彎來,隻是私下裏暗暗笑他,現在見他眉頭忽然略舒,頓時明白他已經找到了什麽排遣心頭壓力的辦法。他們倒也乖覺,都是急忙打蛇跟棍上,連忙來搭訕,以求“穩固”,生怕昭元自己悶想又想入了什麽死胡同,關鍵時刻又反悔。昭元無奈之下,也隻能有一搭沒一搭地勉強應答。直等到眾人都覺他確實是“想通了”,他才又有點空,能翻看些平日裏記錄下來的東西,算是消磨時間。

  到了晚上,陳自遠取出一幅神像,拜了幾拜,說是告訴盜幕神自己又正式收了兄弟。昭元心頭厭惡,不願多看,隻瞥見那神像全身紅透,猙獰可怖,似人非人,似乎很有些眼熟,但卻一時間也沒想起來。不過幸好陳自遠也隻是一展即收,而且也沒逼他跪拜。眾人經過這一趟後,對他都是更加親近起來,許多事也不再瞞他,當真就象是完全把他當成了兄弟。

  昭元自己反而心下惴惴:“難道他們這麽有信心麽?……唉,世人常言,有些事一做便永遠無法回頭,難道就是這類事麽?”

  他想到這裏,心頭越來越是煩亂,那“盜墓賊”三個字的重壓又迅速沉重起來,急忙岔開想:“我不過是鑒定文物,跟考古一樣,怎能說是賊?反正我到時候不要分成,隻拿點生活費,便算是我破譯文字的酬金,那便可以心安理得。嗯,他們要是覺我是看不起他們,所以才不肯分紅,那可怎麽辦?看來還是領受下來,再想法散給窮人安全些。”又想:“我幫他們撿選古物,也可免得他們先亂拿一氣,後來發現很多不值錢,又亂丟一氣。這說起來,也算有微功吧?”這雖然也是自欺欺人,但無論如何,總算也是大有緩解壓力之效。

  這幾日間,昭元已從陳自遠等人口中知道了許許多多的盜墓的事。那陳自遠完全不瞞他,說得極是詳細,簡直就象是要培養他一樣,其眼神更似是無比確信,昭元“既然開始了第一步,那便一定會走下去。”昭元也不敢太顯出有二心的樣子,也就打著萬事皆學問為幌子,老老實實去聽去想。這一聽之下,他才真正驚歎起來:原來這盜墓的學問也是高深難測。

  原來要盜墓,首先便是要會“望”。所謂望,就是要能大略一看之下,就能判斷出什麽地方最可能有古墓。由於值得挖的古墓都是有錢人之墓,自然是要選風水最好的地方,是以這門學問最重要的就是要精通風水。這偏偏就是昭元的強項,那可當真是一點即透,連問的問題也是句句在行,倒把陳自遠給大大驚奇了一番。

  昭元知道了這些,又兼這些天注意那些普通夥伴談吐,心頭已是雪亮:這陳自遠年紀已大,卻始終無法從夥伴中找到開竅的材質,無可培養出人來接班,是以才對自己這般看重。隻是心頭一疑:“他都已經年紀老了,又已有了這麽多錢,怎麽還不肯收手?”但想了想,卻又暗自警惕:“看來人說有的人天生愛財,不管已經有了多少錢,總是貪心不足。嗯,就算他想收手,這些人也還不肯呢。人說江湖上前三十年玩不進,後三十年玩不出,還真是這個道理。要金盆洗手,談何容易?……唉,我這一進去,何日是盡頭?”

  但這些都畢竟是以後之事,現在先要保證自己安全活下來。無論如何,就算要死,起碼也要死得離樊舜華遠些。因此,昭元也就幹脆放下心來先行仔細聽學,一來穩固自己的安全,二來也知他們的活動方式和各種規矩,日後要脫要逃,在時機和方式的選擇上也好先有個心理準備。

  據陳自遠說,“望”之一道,如果是有經驗的人,往往能夠大略轉上幾轉,就能看出方圓一裏以內什麽地方可能有古墓、是什麽時候的墓、什麽類型的墓,以及是否值得一挖,準確率往往能到八九成。當然,這些都是極難、極縹緲的事,往往都是頭目才會,是以這等人在盜墓諸人中分成很高。另外,除了主要參照風水之外,也還要根據不同時期的特色來猜測,比如有的地方和時段流行埋嶺,有的地方則流行埋坡。

  看出大致方位之後,還是要靠親自試挖,以最終確定猜測是不是正確。這挖就是大有講究了,需要用到一種特殊的小鏟子。此鏟據說是洛陽一帶的李鴨子首先發明,是以行內人都稱之為洛陽鏟。洛陽鏟名雖為鏟,其實跟普通的鏟很不一樣,更象半圓筒形,而且還帶點底兜。之所以要有底兜,是因為需要用它帶起一鏟底層土來仔細觀察。隻要有了深層之土,便可以感覺出是不是有墓葬常有的特殊成分甚至氣味,有助於判斷和進一步的猜測。

  洛陽鏟雖然看起來簡單,但真正製作起來,卻是極難掌握分寸。其製作稍微一偏,那就不是下土不力,就是帶土不力,難起大用。因此,真正稱手的鏟子,價錢都是不菲。除通常的洛陽鏟外,還有扁鏟、滾叉、撇刀等等,有的適合於探,有的適合於挖。洛陽鏟還有分為重鏟和提鏟等幾類的,一般可以配上通身筆直的白蠟木為杆。運用得當的話,可以直接打入地下好幾丈深,用來探測墓葬的具體方位、形狀、深度、坑灰、墓道開口、堅實程度,而且判斷往往是百不失一。昭元對這鏟甚是好奇,也就要了一把鏟頭,細細揣摩觀察。

  一切探測好了,就要開挖了。這挖當然是暗挖,講究的是一要迅速,二要隱蔽,三要準確,半點都錯不得。為了隱蔽,通常來說,首先就是在人進去挖的時候,要能把洞口封得外麵的人完全看不出異樣,而且還要有一定的堅固程度。通常的要求是,要能夠容得一人在上麵安然踩過而無異狀。

  還有一點,就是不能讓挖出來的土堆積起來,導致引人注意。這兩點自然都是因地置宜,尤其是後麵藏土的辦法奇多。比如說,最基本的一點,就是將挖的四麵硬性拍實,這樣既不會有土在外麵堆積,也防止了洞壁坍塌的危險。但一般來說,此法隻適用於比較疏鬆的土質。如果有的地方不能完全靠拍實處理掉所有的土,便有好幾種其他辦法。比如說,有人會把土撒在外麵很大麵積上,旁人便不容易看不出來。

  但是還有一種極其需要體力耐力的辦法,就是先選好開挖方向、是否需要轉折,然後用洛陽鏟打通一條通氣道,順著其往前方挖。在挖的過程中,總是把前麵的土推到自己後麵。這樣一來,自己前後左右上下都是土,隻給自己留一個可以伸展手臂活動的小洞穴,以一點點地朝墓室靠近。得手之後,再以同樣的辦法挖出來。這種辦法最隱蔽,但要求的體力耐力都是非常的高,往往需要一個人一晚上能夠挖個來回。挖土是一項大苦活,是以合用的工具必不可少。很多時候,盜墓人身上要穿“老鼠衣”,其上綴滿各式各樣的工具,隨時取用。有的老鼠衣上的工具,甚至能打穿堅硬的墓磚。

  至於到了墓室之後,就要尋寶了。有的墓是空墓,也就是說墓穴是空的,可以很方便地找到各種東西。但有的墓是實土墓,就是說墓室中是填了土的。若是實土幕,那就需要一點點在幕主的身體邊際挖來挖去,摸來摸去。另外還有些墓本來不是實土墓,但也會坍塌成實土墓。通常來說,對於實土墓來說,值錢的東西大都放在墓主的身邊,甚至就穿戴在他們身上,尤其是其左肩右腳等處。對於空心墓,由於有的墓位置太深,積有濁氣,所以有時會基本挖通後過一天再進入墓室。若實在急的話,就可以打兩條通氣道,休息的時候可以從一邊往另外一邊吹氣,以加快排出裏麵的濁氣。

  得手之後,通常是墓底之人將東西往上麵一件件遞給同夥,但值錢的要最後自己親手拿著,一起出來,以免上麵的同夥忽然推土暗算,將自己活埋。但也有的人用的是另外的辦法,就是下去摸寶的人背一大捆繩索,將東西都係在上麵。隻有他自己先被拉出來,然後才能繼續拉起東西。

  論起來,當然是下麵的人最苦最累,但上麵的人也不容易,需要小心望風,有的時候還需要裝裝鬼嚇人。由於上麵的人一旦起意想獨吞寶物,想謀害下麵的人,下麵的人幾乎完全無法反抗,因此這等事通常都是很親近的人才合夥,比如甥舅之類。但與此同時,盜墓賊卻又很少有父子齊上陣的,這原因卻又是怕太過親近。這是因為,如果太親近,萬一下麵的人遇到了危險,上麵的人可能也會忍不住下去救,結果兩人都死在裏麵。同時,盜墓需極為隱秘,因此團夥規模通常不大。象陳自遠這等組織這等規模的,可說很是少見。

  既然有盜墓,自然便有無數人挖空心思不想被盜。於是許多諸如壓墓石、依山為陵、水下為陵、鉛汁灌縫等等都出了來。但據說既簡單又有效的一類辦法,其實就是簡單地在墓室周圍堆上大量的沙子,或是琉璃渣之類的不穩固東西。這樣的話,沙土便容易坍塌。如有人企圖盜墓,便可能麵臨沙子隨時湧至其身,將其活埋的危險。當然,這也是有解法的,但很多時候盜墓者寧願去盜別的墓,也不願意去費這份心力。

  又走了四五天,漫長而又枯燥的行程終於還是有了希望。那本來晃眼不是一片黃便是一片褐的遠景之中,忽然現出了一點綠色,而且似乎比前麵經曆的那幾小塊要大些。同伴們的歡呼聲中,昭元心知這就是他們說玉門,乃是這一路上最後一塊大得能住點人的地方。

  眾人早已是在旅途消磨中受夠了煩躁,一到此地,立刻便是迫不及待地朝那老三樣跑。昭元見此地實在不大,似乎還不到千把人,但上麵各種店鋪卻居然還都有。許多東西的成色還不錯,但價錢卻要遠比中原便宜許多。

  那城說是城,其實根本無牆,若說是一群人聚居,反而更是貼切。陳自遠認識幾乎所有的主要店鋪的人,甚至包括守城的那個芝麻小官和兩個兵丁,而且都是對他甚為關照。昭元心頭暗想:“他們手麵關係如此之廣,隻怕整個城都大半是一條龍運作,彼此都互通聲氣。看來,我可更要小心了。我若想在這裏散夥,隻怕所有人都會跟我作對,暗中逃跑隻怕也會渴死大漠。看來再怎麽說,也要等過了這裏才好。”

  但過了這裏,前麵不是更荒涼麽?而且能跑到哪裏去?這一帶看來似是有官無法,還不都是他們的勢力範圍?自己又如何生存?難道再回中原去?昭元想到這些,心下暗暗搖頭。有的時候,他甚至都覺自己的所做所想的一切,都是在自欺欺人,自己簡直就與白癡或是分神症者無異。

  昭元無奈之下,本能地便想去再多買些易容藥物,因為好好讓自己慢慢改變,才是正經。因此,這幾天他一方麵照管文書帳目、逛古董鋪,一方麵也跟以前一樣,時不時買些藥材之類的回來折騰。當然,他除了易容藥外,大半還是做成普通之藥準備治病的。那些賣藥的人和門口那看病郎中見他老是徑自買藥,從不來求處方,自是不免對他多看幾眼。

  這天離出發的日子已隻有兩天了,所有的人都在拚命享樂。除了陳自遠幾個人出外去談洽生意外,其餘人居然連門都不出,都在家裏胡吃海喝。等到一個個撐得死去活來,就跟豬一樣地呼呼大睡,似是要提早把將來錯過的享樂都先體驗一遍。

  昭元想拉幾個人出去買藥,卻連一個也叫不醒,折騰到下午,隻好還是自己一個人去背藥。這次既然隻有他一人,那便隻需采買自己的藥就行了。他正自捧著幾袋藥走在街上,忽聽一個聲音道:“白癡,你竟然在這裏!”昭元一聽,那幾大袋藥頓時嘩啦啦撒了一地:這竟然是公孫門中一位師兄袁再道的聲音!

  昭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竟然能追到這裏來了?可是這聲音卻又絕對不可能錯。他幾乎本能地就想逃跑,但卻忽然靈光一閃,疑心他其實不是在喊自己,便死死按捺住了這一衝動,隻是低著頭在地上撿拾東西。果然,那袁再道又對那郎中哈哈笑道:“你這白癡,怎麽居然躲到這裏來扮什麽郎中?不認真看還真是看不出來。”

  那郎中被人叫白癡,卻也絲毫不以為意,反而道:“小聲點!你這家夥這麽大聲,看看把別人給嚇的。”袁再道回頭看了昭元一眼,笑道:“他自己膽子小,那有什麽關係?來來來,我們喝酒去!”說著就要抹去白癡臉上的藥物。

  白癡隨意避開,笑道:“今天還沒看幾個人呢。”袁再道笑道:“搞什麽呀?”就要將他拉走。他身邊另外幾名師兄,也都是大聲起哄。白癡道:“等等!”忽然將身上的銀錢掏了些出來,道:“這位小兄弟被你嚇得藥材都滾散了,人人亂踩,不如就賠上一點吧。”

  袁再道見他居然還要主動送上前去,心下大是不耐,幹脆自己摸出一大錠銀子朝昭元砸去,道:“走啦!”昭元不敢躲避,任由那銀子砸在身上彈開,又急忙撿了起來。袁再道哈哈大笑,道:“小子,賺了這麽多,怎麽也不給大爺來個謝字?”

  昭元無奈,隻好道:“謝大爺。”便又在地上撿拾。袁再道哼了一聲,正要轉身,忽然轉過頭來道:“這小子……好象有點不對。怎麽這麽大一錠銀子,卻也沒半點狂喜之色?連頭也不肯磕一個?”昭元心頭大驚,正想不顧一切逃跑,白癡道:“算啦,算啦,人窮未必誌短。你那臭錢,未必在別人眼裏。”

  袁再道被他諷刺,正自無趣想要離開,旁邊的另一位師兄李恒垣忽道:“你們覺得他低頭的樣子,象不象是屈元?”昭元一躍而跑,卻被前麵的人群所阻。袁再道等人立刻大呼著追來,與不遠處那幾名聽到這邊動靜、本待過來的師兄形成了合圍之勢,硬是將昭元給逼住。昭元心知無法避免,幹脆將頭一揚,怒道:“我沒有騙你們!我沒有做錯!”

  袁再道仔細看了看他,笑道:“果然是你。看來我們的猜測還真是準,這趟回去非羞死那兩個豬頭不可。你這麽叫冤做什麽?你第一句話便無恥!你說沒有騙我們,那你為什麽還偷偷易容?”昭元怒道:“那是你們不相信我!你們千裏追殺,我怎麽能不這樣?”李恒垣怒道:“你叫我們怎麽相信你?你自己說說你做的事,有哪一樣不是讓人無法相信?”

  昭元憤聲道:“不!不!他們都是真的,不過都是巧合而已……”袁再道怒道:“什麽真的?無字天書怎麽解釋?太師祖傳功怎麽解釋?你燒家逃跑怎麽解釋?師父師叔們遇難失蹤你怎麽解釋?你更是普天之下唯一從血魔手上生還的人,這又怎麽解釋?一次是巧合,兩次是巧合,這麽多次,難道都是巧合?這可能有多大?你把我們當傻瓜呢?”

  昭元怒道:“那你們怎麽會來這裏碰見我?這個可能有多大?它難道不是巧合?”袁再道一時語塞。李恒垣道:“我們來這裏,是因為大家忽然動念,分析得如此。哪象你那些巧得讓人無可相信的巧合?”昭元冷笑道:“你們忽然動念?這念忽然一下就能動出來?”李恒垣麵上一紅,道:“不錯,是街上有人酒醉後,說起想殺仇人,然後逃到西北荒遠之處,我們聽者有意,這才來的!可這又怎麽樣?”

  昭元厲聲道:“難道你們不覺那人是在有意提醒你們嗎?”袁再道道:“不錯,是有可能。可是任何一個白癡都看得出來,他是無意的可能,比起你那些多巧合來,不知要大多少倍!”

  昭元怒道:“這整件事根本就是被人操縱,你們竟然完全看不出來?那血魔若是與我勾結,他會主動把我帶出,再來引你們注意?他為什麽不把你們全都殺死,以絕後患?我若是跟那些妖女勾結,又怎麽會幫燕雲鵬燕雲龍?你們不信我,那為什麽不去親口問他們?若是我真有這麽大的本事,能勾結如此多的人,你們早就沒命了!我又怎麽會如喪家之犬一樣,任你們宰割?”

  袁再道一時間瞠目結舌,怒道:“你詭計多端,誰知道你是不是為了做什麽真正的邪謀,而來故意迷惑我們的?你說的這麽些,全都似是而非,不過就是想轉移注意力,把水攪渾!我隻問你:那無字天書的事怎麽解釋?後來我們再去接你來洛陽,想讓你當麵說清楚的時候,人人都已是心平氣和了,並無現在對你的懷疑。可是你卻為什麽焚屋而逃?你在掩藏什麽?你究竟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昭元腦中一片暈眩,臉色越來越是蒼白,已完全說不出話來。李恒垣看著他的臉色,哈哈笑道:“被擊中要害了吧?我早就覺得你不是個好東西,果然證明我眼光不錯!”昭元怒道:“我的那些事乃是私事,跟這血魔什麽的無關!”

  李恒垣嘿嘿冷笑道:“私事?好一個私事!若是我現在就殺了你,也隻不過是你我之間的私事,別人怎麽能管?你說的那些想來蒙人,卻不知你那些可能,簡直就是可能性低得比沒有還沒有,而袁再道的話才是可能性極高!你想用幾個可能性極低的事,來混淆可能性極高的反事實,想蒙混過關,哪有那麽容易?你不要忘了,他們雖然都隻是可能性,卻有著本質的區別,那就是一個可以用來作為判斷依據,另一個卻永遠也不可以!現在沒有師祖師父給你撐腰,也沒黑屁股和女鬼那兩個蠢材,你還以為你能蒙著誰?”

  昭元氣極,不免想起了望帝的話:一個人若覺得某人不順眼不可信,那麽該人所做的每一件普通的事,都可能增加反感和懷疑,這其中根本就沒什麽道理好講。昭元想到這裏,心下已是完全絕望:“我跟他們這麽耗什麽?他們怎麽會聽我所說的?我還不如一拚而死,怎麽也好過被他們抓起來折磨逼供。”他想到這裏,忽然奮起全身力氣,一拳就要擊向李恒垣。那李恒垣沒料到他居然敢動手,一驚之下,急忙頭一偏,卻還是被他打得下頜半脫。其餘幾名師兄大怒,一個個都或拔劍或揮掌,朝他猛攻。

  昭元心頭已是完全絕望,出招勢如瘋虎,全然不顧輸贏後果。所謂一人拚命,十人難當,那幾名師兄一時也不願過分進逼,都想跟他先耗力氣,慢慢再來擒他。昭元左衝右突,始終衝不出去,心頭如死,忽然一掌擊向自己天靈蓋,悲呼一聲:“爹,娘,孩兒來了!”

  那些師兄大驚,正要封擋留他得供,卻已是不及。正在千鈞一發之際,忽然一條青布身影躍身圈內,一下抓住了昭元之手,正是白癡。隻聽他朗聲道:“此事尚未清楚,何必如此絕望?”昭元怒道:“什麽沒清楚?他們心中早已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袁再道一見昭元沒死,立刻又鎮定下來,冷笑道:“你想一死以保邪謀?沒那麽容易!如此多糾纏不清的事都著落在你身上,你早早死了,我們問誰去?師父怎麽辦?天書怎麽辦?”昭元望著眾人那義憤填膺的麵孔,想起將來要麵對的他們的輕蔑和刑獄逼供,心頭簡直恨死了這白癡。

  但他忽然間,也似乎明白了什麽:“那人要如此利用我,目的就是要讓我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是以故意將這些事弄得纏雜不清,兩邊都是無數暗套。若是我被人明白確定是殺師之賊,現在必已死了。若是能明白確定不是,現在也已然被放了。這兩樣都不能長久吸引注意。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兩邊都纏雜不清,互不相下。”昭元想到這裏,口齒一張,正要說出解釋,忽然又暗暗歎氣:“你們如此不相信我,我說出這些,一樣隻能是自取其辱。……嘿嘿,那人如此,肯定也是要對你們不利。你們如此對我,我又何必幫你們?”

  白癡道:“依我看,這位小兄弟未必便是壞人。大家要問他這些事,大可不需如此先入為主。”袁再道冷笑道:“不是壞人?你也太幼稚了吧。我看哪,你隻會醫人,對這心思世故,卻還是太不在行。”眾師兄都是哈哈大笑。

  白癡搖頭道:“我不但醫人,而且醫心。若是懷疑心過重,也過於偏執,便也是心病。既然是病,我怎麽能不醫?”李恒垣見他麵色嚴肅,不再笑他,正色道:“我們且不說別的,就你平心而論,你說他說的和我們猜的,究竟誰更可能?擺這麽多巧合放在你麵前,你自己說他沒鬼的可能性能有幾成?”

  白癡歎了口氣,搖頭道:“就算再小,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我也不是說他就一定沒罪,隻是想奉勸大家,做事先平和些,不要存什麽先入為主之念。而且依我看,這位小兄弟實在不象是惡人,他這麽做很可能是有難言之隱。”昭元心頭一動:“他怎麽這麽回護我?”

  昭元心念未畢,便聽李恒垣道:“白癡,你怎麽這麽回護他?你說我們先入為主,可你自己也直說他不象惡人,這難道不是你先入為主?”白癡微現尷尬,道:“我……身為醫者,對隻以可能性來判別的可怕後果深有體會,絕不是單單為了回護他。”

  忽聽一個似曾相識的淒厲聲音道:“你也配說知道這其中的可怕?”眾人回頭一看,卻見一個瘋婆子帶著一個一樣瘋瘋癲癲、口中似不住說著什麽的紅衣人,正冷冷地立在街口。白癡驚道:“你……是不是失心婆婆?”那瘋婆子哈哈笑道:“不錯,我就是來取那老鬼性命的失心婆婆!快說,莫桑老鬼究竟藏在哪裏?你那些師兄弟在哪裏?”

  白癡麵色蒼白,道:“師父他老人家不在這裏。”失心婆婆冷冷看著他,忽然怒道:“無恥!”那本來還瘋瘋癲癲的吳本木,立刻象是得到命令一樣,瘋狂地向白癡衝了過來,口中還不住大叫:“我是血魔!我要殺人!我要殺人!”

  白癡大驚,急忙揮掌迎去。隻聽砰地一聲大響,那吳本木一個翻身,已自又騰躍撲來,白癡則身形暴退,臉色忽然血紅,似是受了內傷。眾人急忙揮劍替白知病抵擋,但吳本木根本視他們如無物,雙手亂抓之下,眾人之劍全都紛紛亂飛,隻得急忙後退。眨眼之間,吳本木又已是逼住了白癡,不上數招,便已將白癡打得險象環生。

  昭元大急,忽然大聲道:“失心婆婆,你不能殺他!”那失心婆婆忽然轉過頭來瞪著他看,突然又暴怒道:“原來是你這小兔崽子!給我繼續打!”昭元道:“杜先生已經……已經被你打死了!”

  失心婆婆刹那間就象是丟了魂一樣,猛地撲來抓住他領口,將他高高舉起,厲聲道:“你說什麽?你說什麽?”昭元呼吸困難,咬牙道:“杜先生去世了!那一次……那一次他受了內傷,後來……後來被君萬壽和血魔殺了。他臨死前遺言,說心願是你能過好,也能放過莫桑子他們。”失心婆婆呆呆發怔,忽然狠狠掐住他脖子,怒道:“不,不!你在騙我!”

  昭元幾乎就要窒息,雙手徒勞地想要抓開她手,嘶聲道:“不!他還說他要把《蜀王濟世篇》給您,希望能有助於治你痛經的病!不信你摸我胸口!”他現在完全是信口胡編,但情急之下,居然也還真象是有那麽回事。失心婆婆一把從他懷中掏出那書,看了一看,整個人就如要崩潰一樣,那抓住昭元的手也終於放鬆了些。

  昭元還沒來得及喘上一口氣,失心婆婆忽然淒吼一聲,那本書已是成了碎片,隨著她淒厲的聲音滿場飛仰:“他無恥,他害我,他有什麽資格來叫我饒人?你們說是不是?你們說是不是?我要殺莫桑子,我不但要殺他,更要殺他全家!要殺他滿門!這是他害的!”

  昭元見自己所言竟然適得其反,痛悔無及。他正要奮力掙脫,再想辦法,卻忽然被失心婆婆狠狠甩在地上。這一下摔得奇重,昭元頓時眼前陣陣發黑,腰髖腿膝都是劇痛,腰椎更象是要折斷一般,完全站不起來。恍惚間。他臉上似是飄來了片片碎書,上麵還有些濕濕的,不知是自己的眼淚,還是失心婆婆的眼淚。

  失心婆婆發瘋般地一個個抓住人的脖子,逼人訴說自己應不應該報仇;所有的人除了白癡自己之外,都被迫說是。其餘圍觀之人見她如此凶悍,早都嚇得沒影了。失心婆婆哈哈笑道:“看見沒有?聽見沒有?當年所有的人都說我該死,現在所有的人都說你們該死!快說!那老鬼究竟在哪裏?”

  忽聽一人慢慢道:“老鬼我在這裏。”白癡驚道:“師父,您怎麽還是出來了?”但見那人年逾古稀,發須皆白,雖然老邁,卻還依稀有當年的風骨神韻,隻是麵色憔悴愁苦得象鬼一樣。失心婆婆仰天大笑道:“兒子,他終於出來了!娘搜了他這麽多年,他終於出來了!”她瘋狂大笑之際,卻是淚流滿麵,其形其態說不出的淒涼和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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