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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王之王 第五十五回 天若有情天亦老

(2006-05-12 21:57:29) 下一個

萬王之王  第五十五回 天若有情天亦老

  第五十五回 天若有情天亦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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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元看了看她,終於緩緩道:“她是我在路上碰到的一名特洛伊公主。我答應幫她救她國人,但最終她母親還是不幸被我害死。”說著把大致情形說了一遍,但卻沒說自己曾與她有婚姻之想,隻說她現在急於找到英武權勢之人為夫,想找希臘報仇。末了又說:“此次我帶她來,還想請夫人教她一些劍術。”

  寶相夫人自始至終神情不變,看了昭元許久,似是若有所思,終於道:“這個女孩子不是壞人,身世也極可憐,我自然可以幫她忙。隻是你要好好補償靈兒對你的思念,不要讓靈兒傷心。你也知道,靈兒確實是沒有你不行。”昭元低聲道:“是。她們在哪裏?”

  地藏王笑道:“靈兒好象很喜歡她,我看現在簡直象是不要你也沒事了。現在她們在藥室之中。”寶相夫人卻是麵色如水,並不說話。昭元道:“那我先去看看她們。”寶相夫人道:“不用了。馬上就是晚膳,她們自己會過來的。我們還是先筆錄你的見聞吧。”

  昭元無奈,隻好到側廳去,心頭簡直百念雜陳,難以斷絕。好在口述筆錄,卻也費時,等錄了個大概,時間已是晚膳之時了。昭元不敢去找伊絲卡和冰靈她們,隻是坐在席上,連翹首而待的神態都不敢做出。

  過不多時,伊絲卡和冰靈一起來了。伊絲卡一改先前冷冰冰的神態,對冰靈喜愛有加,但偶一轉眼到昭元身上,就立刻又恢複了極冷的神態,甚至比先前更是冷漠。隻聽冰靈嘻嘻笑道:“姐姐對我好好啊,跟我說了好多她家鄉的好玩的事情。可是跟我剛剛說到那裏有很多很大的海中巨鯨的事,就被你們喊來了。姐姐,你現在講好不好?”

  伊絲卡心中一陣悲涼,卻是說不出話。昭元見冰靈又要撒嬌,隻得接道:“這鯨的事,確實是有,而且還能騎呢。”冰靈道:“真的?你騎過它們嗎?”昭元道:“騎過,還有你這位姐姐也騎過它們的。”冰靈悠然神往,道:“將來我也要去騎它。”忽聽伊絲卡冷冷道:“我沒有騎過。他在騙你,那些巨鯨是專門拱翻海船的,你莫要信他的話。”

  昭元不知她這話什麽意思,隻得道:“確實也是。我去那邊的第一艘船,就被它們給拱翻了。”伊絲卡忽然瞪著他道:“後來你那頭鯨還拱翻了許多條船,比如阿伽門農運財寶的船,是不是?”

  昭元一驚,不敢看她眼睛,隻是道:“要是真有這樣的事,那鯨可能是看見大船出沒,又想喝酒,就湊上前去。船上人因為貪心島上財寶,自然拚命裝多。這時候生怕它太靠近,不知它意,十分害怕之下,就想射傷它趕它走。不料這卻激起了它的憤怒,遂導致發狂亂拱。”他勉強說完,偷眼看伊絲卡的神情,見她全然不理自己,心下不知怎麽地,又極是失望。

  寶相夫人舉杯道:“姑娘,你和昭元不遠萬裏來到這裏,本是應當一起歡迎的。但昭元和靈兒感情深厚,便是自己家人一般,所以算不得客。因此這一席,也就是隨便為你接風洗塵的,你可千萬不要嫌棄簡慢。”

  冰靈嘻嘻笑道:“不是啊,不是啊,我跟姐姐也感情深厚,她也不算客人的。”伊絲卡臉色蒼白,卻也舉起酒杯,目光平視前方,似乎在看著每一個人,卻又似乎每一個人都沒有看,緩緩道:“謝謝夫人高義。小女子無可相敬,便先幹了。”說著也不待答言,一飲而盡。冰靈偷偷伸出手去也想拿起一杯酒,卻聽寶相夫人沉聲道:“靈兒,小孩子不能喝酒。”冰靈翹起小嘴道:“可是姐姐為什麽就能喝呢?她也比哥哥小啊。”手卻還是乖乖縮了回去。

  寶相夫人向伊絲卡微笑道:“靈兒不懂事,你還請多多擔待,莫要笑話於她。”伊絲卡咬著嘴唇點了點頭,道:“夫人放心。我就算不喜歡這個世上所有的人,也還是喜歡她的。”說著掃了眾人一周,掃過昭元的時候,似乎根本就沒有將他看在眼裏,但眼中卻是淚光隱現。昭元心頭難過,但卻也無可發一言,隻是悶頭用膳。

  寶相夫人道:“姑娘,你身世可憐,我也十分同情。你前途坎坷,昭元要我傳你一些武功以資防身。女子多走輕靈,我於劍術一道粗有涉獵,便教你劍術。至於內功一道,有昭元的法門,你又天生穎悟,你自行修習即可。你看如何?”

  伊絲卡道:“多謝夫人美意,小女子感激不盡。但宴席之上,卻是無需多說。正所謂一醉之後,萬事開懷,我們又何必浪費了這良辰美景?”她酒量幾乎沒有,但卻一杯接一杯地喝,雖然酒力亦屬微弱,但她臉上卻依然升起了紅暈。可無論她多麽明顯的不勝酒力,卻也仍然絲毫無停杯的跡象。

  昭元離伊絲卡甚近,中間隻隔冰靈一人,這時見伊絲卡行事說話忽如男子,甚至微帶狂意,更是心痛難名,但也不敢出言相勸。冰靈悄悄湊在昭元耳邊道:“姐姐要當我媽媽的徒弟了,哥哥你也偷偷地當,我們三個就都是同一輩的。你說好不好?”

  但伊絲卡卻不知怎地聽到了這話,忽道:“我不當夫人的徒弟。”冰靈滿臉錯諤,不知道該說什麽。昭元見她雖是極力抑製,但醉態依然難掩,忙道:“夫人傳授劍術,乃是相助,並非一定要看作師徒之授。”

  寶相夫人點了點頭,道:“不錯。這些名分之事,無需多加顧慮。靈兒和昭元,還不是這般的好?”伊絲卡心中悲苦,頭目暈眩,忽然間似乎連舉杯的力氣都沒有,身體已歪著倒在了冰靈身上。冰靈奇道:“姐姐醉了?”

  伊絲卡心頭隻是一個念頭:“醉了也好,我喝了這麽多,卻為何偏偏不醉?”她想睜開眼睛向冰靈笑一笑,可卻絲毫也睜之不開。昭元道:“她確實醉了,我們送她回去休息吧。”說著便要伸手去扶她。伊絲卡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忽然尖叫道:“我不要你扶,我不要你扶!你滾,你滾!”說這些話時,眼淚已是如珠般落下。

  滿座驚愕中,寶相夫人歎了口氣,道:“靈兒,你扶這位姑娘進去休息吧。”冰靈眼睛眨了幾眨,似乎想問什麽,但見母親麵色一沉,便又立刻縮了回去。她扶起伊絲卡,想朝後走去,寶相夫人卻道:“扶她到旁邊的客房去。”冰靈道:“可是我想和姐姐一起睡……”寶相夫人皺了皺眉,依然道:“扶她到客房去。”冰靈隻好嘟起嘴巴將伊絲卡扶向客房。

  昭元呆呆看著她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中,心頭實在不知是什麽滋味。他抬頭一看,卻見寶相夫人正望著自己,麵色也是出奇的冷駿,心下微亂,道:“夫人有什麽話要說嗎?”

  寶相夫人冷冷道:“該說的其實都已經說了。你這趟西行,惹的禍事可還真是不小啊。你若還是人,便當好自為之。”說著直接起身離席,絲毫也不管地藏王和昭元。昭元垂頭喪氣,道:“四師弟,人都走了,席還是散了吧。”地藏王點了點頭,便有人前來收拾散席。

  昭元心頭煩悶之極,他雖然幾乎滴酒未沾,腦中卻依然昏沉得無可適從。他循著直覺朝前走去,路過客房時,卻忽見冰靈從門後伸出頭來,神秘兮兮地道:“哥哥,進來。”他怔了怔,推門走了進去。隻見伊絲卡已斜斜倒在床上,不知是睡是醒。旁邊並無下人,顯然都已被冰靈趕了出去。

  冰靈笑嘻嘻抱住昭元撒嬌道:“媽媽不讓我把姐姐帶到我房裏,我們今天就在這裏和姐姐一起睡,好不好?”昭元一驚,道:“不行!”冰靈皺眉不依道:“為什麽不行?你討厭姐姐嗎?”昭元歎了口氣道:“不是我討厭她,而是她討厭我。”

  冰靈很奇怪地眨了眨眼,忽道:“對啊,為什麽每次我說到你,姐姐就不答話,而且姐姐剛才還說不要你扶呢?可她又為什麽萬裏迢迢,跟你一起來到這裏來呢?”昭元見她全無半點男女之念,無可回答,隻得搪塞道:“她……或許本來不太討厭我的,但後來見到你這麽可愛,結果就喜歡你而討厭我了。”

  冰靈臉色羞紅,道:“哥哥,你又笑我。”昭元勉強笑道:“不是的,不是的。見到你,就很難再覺得別人可愛了。”冰靈眨著眼睛道:“哥哥,你是不是也喜歡姐姐呢?”

  昭元料不到她怎麽忽然又問起這話來,根本不知該如何回答。眼見她眼睛定定地望著自己,實在也不知她到底是全然不知情愛之事、隨口亂問,還是其實早就明了無比。冰靈見他不答,笑嘻嘻道:“哥哥,你說姐姐會不會喜歡你呢?”昭元搖頭苦笑道:“不會的。這些事你不懂的,還是早點睡吧。”冰靈抱住他不放,道:“哥哥,你跟我一起睡。”

  昭元看了看伊絲卡,道:“不行的。你已經很大了,哥哥不能再跟你一起睡了。”冰靈一怔,小手卻更緊了,急道:“我不想長大,我不想長大。你說過你要總是陪我的,你說過要總是讓我開心的,你不能逼我長大。”說著說著,眼中竟已是淚光隱隱。

  昭元完全無所適從,恍惚間見伊絲卡的身體似乎微微動了一下,心頭頓如受驚鴻雁,巴不得要逃。冰靈死死抓住他,哭道:“哥哥,你再也不要我了麽?你是不是再也不喜歡我了?我……真的一定要長大麽?”

  昭元見她小臉上淚眼迷離,眼中盡是乞求和哀怨,當真是玉露噙蘭一般,說不出的讓人憐愛。他想起冰靈的苦苦等待,心中柔情湧將上來,不由得停住了腳步,輕輕擁住她撫摸她頭,道:“不,不,哥哥永遠喜歡你,永遠永遠都疼你,不會逼你長大的。你不要多心。”

  冰靈眼淚不停,道:“那你還跟我一起睡嗎?”昭元歎了口氣,點了點頭。冰靈大喜,跳起來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將頭歪在他懷裏,卻又偷偷看他,似乎是為自己又哭又笑而害羞。她眼中滿是歡喜的光芒,伴隨著還沒落完的淚水,當真是說不出的美麗可愛。

  昭元近前看了看伊絲卡,但見她身體微微顫抖,極是柔弱無助,可是臉側的絲褥卻已似乎濕了一大片。昭元心下一陣難過,但卻也根本無法拒絕冰靈,隻能輕輕對冰靈道:“可是姐姐身上有傷,還沒有好,需要休息。我們不要吵她,好不好?”冰靈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道:“我們就在這裏悄悄一起睡,不吵她好不好?”

  昭元想了想,道:“哥哥忽然想起來了,姐姐需要吃藥,哥哥今天晚上還要熬藥。你還是好好去睡吧。”冰靈卻道:“不,不,我也去熬藥,我也希望姐姐早點好。好了之後,你們都陪我玩,都不許逼我長大,好不好?”

  昭元無奈,隻好點了點頭,攬住她纖腰,悄悄掩上房門退了出去。藥房就在旁邊,昭元找齊了藥材,親自碾磨烹煮,煽風製火。冰靈在旁邊幫忙,雖然是越幫越忙,但對伊絲卡的喜歡之情,卻是表露無疑。

  過了許久,冰靈終於抵擋不住困意,縮在昭元懷裏睡著了,房間裏也靜了下來。她天真美麗的小臉緊緊貼在昭元懷裏,雙手也抱住他,似乎睡夢中也怕他偷偷溜走一般。昭元歎了口氣,根本不敢去想伊絲卡的心情,因為他怕自己根本承受不起。

  許久許久,昭元正要去揭開藥爐,細察藥力厚薄。冰靈忽然動了動,也是醒了過來。昭元撫摸著她頭,輕輕道:“天還沒亮。”冰靈道:“藥好了嗎?我們去看看姐姐好嗎?”昭元看了看,聞了聞,道:“已可以離火了。”冰靈道:“那我們送過去好不好?姐姐醉了,可能還會吐的。她不要別人服侍她,可是總要有人去看看的。”

  昭元點了點頭,親口嚐了嚐那藥,覺得已是恰到火侯。他將那藥慢慢倒入一隻玉碗中,待其稍涼,道:“小妹,你去把藥端給她吧。”冰靈奇道:“你不去嗎?”昭元默然,道:“你不記得她現在神智不清,不讓我扶麽?我怕她心情激動,不喝我遞的藥。我……在外麵等候。”冰靈忽然笑道:“哥哥,我覺得你很喜歡姐姐,怕她有一點點的難過,是不是?”

  昭元頓時滿臉通紅,道:“小孩子不要亂說話。”冰靈嘻嘻一笑,端起玉碗走了出去。她推開房門,見伊絲卡已經微微坐了起來,正呆呆望著自己,便走上前道:“姐姐,我哥哥給你熬了藥,你喝吧。”

  伊絲卡一聽是昭元熬的藥,心頭一陣氣苦和難過,隻覺若是由昭元親手端進來,自己非立刻反手將藥潑向他身不可。可是冰靈的眼中閃著真誠的光芒,那卻是真真切切地希望自己早日病好,早點來陪她玩。伊絲卡不知怎的,說什麽也恨不起來她,隻好道:“小妹妹,謝謝你了。”端起來一口口慢慢喝下。冰靈坐在床邊歪著頭看著她,忽然湊在她耳邊悄悄道:“姐姐,你知道嗎?我偷偷發現的,我哥哥很喜歡很喜歡你。”

  伊絲卡全身一震,那玉碗險些掉落地上,麵上雖依舊裝作沒聽見,但蒼白的臉上卻依然還是又升起了紅雲。冰靈很認真地道:“姐姐,我說真的,保證不騙你。我哥哥在熬藥的時候老是出神,還親口嚐藥,最後連端都不敢給你端過來,說是怕你生氣。姐姐,我哥哥這麽喜歡你,你為什麽不喜歡我哥哥呢?”

  伊絲卡冷冷道:“他有什麽好?我為什麽要喜歡他?”冰靈睜大眼睛道:“不,不,我哥哥很好很好的。他對我非常非常好,總是跟我一起睡,哄我疼我。我要去哪裏他總是陪我去,我想要什麽他都能給我。不論要到哪裏去,他總是把什麽都先想好準備好了,我隻需要快快樂樂去玩去享受就可以了,一點需要擔心都不用。這樣還不好嗎?”

  伊絲卡忽然冷笑道:“這樣好也是對你好,對我有什麽好?”說到這裏,忽覺自己此言竟似有吃醋之意,頓時滿臉通紅。幸好冰靈似乎並未覺察,隻是笑道:“不是啊,不是啊,他對你也很好很好啊。除我之外,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對別人這麽好過,從來沒這麽怕讓別人傷心的。你不信麽?”伊絲卡心頭一動,放下玉碗,心頭卻依然愛恨交織,無可回答。

  冰靈忽然撒嬌般地抱住她,很神秘地道:“姐姐,你也喜歡我哥哥,做我哥哥的妻子,好不好?”伊絲卡全身大震,臉紅欲燃,脫口道:“你怎麽會這樣想?”

萬王之王  第五十五回 天若有情天亦老(二)

  
  冰靈幽幽道:“我喜歡哥哥,我好想好想跟他永遠在一起的。哥哥也喜歡我,可是他總是對我說他要娶妻子的,娶了妻子之後他就不能再這樣疼我了。我一聽到他這樣說,就很難過很難過。雖然後來他說他一定會找疼我的妻子,可是媽媽卻總是對我說,我肯定找不到那樣的好嫂子的。我好怕好怕,我怕有一天哥哥真的娶了一個不喜歡我的妻子。今天我發現姐姐你好喜歡我,我也好喜歡你,而且我哥哥也喜歡你,就隻差你喜歡我哥哥了。要是你當我哥哥的妻子,那樣我們三個不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嗎?你們都疼我,我也就再也不用跟哥哥分開了。姐姐,你說好不好?”

  伊絲卡心中,簡直就是百味雜陳。她很明白昭元對自己的確是一往情深,可是她也一聽就知道,昭元和寶相夫人的話裏另外有深意,而她最不能忍受的也正是這一點。她看了看正賴在自己身上撒嬌、要自己答應的冰靈,見她年紀雖還很幼稚,但卻實在已是無比的秀美可愛。如果連自己都喜歡她,又怎麽能怪昭元無法離開她?

  伊絲卡定了定神,想恨她,想嫉妒她,想推開她,但卻又根本恨不起來也嫉妒不起來。她慢慢扶正冰靈,道:“你想過沒有,要是你哥哥真的娶了妻子的話,你還怎麽和你哥哥在一起呢?”冰靈奇道:“就是和現在一樣啊。我們一起玩,一起做飯,一起睡,不好嗎?你們都疼我,我睡在中間,一定比現在更快樂更舒心。”

  伊絲卡心頭一陣難過,可是看到冰靈那一幅理所當然的天真神情,還有那企盼自己答應的眼神,卻又實在不忍心告訴她這是多麽的荒謬。難道自己就真的答應麽?這樣的妻子又是什麽妻子?她忽然禁不住又想起,昭元那天晚上逼自己殺他的冷酷模樣,心頭惱恨越來越濃,也越來越是煩亂,隻得道:“姐姐累了,想先睡一會。”

  冰靈道:“姐姐,你答應了?”伊絲卡道:“不,姐姐心裏很亂。待姐姐想清楚了再回答,不然就隻能不同意了。你也回去睡吧。”冰靈不敢再問,道:“我跟你一起睡好嗎?”伊絲卡想起她先前所說,怕她又叫來昭元,立刻麵色一沉,道:“不好。你還是去跟那個這麽疼你的哥哥一起去睡吧。”

  冰靈見她麵色不對,呐呐道:“姐姐,你生我氣了嗎?”伊絲卡歎了口氣,柔聲道:“不是的,姐姐喜歡你還來不及呢,怎麽會生你的氣?隻是姐姐身體不適,毒傷未好,所以說話有些不對。”

  冰靈點頭道:“那我天天給姐姐熬藥,你早點好,早點想好答應我,好不好?你答應之後,我還是喜歡叫你姐姐,不喜歡叫你嫂子,好不好?”伊絲卡無奈,隻得勉強點了點頭。冰靈笑道:“姐姐,再告訴你一件事。再過幾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你一定要在那之前就病好,讓我歡喜哦。”說著天真一笑,掩上門退了出去。

  昭元在外麵等了許久,但心存愧疚之下,卻是絲毫也不敢偷聽。他見冰靈出來時甚是開心,便悄悄問道:“她喝了嗎?”冰靈笑嘻嘻地道:“喝了,而且……”卻又忽然不說,隻是道:“反正以後你要是敢不疼我,一聲不響就想扔下我,我就去找姐姐幫忙,看你還敢不敢。現在她睡了。”昭元驚疑不定,卻也不敢進去看看。

  這幾日昭元每天都帶著冰靈去周圍采藥,而冰靈也居然不吵不鬧,每天都是認真采藥,認真熬藥,端進去給伊絲卡喝。但二人之間,卻再也沒有提及先前是不是答應的事。

  伊絲卡近日來《易筋經》有所進步,加上昭元妙手,身體已是基本無恙;湯藥之類,不過掃尾而已。她每日都從寶相夫人學劍,寶相夫人也盡心教她,絲毫不藏私。伊絲卡心中煩亂,怕自己去想那些令自己痛苦之事,便強逼自己苦想那報仇之念,苦苦學練。她天生聰穎,學得極快,不多時候便將寶相夫人的仙猿劍法,學了個十成中倒有九成形似。就連寶相夫人,也對她那出人意料的天資讚歎無已。

  這仙猿劍法乃是十一世前,由毀滅之神眥濕奴和梵天右脅侍哈奴曼,依神猿之靈所合創。後來,此功又為曆代婆羅三聖、梵天三尊所改進,早已流傳天竺,倒也不是什麽秘傳武功,而且也並非隻限女子修習。隻是傳得多了,普通人反而多是隻得皮毛,其威名反而不盛。但寶相夫人畢竟得自其師親傳,伊絲卡又天資穎悟,加上昭元之助,雖然隻短短幾日,便與天竺普通賣藝武人之造詣不可同日而語。

  這日已到了冰靈的生日。冰靈既先已說不喜大操大辦,便也沒驚動全城,隻是很少的幾個人知曉。這日冰靈依然照例先去采藥,不覺到了一處小小山崗之上。二人極目望去,但見藍天黃沙,四麵開闊,一望無際都是清爽。昭元想起伊絲卡的傷終於已好,對自己等的態度似乎也比先前好得多了,又逢生日喜慶,數日來的猶豫心情也是一掃而空。

  冰靈也歡喜不禁,道:“哥哥,我生日,別人都可以不送禮物,但你一定要送一件最好的禮物給我。”昭元笑道:“這件禮物我早就想好了,隻是一直都沒告訴你而已。到時候來我一定要給你個驚喜。”冰靈奇道:“是什麽能這麽好呢?我偏不信。”昭元笑道:“你一看就知道了,一定你你想要的還要好許多。”

  冰靈忽然臉上一紅,道:“不,不,不可能的。我想要的一定比你想給的要好,就是不知道你舍不舍得。”昭元哈哈笑道:“對我最疼的小妹我還有什麽不舍得的?隻要是我能給出來的,說什麽也不能讓小妹失望。”

  冰靈拍手道:“好啊好啊,那你可不能賴帳。姐姐也要給我一件禮物。你猜會是什麽呢?”昭元聽她提到伊絲卡,頓時黯然神傷,想起那送給伊絲卡的一條天鏈還在自己手中,更是惆悵不已。這幾天裏,他曾偷偷將那天鏈掛在伊絲卡床頭。可隻要一到次日早晨,伊絲卡便總是悄悄包好又塞還自己,而且每次都是極輕蔑的神氣,全無會要的跡象。

  忽聽冰靈歡叫道:“哥哥,你看你看,天上有好大好大一隻鷹,上麵好象還有人呢。”昭元吃了一驚,抬頭一看,果見一隻巨鷹正在天上盤旋。而且那巨鷹上麵似乎還真的有人,隻是太遠了,看不清楚。

  昭元看了一氣,暗暗歎道:“我原來以為,鵑兒就是已經比普通的鷹隼還要大,已是大得不行了,別的飛禽再大也不會超過它兩倍的。可我卻沒想到,這世上還真有比它大上這麽多倍的巨物。”他忽然心中一動,失聲道:“你不會是要我或伊絲卡,給你送這麽一隻巨鷹,讓你騎著玩吧?”冰靈眼睛一亮,道:“對呀,這樣很好啊!我怎麽就沒有想到呢?”

  昭元嚇了一大跳,頓時大悔自己多嘴。但冰靈已趁機膩了上來,非要他想辦法能不能逗鷹下來,哪怕是多看幾眼也好。昭元無奈,隻好運起獅子吼功朝上假意喊了幾聲。那鷹自然在天上盤旋不理。昭元如釋重負,笑道:“你看,它背上有人,可不是那麽好騙的。”

  冰靈嘟起嘴巴不依,昭元隻得道:“不是哥哥偷懶,實在是因為這上麵八成坐的是個女子,那就沒有辦法。要是背上坐的是男人,或者還可以騙他下來。”冰靈奇道:“為什麽呢?”

  昭元笑道:“若上麵的是男子,一見到你這麽漂亮可愛,還不馬上撲下來,想多看你幾眼?哪裏還用得著我來哄騙?”冰靈小臉頓時通紅,氣道:“是女人就不會嗎?你小心她也會下來偷看你的。”

  昭元哈哈大笑,道:“就我這幅尊容,跟真正英俊的男子比起來,簡直……”說話間忽覺得頭上微黑,立覺不對,本能地拉著冰靈朝旁邊一閃。隻見那頭巨鷹竟然真的突從空中俯衝了下來,但離地還有幾十丈便又衝了上去,並未靠近二人,也不象是要對二人不利。

  昭元定了定神,見上麵一人全身白衣,裹得嚴嚴實實,心頭奇怪,便大聲喊道:“貴客何人?為何如此驚嚇在下兄妹?”那白衣人不答,座鷹盤旋了一陣,忽然振翅北飛,一會便是不見。昭元甚是奇怪,但見冰靈流露出羨慕的神色,知她又在瞎想,便又好氣又好笑道:“算了算了,要不要我今天幫你捉頭小鷹,你養它許多年,天天逼它多吃,沒準就能騎了。”

  冰靈知他是開玩笑,氣得狠狠追上來要咬他。昭元邊躲邊笑道:“好了好了,鷹跑了以後我們還可以去找它的巢,怎麽也要滿足你的心願。可是你今天要的那什麽禮物,是不是就可以不給了?”冰靈氣道:“你敢!”昭元哈哈一笑,將她抱起縱到馬背上便回來。

  二人回來後,昭元自去熬藥,冰靈卻從門縫裏麵偷看伊絲卡和母親練劍。過了一會,隻聽伊絲卡道:“請問夫人:這裏的習俗,是不是也是生日的時候,每個好朋友都要送一件禮物?”寶相夫人道:“雖然不是必須,但通常還是都送。”

  伊絲卡想了想,道:“若是沒有好禮物,可不可以不去?我身體……”冰靈一聽大急,推門衝了進去道:“姐姐,你一定要來。你肯來,我歡喜不禁,就是我的好禮物啊,還需要什麽別的?你不來的話,我會哭的。”伊絲卡沒料到她在外麵偷聽,隻得歎了口氣,道:“好的,晚上我也來。”

  冰靈大喜,道:“你可不許賴啊。不然我生日就不快樂。”忽然悄悄伸頭在她耳邊悄悄道:“姐姐,你病好了嗎?”伊絲卡臉上一紅,道:“還沒有全好。”冰靈一笑,道:“反正總會好的,是不是?”轉身跑了開去。

  伊絲卡無奈,隻得照例朝寶相夫人施了一禮,便要離去。寶相夫人忽道:“姑娘,其實要送禮物也不為難。”伊絲卡道:“夫人有何指教?”寶相夫人緩緩道:“姑娘現在身體好多了,劍術也有成,見事想來也能好些了。靈兒從小孤苦,不願意和別人親近,後來好不容易找到了昭元,從此便是難舍難分。她自己或許尚不自知,但我們做大人的卻不能不先行準備。姑娘要送禮物,不妨為她終生幸福打算打算,那便會極容易了。”

  伊絲卡心頭痛如刀割,幾乎站立不穩。她隻覺一切都在逼自己做決定,可是無論哪一個決定,都是令自己無比心痛。她勉強定了定神,見寶相夫人還正望著自己,咬了咬牙道:“夫人放心,我自有主張。我會很開心地去,不會讓她失望,也不會讓你失望的。夫人傳藝之德,我終生不敢相忘。”說著轉頭便行,行不幾步,已是禁不住奔跑起來,淚如泉湧。身後似乎傳來了一聲輕輕歎息,更加象是巨錘一樣,令她心頭愁苦無限。

  夜色漸濃,伊絲卡終於來到後花園,和眾人一起慶祝冰靈的生日。燃燈笑道:“丫頭,你媽媽好久好久以來,都一直提醒你生日快要到了,可你總不願意讓我們多提,簡直就象是想忘掉一樣。怎麽今天忽然又要過了?”冰靈小臉一紅,答不出來。

  燃燈哈哈大笑,道:“看來我們這麽多人,還是頂不上你一個哥哥管用啊。唉,看來我們都老了,都沒用了。”冰靈羞意無限,見眾人都笑嘻嘻地調侃自己,心下大羞,急道:“胡子爺爺,你要是再這樣說我,我就把你的胡子都拔光!”燃燈忙道:“好,好,不能說,不能說。爺爺怕了還不成嗎?”

  冰靈見自己希望來的人都來了,不希望來的人也都聽話不來,心下歡喜無限,道:“爸爸媽媽,哥哥姐姐,還有胡子爺爺,你們都疼我,我很開心。我……今天忽然想過生日,是想要你們送給我好禮物。比如我最喜歡胡子爺爺的胡子,今天……”

  燃燈忙道:“不對。你最喜歡的不是胡子,而最討厭的是胡子爺爺的多嘴。好,胡子爺爺今天晚上就一言不發。”冰靈嘻嘻笑道:“好啊好啊,爺爺不要再笑我,就是最好的禮物了。”寶相夫人笑道:“靈兒,你想從媽媽這裏要的,是想讓媽媽再也不說你長大了呢,還是要媽媽以後總是提醒你過生日?”

  冰靈撒嬌不依。昭元笑道:“小妹,哥哥說要送你一件最好的禮物,當然一點也不敢食言。你看,喜不喜歡?”說著從懷中取出那天盒打開,雖隻是在燭光照耀之下,天鏈光華卻依然是燦若星辰。昭元見冰靈眼中露出喜悅的光芒,顯然極是喜歡這天鏈,心下也自歡喜,道:“喜不喜歡?你隨便挑一條。”

  冰靈拍手道:“我想三條都要,好不好?”昭元笑了笑,道:“哥哥本來想還有一條是送給母親的,另外……”說到這裏卻忽然住嘴,看了看一旁臉色蒼白但卻強裝笑厴的伊絲卡,歎了口氣,低下頭不說話。

  伊絲卡冷冷看了他一眼,卻對冰靈柔聲道:“姐姐沒有什麽送給你的。但是這裏麵有一條天鏈本來是姐姐的,不是他的,所以他不能送。但姐姐今天來把它送給你,好不好?”說罷麵色已是慘白,身體微微顫抖,但臉上笑容卻是絲毫不變,連聲音也無一絲顫抖。冰靈並未覺察,歡喜得跳起來親了她一下,拍手道:“好啊好啊,我就知道姐姐一定疼我的,我也最喜歡姐姐了。”寶相夫人目光閃動,似乎微微歎了口氣,但卻終於沒有說話。

萬王之王  第五十五回 天若有情天亦老(三)

  
  冰靈見周圍之人忽然都沉默下來,微覺奇怪,忽道:“姐姐,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我也沒有什麽送給你的,就把哥哥送給我的這一條送給你好不好?”伊絲卡全身一震,幾乎落下淚來,咬著嘴唇說不出話來。冰靈見此言一出,人人臉上都露出怪異的神情,也覺奇怪,道:“你們怎麽了?”

  寶相夫人道:“靈兒不可胡鬧。生日都隻有收禮物的,哪有送禮物的?”冰靈急道:“哥哥總是說他是開創者,我是他妹妹,隻做一回開創也不行嗎?我喜歡姐姐,我覺得這天鏈就象是為她而存在的。我想,姐姐戴上天鏈一定非常非常美,非常非常配。”

  伊絲卡心頭百味雜陳,眼見冰靈伸手就要給自己戴過來,寶相夫人卻直盯著自己,心頭更是陣陣酸苦。她想要伸手推拒不要,卻又怕冰靈傷心,隻得道:“你給了我,那麽你那位哥哥,不就等於沒有送給你禮物了嗎?這怎麽行?”冰靈嘻嘻笑道:“不是啊,他送給了我,那就是我的了。我想把它送給你,有什麽不對嗎?何況哥哥還欠我一件更大更好的禮物呢。姐姐,你真的不想要我的禮物嗎?你不喜歡我嗎?”

  伊絲卡無可回答,一怔之間,冰靈已給她戴上。她腦中一陣暈眩,隻覺雖然不是昭元給自己戴上的,可是恍惚間,卻依然有那種昔日的美好夢幻般的感覺。她微微睜眼,卻見昭元正癡癡地望著自己,隻是一看到自己的眼神,便又立刻避了開去。伊絲卡暗暗一歎,心頭忽然又莫名其妙的一陣歡喜,一陣淒涼。

  伊絲卡回目四望,見冰靈滿眼歡喜,似乎在為她自己的傑作而得意,也似是在欣賞自己的美麗,臉上竟然莫名其妙紅了起來。可是旁邊寶相夫人眼中的光芒,卻又似令伊絲卡全身都起了陣陣寒意。她再看燃燈和地藏王,卻都是一臉微笑,似乎早已洞悉了一切,隻是漠不關心,又似乎對一切都還是茫然不覺。她心頭百轉千結,一時間竟然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忽聽寶相夫人幽幽歎了口氣,緩緩道:“靈兒,你想好了沒有?這件禮物是無數人一……幾十輩子也連想都想不到的。你哥哥將它送與了你,那是對你的無比喜愛和鍾情。你還能要到比這件禮物更好的禮物嗎?”

  冰靈眨眼道:“能啊,我早就想清楚了。”說著鑽進昭元懷裏,抱住他脖頸,撒嬌道:“哥哥,你答應過我你沒有什麽舍不得的,凡是你能給的禮物我就一定能要到,不能賴,對嗎?”昭元自己也實在想不出什麽能比這天鏈更好的禮物了,不知她到底要什麽,但現在她既然膩將上來,也隻得勉強笑道:“是啊。除了天上的太陽月亮,這地麵上的東西要讓哥哥拿不到的,可還真是不多。你要我給你找什麽呢?”

  冰靈眼中閃著奇異的光芒,忽然臉上一紅,低下頭去輕輕道:“我……要……你……”後麵的話卻幾乎聽不清楚。昭元一下沒聽清,側耳道:“後麵什麽?”冰靈忽然一頭紮進他懷裏,任憑他連哄帶嗬,怎麽也不肯再探出頭來。燃燈和地藏王也是滿臉疑惑之色。地藏王笑道:“靈兒不能胡鬧,還是要說清楚,免得你哥哥為難。你哥哥身負天下重任,你總不能要他一輩子都陪你過家家吧?”可是冰靈卻依然不理,說什麽也不肯離開昭元懷抱。

  伊絲卡卻頓時又如落入了萬丈深淵,先前的那絕處逢生突然而來的幸福感和幻想,立刻又被壓得粉碎。她似乎什麽都沒看見,恍惚間象是聽到寶相夫人道:“好了,好了,反正本來就是一家人,現在不明白,將來還不是明白?你們三個男人還真是笨得可以。”

  伊絲卡心底如刀刺般的難受,眼前一片黑暗淒冷,似乎什麽都看不見,又似乎什麽都看得無比清楚。她似乎明白冰靈要的到底是什麽東西,而且這樣東西,確實能令這三條天鏈變得全無意義。她耳邊隻是回蕩著寶相夫人那“一家人”的話,幾乎就覺得自己在這裏是完完全全的一個局外人,沒有一個人來理會自己、關心自己,自己根本就與這裏的每一人、每一物都格格不入。她看著冰靈緊緊紮在昭元懷裏撒嬌的模樣,而大家都急切地問到底她胡鬧的是什麽,隻覺就連寶相夫人現在射來的那溫和而又帶些謙疚的目光,也是那麽的銳利如刀,而且還在一點點斬割著自己那本來就已破碎的心。

  良久,喧囂終於停了下來,冰靈卻是始終不肯說出是什麽。昭元等三個男人隱隱覺得不對,但也無法再問,隻好先放一邊。伊絲卡忽然平靜地道:“我身體有些不舒服,我先回去了。小妹妹,對不住。”

  冰靈一聽,立刻伸出頭來道:“姐姐還沒有好嗎?”伊絲卡道:“嗯。”人卻已離開那石桌,也並不向眾人施禮,隻是自顧自一步步朝回走去。昭元跟上去想安慰,可是臨到幾步的時候,伊絲卡忽然回頭狠狠瞪著他,終於將他悄悄伸出去想要攙扶的手又瞪了回去。

  冰靈也要追上去,卻被寶相夫人拉住道:“這位姑娘身體不好,需要多修養,你莫去吵她。”冰靈似懂非懂,道:“那我和哥哥再去熬藥好嗎?”寶相夫人歎了口氣,終於點了點頭,放開了手。

  昭元心中沉重無比,卻也無可說什麽,隻得回身朝各人施禮,拉著冰靈退入藥室之中。他手腳沉重,舉動都是丟三拉四,竟還不如冰靈沉穩;對冰靈的問這問那,也總是隻以“嗯”“對”等來敷衍。好在冰靈終於得償所願,畢竟十分歡喜,心中更還有幾分不好意思,於是多數時間就是在把玩那條天鏈,問的也不是很多。不多時,她已是又睡著了。

  昭元看著在懷中熟睡的冰靈那蘋果般的小臉,想起伊絲卡的突然離去,心頭不知是什麽滋味。他正在神傷,忽然眼前一晃,一條倩影出現在麵前,卻正是自己日夜思念,卻又可望不可即的伊絲卡。昭元一陣錯愕,輕輕將冰靈放平在錦褥上蓋好,站起身來麵對她。伊絲卡麵色冷駿,直直地反看著他。昭元心下忽然一陣慚愧,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去。

  伊絲卡冷冷看著他,忽道:“你跟我來。”說著身體一轉,已自飄然而出。昭元緊緊相隨。隻見伊絲卡前麵直行,雖然並不甚快,但身形展動之際已是甚合章法。她人本美極,身法自然更顯美妙,顯然是輕功已有小成。昭元心襟蕩漾,極想追上去跟她並肩聯盟袂而行,可是卻又不敢。

  路上遊騎見到是他們,也並不阻攔。伊絲卡步法不停,行了數裏,已是遠出了城,來到一座小丘之頂。昭元見她雖然停下,卻不麵對自己,心下也不知如何是好,隻能靜靜相待。

  昭元細看伊絲卡,卻覺她的裝束與今晚生日會上所見全不相同,反而似與那天和自己在大海中和她相遇的時候十分相象,簡直就是人美如仙。伊絲卡俏立於冷風之中,似乎更顯柔弱單薄,卻又似乎無比的堅強堅毅。昭元待了許久,依然不見她說話,隻得道:“伊絲卡……”伊絲卡冷冷道:“你忘了該叫公主殿下的規矩麽?”昭元歎了口氣,道:“那是我氣量小,這麽多天總想故意氣你。說起來,我真是對不起你。”

  伊絲卡眼圈一紅,幾乎流下淚來。但她終於還是忍住了眼淚,轉過身來麵對昭元,緩緩道:“我問你幾句話,你老老實實回答我。第一句話,你還記不記得,你欠我很多很多?”昭元點頭道:“我記得。我還記得我親口說過,我將盡我所能來補償,幫你達成心願。這些我一輩子都絕不會反悔。”

  伊絲卡見他說的鄭重,心下似乎微有安慰,卻又似乎極為恨他,連腦中那本來的想法,也禁不住一陣動搖。她極力定了定神,怕自己突然抑製不住自己,壞了次行的目的,便隻是冷冷道:“你記得就好。正因如此,你和你請的人教我武功,我一點也不感謝你。你可明白?”

  昭元垂頭道:“我明白。”伊絲卡望著他,久久不語,道:“我的傷其實已好了。可是我想問你,若是我的毒沒有救了,你會怎麽樣?”昭元道:“不可能的。無論什麽毒傷,我一定能治好。”伊絲卡眼光銳利如刀,一字一頓地道:“若真的是無比之毒,你也不能製,我死了也就再沒有人向你討債了。那樣你不快樂嗎?”

  昭元見她現在說話句句透著奇異,全不象她以前模樣,心中忽然一陣蒼涼,淒然道:“我有負於你和你的母親,有負於特洛伊,若是還不能保全你的生命,我還有什麽麵目繼續活下去?我會隨你而去,繼續還我的債。即使在冥王的世界裏,我也要盡我所能,絕不再讓你受到欺負和傷害。”

  伊絲卡鼻中一酸,竭力忍住淚水,冷冷道:“那你不顧你要回國複位,親自掌政救萬民於水火,成就一番大業的責任了?你忘了你曾說過,你為了救遠處的多人,可以置近身的一人於不顧麽?”

  昭元心頭一片木然,緩緩道:“我曾經以為我做得到,可是麵對你,我才知道我實在還是做不到。在你麵前,我隻知道麵對你,我甚至寧願相信那本來一直不相信的冥間世界。冥間難道便沒有世界?我隨你而去,依然能建功立業,令冥王顫栗,群魔攝伏,救冥中萬民。”

  伊絲卡冷冷道:“你也不顧你的妹妹了?”昭元心頭如同被重重擊了一下,胸中幾乎就要被窒息。他久久不語,終於還是抬頭道:“她畢竟還是會長大的。我……反而是她長大的障礙。她長大以後終將明白,這世界沒有了我,也依然還是這個世界。”

  伊絲卡淚水終於流了下來。她忽然驚覺自己在流淚,立刻轉身,說什麽也不願讓昭元看見自己的樣子,冷冷道:“你不必為了對我有欠而拋棄她,因為我現在就赦免你對我一切所欠。從今之後,你和我之間再無恩怨。你自由了。”說完立刻便展開身形,要朝回而奔。

  昭元聽在耳中,心中一陣劇痛,一種即將爆炸的感覺瘋狂湧動,絲毫也無自由和欣喜之意。他忽然再也抑製不住,猛地一躍身擋在了伊絲卡麵前,凝視著她的雙眼,癡癡地道:“你赦免了我,我卻永遠無法赦免我自己。因為我……我……愛你。”

  伊絲卡淚飛如雨,躍身繞過他的阻攔,直奔而回,絲毫也不回頭。昭元緊緊跟隨,生怕落後了一步,直至伊絲卡已經進了自己房門,依然不肯離開。伊絲卡冷笑道:“你我已是毫無恩怨了,你跟我這麽緊作什麽?”昭元無可回答,但卻依然不肯離去。

  伊絲卡哼了一聲,冷冷道:“你怕我自殺麽?你放心,我不會要你跟到冥中的。我告訴你,你也太小看我了。你是不是自以為了不起?你以為除了你之外,人人都不知進退,都是蠢材麽?”說著啪的一下關上了房門。

  昭元見她說話時麵色平靜,似乎確實已不是先前那什麽都不懂,什麽都要自己幫拿主意的少女模樣了。萬般苦難磨練之後,現在在她身上所重新呈現的,竟然是一種略顯生硬的統領一切、運籌帷幄般的風範。昭元心頭陣陣難過,但也知她確實不會去自尋短見,隻能久久候在門外,卻始終也不敢推門。忽聽裏麵伊絲卡冷冷道:“你想讓我永遠不能平靜麽?你想再辜負你妹妹麽?”昭元心頭痛極,但卻隻能一言不發,悄悄退了下去。

  昭元回去一看,隻見冰靈依然是熟睡未醒,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那藥雖已熬好,可是他卻根本不敢送過去。他看著那翻騰的水花,覺得其中正被煎熬的,真不知是伊絲卡的心,還是自己的心。他一遍又一遍地熬著,癡癡地,傻傻地,終於恍恍惚惚進入了夢鄉。

  這一覺卻是被冰靈急切的叫聲吵醒。昭元睜眼一看,見冰靈正神色驚惶地努力搖著自己,旁邊也站著地藏王和寶相夫人等人,都是麵色不對。昭元預感到發生了什麽事,正待開口而問,卻見地藏往遞過兩幅帛書。

  昭元接過一看,卻見正是伊絲卡的筆跡,一幅說:“我已離開,當尋天下權勢之人結為夫婦,以共謀特洛伊之複。此行擅自取用之物,尚請見諒。今生今世當永不會再相見,各位珍重。” 另一幅上麵卻寫:“你我遠隔萬裏,本來就不該有緣分,也從來就沒有過緣分。我們所曾有的一切,本來就是一個錯誤。從今之後,你我永遠不要再蹈此錯。也許當你再見到我的時候,我已經是別人的妻子,還望你不要來破壞我的心情和婚姻。”這兩幅絹書雖然都既無稱呼,也無落款,但人人皆知是伊絲卡所留無疑。

  昭元頓時後悔無及,幾乎恨不得當場撞死。現在回想起來,昨晚她就已有了極明白的離意,自己卻怎麽不死死在她身邊守著?她一個弱女子,這下去獨行天涯,到底是去了哪裏?又要受多少苦難?她究竟還能不能活下來?她又會去怎樣作賤自己?

萬王之王  第五十五回 天若有情天亦老(四)

  
  度母道:“公子也不必太擔心。她還算有些準備,去的時候帶走了三匹好馬,還有許多食水金銀之物。想來她不是去尋短見,也不會太有所苦。”昭元心頭忽然一陣煩悶,厲聲吼道:“甚麽不會受苦?你難道試過?”他從未如此暴怒過,現在忽然發作出來,人人都是錯愕難名。冰靈輕輕道:“哥哥,你不要生氣了,我們去找姐姐好不好?”

  昭元聽到冰靈的聲音,心下不平之氣稍平。他看到度母垂首而立,不敢發一語,心頭微感歉意,道:“度母,在下心情激動,出言不遜,望你不要介意。”度母低頭道:“是。我一時糊塗,沒有想到那位姑娘乃殿下之尊,與小姐一般的嬌生慣養。我當時以己之心度她之腹,以為她不會覺得苦,這也難怪公子責怪。”

  昭元深深歎了口氣,心頭一片絕望,轉頭一看,卻見冰靈正急急地望著自己,顯然是要自己趕快出去尋找。可是伊絲卡這一去,本來就是要避開自己,絲毫沒有說明所去何向。那麽誰又能知道,她究竟是向東、向南、向西還是向北?

  昭元簡直都覺得,那是一種天就在眼前塌下來、而自己卻絲毫無能為力的感覺,隻能呆呆地握住那幅帛書出神,一顆心就如在燒紅的刀劍上艱難跳躍。寶相夫人幽幽道:“這個女孩子的離開,說起來我也有責任。”

  昭元眼光木然,幽幽道:“你沒有責任。有我在這裏,她早晚都一定會離開的。其實我早就該想到她會離開的。她劍術一成,傷勢一好,我便當早作準備的。”他頓了頓,又道:“除了這兩幅帛書,她還留下了什麽東西麽?有什麽行程痕跡麽?”

  度母道:“我們找過了那位姑娘的所有起居之處,就隻有這兩幅帛書。外麵的探馬也說因為風沙流動,四麵都已找不到痕跡。”她頓了頓,又道:“還有,她帶走的三匹好馬中,有一匹是公子當初騎來的汗血寶馬。”

  昭元對後麵所說的絲毫不以為意,隻是喃喃道:“什麽都沒留下?”度母垂頭道:“什麽都沒留下……什麽都沒找到。”昭元呆呆看著冰靈頸中的天鏈,忽道:“她把天鏈也帶走了?”冰靈一怔,道:“哥哥,那是不是姐姐還記得我,舍不得把我的禮物扔掉呢?”

  昭元見她神情急切,雖然自己也並不知伊絲卡此舉是有意還是無意,但還是點了點頭。冰靈大喜,但立刻又皺起了眉頭:“可是姐姐為什麽要一個人走呢?她喜歡我,為什麽不把我也一起帶走呢?”

  寶相夫人道:“小孩子家,怎麽淨知道瞎胡鬧?”冰靈嘟起嘴巴不說話,眼中卻已隱隱有晶瑩的淚光,非常委屈。昭元心頭不忍,輕輕摸她頭道:“小妹別擔心,姐姐一定會回來看你的。”冰靈道:“哥哥,你是說,她說不再見麵是假的,對嗎?”昭元心頭大痛,道:“想來那隻是她的氣話吧。再說,那也隻是不見我。等她想你了,她肯定會回來看你的。”

  冰靈點了點頭,不再說話。昭元定下神來想了想,卻越想越覺束手無策。自己和莫西幹等人來天竺時,一共帶來了四匹汗血寶馬。莫西幹等先回月氏,路過時已騎走了三匹。自己這一匹現在既被伊絲卡騎走了,論起來實在沒什麽可以與其腳力相比,要追起來顯然十分艱難。但這也還在其次,最要命的是,自己根本就不知伊絲卡究竟往哪裏去了。便是自己能追,又能朝哪裏追?

  昭元想來想去,但覺幾乎任何一個方向都有極可能;而其中最讓人擔心的,就是她西行回特洛伊故地。昭元想著那裏的局勢險惡,幾乎就要立刻去策馬疾追,但卻又記了起來,伊絲卡曾說過,她不會讓希臘人再想起她的族人。而且她後來之言行雖然執著,但也透著冷靜,應該不會去做這等飛蛾撲火之事。可是若說因此她就會往東往南往北走,理由卻也同樣十分牽強。昭元苦苦思索,竟然越來越是無所適從,每一個方向都越來越讓人心驚肉跳。

  寶象夫人見他如癡如狂,忽道:“或許她會忽然回來呢?女孩子心理極是難測,沒準隻是要讓你著急一下也說不定。你也說過,她可能隻是氣話的。”昭元眼前一亮,但隨即又暗淡了下來,幽幽道:“她不會的。”寶相夫人見昭元神色堅決,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忽然外麵傳來燃燈的聲音:“怎麽這麽吵鬧?”地藏王迎了上去,將情況大致說了一下。燃燈看了看昭元垂頭喪氣的模樣,想了想道:“這確實無從找起。況且天下這般大,她又故意要躲你,便是知道她朝哪裏,也難找到。不過這一兩天你二師兄會從東麵來,那位姑娘不認識他,或許不會回避。那個時候,你也許可以問問他,看他有沒有見到什麽。那位姑娘相貌清奇美麗,定然會引人注目的。”眾人口中雖唯唯,心下卻都明白:“若是她改裝一下,不就還是難以覺察麽?”

  昭元待要說話,燃燈卻是臉色一沉,道:“為人處事,當有決斷。以為師近百年的經驗來看,那位姑娘福澤深厚,應非短命之人。她雖然先前並未習武,但天生聰穎,這幾天所學已是足可自保;而且她日後所至之處,定會大放光明。她這一番離開,樣樣都準備得甚是恰當,顯然非常冷靜。依我看,若是她不想見你,始終想躲你的話,你是無論如何見不著她的。反而是你自己,身為男人,又受這麽多年調教,卻反而不能如她冷靜。你不覺得羞愧麽?”

  昭元隻覺心中鬱悶悲苦無以複加,道:“師尊,我……”燃燈怒道:“為師已說了,這位姑娘若是真不想見你,你絕然找不到她。與其這樣頹廢,還不如好好想辦法成就一番事業,把她所要找的那個人變成就是你。你可明白為師的話?”

  昭元心中劇烈震撼,想起伊絲卡先前對自己說過,她要找最有能力之人幫她複仇,心頭一陣陣顫抖:“她難道本來就一直在暗示著我什麽?我為什麽還要一直去跟她鬥氣,以至於現在她終於離開了,我才後悔莫及?”

  燃燈道:“你好好想一想罷。今晚或是明天,你二師兄就會來。到時候,我希望你不要再這樣頹廢。你需記住,你若能振奮起來,一來可以成就大業,二來還有機會引她回顧。否則的話,你必然二者全失,徒惹笑柄。正所謂失去所有,才知倍加珍惜。你若因此而能善加利用這份珍惜,即有可能重新贏回所有。你想清楚了。”說著便甩手而去。

  昭元怔怔地不說話,隻覺燃燈所言雖然刺耳,可是自己實在也無它法可想。天地如此之大,伊絲卡又已這麽冷靜,要是真的不想見自己,自己的確是說什麽也找不到。可是自己如果不去找她,卻又於心何安?她人生地不熟,若是受人欺淩,或是故意作賤她自己、傷害她自己,自己又怎麽能原諒自己?

  昭元呆呆地想著,完全說不出一句話,隻是走往城頭觀望,期盼著遠方的身影。就連冰靈,也居然體念到了他的心中所苦,陪著他默默神傷。到了傍晚,極遠處終於現出幾條身影。昭元心頭狂跳,急忙躍馬迎去,卻見那幾人全然男子之樣。

  昭元知是悉達多到了,心頭又是失望,又是期望,大聲喊道:“二師兄,你路上可遇到什麽奇人奇事沒有?”隻聽悉達多笑道:“看來偵騎說的沒錯,你果然回來了。奇人雖然沒有,但我路上遇到了大師兄。他說他國中安定,那位帶兵入侵摩揭托的將軍,也已被冊立為陀寶利國王。我拉他一起回來,沒想到還剛好趕著你回來。怎麽樣,西方諸邦見聞如何?”

  昭元心頭說不出的失望,隻得道:“西方諸邦也跟我們一樣,見麵不如聞名。你們真的什麽別人也沒見到嗎?”彌勒迎上來笑道:“師弟怎麽了?莫非是走失了什麽人不成?”

  昭元頹然道:“我的一個朋友忽然不告而別。”悉達多看了看他神色,忽道:“此朋友定是女子。”昭元臉上微微一紅,點了點頭。彌勒看了看他神色,笑道:“不用急,不用急,隻要你爭氣,見了你的女子,大都會自己回來找你的。我們先回去罷。”

  三人甩開隨從,先馳回城中,隻稍事休息,便要去見燃燈。冰靈卻破天荒地沒有主動想賴著昭元一起去,隻是呆呆在城頭守望。昭元輕輕道:“夜色已深了,我們回去吧。”冰靈嗯了一聲,轉過頭來道:“哥哥,你說姐姐會回來看我麽?她是不是不要我們了?我在這裏等她,是不是很傻?”昭元低頭道:“不,她很疼你的,不會不回來的。但是現在……”

  冰靈癡癡道:“那我在這裏等姐姐。我叫他們在這裏點好大一堆火,這樣她晚上也不會迷路。姐姐要是回來,我也能最先知道。你說好麽?”昭元心中難過,點了點頭。他見寶相夫人在一旁,心下微微放心,便與彌勒、悉達多一起,由度母引去見燃燈。

  燃燈見昭元麵色稍平,道:“彌陀,你現在怎麽樣了?”昭元低頭道:“弟子還是未能全然領會師尊所教,讓師尊失望了。”燃燈緩緩道:“不,為師知道你已經完全領會了,隻是感情難舍,在所難免。這個為師不怪你。但我看你們從今以後各有要事,你們師兄弟四人再加我,以後怕是很難再這樣輕鬆地聚在一起了。此一機會不可錯過。你們當好好先行商討一下你的所見所聞,為大家增廣見識。”

  昭元點了點頭,抑製住心神,先行給了每人一本自己先錄下的概略,細細講來。眾人都是唏噓不已。末了,地藏王道:“三師兄,那個優先救一人還是優先救多人的事的答案,你雖是那樣說,我卻有些異見。其實我看我們中間,沒一個人能夠真正知道自己到時會怎樣做。便是三師兄自己,也不知道。”

  燃燈點了點頭,道:“說的也是。但彌陀所言,也非全無道理。凡偏重揚善者,多數時候易選優先救一人,偏重懲惡者,則易反之。但無論如何,都是無可指責;即使都不能算全對,也不能算全錯。你們但存善心即可,不必深究答案。”悉達多道:“是。以弟子觀來,無論偏於前者還是偏於後者,都易為人所利用來為自己所行不善而做理由。”

  燃燈道:“你們既然知道這個道理,自然也就知道,要好好行這些事理,便需有好人來引領指導。我之所以要彌陀趁這個機會跟你們聚上一聚,乃是因為彌陀此次已有遠離之誌,因此……”昭元道:“師尊怎麽看出?”彌勒也奇道:“三師弟,你要退出佛門麽?”

  燃燈微笑道:“當初你初來天竺,雖然也是伸手管麻煩,但說到底還是總想逃避。你當時根深蒂固地怕麻煩上身,隻是心中若實在看不過眼,那便心頭麻煩更難糾纏,於是你才伸手去管。現在你一從西方諸邦回來,卻是目光深邃,不再逃避什麽,反而有一種要建功立業、執掌大權的神色。為師都這把年紀了,怎麽會看不出來?你莫誤會為師是要怪你,為師知道你不是如彌勒所說的那樣要退出佛門。隻是你一趟西行,似乎對佛門行事,另有所悟。你自己說罷。”

  昭元幽幽道:“各位師兄弟,我此次西行,沒有看到極樂世界。但我卻悟到,我以前避之惟恐不及的權位二字,其實還對我等行事有另外一層意義。我本來覺得,隻要無官一身輕,不必受官場拘束,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幫人助人,遂行我誌。可是當我真的要救許多許多人的時候,卻忽然發現我自己是多麽的渺小,少數幾個普通人的力量是多麽的微弱。”

  彌勒、悉達多和地藏王都默然不語。昭元緩緩續道:“我想救特洛伊,本來以為乃是雙方都有益之事,隻需鼓動三寸不爛之舌,令他們放開眼界,便能水到渠成,功德無量。可是真正事到臨頭,卻發現人之殘忍惡念以及情緒衝動,即使是在如此高的統帥之層,也是同樣的難以抑製。他們甚至寧願大家都壞,敵人壞得多一些,也絕不願意大家都好,哪怕是相比之下自己得到的好處還是更多。最後,我隻能不惜撕破臉皮,完全直接卷入,用威脅他們本人生命再加上無比財富的辦法,逼誘他們放過特洛伊人一馬。可是即使如此,特洛伊人本是文明之邦,這一番為希臘逼走,被迫遠徙它鄉,一路上要經曆多少苦難?即使在出發的時候還沒有人死,可是這一路遷徙,要挨過野獸、凍餓、疾疫,以及那些無可避免的野蠻人的襲擊?最後能夠到達目的地的,又能有多少活人?”

  彌勒垂目道:“這確是一大悲劇。想不到區區一宗男女之事,最終卻引發了這樣的舉國悲劇。”悉達多也道:“這隻怕還不是慘劇的終結。若按彌陀之述,那些被腓特烈帶往台伯河的眾人,似乎還大都刻骨銘心地想要向希臘複仇。這樣一來,又不知要多死多少人命。”

  地藏王道:“三師兄希望用五百年的時間來讓他們忘卻仇恨,或許是能起些作用。但真正是不是能恩怨盡解,還是在於他們的人心。現下,實是誰也不能斷定。”

  昭元幽幽道:“不錯。恩怨能不能盡解,大半在於人心。恩怨本身是不是能結成,也是大半在於人心。前者情況下,恩怨已是深入每一人的心中,其痛刻骨,自然極是難解。但恩怨之前的原因,卻本來是大有機會免除的。當初,我們助希臘人獲勝,許以重利,避免了血光之開。如果這個時候要避免以後的恩怨糾纏,實在並不為難。可他們忽然反悔,畢竟還是要滅盡特洛伊人才甘心,甚至還想對我們不利,自然也是早有預謀。可是最終他們也沒有成功,特洛伊人終於還是走了,而且不但我們與希臘的臉皮也完全撕破,特洛伊人更與他們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他們急著去搬運財寶,居然還因為過於貪心多裝,而輕易被我的坐騎拱翻了大半,就更導致了猜疑四起。他們得到了什麽?他們沒有得到他們本來想得到的東西,卻反而結下了一處深深冤仇。可這樣一個結局的造成,卻是隻在那麽少數幾個人。我總在想,為什麽我們同樣是幾個人,每一個人都比他們那幾個人中的每一個人都強上許多,卻終於還是無力阻止這場慘劇,而他們那幾個人看起來要弱得多,卻硬能造成這麽大的悲劇呢?”

  燃燈歎了口氣,道:“這權位二字,確實是世間之害。可是這個世界,卻又無法沒有權位。”昭元道:“既然必然要有權位,既然必然要有掌權位之人,那麽與其讓別人去占這個位置、銳意害人,何不自己去做,使萬民免遭荼毒,甚至普施恩澤於萬民?我在回來的路上,一直在想,我們四人都棄絕王位,是不是從根本上就錯了?”

萬王之王  第五十五回 天若有情天亦老(五)

  
  悉達多等都久久不語。昭元輕輕歎道:“可是我也知道,我們本來的主張也並沒有錯。那麽這是不是也本來就是一個無法解決的矛盾呢?為了救人,有的人多是先救眼前之人,有的人多會先衡量衡量,如何能救更多更遠的人;這些都不為錯,也都不為對。這個世界本來就要有人取前者,有人取後者,才能以矛盾對矛盾,解矛盾於無形。那麽我們要立誌度天下之人,這出世與入世,是否也都要有人來行?”

  燃燈忽然微笑道:“彌陀,我知你主意已決,此番定會回到東土大展宏圖。不過我問你,你要在西方建極樂世界之想,是否從此而絕?”昭元緩緩道:“世界本是圓通,萬物都是物極必反。極西之地,焉知不是其實為東?”

  悉達多微笑道:“好,好。出世之極,焉知又不是入世?”

  昭元吟道:“出世入世皆救世,殺人救人皆度人。隻要我等心中存度世之念,無論是出世還是入世,無論是殺惡人還是救善人,當然都是理所當然的善行,又何必計較什麽手段?況且我國中有俗語: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雖然其本意與此並不太類似,但卻也有些殊途同歸之意。如今我們四人,乃至眾弟子,都要救世度人,但卻幾乎所有人都隻是在取出世一道,隻取行善或超脫一徑。這法門本身,是否已經太偏太過?能除一惡,焉知其不能勝行百善?”

  彌勒等都是心頭沉思,默然不語。昭元慢慢道:“不論是不是太過,我願試做第一入世之人。若是圓通,則佛家自然能更加通融正理;若是有誤,也可令萬世後人以我為戒。”

  悉達多雙手合十道:“善哉,善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師弟,你有此番舍身來試之心,雖然還未成佛,但已是有了佛心。我這做師兄的,今天也要稱你一聲阿彌陀佛。而且我要曉諭天下僧人,令他們都問以阿彌陀佛,時時心中感念師弟的舍身之義。”

  昭元搖手道:“師兄客氣了。其實這些我等四人都早已心中知覺,而且也都各自在行,隻是我今天講出來而已。彌勒師兄和悉達多師兄都是出世為主,但彌勒師兄乃是出世中的入世,悉達多師兄乃是出世中的出世。我與地藏王,則分別是入世中的入世,和入世中的出世。我們四人,其實都已經各自在親身為後世之人驗證四種組合了,是不是講將出來,又有何必要?隻是這入世一途,凶險醜惡萬般皆有。四人之中,現在是我武功最高,由我去試,或可自保。最起碼不至於什麽都還沒來得及試,便先見了拘魂使者。但說起來,這入世一道是不是功成,我卻是心中無底。反而是師兄的出世之道,最便明理。”

  燃燈道:“你們四人之道都將有大成。任何一道,其實根本上都與其他三道相通,說起來更似是一道的四大方麵。彌陀地藏二人入世,卻也需要教化來引領人心。彌勒二人要出世,卻也要有強力來保護善念和鎮壓邪魔。你們需各有側重,但卻不可有所偏廢,否則佛學定然衰微。”

  昭元道:“是。弟子此番要回中土,天竺佛家一時無人能震伏群魔。弟子離去之前,當為天竺佛家流下方便修習的護法神功,以備不測。三位師兄弟都是聰明絕頂之人,但加修習,日後定然威震群魔。但論起義理之傳,如師尊所說,我之念佛之道應是最適於已有堅定佛心之人,這個不一定人人能做到做好。要真正能教化所有世人,盡量麵麵俱到,還望各位師兄弟多多贈經,明確戒律,助那些佛心尚難捉摸之人也成正果。”

  悉達多道:“這是自然。師弟還要呆幾日?我們四人當多寫經典,師弟攜之同去,當不致缺乏。”昭元腦海中不由得又想起了伊絲卡,歎了口氣,道:“我也不知要呆幾日,總之是這些事都辦完罷。我會將《易筋經》重寫,使之與我的昊陽神功融為一體,方便修習。我已想好,與《伐毛》相應之篇,當名為龍相般若神功,以記此功乃是中土與天竺諸賢合力而成;與《洗髓》相應之篇,當名金身不壞神通。此二功任一功小成,都足以攝伏邪魔。”

  悉達多都齊聲道:“善哉,善哉。”昭元續道:“此外,婆羅門的須彌神掌、龍華化形大法和刹帝利的伽藍聖手,亦都是天下正派不世絕學,並非有高下之分。若能對他們取長補短,一樣威力無窮。學武之道,當專博並用,采眾家之長而成一門之專,方有真正大成。若存門戶之見,隨意對某一路武功妄加漠視,不知變通,定然妄自尊大目光短淺,難以領會我輩初創之人之苦心。更為嚴重的,甚至會以為自己對某一路早已經領會通徹,自以為天下無敵,其實或許連五成之力都沒達到。”

  地藏王點頭道:“這武學一道,我亦深有體會,當真是愈高者愈怕,總能覺其上更有境界。真正誇耀自滿者,多隻是半瓢水。三師兄用意是好的,不過依我看,三師兄遭遇過奇,武功過高,所傳定然過於精深。後世之人無此奇緣,隻怕難以真正領會,待到真正傳到後世,卻不知會被附會成什麽樣子。說不定那時衍生出無數絕技武功,個個都誇天下第一,實際上卻都與三師兄本來期望相差極遠還不自知。”

  昭元知他說的確是事實,微微苦笑,正要答話,彌勒已笑道:“人之在世,但盡自己之力便可。後世之人自己若是不屑,那是誰也沒辦法之事。我們又何必太過執著?”

  昭元笑道:“說的也是。這武功一道,也就如此了,倒是道理始終無窮。將來我有門下子女,或許還會命他來向各位師兄弟請教,多長見識,多觀多念世上音容。”

  悉達多也笑道:“彼此彼此。我也要告誡弟子,將來若是天竺佛學衰微,當前往中土另覓出路。這人要去得,自然得將三師弟所傳神功好好修習,以備不時所需。我聞中土河湖秘布,三師弟一葦渡江的功夫,或許還能派上用場。”燃燈忽道:“悉達多,你說及天竺日後佛學衰微,可是有所感觸?”

  悉達多歎了口氣道:“弟子確實是有些感觸。師弟這次所提醒的除一惡勝行百善,確實讓我覺得,天竺佛學可能有些缺乏以武功製勝之想。日後若是我等不在,後世之人不解我等雖然願意相信人性本善,但絕不輕視其惡的一麵,便有可能導致武學衰微。如此之下,他們隻知精研佛法,不知自保根本,便還可能導致佛學衰微。中土本無佛學,但師弟秉承預防人性本惡之念,事事以武力為後盾,卻反而可能終能令佛學在東土大昌。”燃燈微笑道:“那你莫非也是覺得,這世上到底還是惡性多些,是以彌陀的辦法最終會更適合被采用?”

  悉達多一怔,地藏王已笑道:“師尊,這似是成佛之問。”燃燈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我明白了,我終於明白了。世間許多難解之事,本就不屬於俗人,乃是成佛之問。不解答,何以能成佛?不成佛,又何以能夠解答?哈哈,哈哈!”

  他笑聲不絕,但卻漸漸越來越小,最終於頭目低垂,再無聲息。昭元等見他情形不對,心中微奇,輕輕喚道:“師尊?師尊?”但燃燈卻無絲毫之動。四人再一細看,卻見他已玉筋垂下,身體漸漸冷了下來,竟是已在四人麵前坐化。

  四人目瞪口呆,都覺幾乎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幕,可是人人卻又都明白,眼前的的確確就是事實。四人不敢去動燃燈之軀體,相顧無語,都是心中無限悲傷,幾乎流出淚來。他們也不是不知道燃燈已九十高壽,本來便是風燭殘年,隨時而逝都有可能,心中也是都有準備的。可是現在燃燈竟然就坐化在自己麵前,對他們來說,卻依然還是難以接受。

  良久,彌勒忽然哈哈笑道:“師尊坐化成佛,得悟大道,我們做弟子的,當為他老人家高興才是。大家卻為什麽都作這等樣子?”說著當先雙手合十恭敬行禮,眼中卻依然淚光隱現。昭元等三人也都是無限悲淒,但想及燃燈臨坐化時確實是歡喜悟道而逝,殊無苦痛,當下也都斂容向燃燈行禮。四人心下都暗暗下了決心,要繼續他光明世界的宏願。

  四人行禮已畢,外麵侍奉的度母已進來道:“燃燈長老仙去,我等也是無限悲傷。我等自有辦法為他遺蛻塑上金身,光耀後世。各位也不必哀傷,燃燈長老心願得償,成佛而去,並無可哀。”昭元等點了點頭,見她看著自己眾人,門外還有幾人等待,知她需要自己等回避,才好為燃燈塑上金身。於是各人便都各懷心事,默默出了房門。

  四人互望一眼,都情不自禁地歎了口氣,就連一向笑口常開的彌勒也是悲傷滿臉。地藏王見寶相夫人迎麵而來,看她神情,知道度母已向她稟報過,便道:“要不要告訴你師尊?”寶相夫人歎了口氣,道:“我看不用了。”

  彌勒也道:“師尊先曾說過,隨遇而安。況且若是定要告知寶相夫人的師尊,恐怕會給他引起麻煩。”昭元等也都點頭稱是。寶相夫人道:“燃燈長老之喪,我們自有一套辦法,能夠既隆重,又不易引外人注意。各位不用擔心後事。”

  眾人皆知她統領骷髏城多年,經驗豐富,自然能將此事辦妥,也就放下了心。昭元道:“師尊不喜奢華,還請夫人體念他老人家心意。”寶相夫人點了點頭,道:“我曉得。靈兒在城頭上很久了,誰勸也不肯下來。你去看看她吧。”

  昭元歎了口氣,來到城頭,卻見一大堆火的旁邊,冰靈正呆呆望著遠方。昭元知寶相夫人並未告訴他燃燈坐化的事,想了一想,也覺還是不要告訴她的好,便輕輕上前擁住她道:“小妹,夜深了,你也該睡了。”冰靈轉過頭看了看她道:“可是姐姐要是過一會就回來了呢?”

  昭元道:“哥哥在這裏等她。她一回來,我就馬上去叫你。”冰靈道:“不!我要第一個看見姐姐。哥哥,你跟我一起等,好不好?”昭元見她目光真誠,顯是想念伊絲卡之深不在自己之下,心頭也不知是寬慰還是難過。當下他輕輕拍了拍冰靈肩膀,在她旁邊坐下。

  冰靈已是極困,見他來陪自己,便斜斜歪躺在他懷裏。她望著夜空,喃喃道:“姐姐為什麽要走呢?她是不喜歡你,還是不喜歡我?”昭元心中難過,勉強點了點頭道:“是不喜歡我。”

  冰靈搖頭道:“不,我覺得姐姐其實還是喜歡你的,我擔心她不喜歡的是我。可是為什麽她不喜歡我呢?我真的好喜歡她呀。”說著眼中淚光盈然。昭元鼻中一酸,輕輕道:“她喜歡你的。”冰靈呆呆望著遠方,忽道:“哥哥,姐姐是不是跟別人一樣,不喜歡我喜歡你?”說著眼中的淚水已是直打轉,在火光的掩映之下流溢著光芒。

  昭元心下黯然,將她摟得緊了些,柔聲道:“小孩子不要胡思亂想。”冰靈眼淚滾了下來,道:“我……知道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爸爸媽媽都說我不是小孩子了。可我還是總以為我是小孩,我可以永遠不長大,你們永遠都這樣疼我愛我。我本來以為,隻要哥哥肯把我當小孩,哥哥的妻子也肯當我是小孩,我就可以永遠當小孩,永遠不長大。我看到伊絲卡姐姐很喜歡我,我就非常希望她當哥哥的妻子,以為這樣我就真的可以永遠不長大了。可是我還是錯了,因為就連她也不喜歡我這樣。哥哥,真的沒有人能容忍我不長大嗎?”

  昭元歎了口氣,搖搖頭道:“不會的。你累了,先好好的睡,就不會胡思亂想了。”冰靈眼淚依然不斷,輕輕道:“哥哥,要是姐姐一會肯回來,你就對她說,我願意長大,再也不這樣賴著你了,而且現在就不賴著你了,好不好?你求她不要走,說我很喜歡她,讓她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她說的柔婉,但一字一句間,卻是淒涼無奈之意盡顯,眼淚也已濕透了胸前之衣。昭元鼻中越來越酸,輕輕在她小臉上親了一下,道:“小妹不要瞎想。哥哥喜歡你長不大的樣子,姐姐也喜歡,大家都很喜歡很喜歡的。她這次出去隻是了結一些心事,等那些事情一完,她一定會趕回來見你陪你的。哥哥不騙你,你相信哥哥,好不好?”

  冰靈輕輕點了點頭,淚水漸漸止歇。昭元輕輕撫摸她的秀發,哄她入眠。冰靈眼睛漸漸迷離起來,忽然整個人坐了起來,指著天上道:“哥哥,你看,你看!”昭元順著她所指一看,卻見一個極小的白點正無聲無息在自己頭頂盤旋,狀如鬼魅。

萬王之王  第五十五回 天若有情天亦老(六)

  
  昭元吃了一大驚,連忙揉了揉眼睛,這才發現,原來那是一名白衣人騎著一頭巨鷹在天上盤旋。那鷹通體漆黑,與夜空溶為了一體,遠遠一望,便如那白衣人自行在空中漂浮一般。隻聽冰靈道:“哥哥,你說那會不會是伊絲卡姐姐呢?”

  昭元呆呆看了很久,終於道:“她不會騎鷹的。這個人似乎也是女子,但不可能是她。嗯,說不定還就是那天我們看到的、你也想騎的那頭巨鷹呢。”冰靈喃喃道:“要是我們真能騎上這頭巨鷹去找姐姐,那該多好啊。哥哥,你說是不是?”

  她說者無心,昭元卻是禁不住心中一動。他知鷹眼號稱“滾豆之睛”,那意思是說雄鷹雖翱翔於天際,但地麵的草叢裏哪怕隻有豌豆滾動,它也依然能看清楚。因此凡行走大漠之射手都知道,鴻雁等飛禽雖然飛得不比鷹低,也不比鷹慢,但要射鷹卻比射它們難上百倍。這巨鷹如此神駿,定是在天賦的基礎上還受過特別訓練,擅長追蹤。伊絲卡離開還不太久,周圍又大多是沙漠荒地,若是能於鷹背上居高臨下地搜尋,一見可能是的人便飛下去細察,那便可能性大為增加。若是自己真能借來一用,豈非對尋找伊絲卡大有幫助?

  昭元正在尋思,忽然上麵飄飄蕩蕩下來了一幅帛書,上麵竟是自己已數年未見的中文近世楷體:“欲借神鷹,可先隨我來。”昭元大吃一驚:上麵這人似乎來自中土,與現在的自己本來相距萬裏,卻怎麽知道自己現在極想借神鷹?難道這女子知道伊絲卡的下落?

  但轉念一想,卻又想起那天冰靈要自己朝天大喊想騎神鷹,那倒也未足為奇。他想了想,見那巨鷹隻在自己頭頂百丈處盤旋,忽然朝天道:“貴客既有借鷹之意,何妨降落與我等相見?”那白衣人忽然驅鷹朝城外飛去,越飛越低,終於停在遠處的一座小丘上盤旋。昭元一看那小丘,心頭大震:那正是冰靈生日那天的深夜,伊絲卡約自己出去的那座小丘。

  那白衣人見昭元不動,又極快地飛了回來,拋下一書,上麵寫道:“事涉秘密,不便示人,還請易地細談。”接著,那一人一鷹又緩緩朝那裏飛去,顯然是要自己跟過去秘密商量。

  昭元心中越來越是驚疑,想了想,對冰靈道:“小妹,你回去爸爸媽媽那裏好不好?哥哥要去跟那個神秘的白衣人說說話。”冰靈道:“是不是關於姐姐的?我也要去。”昭元道:“這個人敵友未明,還是要小心在意。她飛的又高又快,我怕她要是想調開哥哥,對聖城不利。別的也沒什麽,但是你不會武功,要小心些。”

  冰靈嘟起嘴不依。昭元無奈,正要板起臉來,忽見度母前來道:“公子,燃燈……”昭元一擺手道:“先莫要談這事。我要去查那白衣人究竟,你先來看護小主人。一但看到這個白衣人飛鷹過來,你就馬上帶小主人下城相避。”

  度母看他神色,知他還不願讓冰靈知道燃燈坐化的事,便恭聲道:“是。”昭元對冰靈柔聲道:“你不能跟去,但是可以在這裏看。要聽度母的話,不要讓哥哥擔心。”冰靈知他絕不會允許自己跟去冒險,隻好點了點頭。

  昭元遠遠望去,依稀見那白衣人和巨鷹在那小丘上落了下來。那白衣人已立在地上,似乎正在朝自己招手。他微一沉吟,摸了摸佩劍和短刀,躍上一馬飛奔出城。那白衣人的身影越來越清晰,昭元的心頭卻也是越來越是激動。那鷹忽然騰身而起,那白衣人翻身躍上鷹背,連人帶鷹直衝天上。昭元大驚,急忙回頭要大喊示警,卻見那邊冰靈的身體也已直直飛入夜空,城頭上一片旁人的急切呼喊,中間似乎還夾雜著冰靈的尖叫聲。

  昭元頓時明白過來,知這白衣人隻是將自己引開,同時還有另一人全身黑衣,和黑鷹暗中隱藏在夜空中。那人一趁自己離遠,便立刻衝下來搶人,再立刻南北異向而飛。昭元急怒攻心,但那鷹實在飛行太速。昭元才奔了百十丈,那二鷹便已是隱沒夜空不見蹤影,耳邊也隻有方才的啾啾鷹鳴和冰靈尖叫的回音,根本無可追蹤。

  昭元心頭大痛,險些暈倒,但依然咬著牙奔到城頭上。隻見許多人都圍在一起,焦急地朝天上張望,度母還躺在地上,顯是受了暗算。昭元一把扶起度母,察覺出她所受傷甚重,但還不至於危及生命,當下狠命催動真元,要讓她立刻醒轉。

  度母啊的一聲,吐出幾口鮮血,醒了過來,見昭元麵色極是焦急,失聲道:“小主人怎麽了?”昭元道:“她被一人一鷹搶走了。你可看清那劫她走的人是什麽樣?”度母麵色蒼白,眼中淚光盈然,忽然掙紮著要磕頭道:“我該死,我該死!”昭元攔住她道:“這不關你的事。我問你,那人是什麽模樣?有什麽特異之處?”

  度母雙目垂淚道:“老奴真的是不中用,隻是忽然覺得情況有異常,恍惚間似有物逼近,便立刻暈倒了。老奴害了小主人,罪該萬死,罪該萬死!”昭元見她情緒激動,怕她尋死解脫,伸手拍了她黑甜穴,令她先行昏睡。

  昭元默想情形,心下驚急無可複加,眼前更是陣陣發黑:“這二人處心積慮要將自己引開,顯然是對自己尚甚忌憚。可是度母畢竟並非庸手,武功不弱,經驗豐富,對冰靈忠愛之心也無可置疑。這人雖然是偷襲,但一出手便能令度母如此重傷,其武功簡直都可比梵天脅侍,並不會比自己低多少。這樣的大高手要劫走冰靈,不知是要如何?難道真是拉瑪和哈奴曼?可是這白衣人身形纖細,絕然是女子無疑。況且他們要抓冰靈,趁自己遠離的時候早就可以動手了,又何必等到現在,還展示武功?況且婆羅教內,不是還有寶相夫人之師在暗中監視麽?”

  上次冰靈被劫,雖是自己人所為,但也已是驚險萬分。這次此人來路神秘,而且似乎還是中土之人。其如此處心積慮,誰能保證背後無大陰謀,冰靈能不受折磨?昭元想到這裏,更是心急如焚。但放眼夜空,卻是絲毫無半點冰靈的蹤影,簡直比伊絲卡之去還要渺茫,卻又何處去尋?

  冰靈被劫的尖叫聲還依稀在耳,音容笑貌也還在自己眼前閃現。昭元隻覺打擊一個接一個,眼前金星亂冒,簡直透不過氣來。自己答應過冰靈,說要永遠陪她,那永遠照顧她、不讓她受傷害的話,簡直都還一字字清晰無比。可是回想她與自己相識以來情景,簡直可以說,自己倒有一大半時間遠在萬裏,又有幾天真正好好保護過她、嗬護過她?

  昭元簡直覺得,自己離開冰靈去見那白衣人,實在是天下最愚蠢的行為。他心中懊悔無及,忽然一拳砸在石牆上。那大石立刻粉碎,石屑亂飛,旁人紛紛走避,他自己拳上也是鮮血淋漓,但卻是絲毫不覺其痛。旁邊一人遞上幾幅絹書,畏畏縮縮地道:“公子,這是……”竟然連話都有點說不清。昭元抓開自己先看過的那兩幅,卻見第三幅上卻是用正體漢文端端正正寫著:“仙宮選秀,無上之福,日月為頌,特頒天書。”

  昭元心頭大怒,幾乎就要將這絹書扯得粉碎,但終於還是忍住。這一幅上的字跡與先前那白衣人兩幅誘騙他的有些不同,似乎是某種製式字體,右下角竟然還蓋有一方紅印,意透其被,還真有點象中土的公文。而先前那白衣人之書,顯然是隨手而寫,用絹也是粗細有別。昭元呆呆望著,也呆呆神傷。旁邊雖然議論聲漸小,他自己心中卻是無法平靜,隻覺自己已然犯下了無比的錯誤,再也無法挽回。

  過不多時,忽然又是一陣嘈雜,卻是地藏王和寶相夫人聞聲而來。寶相夫人一見昭元情形,便知已然全無蹤跡可尋,本來的一絲希望頓時完全破滅,險些當場暈倒在地上。地藏王扶著她到昭元身邊,急道:“完全沒有蹤跡?”

  昭元不發一語,將那幾幅書遞了過去。地藏王默然不語,忽道:“會不會是那位離開了的姑娘……”昭元木然道:“不可能。”地藏王一想,也覺不可能。悉達多道:“那會不會是寶相夫人之……”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來,寶相夫人之師的身份,畢竟周圍之人絕大多數還不知道,於是便立刻住口。彌勒和眾人相望一眼,也都搖了搖頭。

  寶相夫人慢慢蘇醒過來,卻隻是死死瞪著昭元,不發一語。昭元心中痛如刀絞,眼淚終於掉了下來,低聲道:“我對不起她,我沒有保護好她,該死的是我。”寶相夫人忽然一把揪住昭元,嘶聲哭道:“我把女兒交給你,你……你……”後麵的話已是哽咽得出不來。

  地藏王歎了口氣,拍了拍昭元肩膀,叫他不要太過傷心。昭元忽然心中一陣鬱悶,一個聲音似乎在腦海中大叫:“他們都走了,他們都走了,他們都走了!你一個都留不住,你還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麽意思?”

  他想起不數日之內,便有三位與自己極親密之人離自己而去,自己的生命簡直就象是已被他們帶去了大半。若說伊絲卡的離去雖令他極為痛心疾首,但還不是完全出於意外的話,燃燈的忽然坐化和冰靈的突然被劫,卻是完完全全出乎了他的想象。他們一個是幾乎被自己等視為永恒的生命,一個則是潛意識就覺得自己和她都已彼此是對方的一部分,何曾想過半點他們會突然這樣離開自己?

  自己先還曾想過開玩笑,想看冰靈著急的樣子,貪戀一下兄妹間的親情和笑鬧,似乎這樣能彌補一下自己白當哥哥、任勞任怨的“吃虧”感覺。可是現在,她卻突然眼睜睜地在自己麵前被劫走,自己卻是毫無辦法。自己如此窩囊,又怎麽還有資格去做她心目中無所不能、永遠愛護她的哥哥?

  昭元隻覺自己簡直全無一用,在這個世界上便似全為多餘一般。自己總是想給別人帶來快樂和祥和,可卻總是致人傷心和苦痛。他呆呆地望著漆黑的夜空,手中那方天書隨著夜風微微而動,似乎便是冰靈那無助的身體和心靈。而寶相夫人的悲痛欲絕,更加令他無地自容,愧疚滿心。忽然間他頭腦暈眩感陡然增強,喉頭一甜,竟然哇地噴出了一大口鮮血。

  地藏王大驚,知昭元心魔奇盛,若不壓製,行動便即將如狂。他連忙大喝一聲:“靈兒還等著你去救,你若瘋了,誰能去救?”昭元木然道:“他們一南一北而飛,故意就是要讓我們無所適從,卻又從何追起?何況他們若都不是真方向呢?神鷹翱翔,我們凡人又如何去追?”忽聽一人大聲道:“神鷹可製,心死無醫。彌陀,你不記得我迦摟羅之部,乃是神鳥一族麽?”卻竟是迦樓羅的聲音,似是他也不知什麽時候趕了回來。

  昭元忽然眼前一亮,猿臂一伸,已抓住迦樓羅領口,急聲道:“你有金翅大鵬可以騎乘?”迦樓羅被他一抓幾乎透不過氣來,知他心中已急,忙道:“我知天下萬禽之性,你……先放手!”昭元放開了手,兩眼紅絲隱現,死死瞪著他,盼他回答。

  迦樓羅喘了口氣,道:“我族依山而居,見山地所產之鳥多比平地要大,想來這等巨鳥,也肯定是產於高山之上,為洪荒所遺。”昭元冷冷道:“我隻問你,有無何物可以追蹤?”迦樓羅見他雙眼泛紅,心中微懼,道:“我族中以金翅大鵬為神,但自古至今,還未見神親現。但我想此等高山定然極易尋找,所以……”

  昭元雙目瞪著他,幾乎就象要噴出火來。迦樓羅嚇得幾乎不敢說話。昭元忽然流下淚來,呆呆道:“依舊是沒有希望,依舊是沒有希望。”地藏王道:“隻要人活著,就總是有希望。劫靈兒的人身份詭異,但武功既如此之高,行事也當顧及身份。我看這人不見得會如普通之人一般,以淺薄手段為大樂,未必便會對靈兒有眼前之不利。你不是也說過,世上隻要不是窮凶極惡之徒和死硬不化之士,便沒有人能忍心傷害靈兒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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