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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王之王 第五十六回 一失手成千古恨

(2006-05-12 21:52:16) 下一個

萬王之王  第五十六回 一失手成千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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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回 一失手成千古恨
  昭元心頭一動,忽然想起:“那天書上乃是中文,難道是被劫往了中原?隻要不是天竺,便不會因為婆羅門教而受致命歧視。”他正要說話,果聽悉達多道:“這上麵乃是中文,似乎也不象是天竺之人特意模仿所為,大約可以排除是為天竺之人劫去。你不是要回中土麽?或許有朝一日,你能在中土遇見她也未可知。”彌勒道:“不錯。我們在天竺這麽多年,從未聽說哪裏有如此巨鷹顯現的。看來,她應該不會是落在天竺某地的婆羅門或刹帝利手中。”

  昭元心潮湧動,忽正容對寶相夫人道:“夫人,我無可保證能找到靈兒,但卻依然記得我對她許下的諾言。我決意要盡我所能,愛護她一生一世。”寶相夫人見他說得斬釘截鐵,全無畏縮之意,痛悔微平,升起一絲希望,但卻依然淚眼迷離,說不出話來。

  昭元環顧了四麵眾人,緩緩道:“我知這等巨鷹乃是可遇而不可求之物。但是我今天在此發誓,就算沒有巨鷹,用我一生一世奔波跋涉,我也要找到她,從此不讓她再離開自己半步。”

  地藏王等見他語中透著無比的堅毅,也似乎不再激動外露,但眼中那種無可遏製的瘋狂之象卻並未消褪,都是心頭難過。彌勒道:“我們知你心中難過,但……”昭元道:“你們放心,我知道如何做。我會盡全力而找,但不會盲目亂奔,更不會實在找不到,就遷怒於普通之人。”

  他頓了頓,又道:“他們故意南北而飛,自然是要讓我們摸不準他們的具體方向,無從找起。但我就隻認這天書之線,自往先往中土複國。若是成功,便可調動一國之智之力來明查暗訪。隻要他們還在這個世上,我就不信查他們不出。”

  地藏王點了點頭,道:“也好。與其受人調動,盲目奔波,不如以己為主,布天羅地網,按部就班來找。”昭元目光忽地黯然,看了他們一眼,幽幽道:“若是找不到靈兒,我……可能多少年也再不回來了。當今天竺形勢詭異,雖然有你們主持,但亦不可不強自身。我當留此數日,寫下龍相般若神功和金身不壞神通兩大絕學,但卻無可親自指教了。”

  彌勒、悉達多和地藏王見他已又能考慮大勢,知他雖然心中依然苦悶,但畢竟已複常態,都點了點頭。昭元一言不發,轉身直奔正廳埋頭伏案疾書。他不敢去自己和冰靈同臥起的房間,甚至不敢多看任何冰靈摸過的東西一眼,生怕自己會抑製不住,馬上擲筆去找尋。他沒日沒夜地寫著,生怕自己有一絲一毫的空閑想起伊絲卡和冰靈,便連飲水之時,也是手不停筆。一連三日,無論是誰來勸他,他都不肯停筆,即使眼中已滿是血絲,也絲毫不困。

  到得第四日上,昭元終於親眼看到,眼前的密密麻麻的天竺文字,已被度母領人裁訂成冊。他呆呆地望著這嘔心瀝血的所錄,心頭忽然一動,險些又浮起她二人的影子來。

  昭元緩緩站起,隻覺全身說不出的痛,幾乎連走路也是不穩。無論如何,自己終於可以不再管顧後麵,前麵的路也已清晰了起來。他走過側廳,見地藏王等都在相候。寶相夫人雖無淚痕,但眼中悲意卻似是比先前更加厚重;見了他過來,居然也還是理也不理。昭元心頭一片沉重和慚愧。地藏王道:“三師兄,你累了幾天幾夜,先去休息一下再走吧。你路上之物,我們已準備妥當。”

  昭元哈哈一笑,道:“既然已經準備妥當,又何必休息?我現在就走。各位保重。”悉達多見他雖然神態還算鎮定,但其實卻已一刻也無法多呆,根本留之不住,輕輕歎道:“靈兒被劫,我們都很難過。但你也不要太傷心,需知欲速則不達的道理。”

  昭元見他們眼中也是疲累之意盡顯,知道自己這幾日奮筆疾書之時,他們其實也放心不下,在旁邊陪自己熬了數夜。他鼻中一酸,道:“多謝師兄弟指教,我省得。我知道先要保全自己,才能去做別的事。”

  彌勒道:“師弟,你放心去吧,這裏我們也都知道照顧自己。師尊之靈,亦有我們供奉。他老人家在天之靈,會保佑你我的。”昭元點了點頭,見遠處一隊十餘匹駝馬已被牽出。他向眾人團團揖了一揖,卻是不敢看寶相夫人,道:“各位保重,我去了。”說罷舉步便奔過去,翻身上馬便要盡快離開此地。

  忽聽寶相夫人道:“彌陀,我有話對你說。”昭元停馬低頭道:“夫人有何吩咐?”寶相夫人怔怔望著他,忽然又流下淚來,道:“彌陀,我知道我不該怪你,但實在是心中難過。”

  昭元垂首道:“不,夫人怪的是。我沒有照顧好她,確實是有錯在先。”寶相夫人道:“你……若是很久以後還找不到她,你也不要……”昭元忽然截口道:“不,我一定會找到她的。”寶相夫人麵色一黯,不再說話。昭元深深吸了口氣,對那幾個從人道:“我不要從人。你們都回罷。”說著一下拉住那將後麵駝馬串繩,頭也不回地打馬而去。

  昭元一路出城、出沙丘,都是直線而行,絲毫也不回頭,似乎是隻要盼離那裏越遠越好。直到已是走了數十裏,後麵已是完全看不到城池之影了,他才慢慢辨明方位,取正方向朝北而行。他本以為離城越遠,自己就越能冷靜下來,可是現在離城越遠,心中伊絲卡和冰靈的影子就反而越來越是清晰,而她們的柔弱、無助、驚恐和哀怨,更似籠罩得自己幾乎走不動。

  昭元更加地不敢回頭,隻是木然朝前而行,直到很晚很晚,他才終於紮下帳篷休息。可是他望著才紮好的帳篷,卻依稀又覺得,那似乎就是自己和伊絲卡萬裏同行時的帳篷。他想進去,可是又不敢進去,因為他怕發現伊絲卡不在裏麵。他呆呆地躺在帳篷外的沙地上,呆呆望著天空,天空中的群星似乎也和他一樣彷徨猶疑。他隻要一閉上眼睛,便覺得眼前似乎有那白衣人和神鷹在惡狠狠地朝自己撲來,可是一睜眼,前麵就又是死寂一片。

  昭元終於又想起了媽媽。對,在他心目中,這個世界上唯一沒有給他帶來痛苦的,好象也就是媽媽。盡管自己一生下來就沒能見到她,但是自己卻從來也沒有恨過她,她也更是現在唯一能給自己帶來溫柔安慰,能讓自己坦然去麵對的女子。

  可是自己能夠坦然去麵對媽媽,真的是因為是她沒有給自己帶來痛苦嗎?昭元忽然一陣苦澀:不,那是因為是唯一沒有被自己帶來的痛苦所傷害的人,就是媽媽,因為自己這個不祥之人,根本就沒有機會傷害她。

  幾天幾夜的疲倦畢竟還是無可抵擋,昭元終於還是睡著了。等他醒來的時候,竟然又是一個黑夜。原來他已睡過了一整天,即使是白天沙漠的烈日,也沒能把他曬醒。他呆呆望著依然是漆黑的前方,腦中似乎不再象白天那樣昏沉了,可是心中卻更是迷茫。他隻覺自己的前麵就如這永無止境的黑夜一樣,再也無可擺脫。他知道自己一定做了很多的夢,可是他一個也記不起來,也根本不敢記起來,因為他怕每一個夢伴隨著的,都是自己深深的愧疚。

  他甚至覺得,自己簡直比伊絲卡和冰靈還要無助,還要恐懼。自從神陵功成後,世上已沒有強力威逼能夠使他恐懼了,可是他卻害怕自己心中的愧疚,怕得無以複加,但又無所逃遁。

  昭元忽然一躍而起,將帳篷收好,踏著星光繼續而行,似乎是要逃避那種害怕,那種恐懼。無論天亮天黑,隻要他沒有走到走不動的時候,他就絕不止歇,因為他怕在自己沒有精疲力竭的時候停下來,會被心中的影子壓得再也透不過氣來。

  他就這樣不停地走著,心頭終於又恢複了一些平靜。可是他知道,那兩個影子是永遠消除不掉的;一時間的模糊和潛藏,隻會預示著將來的更加清晰和沉重。

  昭元歎了口氣,不願意再想這些,而極力去逼自己想複國、複位的情景。他甚至努力逼自己想樊舜華會怎樣對待自己,可是出奇的是,對這樣一個從前自己總是避若蛇蠍的問題,無論所設想的結果如何,他都已經完全不在乎了。終於,他不再徒勞地逼自己去想了,隻是放鬆心神,任它如何驅馳。

  昭元晝夜行進,即使出了沙漠也不投店住宿。不上十日,他已又到了那座自己曾和莫西幹等三人翻過的昆侖山口,莫西幹等三人的形象忽然清晰起來。他站在那山口朝前張望,隻見遠方昆侖餘脈山勢蒼茫,雖然眼前似乎並不十分高大,但在他此時特殊的蒼涼心情襯托下,卻更顯得有一種極渾厚極巨大的氣勢蘊藏其中。

  昭元呆呆望著,忽然有了一種想法:中華先古的神話傳說許多起源於此地,確實也是有其道理。當日度母稱莫西幹等三人為“昆侖三聖”,他心頭曾忍不住偷偷發笑,但現在回過頭來細看這昆侖氣勢,卻終於明白了昆侖在周圍諸部眼中的神秘和高大形象。

  昭元心情略暢,縱馬緩行,這次自然是大致為下坡。走了一天多,前麵又現出那片巨大的沙漠。他繼續前行,來到沙漠之中,卻忽然又覺那昆侖餘脈出奇地高大起來,以至於他自己都懷疑起來,迦樓羅所說的高山,是不是就也包含這些。可是這山如此廣大,雖然遠遠看去是山,近看卻是變化極緩的微斜之地,可說是山極大後,到了山中反不覺其為山。那等巨鷹,肯定當棲於險峻之山上;可這等之非山之山,又如何能被那些巨鷹看上眼?

  昭元又走了好幾日,終於又穿出了沙漠,來到了月氏人活動的邊緣。他沒有表露身份,隻是回看那些似曾相識的小小的綠洲。回想起一兩年前自己西去的情景,似乎一切的景物還是相同的,可是心情和滿腔的抱負,卻已是截然不同。當年自己一路西行,乃是拋國棄家,全無抱負,看起來雖是全無生活之目標,極為頹廢,但卻開朗無比。現在,自己心中不但有國有家,還有了兩個自己永遠也無法擺脫的影子;雖然是目標明確無比,可心頭卻出奇的沉重和壓抑。

  又行了幾日,眼前本來一直若隱若現的綠意忽然廣大清晰起來,自然是來到了月氏王城所在之洲。昭元才一入王城,便有門官認了他出來,飛馬進去稟報。昭元心中本來似乎對什麽都不甚關心,既不催促,也不阻止。但他想起這幾位曾經生死與共的兄弟馬上就要相見,也還是漸漸激動了起來。

  過了一會,前麵幾騎如飛般衝來過來,他不看也知道就是莫西幹等三人。莫西幹勒馬躍下,哈哈笑道:“兄弟,你終於回來了!那位姑娘伊絲卡呢?”昭元麵色一黯,苦笑了一下,搖搖頭道:“我終於還是沒能留住她。她走了。”

  莫西幹吃了一驚,但立刻道:“不管怎麽樣,兄弟回來就好。來來來,我們去見父王。”支奴幹笑道:“昭元,他這麽高興是因為他已搶先生了個孩兒,現在已經會走路了。我們兩個雖然同日成婚,但現在還是光杆。”依維幹歎道:“真是沒想到,他雖年齡為長,這事居然也占了領先的便宜,真是不公平。不過好歹還有昭元更是尾巴,我們也能有些安慰了。”

  昭元與三人重逢,見他們哈哈大笑、歡喜慷慨之意溢於言表,也不自覺地受其感染,豪俠本性又再升了起來。他捶了莫西幹一下,道:“好,好,果然是大好事,看來這事還真是大有衝喜之效。”忽地又故作神秘地道:“你們有個外號了,知道不知道?”支奴幹奇道:“是何等之號?”昭元笑道:“骷髏城中有下人稱你們為昆侖三聖,你們不知道麽?”

  依維幹大笑道:“真是好笑之極,我等居然也成聖了。”莫西幹道:“要讓昭元說,他肯定要說這世上之神聖本來就是這樣來的。不過這次名字似乎還不錯,還有昭元這小子作見證,那是跑不了了。我們又何必謙讓?”昭元笑道:“昆侖本來便是神說之地,再多幾位神聖,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不過這個且不忙吹噓,我們還是先去見伯父。”

  四人直奔中心大殿跟那老王見了禮,那老王自是喜之不禁。一名鬼方公主抱著一個伊呀學語的小孩過來,讓昭元抱了抱。昭元知是莫西幹之子,見他白胖可愛,心中也自歡喜。依維幹笑道:“還有,我們離開的日子裏麵,還悄悄做了舅子。說起來你也有不少功勞。”昭元一怔,笑道:“原來鬼方太子夫婦也做父母了,那可真是可喜可賀。”

  那老王笑得合不攏嘴,道:“若非賢侄之力撮合,現在這等喜事何來?那樣隻怕不但不是喜事,中間若是又有大仗,還會變成喪事。近來我國中萬民安居樂業,東西商旅聞聽我們這裏已大是安定,來往也多了許多,我們都大獲其利。說起來,賢侄的確是高瞻遠矚啊。”

  昭元一聽,心頭便如被那深深隱藏的痛又刺了一下,急忙搖頭道:“其實,根本上還是你們自己想和,我不過一牽線人而已。想來伯父也聽三位兄長說了,我們這麽多人,費盡無窮心力,想去撮合的另外一場戰爭,終於還是未能成功。”

  那老王點頭道:“是啊,我聽說此事,也為他們而難過。隻是他們人在其中,確實也是身不由己。國與國之間,終究還是互不信任之念容易成為根本。我們與鬼方,也隻是盡力而為而已,再加上有些運氣,才成就了這一代。其實就算這一代不再戰,又怎知數百年後依然不再戰?即使現在,我們彼此之間也不能說全無防範。”

  昭元點了點頭,道:“說的也是。戰爭雖難避免,但若彼此能不成世仇,則不會再有殺俘淩降之事,起碼也算是不幸中之一幸。”那老王忽然笑道:“好了好了,我們重逢乃是歡喜之事,這些國事乃是傷腦筋之事,且待日後再說不遲。對了,你和他們說的那位姑娘……”莫西幹急道:“爹!”那老王見眾人神色怪異,立刻便住了口。昭元臉色黯然,道:“其實也沒什麽不可以說的。她說不再恨我了,但是要離我而去,另尋良人而嫁,再圖恢複。”

萬王之王  第五十六回 一失手成千古恨(二)

  
  莫西幹默然不語,道:“你沒去找她?”昭元搖了搖頭,喃喃道:“她要避我,便找也找不到。她若不避我,我終能見到她。我這次來,是要請各位幫我探探附近可有極高大險峻之山,最好是其上有體形極大、能馱人而飛的巨鷹棲息的。”依維幹道:“這卻是何用?”昭元緩緩道:“冰靈當著我的麵,被兩隻騎巨鷹之人劫走了。”依維幹驚道:“他們能打過你?”昭元歎了口氣,將那天的情形大略說了一遍。

  莫西幹等靜靜聽完,都是心中暗暗吃驚。那老王道:“我也活了六十多年了,還從來沒親眼見過能有巨鷹馱人的。看來要去問那些祭司和更老之人了。”莫西幹道:“傳說中自然是有,但實在難以相信。若問祭司,定然是說有,可卻又讓人根本無從找起。我看,還是去問國中老人為好。不過也怕難有什麽答案。”支奴幹道:“昭元親眼所見,自然不會有錯。反正我們都問吧,盡力無悔就是。昭元你也不用太擔心,她們最終還是會找到的。”

  昭元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先行四出查訪吧。我們既是兄弟,又都是年輕人,就不用什麽接風洗塵之類的了,還請伯父見諒。”那老王見他說話雖然平和,但神色間憂愁極深,知他其實是一刻也等不得,隻得點點頭。

  昭元想了想又道:“伊……伊絲卡也順便問一問。她是金黃色頭發,藍眼睛,比較好認。”莫西幹之妻忽道:“你是說金黃色的頭發麽?”昭元道:“不錯,與我們大不相同。”莫西幹之妻想了想道:“我忽然想起大約就在幾天前的一件事。那天我抱著小兒在城頭上看集市中的眾人,忽然小兒指著其中一個獨走的人大叫,好象很感興趣的。我一看,原來是一個人頭發金黃,眼睛也似是藍色,甚是引人注目。隻是……隻是那人是個男人。”

  昭元越來越驚,幾乎就要疑心那是伊絲卡,可最後聽她說是個男人,心下頓時大是失望,道:“你沒有看錯麽?”那鬼方公主肯定地道:“不錯,看裝束肯定是個男人。我們這裏,其實本來也偶有頭發異色的商人來做生意的,但從來沒有一個人象這樣引人注目。”

  昭元忽然心中一動,急道:“會不會是女扮男裝?”那鬼方公主想了想,道:“這我倒沒注意。他當時好象是路過,我也沒看太清楚,隻記得他好象住了北城右邊的第一家店。後來又聊起來的時候,大家都說沒有看見金華黃色頭發的人出城。但是城中後來也沒再見。”

  昭元忽地衝了出去,猛地躍上一馬便朝街上急奔,根本不聽莫西幹等在後麵的呼喊。他心中越來越疑心這就是伊絲卡,因為聽那鬼方公主的語氣,這人顯然是獨行。可是西方離此路途遙遠,西方來此的商人,怎會一人而行?況且時間上也大致相合。要說沒看見出城,那麽必然是還在城內了。無論如何,自己若不親眼去看上一看,又怎麽能甘心?

  昭元急急策馬而奔,直跑到鬼方公主所說的那家店裏對店主急問道:“你們這裏前些天,可是住過一個頭發金黃的客人?”那店主見他風風火火,嚇了一跳,一時間竟然不知如何回答。昭元摸出一顆珍珠放在他麵前,喝道:“到底有沒有?”

  那店主一見金銀在前,頭腦立刻清醒過來,連連點頭道:“有,有。他每天都先結算房錢,總說哪天他如果不回來,就可以收房了。對了,今天他出去很久了,現在都還沒回來,往常可不是這樣的。那位客官很是奇怪,住店的時候頭發是金黃,可是後來夥計再去的時候,頭發卻又變成了棕黑色,連長短都變了,真是奇怪……”昭元益發疑心,懷疑伊絲卡將頭發染了色以掩行藏,喝道:“那位客官去了哪裏?”

  那店主道:“這我就不知道了,隻常聽他問起前麵是什麽地方、哪裏人民最富庶,國家最強大之類的問題。”說著畏畏縮縮地想拿那顆珍珠。昭元心中已有九成疑心是伊絲卡假扮的,看樣子很可能已經出城,隻是頭發顏色已變,別人再沒注意而已。

  他心頭大急,正要一頭衝出客棧,卻幾乎跟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那人立刻便被他撞得仰麵摔倒地麵,幾乎當場暈去。昭元根本無暇理他,正要扔下一錠銀子就追出去,身後那店主卻忽然驚叫道:“客官,就是這位客官!”昭元吃了一驚,急忙扭頭一看,卻見一個禿子正倒在地上痛聲呻吟,一叢金色假發極難看地滾落一邊。

  昭元簡直覺得頭皮都要炸了,一把揪起那店主前胸,怒吼道:“你肯定,你看見的是這個人?”那店主被他嚇了一大跳,抖抖顫顫地道:“是……不……可能是……”

  昭元恨極,手上情不自禁地狠狠加勁。他簡直都不敢相信,這店主怎麽能把這個禿子,與自己心頭的高不可攀、美麗無比的生死戀人想聯係起來。那店主更是呼吸困難,臉上已煞白,雖還拚命想要說話,卻已幾乎都完全說不出來,連舌頭都快伸出來了。忽然裏間衝出那店主的老婆,對昭元大聲喊道:“不是這個!不是這個!是另外一個,他朝東南出去了!”

  昭元頭腦劇震,回過神來,轉身衝出客棧,策馬便朝東南邊城門衝去。他甚至根本都不願去想這究竟是真是假,也沒有時間去通知莫西幹他們,更不管自己是否帶了食水,是否可以遠路追蹤。他簡直就已經瘋了,隻是拚命地策馬狂奔,生怕自己浪費半點時間。

  他拚命猜著伊絲卡改裝後的形象,遠遠看見東南邊城門,正要衝將出去,心頭卻又忽然猶豫起來:要是她還沒有出去,那麽自己不是白追了麽?這裏乃是她一路上的第一座大城,她不是要找權勢之人麽?會不會就在這裏麵多找?一想到這裏,昭元心頭不禁隱隱作痛,但想來想去,終於還是覺得她已出城的可能較大,策馬便要衝將出去。

  忽然間,昭元眼前人群中,似乎有一人的背影雖是男裝,但竟然也很有些象心頭所想象的伊絲卡改穿男裝的樣子。昭元心頭乍然狂喜,猛地躍下馬背朝那人直衝過去,一把抓過那人肩頭:“伊絲卡,你別女扮男裝躲我,我……”

  他話未說完,那人轉過頭來怒視著他,卻讓他當場呆立在地。那人雖然看起來也似麵目清秀,但眼睛乃是與自己一樣的棕黑色,這卻是無論如何也改變不過來的。而且這人雖然身形從背後看有點象女子,但正麵一看,卻清清楚楚見他喉節突出,明顯是一位清秀英俊的公子。同時,這人還有些象是因縱欲過度,身形消瘦,麵上微顯色欲疲態。而且這人怒視自己的眼中,毫無半點女子天生難掩的嫵媚之意,完完全全是一幅本來橫行無忌、專門欺壓別人的惡霸,忽然受人冒犯時,那種既惱怒又不敢相信的神情。

  昭元心頭一陣失望,急忙縮回手道:“冒犯公子了。我以為公子是我的一位朋友,是以認錯了人。”說著便想退回。那公子陰陽怪氣地冷笑一聲,旁邊已閃出兩條人影,耳邊更是怒喝連聲:“冒犯了我家公子,一句話就想了事麽?”

  昭元心頭一凜,立刻覺出這二人武功都甚高,不自覺地凝神戒備,心頭也暗暗奇怪:“這二人武功甚高,可比度母,似是中原人物。他們怎麽會來到這裏?”那邊那位公子並不說話,隻是冷冷看著昭元,雙目中射出極其陰狠的目光,似乎要看透他整個的心。

  那二人一麵對昭元成合圍之勢,一麵道:“奴才該死,竟讓狂徒冒犯公子,實在罪該萬死。”那公子冷聲道:“此人似有斷袖之癖,竟然敢加之於我身上。你們要好好替我教訓教訓他。”昭元聽他罵自己有斷袖之癖,心頭也自一怒,但想起確實也是自己去冒犯一名不認識的青年男子,這種行動實在也由不得對方不鄙夷。

  昭元定了定神,平息下心胸,沉聲道:“在下的確並非有意冒犯,實在是因為在下有一位朋友女扮男裝,導致在下認錯了人。公子大人大量,還望海涵。”說著深深一揖。那公子更是惱怒,冷笑道:“你道本公子象女人麽?你可知本公子是誰,姬妾多少?”

  昭元知無論東方西方,無論男人如何英俊,卻絕對不能亂說他象女人,否則就是極大的侮辱,當下隻好道:“在下絕無此意。公子風流英俊,乃是人中龍鳳,少年英雄,在下才會一時認花了眼。此事確實是在下的不是。在下認錯陪罪,還請三位不要苦苦相逼。”

  那公子忽然嘿嘿冷笑道:“苦苦相逼?我怎麽沒看見誰在逼你啊?”那兩名衛士臉上一紅,心知自己忌憚昭元之意已被主人看破,大叫一聲便要衝將上來。這時忽聽一聲大喝“住手!”眾人一驚,回頭一看,幾匹馬已遠遠衝了過來,正是莫西幹三人和許多隨從。

  那青年公子遠遠見了莫西幹等,朗聲笑道:“三位殿下怎麽也有幸逛街?”莫西幹翻身下馬,朝他微微一揖,道:“倒不是有興來逛街,而是在下這位兄弟情形激動,於是追將出來。不料卻看見了這場誤會。”

  那公子麵色一變,道:“這位是……”支奴幹道:“這位是我們三人結拜的兄弟,也是一名光明磊落之士。在下擔保,他的確不過是因為心情激動,誤認了人,這才會冒犯了公子。他心目中,絕對沒有故意將女人與公子並列之意。”

  那公子臉色陰晴不定,看了看昭元神色,忽然笑道:“既然是三位殿下的結義兄弟,本公子自然是信得過的。看來的確是一場誤會而已,那麽我也就不再追究了。得罪之處,還請見諒。日後若有幸會,再跟各位多聊。”說著微微一揖,冷冷掃了昭元一眼,帶領那二人轉身而去,神態依然甚是傲慢。昭元見莫西幹三人都看著自己,心頭甚是尷尬,道:“我的確是開始覺得……”莫西幹道:“這裏人多,回去再說。”

  昭元會意,正待點頭,忽然想起伊絲卡,心裏又急了起來,道:“情勢有急,我還是去尋伊絲卡要緊,其他的話以後再說。”依維幹一把拉住他,沉聲道:“縱然那人是她,前路岔路已多,怎知她往哪條路去?況且人煙漸密,不似大漠那般好找。她又改扮了容顏早走四天,你難道去將路上之人一個個都扳過來看,將路上城池中住店之人都轟起來一個個看?”

  昭元一呆,道:“難道就不找了麽?”支奴幹道:“不是不找,而是我們幫你找。我們已經用信鴿發下令去,命四方部屬但見有藍眼之人疑似女子者,便飛鴿回報。這不比你自個發瘋亂找要好得多?你放心,他們都是我部樁腳老人,精明強幹,隻要留心起來,眼力未必便差於你。我已命他們見到可疑之人後想辦法滯其留下,你且在此暫呆幾天,以接消息。”

  昭元想想也對,但心頭尤自狐疑,道:“甚麽遲滯之法?”莫西幹道:“情況緊急,自然許多法子都要用了。比如偷其錢財,盜其水糧,傷其馬匹,阻人作其向導。法子多的是,總之是要待我們來看了再說。若確實不是,我們加倍賠之就是了。你也是做大事的,怎麽一遇女子之事,便糊塗如此?”

  支奴幹忽然笑道:“放心,我們已明令不得用蒙汗藥。你既說她已通武功,便不會有事。”昭元知他之意,隻得點頭道:“還是你們想的周到。”心下卻更加難過:“看來,那客棧店主說的肯定就是那個禿子。我這麽自己騙自己,又有什麽用?嘿嘿,她早就已經知道我和莫西幹等約為兄弟,要避開我的話,又怎麽會來他們幾個的勢力範圍?”

  依維幹拉過馬匹,道:“我看哪,你的確是想她想瘋了。你本來就是先冷靜了下來,才想到來月氏要找我們幫忙的。可才一聽嫂子說了句似是而非的話,你便什麽都不顧,現在更是把一個男人都給看成了她,你羞不羞啊?英雄好色,本來也無不對。但你若如此這般難以自製,若即君位,肯定是荒淫之君。就你這樣,也敢稱造福萬民?”

  昭元見莫西幹等都朝自己直搖頭,臉上甚是掛不住,尷尬道:“此事確實是我心情激蕩所致,但那人確實也有些奇怪。當時他背對於我,我心中正在疑心伊絲卡所扮之樣,也確實覺他有些女意,是以才會衝動起來。否則那麽些人,我卻怎麽沒覺得別人如此?”

  莫西幹笑道:“那你現在覺得呢?”昭元皺眉道:“說也奇怪,他一回頭來,我立刻便覺他是貨真價實的男子了。再說他喉結突出,皮膚也不甚細膩,都是男人之象。”

  依維幹搖頭道:“那你不就是自討苦吃?說實話,要不是我們跟你相處這麽久,見此情形,也要懷疑你是不是有同性之癖了。此人身形雖然單薄了點,但明顯是因為好色而被淘空了身子,你怎麽居然能想到他自己是女人?反正我自己第一眼看到他時,隻是覺得中原人物沉溺酒色,完全沒想到什麽他會是女人上麵。”

  支奴幹道:“我也是。昭元肯定是跟我們一幫人見得多了,以為男人便都是五大三粗之象。”依維幹笑道:“非也。他本來生長於中原,豈會不知人上一百,各種各色之道理?我看還是伊絲卡走後,他魂魄缺失之故。”

  昭元被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說得越來越是難受,卻又無可辯駁。無論如何,現在再回目想來,即使是自己也知那人確實是男子。否則的話,以自己等人的這幾雙眼睛,不會看不出來改裝跡象。而且現在即使自己再想那人背影,也覺絲毫沒有女象,卻怎麽自己當初就鬧出這等尷尬事來?事都已做出來了,那麽被埋怨鄙視,又有何話說?

  說話間四人已回到王宮,昭元也隻能垂頭喪氣隨他們進去。一進了內廳之門,莫西幹忽然神色有異,掩上房門道:“本來此事是不屑說的,但現在我們卻是不得不說。此人身份詭秘,姬妾眾多,似乎不是甚麽正人。而且……”

  支奴幹道:“而且這倒也罷了,他初次一來就要見我父王,居然還要求屏退我們。父王自然不願意了。後來此人曾暗示月氏是否對中原有意,被我父王一口回絕。但他卻絲毫不動聲色,隻是說不必這麽快便定,望我們再多考慮一下。”

  
萬王之王  第五十六回 一失手成千古恨(三)

  
  昭元倒吸了一口冷氣,道:“莫非他也是一說客,要鼓動月氏進軍中原?”莫西幹皺眉道:“這便是奇怪所在。你們中原本來經常尊王攘夷,本來對我們和鬼方都直斥為夷,可說是不屑一顧。他顯是中原大貴之人,自然更是如此,怎麽會有聯合我們之意?況且我們與周室列國之間還有幾處三不管之地,主要勢力還不算是直接接壤。我父王拒了他,一方麵是有心疑他,另一方麵最重要的,也是因為我們月氏現在國小力弱,民口尚遠不及盛時,當是當先求穩妥生存、免招大禍為上。”

  昭元沉吟道:“要說他有心害你們,倒也未必。中原列國,引外敵以增己力者無數,並非少見。就在一百多年前,不就有西周之亡於犬戎麽?此人氣度沉穩,屬下武功也是不錯,定是大國所遣。看來中原是要有重大變故了。”說著臉有憂色。

  支奴幹道:“這正是我們要跟你說的原因。你有了要回國之念,對這些不可不防。”昭元歎了口氣,道:“其實真正要做大事,說客不過是牽線之人,最終還是雙方自己拿主意。便如此人,其勸說之力未必便輸於我們,你父王還不是一口回絕?我看他到頭來也隻是瞎忙活。”莫西幹見他心誌不起,心知他畢竟還是為伊絲卡和冰靈離去所影響,也就不再說起。

  依維幹卻道:“不過也許昭元說的甚對。此人雖然疏財,但卻好色,乃是極大弱點。看來難成什麽大事。”昭元心頭一動,忽然想道:“難道依維幹是要點醒我麽?”

  他想要答言,但卻又說不出什麽話來,隻得勉強道:“縱然好色,也未必便不能成大事。當年齊桓公曾問管仲‘寡人有疾,寡人好色’之語,後來不是一樣稱霸諸國?此人姬妾眾多,但雙眼神采充足,還有男兒之氣,並未全為酒色所迷。依我看,他身體微顯陰柔,當是先天之遺傳,並非全是酒色所致。況且他遊說之際還不避眾疑,大收姬妾,說不定是他故意要人以為他好色,好讓一些人輕視於他。而在需引人注目的時候,他自然又能令人刮目相看。”

  依維幹見昭元故意裝傻,微微一笑,並不接話。支奴幹緩緩道:“齊桓公之事,我們也有所聞。但齊桓一代霸主,威名赫赫,後來還不是亡於小人女子之手,活活餓死於宮中?我看此人還是當以此為戒。情絲若亂,最好便當一刀盡斬。”

  昭元道:“我看此人終還是有所分寸。雖然你們說他姬妾眾多,其實他未必便真是好色得無可救藥。隻要情之所衷,又有所抑製和分寸,那便無礙。”莫西幹歎道:“就怕此人分寸全無,無法自拔,那便無救了。”

  四人一口一個“此人”,說了半天,卻依然是個人人都故意裝傻之局。既然誰也說服不了誰,最終隻好彼此尷尬一笑。莫西幹笑道:“此人雖難覺悟,但我們畢竟能讓昭元心情放鬆,略複常態,也算是為昭元不步其後塵盡了點小小心力。”

  昭元勉強笑道:“說的也是。我知各位兄弟之苦心,雖然現在是情難有製,終還是會有所節製,不會給我們兄弟們丟臉。各位兄弟放心,我不會再如先前一樣,什麽都不顧不想的。……對了,明後天有些什麽事?我倒想去看看。”

  依維幹精神一振,道:“明後幾天,有我們這裏一年兩度的那達木之節,乃是盡顯男兒好色本性之最佳時節。若是得了頭名優勝,便可從自願者中選十二位女子歸於此人,人人都以為無上光榮。你既然如此好色,何不前往一試?”

  昭元眼珠一轉,道:“你自己想去,不要老來拉我。”莫西幹哈哈笑道:“說的是,還當真是年紀越輕越好色。象我年已老了,自然便懶得去了。不過昭元乃是大祭,又是未娶妻的年輕人,既然回來了,無論如何也當去。你就算隻說幾句鼓勵之話,那些小夥們也多些勁。”

  昭元微微笑道:“我隻去觀摩一番,不上場。”莫西幹見他無論如何也擺不脫對伊絲卡的思念,隻得歎了口氣,道:“也好。現在已近傍晚,既無人稟報,那便是還無飛鴿而來。我們先各自休息罷。昭元,你可要記得你對我們說過的話,當有些分寸,莫要讓我們失望。”

  昭元點了點頭,四人揖別,各自回房休息。昭元想起自己和莫西幹等人的所言,暗暗歎了口氣,道:“他們都勸我忘記,那自然是他們心中都覺得,要找到伊絲卡和冰靈是沒什麽希望的了。其實即使是我,又何嚐不知道?唉,難道我真的無以自拔了麽?”

  他想起燃燈對自己曾說過,“若是伊絲卡真想避自己,自己是無論如何也找之不到”,不由得又歎了口氣。可是冰靈是被劫走的,她可不想躲著自己,自己還不是一樣無處找尋?自己思她們如此,竟至於在眾目睽睽之下出如此巨大之洋相,哪裏還有半點自己所說的“分寸”可言?

  昭元想來想去,終於還是歎了口氣,暗道:“不管怎麽樣,諱疾忌醫終是不對。不去麵對,又怎麽能掌握分寸?我今日的勉強狡辯,確實還是有愧於心,實是太不應該。”可是要真的去朝莫西幹等人所說的“分寸”上靠,自己又似是實在做不到。她二人的影子是如此的親切和美好,以至於自己縱然明知不能總生活在影子中,也根本無法擺脫……而且也根本就不想擺脫。

  昭元輾轉反側了許久,終於勉強入夢。忽然他心覺有異,突然睜開眼睛,卻見黑暗中兩柄刀光正朝自己砍來。昭元大驚,力透身下,那床立刻垮塌,堪堪避過了這兩刀之刃。那二名操刀之人見他居然避開,都是輕輕咦了一聲,回刀橫剁。

  昭元看清來路,忽然雙手各伸一指,同時一彈。那二人立刻拿捏不住,刀幾乎脫手飛去。昭元忽地發出幾縷指風,哈哈一笑,慢慢從地上站起來道:“二位白天如此明智,晚間卻又為何如此不智?”那二人被他指風製住穴道,動彈不得,隻是四隻眼睛不停地亂轉。

  昭元忽然心中一動,飛身上前將他二人下巴一拉。那二人立刻下頜脫臼,眼中都露出既憤怒又恐懼的神色。昭元微微笑道:“我是為你們好。一次失敗,總無需自殺而謝。雖然二位看起來似乎並無要自殺之意,但我卻還是不敢太過大意。”說著拉下了二人蒙麵黑巾,隻見果然便是白天那位公子的兩名貼身衛士。

  昭元微微冷笑,一把其中一人上下頜掰開,細看口中並無毒藥潛藏,這才替他接上了脫臼之處,冷冷道:“我不過是偶爾冒犯,事出無心,也早已道過歉了,你們又何必如此趕盡殺絕?你家公子如此氣量,如何能成大事?”

  那衛士眼睛轉了幾轉,冷冷道:“這不關我家公子之事,乃是我們二人白天未盡全力,晚上前來補償而已。”昭元笑道:“果然好用心,好計策。趁人不備,來施暗算,還不忘替主人遮掩。隻不知是否有其仆必有其主?還是貴主也一般地對你們愛護如斯?”那黑衣人冷冷道:“你不必挑撥離間。我家公子英俊風流,乃是少年英雄。可是你這有同性之癖的人竟然敢冒犯,我們居然還沒能阻住,若不殺了你,我們還有什麽臉能再在主人手下混?”

  昭元聽他又罵自己有同性之好,心頭微怒,道:“我已說過那是誤會。我是有錯,但已當眾陪罪,並受無數人嘲笑,你們何必還耿耿於懷?難道你家公子雖然空長了幅男人身軀,卻偏偏還是生了幅女人肚腸,我還正戳著了他的痛處不成?若真是這樣,你家公子雖然身體不是女人,卻根本上就是男人中的女人,可稱一名雌性男人。……隻不知是不是小人?”

  那人大怒,啪地一聲,一口濃痰吐了過來,喝道:“你才是真正的雌性男人,居然跟我們這些做仆役的為難。你可敢放我們回去?”

  昭元閃身避過,嘿嘿笑道:“放過你們,我隻當放過兩隻蝦米。隻是我卻要你們替我傳一句話。我本非此地之人,也不在此久呆,不日便行,與他實在無幹。今日之事,是我不是。但一來我的確不是同性之好,不過是出於誤會,二來也不過是芝麻小事,我已道歉,還請他不要再來糾纏。我也不是好欺負的,若是他非要趕盡殺絕,我就算不殺他,也要讓他這幅雌性男人之心胸永留此地,讓他什麽事都做不成。”

  昭元自經曆過特洛伊一事後,隻覺世上之人大半都隻聽得懂威脅,再也不相信哀求和乞憐能真正管用。因此,他特意在後麵輕飄飄地說了句“讓他什麽事都做不成”,似乎輕描淡寫,但又似乎寓意其內,以為暗示和威懾。

  那二人果然麵色連變,卻是絲毫也不說話。昭元冷冷一笑,拿過一把鋼刀,放到一人眼前。那二人不知他是何意,眼中都露出恐懼神色。昭元二指捏住那刀之口,運力輕輕一掰,啪地一下便掰掉了一片。那二人都是麵如土色。

  昭元故意抽了抽鼻子,拍開他們穴道,道:“至於你們嘛,武功雖然不錯,但碰上了我,隻怕也隻能象這兩把刀一樣。下次做事時要記住,麻藥要買好些的貴些的,味道要輕一點,多放一些,再多等一會時間。你們走吧。”那二人見他也識破了自己放麻藥之事,都是不勝驚異,互望一眼,便躍出窗外上了房梁。昭元看了看他們背影,知他們是絕不敢再來,這下半夜自是睡得出奇的舒服。

  次日一早,莫西幹等早早到來,見昭元已梳洗完畢,道:“你似乎精神好多了。”昭元道:“不是說今天要開那達木大會麽?卻怎麽一點動靜也沒有?”莫西幹道:“那達木大會在城外,城裏動靜本來就不大。但你要是去看,那便動靜大了。你的法袍他們也準備好了,你穿不穿?”昭元搖了搖頭道:“這是一輕鬆快樂之會,不需什麽重大祭禮,不用穿法袍了。我去一趟便是了。”莫西幹道:“那好。我們在城中居守,接應消息,你們自己去。你畢竟是大祭,要去的話還是早去一些為好。”昭元點頭道:“我知道。”

  過不多時,依維幹帶著一群年輕人前來,人人都是盛裝打扮。依維幹身後之人,有的知道昭元回來了,有的還是現在才知,便都來參見大祭,跟昭元打招呼。眾人多知昭元人甚隨和,不喜敘什麽大禮,加上也無其他長輩在場,也就都是嘻嘻哈哈。

  依維幹道:“你現在似乎精神不錯啊,是不是忽然又想上場了?”昭元微微一歎,苦笑道:“其實還是一樣。隻是今天乃是大家歡樂之期,我總不能愁眉苦臉掃大家的興吧?不過你似乎不是什麽好色之人,也已有了老婆,難道也還想再娶上十幾個跟人比多?”

  依維幹笑道:“其實我年紀也不小了,內子甚是賢惠,說實話我對這也沒多大興趣。你看大哥不就不來了嗎?若是再早百把年,我自然是不用來折騰;可是現在女人過多,不去會引起公憤的。我也沒辦法啊。”

  昭元一怔,但旋即又回神起來。這些年裏戰爭太過頻繁,青年男子戰死極多,各部大都是女子遠多於男。依維幹年尚未過三十,依然是年輕人,加上又是王親,自然被眾人矚目。因此,他不但會被眾人極力鼓勵上場,說不定還更加是一種義務。

  旁邊一名老祭仆道:“前幾次大祭都不在場,這次雖然趕得巧回來了,但還是沒有親身經曆排賽過程。我們每次都要看當時的青年男子與女子之數來確定的,首先算好頭名最多能同時配幾名妻子,以下之優勝者便依次而減,大體是每一級都少一名,一直到三名妻子。最後大多數什麽都沒撈著的人就不管了,其妻子不得同時超過兩名。這一規矩乃是定下的,上自大王,下至我們,誰也不能例外。這次頭名隻能多配十二名妻子,與四年前相比已少了一名了。不過通常隻有前幾級的特別受姑娘們崇拜喜歡,後麵的多半娶不滿額,基本上隻等於榮譽。”昭元哦哦連聲,覺得雖然好笑,卻也不失為一個勉強配合這等男女失調的辦法。不管怎麽說,自己先知道一些,也好在儀式上不失禮。

  依維幹見他已大體明白,續道:“凡是參加,便需願賭服輸,有了結果便得遵從。以後隻要該人不再參加,便以此次為準。因此若是你本來上次能撈六個,這次又參加,但卻掉到了後麵,那便是一大笑話了。雖然也不用離婚,但以後妻子肯定就隻能少不能加了,而且會抬不起頭來。你現在明白了,這可是要冒險的,我這可不全是好色。你不如也來?”

  昭元道:“我主持一下便是。說起來我雖然年未二十,但到底是一方大祭,自然該當老成些才是。這樣上場跟你們年輕人掙搶,成何體統?再說了,要是我也有了名次,誰好來給我摩頂啊?”眾人哈哈大笑中,已都上馬而去。

  路上一群群的人都是盛裝,相互打起招呼來,自然都是前去搶老婆名額的。昭元見人馬眾多,道:“莫非全月氏的人都來這裏了?”依維幹道:“不是,別處也有,都是同一天。不過我們這裏的最大,青年男女最多。連同看熱鬧的,大約能有一兩萬人吧。”

  眾人到了場地,果見前麵一大片望不到邊的荒草地已被圈了起來,那自是比賽的地方。時間還早,人還不是很多,但也有萬把了。昭元離開隊伍,直奔中間高處眾祭司之處,與他們寒喧。那些祭司見他親來,都推他為主授獎和裁決之人。

  昭元也不推辭,直接居中而坐。放眼望去,四麵都擁簇著許多看熱鬧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無不盛裝。昭元知參加人很多,一人根本看不過來,那麽自己做這主裁決之人反而能很清閑,隻需最後給他們一二三級摩頂即可。

萬王之王  第五十六回 一失手成千古恨(四)

  
  他滿眼都是歡叫著的人和開闊的天地,心情也確實開闊了許多。那些祭司見時間還早,便搬來厚厚一大卷記載規則的帛布,給他細細講解。昭元邊看邊聽,見那些其實也無非就是賽馬、比箭、叼羊之類,各有權重,最後各項之勝加起來以總和評比。

  但最重要的一項,卻是指揮手下與別人作戰,勝者加權甚大。要能在此項優勝,乃是要受自己摩頂的必經之事。賽後還有大批的歡慶聚會,一項項還要鬧兩三天之久。昭元看完後,不免微笑:這沙漠綠洲人跡罕遇,這種事雖然是名為年輕人比妻子數目,其實更多乃是大家難得相聚一場。因此,這聚會才是真正的重頭。

  又過了一氣,人馬漸漸越來越多,看看時間將到,昭元命人擊鼓開始。正在這時,忽聽一人衝過來朝自己這邊大喊道:“大祭師,我家虞公子和一些朋友也要想來一展身手,不知可違規則?”昭元心頭一動,轉頭一望,卻見昨天遇到的那位公子也來了。隻見他全身裝束,英姿颯爽,正在朝自己這邊張望,諸從人也是拚命想擠過來。但自己這邊人太多,他們一時過不來,便隻好大喊大叫。

  昭元微一沉吟,想起禮典中似乎並未要求必是月氏之人才可參加,便點了點頭,朗聲道:“無論主客,隻要是十五歲上,三十歲之下之男子,都可參加。但都需遵守規矩。”

  他聲音響徹全場,下麵陣陣歡呼。那位虞公子微微點了點頭,驅馬入場。昭元隻看了一眼,便知那虞公子雖然模樣瀟灑,卻似乎於騎馬一道並不甚熟。便不用說比依維幹等馬精了,便是比自己,也差了許多。昭元禁不住暗笑:“就這等水平,也還想來騎射奪名?”

  但出奇的是,那位虞公子自己卻似感覺良好。無論如何,昭元見他似對自己再無仇視之意,想起自己軟硬兼施確實有效;諒來他不會再非要殺自己,能省許多麻煩。昭元心下高興,便摸出一把珍珠,大聲道:“本大祭本次回來,帶了些外邦奇珍。因此,這次的優勝者除了慣例外,還將每人得授珍珠一顆,優勝者大。”下麵眾人都是大喜過望。

  昭元見再無其他之事,便命擊鼓開始。萬眾歡呼聲中,千餘人馬從四麵衝出,都聚在那一大片比賽場地的一側麵,向圍觀之人致意。昭元心中微微發笑:“看來還是看的人多,真正參與的卻少。估計大多數人還是隻參加一次,撈著什麽是什麽。”他站起身來,見身邊祭司和那些輔助之人已各自在位,便大聲道:“現在開始!”

  那些人立刻亂糟糟起來,下麵哄笑聲中一片嘈雜。昭元知他們是要分成四十隊,每一隊都有一名祭司和兩名輔助之人監視裁決。這些乃是組內之賽,要從中各選一名,組成最優的四十人,然後再在這四十人中評定一二三四級。自己乃是大祭師,隻最後親自給前三級的幾個人摩頂賜福。中後幾級的摩頂,則由其他祭司來做。

  昭元見情勢已定,看了一氣,卻又忽然覺得有些後悔。自己身為大祭,此時雖是最輕閑,但卻也是最無聊,因為隻要自己稍微一動,便有許多人跟隨,反而不好隨意去親眼察看。他本來還想去轉一圈,看看依維幹等是怎麽回事、賣不賣力的。但問題是自己若去其中某隊觀看,容易給這隊鼓舞士氣,對其他隊有不公平之嫌疑。因此,他也就隻好強自忍住,勉強跟那些留守的老祭司們拉起家常。

  熬了許久,已是下午。各隊都來報告說已選出了人,隻其中一人來報時神色間似甚是奇異,但昭元正要問有什麽問題時,那人卻又說一切正常。昭元命他們到外麵開闊地輪流舉行隊間對抗之賽,賽完來報。不料才賽了一會,便有人飛馬來報道:“大祭師在上,賽場有事難決,請大祭親自來看。”昭元正是求之不得,連忙躍馬衝出跟那帶路人而去。

  一行人來到一處場地,卻見兩方都還在原地等著自己等人。周圍旁觀之人也有許多神色怪異,有的哈哈大笑,但更多的則是麵現鄙夷。那司場祭司道:“這兩隊的一隊是以依維幹王子為首。這一隊乃是客隊,是以這位虞公子為首。”

  昭元一看,見依維幹和那位虞公子都各自在一邊。依維幹神色怪異,卻也不是生氣,倒似是被什麽事吃了一大驚一樣。那虞公子卻極是悠閑。依維幹手下之人,大都身上白灰點點,而那虞公子之手下卻隻幾人身上有白點。

  昭元心下奇怪:“這虞公子連馬都騎不好,卻怎麽居然還成了那隊伍的頭名?難道這客隊之人都這麽衰麽?”當下問道:“有何難解?”那司場祭司道:“稟報大祭師:這位虞公子之部在對抗比試時,忽然當先有數人躍下馬來,不住地接箭反擲,致使依維幹王子兵敗。此事實在匪夷所思,以前從未見過,故請大祭師來親自裁決。”說話間又有人忍不住偷笑。

  昭元看了看那虞公子,隻見他神態極是悠閑,簡直就象根本沒出過手一般。而且那虞公子即使看到自己前來裁決,隻是笑嘻嘻地看著自己等眾人,似乎大有調侃之意。

  昭元微一沉吟,忽然靈光一閃,恍然大悟:“這客隊之人定都是他手下所充。他們故意要求分為一隊,結果隊內之賽時,他自然隨便比劃幾下就算是贏了。怪不得開始那人稟報時欲言又止,想是看不過眼。但估計他也覺得,這虞公子必定會在隊間之賽時出醜,於是也就沒說什麽。不料這虞公子在隊間比賽時,還使出了這等怪招。”

  昭元看了看,忽然指住幾人道:“是不是這幾位跳下地接箭回擲的?”那司場祭司道:“正是。”

  昭元見其中有兩人似很怕被自己認出,知是被自己放走的那兩個衛士,心想:“這隊間之賽特意被安排在個人之後而不是之前,本來就是要比被選出的那人,能不能在先跟隊友爭奪之後,仍然能團結隊友。同時,這也是考驗該隊能不能捐棄先前的競爭,從而攜手合作、共得勝利。這對抗比賽時,箭都是用無頭箭杆綴上小石頭,包以厚布蘸白灰,是以不但不會傷人,飛行也比平時要慢許多。這幾人定是馬上功夫不行,是以幹脆跳下馬來接箭回擲。由於兩隊都不過二三十人,比不得大部隊讓人手忙腳亂,盡可放手接箭回擲,因此他們這招倒也還真能起些作用。後麵那些還騎在馬上的,估計都不過是湊數的。這虞公子為人還真是奇特,居然這麽稀奇古怪的招數,也好意思用。”當下微微笑道:“虞公子,我們比賽雖然並未多製規則,但主要是想看看各位的馬上功夫。虞公子如此這般,隻怕是會惹人笑話。”

  那虞公子拱拱手笑道:“大祭師此言差矣。這雖然不是什麽大事,到底也是模仿兩軍相搏。當今天下乃多事之秋,我輩須眉男兒當不放過每一個機會,即使是在這裏,自然也不可大意。但凡能夠力搏取勝,又管他用什麽手段?難道說日後貴國與他國交兵,事先還能跟對方約好什麽什麽不能用,然後心平氣和地打麽?”

  一名虞公子的手下道:“統帥者鬥智為先,難道也需赤膊上陣力搏麽?今天我家公子拱手而勝,更顯才華。”依維幹哈哈大笑,道:“這話倒也有理。虞公子果然是風流人物,與眾不同,不服不行。”昭元想了想,道:“既然虞公子定要如此,我們還有什麽可說的呢?這一局虞公子勝。依維幹,看來今天你最能爭的就隻是第二級了。”

  依維幹微微而笑,朝手下一揮手,道:“弟兄們,我們去跟別的隊伍比吧。今天的頭名,看來是這位虞公子莫屬了。”他手下那些將士,也都對虞公子麵露鄙視之色。一人突笑道:“虞公子得了頭名,卻不知有多少姑娘願意?想來總不至於空守著那些名額罷?”

  圍觀所有人的大笑聲中,依維幹已率眾人策馬而去。那虞公子臉上驕矜之色不變,正要說話,昭元已截口笑道:“虞公子既然來了,可不能半途而廢,否則便不顯男兒氣概。待虞公子大勝之後,本大祭一定好好地為虞公子摩頂。”說完也不待其回話,徑直帶眾人回到了主看台,心下卻甚覺得好笑。

  過不多時,一場場都已結束。那虞公子果然以不敗之績榮居第一,依維幹和另外一名勇士隻居第二級。第三級卻有四人,第四級八人,四十人中餘下的都是第五級。六級以後,皆在一隊之內自行評定。各隊祭司報上總數來,卻是參賽者共一千零六十二人,獲得品級者大約一半不到,為四百零九人。昭元聽完報告,點了點頭,朗聲對下麵一團團擁簇的人群道:“男兒大賽結束。本大祭師為前三級優勝者摩頂頒賜。”下麵都是一片歡呼。

  按照本地慣例,乃是先摩頂低階的,最後才摩高階,免得後麵讓人乏味。那第三級四名勇士上來,都是一手搭胸,先向昭元鞠躬,然後回轉身去朝台下歡呼的眾人鞠躬致謝。

  昭元見手下祭司已將自己拿出的珍寶和金牌分好了,便頒賜珍珠之外,依次問明他們的名字。接下來,他當麵將四人的名字和本次年份、級別都寫於金牌之上,並按照那一大卷書上的禮儀,對他們說“你們是沙漠和草原的雄鷹,希望你們為沙漠和草原留下更多的雄鷹。你們當善待你們的妻子,為族人之榜樣。”然後摸他們每人頂門一下。那四名勇士恭恭敬敬地領受。

  接著依維幹和另外一名勇士上來,這次的歡呼聲自然是更大。雖是不同級別,但說話卻依然是一樣,隻是珍珠和金牌大些而已。可是到了第一級的虞公子上來時,滿場卻無一人為他歡呼,人人都如看雜耍一般看他上台,氣氛極是不同。

  那虞公子似乎全不在意,也並不似前麵六人一樣歡歡喜喜朝下麵眾人致謝,隻是徑直到台上來。昭元心中暗笑,麵上卻不動聲色,朗聲道:“這位貴客果然才智過人,不用親自動手,就能奪得頭名。此乃開古今未有之局,當為萬世所景仰,各位何不為他歡呼?”

  下麵數萬人都是哈哈大笑,居然也震天價地歡呼了起來。那虞公子的從人大都臉色微變。那虞公子卻似對昭元話中暗含的諷刺全不在意,麵色絲毫不變,居然還回頭道:“多謝各位捧場。”昭元道:“此次大會後,有沒有人要求改規則啊?”依維幹叫道:“如此甚好,有何需改?大家說對不對啊?”下麵眾人也都大叫道:“對,這樣最好了。”還有人大叫:“不知可有姐妹願意為他所選?”下麵眾人都是怪笑連聲。

  昭元對那虞公子道:“虞公子的名姓為何?”那虞公子笑道:“姓虞,名公子。”昭元微微一怔,卻也並不再問,順手將“虞公子”三字刻好,連同一顆大珍珠遞給他,道:“虞公子勇奪頭名,可喜可賀。今日一下場,必然有無數姑娘圍將上來。虞公子左擁右抱,當是男兒一大樂事。”

  那虞公子微笑道:“左擁右抱美女自然是樂事一件,不過在下所在意的倒不是這個。隻要能不被大祭師這類人,誤認為在下也有同性之癖,在下就心滿意足了。”昭元見他依舊不肯釋然,麵色微變,但當著這許多人的麵不好發作,隻得道:“常言道:一個巴掌拍不響,又有言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若是心中無鬼,又何必如此介懷?”那虞公子搖頭道:“以君子之道對君子,以小人之道對小人。大祭師難道不聞對小人來說,若不令其徹底畏懼,他便會得寸進尺麽?”

  昭元麵色如水,冷冷道:“你上來受摩頂之賜。”虞公子一笑,也上來依樣微微低頭。昭元伸手上前正要摸,耳邊忽然傳來那虞公子的聲音:“大祭師要得寸進尺麽?”卻是虞公子在極輕極輕地笑話他。昭元心下更怒,見那虞公子一幅坦然不避、但卻又微微冷笑的樣子,心頭忽然起了一股極大的厭惡。當下他不願碰虞公子額頭,隻是在他額際輕輕拂了一拂。別人遠遠看來,自然似是摩頂了,實際上卻根本沒有。

  那虞公子一笑,似乎對這早有預料,道:“多謝大祭師摩頂。月氏美女我自然是來者不拒,但我自有姬妾無數,近來還多收了幾個小妞,都快要應付不來了。大祭師若有興趣,我說不定便送你幾個?”說罷微微一笑,回身下台而去。

=萬王之王  第五十六回 一失手成千古恨(五)

  
  昭元心中甚是莫名其妙,看著他下台的樣子,不明白他是暗示昨天那事不能算完,還是到底要怎麽著。他甚至心頭還曾懷疑過,這虞公子所“多收了幾個小妞”中有伊絲卡,但想伊絲卡那樣美麗,絕然不可能被人把她與其他的幾個小妞看作同列,也就沒有再次失態。

  昭元想來想去,始終覺得這虞公子應該不是對自己昨天之事耿耿於懷才如此,定然另有所圖。他忽然心中一動:“此人來自中原,但又自稱虞公子,莫非和那個勾結人販子的虞南成有牽連,往來於周鄭一帶?我曾在周都呆過,並曾有因為傳言而離開,雖然過了這麽多年,但未必便已完全止歇。難道此人對我的身份有了懷疑?”昭元心頭大是警覺,思前想後,總覺得此人隻怕終不是什麽善類,若不好好小心在意的話,自己隻怕要吃大虧。他歎了口氣,策馬回城,決定先回去看看有無伊絲卡的音信。

  這摩頂大禮之後便是眾人狂歡,眾祭司通常不會在場,昭元這離開自也甚合禮儀。但來時眾人擁簇,吵鬧間能令人暫忘憂愁,不去想伊絲卡,回去時卻自己一人而行,伊絲卡自然又無可避免地浮現了起來。

  昭元歎了口氣,拚命要想些別的,忽地想起:“我與龍兒分別了這麽久,怎麽也該去看看它。記得離開的時候月氏王答應時常供奉,不知它現在活的可快活?”想到這裏,不禁回憶起自己在神陵內與它先搏鬥,後來卻成為好友,以及苦練昊陽神功的情景,更是感慨萬千。他甚至忽然在想:若是供奉不絕,龍兒不需自行費力覓食,當不會已胖得出不來了吧?

  想到這裏,昭元不禁莞爾一笑,覺得過些天後,自己若要離開,一定要去看看它爬不出來的懶樣。可是自己怎麽會離開?那還不是因為得不到伊絲卡的消息才會離開?

  昭元繞了一圈,還是轉回到了伊絲卡身上,不免心情又激蕩起來。他連連逼自己去先別的,卻還是沒有效果,索性放馬狂奔,任其所之。奔了許久,他已是遠遠能望見那城頭,卻莫名其妙地害怕起來。自己此番回去,是不是還是沒有絲毫消息?她在外麵遭受的苦難,自己……自己能幫上絲毫的忙麽?

  這時,背後似有一大群人正超越過來。昭元知是大賽後一撥撥回來的人,卻也懶得回頭去看。那些人一陣風般地從自己身旁跑了過來,卻正是那虞公子和其手下。這群人都是嘻嘻哈哈,但卻並不跟他打招呼,似乎根本就沒有看見自己似的。昭元也根本不看,隻是緩緩而行,耳邊都是那些人恭喜少主拿了頭名,回去要找姬妾好好慶祝等等肉麻之語。忽然間,前方一個隱隱約約的聲音入了他耳:“……那個……小妞……伊絲卡……”

  昭元腦中頓時如受重擊,整個人幾乎都呆立在馬上。待急忙回過神來時,前麵煙塵滾滾中,虞公子等一撥人已近城門。昭元心頭大急,一麵大喊,一麵策馬急追。那些人全然不理,進了城門後,依然驅馳。待昭元跟進時,他們已奔至一處大宅,正要進去。

  昭元死命追上,立馬攔在門前。他極力按捺住心頭激動,對那虞公子道:“虞公子,你們方才說的,是不是我的朋友?你們是否見過她?”那虞公子奇道:“什麽朋友?”昭元道:“就是我先前把你當成她的那位……那位伊絲卡。”

  那虞公子微微一怔,看了看手下之人,轉過頭來笑道:“原來如此。下人們隻是偶爾說起,實在並未見過。”一名仆人湊了上來,嘿嘿笑道:“我們幾個想起那天之事,大祭師曾以為我們公子很象那個小妞,都以為那小妞八成很象男人,與大祭師之喜好暗合。因此,我們才多口說了幾句,但卻不是我們見過她。”另一人道:“再說了,那位姑娘那麽象男人,那是很難分辨的。即使放到我們麵前,我們也沒公子的喜好和眼神,隻怕也認不出。”

  昭元聽他們都是極為輕蔑,語帶諷刺,知他們八成是故意讓自己難堪。但他失望之餘,對一切都無興趣,卻也無力反駁,於是隻哼了一聲便打馬離開,根本不理會身後一片片的哄笑之聲。回到王宮一打聽,果然又是全無伊絲卡的消息,心下自是更加鬱悶起來。

  昭元悶頭想了一會,忽然想起那虞公子行事總是讓人莫名其妙,這一次難道就真的隻是想讓自己難堪麽?伊絲卡大半可能是朝東而行,怎麽這麽多暗樁注目之下,還一點消息都沒有?而此人如此好色,到處收羅美女,又是從東而來……難道伊絲卡真的在他那裏,被他給藏住了?

  昭元一想到這裏,頓時全身陣陣熱血上湧,直恨不得馬上就衝去抓人。但才要行動,卻又覺有些不對:“此人不是冒失角色,他也知我武功。若是伊絲卡真的在他那裏,他反而應該不會說。這麽說將出來,當還是為了羞辱於我。”

  但轉念又一想,卻又難以決斷:“我問他時,他似乎朝他手下使了個眼色,難道便是暗示手下用此話來搪塞?況且答話的那兩人,也並非先前耳邊的那個聲音。”這樣一想,立刻又覺伊絲卡還是極有可能就在他那裏。伊絲卡雖是西方之人,但其美乃是人世所共,旁人難及的。這虞公子據說先前大搜美女,現在卻居然對月氏美女不甚感興趣,也並不主動搜集,難道就是因為見了伊絲卡,而再對別人不再感興趣?可是……可是那虞公子似乎陰險狡詐,若真要使眼色的話,又怎麽會使得那麽明顯?

  昭元想起伊絲卡離開自己時,對自己的那種哀怨和憤恨,忽然疑她說不定是為了讓自己難過,故意嫁給這位虞公子,並暗中鼓動這位虞公子來處處讓自己難堪。但問題是,要是這位虞公子主動來找自己麻煩的話,這個原因自然還算解釋得通。可明明是自己先惹上這位虞公子,當時顯然是他並無準備,絕非是他先故意來找自己麻煩的。難道他就能預測得那麽好,自己就一定會忽然發神經,會去主動認為他象女扮男裝?

  昭元想來想去,卻越想越是難決。在大會上那虞公子雖然被許多人認為勝得不甚有光彩,但他說的道理卻是正確之極。而且,他那些話仿佛就是專為自己而說的,似乎是點醒自己,“個人武功本來便不及勢力智慧”。他風流英俊,手下又是眾多,勢力定然甚大,而伊絲卡曾說要找極具勢力者來幫她,這人未必便不是伊絲卡的首選。要說起來,這人除了自身武功之外,簡直每一樣都比自己這光竿一人要強上許多倍。伊絲卡即使真嫁給他,也未必就是在委屈她自己。

  昭元一想到伊絲卡很有可能真的願意嫁給此人,心頭立刻便象要炸開一樣難受,整個人也忽然頹廢了許多:“就算她在他那裏又怎麽樣?她自己心中願意,我又去做什麽?難道去再受他羞辱一番麽?”但心頭卻立刻又有另外一個聲音:“不,伊絲卡一定不會願意嫁給他的,就算嫁給他,也隻是為他的權勢。”可這樣一來,卻還是並非不自願。自己能給伊絲卡什麽?除了自己一個人之外,簡直什麽都沒有。而這位虞公子,卻很有可能能給她整個世界。就算這未必便能是實,豪賭一把,又有何不可?而自己,卻是連賭的本錢都沒有。

  昭元腦中忽忽如狂,一會覺得自己應該去看看,一會卻又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應該去,怎麽也無法決斷。眼看著天色漸晚,燈光如豆,終於還是下定了主意:“不論如何,我一定要聽在她神智清楚的時候,親口對我說她願意。隻有那樣,我才能不理。”可什麽是自己認為的神智清楚?是不是隻有在她說不願意的時候,自己才會認為她是真的神智清楚?

  昭元歎了口氣,不去想這些,隻是專心考慮如何探查那位虞公子所居之處。他想起白天所見的那府邸門麵甚是氣派,其內房間必然極多,自己若是全然亂闖亂探,肯定不知要找到什麽時候。況且那虞公子還很可能迅速將姬妾轉移,令自己根本沒法找起。

  昭元想了許久,依然找不到一個好點的辦法。等依維幹等回來的時候,外麵已是幾乎全黑了下來。莫西幹等也巡城完畢,便都過來看看昭元的情形,昭元也就隻好跟他們應酬。依維幹掩飾不住地得意,道:“這次那小子雖然拿了頭名,卻無人認為他是頭名,乃是紮紮實實出了一大醜。我看這月氏王城,他是不好呆長久了。”

  莫西幹微笑道:“中了頭名卻無姑娘願意委身爭嫁,那是自古未有的事。要是我們,那是無論如何也沒法忍受的。不過此人臉皮甚厚,上次父王都已經明白直拒了,他居然還是不肯離開。我看這一次,他臉皮上說不定依然抵擋得住,也未可知。”

  昭元忽然心頭一動,道:“我們何不自行找幾個人給他送去?”支奴幹奇道:“什麽?你要幹嘛?”昭元道:“我想混入其中,到他府中看看。”莫西幹眼睛一亮,道:“你覺得伊絲卡可能在他手中?”

  昭元緩緩道:“今天白天,他的從人曾經說起過伊絲卡的名字,形跡可疑。”莫西幹等想了想,都明白了他的用意:昭元若能以姬人的身份混入其中,自然便會被安排到平常眾姬妾女眷所居之地。那樣的話,範圍便小了好多,也容易多見麵,多接觸,易於查找。這法子雖不是什麽好辦法,但確實比盲目亂找要好上一點。

  依維幹忽道:“他美女眾多,眼光定然不低。你若扮成女子,隻怕……”昭元忽然一笑道:“以男扮女,自然姿色難提,但此次卻是不同。此次他定然也知道,眾人對他的取勝不甚欽佩。因此,我們不妨買十一個醜些的伎女,我混入其中,由你們送去。他自然以為你們是故意讓他難堪的。”

  莫西幹一拍腦袋,道:“不錯。他雖然不高興,但當麵肯定還是會收下來安置一番。等過幾天後風聲平靜下來,他再踢她們出去,這才可免多丟麵子。能有這麽多醜女陪襯,昭元便不那麽突出了。”昭元笑道:“正是。而且大家都要濃妝豔抹,誇張一些也沒有關係。”莫西幹等哈哈大笑。

  一但有了目標,事情便是好辦得多。昭元自去打扮,依維幹則去通知妓院,各人都去準備。不一會回來聚齊,已是選好了十一個姿色比平常人差些的歌伎妓女,而且都是不同院裏出來的,以讓她們彼此都不認識,防她們之間太通聲氣。

  昭元自己在裏麵打扮好,畫濃妝,點絳唇,描眼線。等穿起紗衣錦袖,他卻居然也有中人之姿,心想:“看來化妝還真是能驚天地泣鬼神。連我都能如此,若是魏頡或田振梁來男扮女裝,那簡直都可以去選花魁了。”別的都好辦,隻是喉結有些麻煩。昭元折騰許久,還是不好遮掩,隻好強力運功逼住。看起來,隻要自己總是微低著頭,總算也還可以過得去,隻是說話時有些費力。

  昭元在內室的時候,已先偷看了看那十一名女子之模樣,覺自己居然還顯得更美一些。無奈之下,他隻好又去亂描了幾筆,心頭嘀咕:“這幾名女子找的也太醜了吧?”等再出來站在一起,他又運起縮骨功極力放矮身軀,自然便頗難以分辨。

  莫西幹等都是裝作不認識他一般,整體呼來喝去,以免那些女子對他起疑。莫西幹說的無非就是什麽頭名畢竟是頭名,不能太沒麵子之類的,要眾女配合,還說不日就會回來,到時有大賞等等。那些伎女雖然見識淺薄,但到底也都是閱人無數,大都也看出這位王子口上是說要給那人麵子,實際是要用自己等去讓那人難堪。於是她們都心領神會,連連點頭。

  當下莫西幹命人備辦車馬,直抵那虞公子之府。那虞公子開門迎入,道:“殿下何以晚間光降?”莫西幹道:“公子勇奪頭名,人所共欽。不知今日有多少女子前來爭公子之選?”那虞公子尷尬笑道:“些須小事,不足為甚,不足為甚。”

  莫西幹揮手叫從人將眾女領入,笑道:“想來公子已有許多了。不過我國中還有十幾名女子仰慕公子風采,欲薦枕席,卻又頗自傷容顏,不敢前來。我見其心甚誠,大是感動,便自告奮勇,要帶她們前來。在下期望公子能開聖人胸懷,不念美醜一視同仁,令這些仰慕女子亦能稍有慰籍。”

  昭元等走了進來,一字排開,都對那虞公子嬌聲道:“公子。”虞公子旁邊之人立刻便知莫西幹的不敬之意,都是臉現怒色。那虞公子卻滿麵笑容,絲毫不見慍怒,道:“殿下以金枝玉葉之尊,肯垂顧這些可憐女子,為她們陳情,在下敢不盡力,以解曠女之思?殿下放心,這些女子在下定會好好善待。”

  莫西幹笑道:“公子此行,必然傳遍全城,人人都感公子豁達大度。公子如此風采胸懷,三日後我再來相見時,或許她們便已無一人肯回了。”那虞公子連說不敢。莫西幹見事已諧,便起身告辭而去。那虞公子直送出老遠才回。

  昭元見那些下人都冷冷盯著自己等人,心下暗暗好笑,但卻絲毫不敢露出特異之處來,隻和眾女一起靜靜而立。過不多時,那虞公子回來,一名管家模樣的人氣道:“公子,那莫西幹分明是欺人太甚!我們將這些女子統統從後門扔出去罷!”

  虞公子搖了搖手,微微一笑,圍著他們轉了一圈,道:“你們沒聽見他說,三天後他還要來問來看嗎?”那管家急道:“可是這也太……”那虞公子笑道:“不妨。為人處事,也當有些氣量。你命幾個婆子來帶她們先去用些酒飯,而後香湯沐浴,以備寵幸。你們也要好好服侍,不可怠慢。”那管家低低哎了一聲,似乎極不情願,但終於還是去找了幾名婆子來,勉強將昭元等領了進去。

  昭元絲毫不敢大意,總是居於眾女中間,絕不超前,也絕不落後。一行人繞來繞去繞了好久,裏麵房間回廊竟然無數,幾乎令他記不得來路。過了好一會,到了一側的小廳。裏麵穿梭般的往來著許多仆人,而且已是擺上了酒菜請她們入座。

  那些歌伎妓女本來就是從比較差的妓院中挑選的,平時哪裏有這般好的對待?一見這等宴席,自然都立刻撲上去大吃大喝,先前的矜持儀態一掃而光。昭元才進屋一聞,便知這其中確實並無什麽迷醉藥物,心下先放下了一大半心。他生怕跟別人比顯得突出,也絲毫不落後,拚命作勢大吃起來,心頭卻擔心如何避過一會的“香湯沐浴”。周圍的仆人們見她們吃相實在難看,都不自禁地露出鄙夷的神色,但也無一人說話。上菜倒也不斷。

  過了一會,一名婆子進來道:“主人駕到,姑娘們還請暫緩。”俗話說“鴇兒愛財,姐兒愛俏”,那些伎女雖是買來的,但見那虞公子確實風流俊俏,平常自己是根本接不到這樣的客人,心中自然起了愛慕。既然此人確實在莫西幹麵前說了願意“舍身”親近,願意當回嫖客,那麽豈不是說自己等都能有希望?如此之下,眾妓女心頭居然還都升起了朦朧的幻想之意,都想趁此機會,得能與虞公子共渡幾天。因此她們都一個個戀戀不舍地放下手上美食,拚命咽下口中之物,還作出許多媚態來。

  
萬王之王  第五十六回 一失手成千古恨(六)

  
  昭元無奈,隻好也有樣學樣,居然也絲毫不落下風。那虞公子跨進門來,一名婆子便躬身道:“公子,今天是初十,晚間當是五人服侍公子。”那公子點了點頭,過來看了看眾人,臉上終於還是現出厭惡之色,但畢竟還是勉強一路看過來。

  昭元一麵隨眾人作些媚態,一麵暗暗尋思,疑心此人極有可能是中原大國顯貴之後。時中原列國,常有好色者互相比拚姬妾數目,用以眩人。一些諸侯和大貴族甚至模擬周王室之禮,循《禮記.昏義》之言,如 “古者天子後立六宮、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禦妻,以聽天下之內治,以明章婦順,故天下內和而家理。天子立六官、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以聽天下之外治,以明章天下之男教,故外和而國理。……”。因此,他們擁有正妻一名,下麵姬妾分許多等,每一等的全體都與固定的日子相對應。每到月最圓那天,便是正妻一人侍寢,然後依次朝下排。比如次日正妻不來,由次等之妾服侍,人數比正妻自然是要多。再往後則是人數越來越多的下等侍妾,循環往複,然後到了下月的月圓之日,又以正妻侍寢,再重新排。如此周而複始,總是與月亮盈虧對應,謂之“順應天地”。

  (注:據史載,“昔帝嚳有四妃,以象後妃四星。其一明者為正妃,餘三小者為次妃,帝堯因焉。至舜,不告而娶,不立正妃,但三妃而已,謂之夫人。夏後氏增以三三而九,合十二人。……‘天子娶十二女’,即夏製也。以虞夏及周製差之,則殷人又增以三九二十七,合三十九人。周人上法帝嚳,立正妃,又三二十七為八十一人以增之,合百二十一人。其位後也,夫人也,嬪也,世婦也,女禦也,五者相參,以定尊卑焉。”)

  時諸侯大都好色,史載齊桓公之父齊襄公“侍妾數千”。齊桓公本人甚至曾當街與宮婦淫樂,時人謗之,也隻是稍事收斂。晉文公先前遊曆各國時已五六十歲,依舊大娶各國公主。其六十二歲才即位,在位的那幾年間妃嬪更是無數。昭元曾祖父楚文王亦是有名的好色之徒,比於周天子,將三夫人另稱淑妃、德妃、賢妃,將九嬪稱昭儀、昭容、昭媛、修儀、修容、修媛、充儀、充容、充媛,以下也都不辭勞苦,各賜封號。此外,還有許多美人。

  昭元之祖父楚成王比楚文王更是好色,曾大選南北脂粉,增擴後宮,當真將後宮擴成了十四等,分為王後、昭儀、婕妤、經娥、容華、美人、八子、充依、七子、良人、長使、少使、五官、順常,而且每等都增人數,誇於天下。這結果,自然是導致天下好色之人既受鼓勵,又被炫得極是眼紅。

  但實際上,除了周天子和大國諸侯外,普通世家姬妾數目明顯不足,便三四等也湊不足數。更有甚者,姬妾甚少,卻又要麵子,便幹脆將姬妾分為十四等,亦是正妻寢於月中,每日一等,每月循環兩輪,對外誇耀。由於其實每等隻是一人,此事被揭穿後,曾傳為笑柄。

  於是又有人想出取巧辦法,通共十四名姬妾,但高地位的姬妾每天總是也同樣來服侍。這樣一來,每天侍寢的人就越來越多,對外人則稱自己每天各有多少多少姬妾侍寢,不明者常常羨慕神往,卻不知其中有弊。這位虞公子來到大漠辦事,顯然絕不可能帶這麽多姬妾同來。他們說初十是五人,大概是這位虞公子的姬妾本來就每一級別隻是一人,當屬後麵那種愛麵子之人。

  虞公子一路掃了幾眼,每掃過一女,那女子便急忙嬌聲道:“公子。”昭元隻得也如此這般。虞公子一眼過去,皺了皺眉,揮手虛劃了兩下,道:“這中間五人,呆會好好打扮一下送來。另外,叫水兒火兒她們如常來伺候。”婆子們都是躬身稱是。那公子負手而去。

  那幾名被選中的自然大喜,昭元卻嚇了一大跳。他本來一直既不肯前又不肯後,幹什麽都在中間的,生怕被注意到,不料這下剛好就被劃入了其中。他大是後悔:“難道我那媚態做得太過,竟然成了矮子裏拔將軍?”但麵上卻也還是不得不裝出歡喜的樣子來,心頭自然暗暗叫苦。

  昭元望著旁邊女子既羨慕、又嫉妒的眼神,忽然心中一動,便想跟她們換一換。但仔細一想,卻又還是怕被視為特異、太引人注目。隻聽一名婆子道:“這五位姑娘有福氣了。待會用膳之後,還請跟老身去沐浴更衣。那時老身再給各位好好梳裝打扮一下,才好親近我家公子。”

  昭元一聽這“更衣”二字,忽然眼前一亮,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需知這更衣亦有如廁之意,雖然此婆子所說的絕非是指如廁,但卻還是令昭元想了起來。他悄悄看了看周圍情勢,突然暗中運指,朝旁邊一名女子肋間一穴淩空一點。那女子立刻便覺有腹瀉之感,臉現痛苦尷尬之色。

  昭元運功輕輕一逼,自己臉色也微微蒼白了起來,手捂獨腹,甚是痛苦的模樣,急道:“不好,奴家久未吃到這麽好的美食,肚腹卻不爭氣。不知各位……”說著用哀求的目光看著眾人。那位被他點中的姑娘見有人先起,也連忙叫將起來。眾仆人和一眾姑娘都露出了厭惡之色。一名婆子道:“姑娘勿憂,老身帶二位姑娘去淨手房。”

  二人被婆子領了去,路上昭元一麵手捂肚腹處,一麵四麵用心查看,隻覺此宅布局似乎極是繁雜,非常難以記憶什麽。他幾乎就要放棄,忽見到一麵有幾間房極是華麗,似乎便是女眷之所,立刻便指向那裏道:“嬤嬤,那裏可是淨手房麽?我……已快忍不住了。”

  那嬤嬤道:“姑娘還請再忍住些。那些乃是夫人們的房間。淨手房哪有這般華麗?”昭元臉上露出羨慕的神情,道:“越往那頭的,必是越高級的夫人房間了?我們卻不知何時才能修到那個福氣?”那嬤嬤鄙夷道:“你猜的倒是不錯,隻可惜……”下麵已不再說。那意思自然是說,以你們這等姿色,那是一輩子休想了。

  又拐了幾處,終於到了一排小小的房間。由於這裏一看便知是淨手房,那名女子連忙不待指引邊掀簾幕進了一間房間。昭元也朝一間房進去,那婆子皺眉道:“你沒看見外麵擺著一手杖,就是裏麵有人嗎?”昭元臉上一紅,忙縮回了手。那婆子皺起眉頭,看了幾眼,捂住鼻子掀起最邊上一間的簾幕,道:“就這間最破的還沒人用,也最近了。你就先將就罷。”

  她一掀起簾幕,裏麵便一股臭氣襲將出來,令人直欲作嘔。昭元無奈,也隻好掩起鼻子先進去。那婆子連連揮手,想驅除那出來的臭氣,放下簾幕退後道:“姑娘慢慢來。老身在門外遠點的地方等候二位。要喊老身的話,還請大聲點。”

  昭元吃了一驚,暗想:“她不肯走,又站得遠,我隻怕一下還製不住她。這卻如何是好?”但想歸想,畢竟還是更怕那婆子忽然掀簾察看,隻得先到屋角的淨桶上坐下作解手狀。

  那屋中的惡臭極是難聞,簡直就跟普通窮街上的公共茅房一個味道。昭元被衝得陣陣暈眩,竟連腦袋也似糊塗起來了,根本無法集中心神想辦法。他頭昏腦脹折騰許久,依然半條計也沒想出來,心下不由得大罵:“這座府邸如此豪華,卻居然也有茅房這麽差。這月氏人建房是怎麽建的?這虞公子怎麽買這樣一個地方?簡直是豈有此理!”

  昭元自也知道,這些肯定都隻是下人來的地方,象虞公子和他那群美妾,自然是不會來的。可這惡臭實在難掩,他心頭還是氣得直翻,早已經把那虞公子的祖宗十八輩罵了不知多少遍。

  但罵歸罵,眼前卻畢竟是無奈。昭元隻好強力定了定神,想道:“若是伊絲卡確實在這府裏麵,以她美貌,最大可能當是在最高級的那一房。”當下在陣陣惡臭之中,硬是勉強回想起那邊的通道。但外麵的那個老婆子,卻又成了問題。昭元想了想,見門口之簾微微抖動,似乎為夜風所吹起,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大喊道:“嬤嬤,我可能是受了涼,廁綢不夠了。煩請嬤嬤再拿些來。”

  那簾被拉開一角,卻正是那嬤嬤。昭元自然已將廁綢藏得她看不見。那婆子掃了一眼,皺了皺眉,退了出去,遠遠地道:“姑娘稍待,老身去去就來。”昭元豎起耳朵聽其餘音和周圍動靜,估算時間。等終於確認周圍再無人守望,他立刻一躍而起便衝了出來,隻覺自己一刻也不願再在裏麵呆。

  夜風一吹,昭元立刻好受了許多。但那股惡臭,卻似乎依然在他鼻中肺中心中腦中盤旋,眼前也一陣陣暈眩發黑,喉嚨和腸胃更是萬分難受,簡直恨不得把一切統統都嘔吐出來。他極想先休息一會、喘幾口氣,卻又不敢,隻得一麵暗罵,一麵急朝自己想好的那邊衝過去。

  這茅房所在甚是偏僻,那婆子要回來似乎還早。昭元貼壁疾行,每遇燈影閃爍便即回避,卻也無人發覺。不一會,他已潛至那最為豪華的一間房旁。

  這一路上雖無凶險,可他心頭卻依然緊張無比。他實在不知道裏麵到底是不是伊絲卡,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希望伊絲卡在裏麵,心慌之下,竟然有些不敢推門。終於,他深吸了一口氣,算是勉強壓抑住了那惡臭遺留下來的作嘔感和昏沉感。但他卻並不推門,隻是猛然將那門從門軸處直接抓斷,平平托出,聲響極微。

  可是眼前卻是空蕩蕩一間房,什麽也沒有。昭元心頭大是失望,忽覺內室似有女子身影微微一閃,心中幾乎立刻叫了起來,不假思索便飛身躍撲。但他才一進那門,立覺不對。但還沒來得及轉念,頭頂似已有什麽東西飛速落下,要將他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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