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王之王 第五十八回 天羅地網鬼神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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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天羅地網鬼神驚
昭元歎了口氣,覺得自己終於還是被人給誤會了,卻又無可辯解。他輕輕撫摸著那團絲巾,隻覺輕軟無比,溫柔無限,心中竟然莫名其妙地真有些幻想,希望這能真的是玉小姐贈送給自己的。但那玉小姐對侍女的擅自行為並未加以追回,難道不是贈送的麽?
昭元心中一驚,忙極力又想:“既使是她想贈送,我也已有了伊絲卡,又怎麽會去接受一個麻臉姑娘的贈送?”可他心頭卻又不斷地問自己:自己是能說有伊絲卡麽?她明明白白地叫自己不要癡心妄想,而且還極力避開自己,自己卻怎麽至今還在幻想?他想著想著,伊絲卡的美麗和溫柔又浮現在眼前,可是卻怎麽也無法去親近。
那絲巾的溫軟輕柔,簡直就象是一種驚人的迷幻藥,甚至都讓他忽然間有了一個念頭:“我本來就是中土之人,與特洛伊毫無關係,難道我真的注定就根本不應該去親近伊絲卡?我的真正未來,到底該在哪裏?”他不敢再撫摸那方絲巾,將它藏入懷中,上馬而回。
馬行極速,不一會他已回到了王宮。那些下人衛士們都上來迎接,並有人問起他對那處地方有何見解,適不適合所用。昭元搖了搖頭,道:“那裏似乎有些靈異之象,但不適合作為助祭之地。”至於具體為何,他卻是不答,隻是命他們準備帛墨。他將自己所思寫了幾行。想了想,又蓋上大祭師神印,命他們明天送至神宮,傳逾各位祭司神官。
從人漸漸散去,昭元自己卻是陷入了沉思。他以前從來沒有真正用過這方神印,今天要用,自是表示這是自己的最終正式決定。可是他卻不自覺地有些慚愧,因為他又想起了那玉小姐氣極時說的“你現在就已不是大祭師了!”雖然自己以為自己從來沒把這話放在心上,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竟然還是情不自禁地有些心虛。
當然,昭元也立刻驚覺過來,急忙便安慰自己,堅決認定自己已然好好沐浴了好幾次,自然當不會褻瀆神印。等稍微平靜下來,他再連忙打點,察看那些祭司們敬上的其他備選之地,好讓自己不再神魂動蕩。這些很快就看完了,盤算時日,決定自己隨後隻需每天看一至兩處,便可在自己離開之前將這些基本看完。
夜色已深了,昭元卻毫無倦意。他忽然又有所警覺,怕自己又胡思亂想,急忙搶先轉開念頭,去努力思索那兩名黑衣人。果然,一想到這兩名黑衣人,他立刻便冷靜了下來。他總覺那二人武功都是極高,而且自始至終都似未出全力,否則自己肯定都用不了幾十招,就得老老實實落荒而逃。而且若非她們想用天網來擒自己,以她們輕功之神異,自己是無論如何也擒不住她們的。
當然,若說她們因此而有恃無恐,總想用最小之力來擒自己,卻似又於理不通。人人皆笑殺雞用牛刀之事,其實眼光高遠之人都知,殺雞正是要用牛刀才能最省力,自己受損最小。她們不是普通之人,卻為何非要如此?
按說她們來時其實並沒有避自己,顯然也是根本不懼自己,似乎是要各出全力直接擒拿。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以她們身手,自己即使能打傷她們中一人,肯定還是會被她們所擒,而且還不可能將那傷者打得很重。她們先布下了那些天絲情網,逼自己漸漸退到那裏,自然是是虛虛實實、最方便的辦法,隻是最後反而被自己占了便宜。
昭元想到這裏,不免微微而笑:“想來她們其實還是太對我的功力、輕功戒懼了,有些高估我。估計她們是一來怕拚不過我,二來怕逼急了我我立刻直線便逃,她們短距離追之不上。說起她們布局之地,其實反而離城更遠。我若不是被她們來來回回給弄大意了,也肯定能夠掌握大方向,不會被慢慢逼得退到她們想要我退到之地。說起來我也還是中了她們之計,隻是她們對我太過忌憚之下,想要取巧,卻反而讓我情急之下給悟出了一套氣劍之法。”
昭元一想到這氣劍之法,立刻便是精神大震,極是得意。他知此法雖然是情急之下,由孔雀明王等高手的指風聯想而來,但在杜宇那充滿神秘的大祭師神舞、以及渡元指法的浸潤下,現在其實在已是與普通的指法根本大異,決然是一門新的絕世武功了。
昭元氣隨心動,默默又回想自己與那二人相對之時脈息所循,隻覺指掌之間真氣洶湧,其勢極是強勁。他悉心體念那功力之強,知便是絕頂高手,亦絕不會去硬架,心頭更是大喜。要知寶刀寶劍之類,除了有時不便攜帶之物,也還是有形之物。一旦出手,雖然對敵威脅甚大,但既然有形,敵人自然也有反製的著力之處。這無形劍氣卻是有力無形,敵人不好著力,自然也就難以反製。如此一來,便如自己身上隨時帶了神兵利刃一般。
隻是凡事有利也有弊,這氣劍之法說到底依然是淩空發力一類。雖然它經過自己特意改進,既加強了力道,又不再同時彈出好幾縷勁風,但還是甚費真力。若非真力極強者,普通武人根本無法施展。而且即使是真力極強者,也不能過於長久施展。與揮舞刀劍相比,它所需力道占人精力之比例,終究還是要高得多。
昭元思前想後,覺得既然世本無無瑕之壁,這些先天弱點便終究難以完全避免,自己便也不需去強求。隻需施用者明白其優缺點,極力加強自身威力,一樣可令敵人對自己的弱點無可下手。他既不再去苦思剪除這些根本弱點的辦法,便集中心神,閉目搬運內息嚐試,以體會究竟如何流轉,才能既便於收發隨心、又能威力驚人。
這一次雖無外力相逼,但昭元畢竟已先有了門徑,自然便可全心慢慢品味。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他已周天穴道全都盡行試過,發自少陽的那一路所循之徑已然基本選定。他又如此這般,又過了一會,發自商陽之一路又已完全確定下來。
昭元精神陡長,疏然睜開眼睛,一指發去。隻聞嘶的一聲輕響,離他數尺遠處一陶罐已然對穿,隻留下兩個小洞,卻全無破碎之象。那劍氣餘威直透門板,一股青煙冒出,木屑火花紛飛四濺,果然是威力無窮。
昭元心頭極是歡喜,知道劍氣之法已成,便想連夜將莫西幹等都轟起來,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但他才要起身,轉念一想,卻又覺這氣劍之法本來便是極高深的武學,必須一來有極高深之內力為基礎,二來還需有對先天經脈特性的極深精通,才能體會其中真正威力。現在莫西幹等功力雖然大有進境,但要論能駕駑此等神劍,那還是遠遠不夠。即使跟他們說了,他們也無論如何體會不到其中真正神髓。
昭元想到這裏,便又停下身來,覺得還是從初學者之思出發,再行好好體會其中可能碰到的危險和難處。他先行隻用三分力來驅使,那威力立刻便小的可憐,對高手可說一無所用,但卻也無甚凶險。複又用了五成力,便覺其威已是暴增,高手不得不防。待七成時,已是劍風烈烈,劍氣嘶嘶,威力之大已比三成時強了不知多少倍。
他微一沉吟,接著便用此七成力道,故意不再循其正路而行,以擬不甚通經脈之人。果然,那劍氣除了弱了許多之外,已是大大難以收發隨心,時靈時不靈,連自己也難以預料。他漸漸加強了力道,至八成時,忽然覺出頭部有些微暈,立刻便停了下來。他仔細回想,知道若是不精通經脈真義者,這便是極限了,若是再高,反而會走火入魔。
昭元靜下心來默想其中訣竅,覺得畢竟還是太過玄奧。若不如先前寫《易筋經》一樣,用許多精氣法門先作鋪墊,隻怕後學者難明其義,也難有其威。但若是要如此,那便要字斟句酌,一點都錯之不得,否則的話,必然會給修行者帶來極大凶險。既然要字斟句酌,那可就絕非一二十日能寫完的了。自己不日就要離開,這項大事,恐怕隻有留待日後了。
昭元想到這裏,便也不再激動,納頭便想睡。可是才一停思,他腦中便立刻又有了狂想之態,直到他將思維又強行定格於那兩名黑衣人的武功上,方才平靜了下來。他總覺得,從那兩個黑衣人最後的神態來看,應該是那玉小姐請來的居多。可是三百餘年來,月氏一帶武學衰微,早已無甚象樣的高手。那玉小姐自己的武功甚差,其衛士的武功也並不太出奇,怎麽居然能在幾日之內,就請到武功如此高強的人來為她出氣?
昭元閉目而思,越來越覺奇異。要知這裏是大漠草原,普通之人多喜騎射,不尚武功。這二人雖然身法詭異,如淩波神女一樣輕盈,但顯然也是武功一類,而且與中原更為接近。可是若是塞內之人,幾天之內,又怎麽可能如此快就接到那玉小姐的求援,再如此快地趕到?難道她們本來便是常駐之人,隻是當自己擒住那玉小姐時,她們臨時外出,自己才得以為所欲為?
昭元想到這裏,不由得嚇出了一身冷汗,覺得自己當日私探玉小姐之府還真是僥幸得可以。否則的話,她們若在那裏,自己不但無論如何占不了絲毫便宜,隻怕還真要被硬生生擒住,老老實實吃藥,徹底變成那玉小姐的終生衛士。他又想起自己最後走時,曾向她們示威,並說她那些衛士根本不足以保護她,結果她立刻便翻了臉。現在想來,自然是她覺得自己剛好就趁這兩位奇高之人不在時來,根本就是占了太大便宜,讓人不忿。再加上自己還說了那樣的大話,她哪裏還能有心不惱的?
想到這裏,昭元忽然莫名其妙地覺得微微有些失望,可是到底失望什麽,卻連自己也不知道。他想起那二人離去時的話,顯然她們未必會將自己認輸之意告訴那玉小姐,心頭忽然便想去那玉小姐勉強當麵認輸,請她放過自己。可是轉念一想,卻又怕見她之後又讓自己難以割舍,還不如就挨上這幾天。到時候自己一走了之,什麽都不用做,自然也還是一了百了。她勢力再大,難不成自己身在楚國王宮,她還能來找麻煩?
昭元心下已定,便更覺這裏越來越是詭異,自己若是實在不想陷身其中的話,還是早早離開為上。否則的話,隻怕不但自己可能脫不了身,還會給月氏帶來麻煩。他思前想後,依然是無法入睡,偶一轉頭,外麵天色竟然已是微明。他歎了口氣,幹脆坐了起來,慢慢行功搬運周天,方才漸漸進入物我兩忘之境,神智也漸漸模糊起來。終於,他歪倒在床上睡著了。
次日一醒,卻已是天色正午。昭元一推門,見門口站著好幾名祭司神官,似乎都在等待自己批示什麽,見他出來都是躬身示敬。昭元點了點頭,道:“若無急事,把東西放下,你們可以回去了。”那些人見他尚未梳洗,便都依言放下卷軸而去。
昭元就在室內梳洗完畢,打開那些來看,卻見是那些祭司得知昨天那處未被選中之後,又多草擬了幾處地方備選。昭元微微苦笑:“看來他們是一定要在我離開之前,讓我把這些都跑上一遍了。嘿嘿,這算盤倒也甚精。也罷,畢竟現在還是在這個位上,不幹活怎麽行?累點就累點吧,他們也還幫我找冰靈和伊絲卡呢。”
昭元選中了兩處地方要出發,忽見支奴幹走過,便喊住他道:“我昨天又發明了一種武功……”支奴幹一聽,立刻頭大如鬥:“快別說你什麽武功了。你那什麽《昊陽神功》和《易筋經》已把我弄得頭大如鬥,都好幾個月沒什麽進境了,還弄什麽新武功?”
昭元笑道:“這正是即將有大進境之前的現象,你又何必灰心?”支奴幹搖頭道:“貪多嚼不爛,你那新的什麽狂想,還是待我理出些頭緒再說。別搞得俺一個不慎走火入魔,那便連老婆都白娶了。”
昭元見他拚命皺眉搖頭,對這全不感興趣,隻好不再說。支奴幹忽道:“對了,還有件事你不必擔心。這兩天有人看見那位虞公子之府大門緊閉,或許早就走了。既然他走了,想來也就沒人會來抓你這個逃脫的姬人了。”說著大笑而去。
昭元微覺奇怪,想自己去看看虛實,卻又怕再起煩惱,便還是忍住,自行打馬去看地形。他見身後居然連個跟隨的祭司都沒有,知道他們顯然都是想充分利用一下自己,八成是還忙著盤算再多找地方讓自己看去了,但也沒辦法,隻好孤零零一個人去。
這一日卻是烈日炎炎,熱得他頭昏眼花,又是直到深夜方才看完回城。這天晚上依然是毫無冰靈和伊絲卡的消息,他也再次難以成眠,無可奈何之下便又極力練功。他想起雖然尚難以成書傳世,但這劍氣之法畢竟是目前唯一讓自己高興的事了,便極力習練、耗費心神。
昭元練了一陣,覺這兩路真氣已將用盡,正待停練休息,忽然一念起來:人有六陽之脈,這二路隻是其中二脈,其他之脈難道就不能成劍氣麽?他一想到這裏,立刻又從另外一脈入手,如先前一樣四處先試,果然也覺似乎同樣能培植劍氣。
昭元大喜之下不暇深入,一路路試來,果然是四路都可。他越來越是激動,連忙又試全身其他支脈、十二重樓,卻不是劍氣弱得可憐,便是頭昏眼花有亂衝亂突之險象。他無奈之下隻得放棄,覺得還是當從這四脈著手,一一精研。
這一次有了先前經驗,自然快捷得多;隻用了先前兩路的工夫,便成就了這四路。這新的四路除了與前兩路大體相同外,又各有勁力之不同,但都是極為強勁。昭元知若能六路交替,如果功力也高超,便可支持得比先前兩路要長得多。若再多熟練,說不定還能勉強接近使用寶刀寶刃之時間,那麽實用性自然是成倍增長。他心下歡喜不盡,微一沉思,便覺既然有力無形,其勢如劍,日後傳世之時,便可暫以“天元神劍”為名。
昭元心中有了這件歡喜之事,再睡起來便容易了許多。後麵許多時日,他總是白天便出去清查備用之地,晚間便練劍法,將自己安排得滿滿的,生怕自己一旦想起她們的什麽事,便會什麽事都做不成。通常,他隻是在傍晚最疲勞、最不容易去想什麽的時候,才敢去問那些察看伊絲卡消息的衛士,卻又總是什麽消息也沒有。每到這個時候,他總是悵惘莫名,隻覺自己與她們再見的希望越來越是渺茫,自己在這裏呆也是越來越無用。
這一天終於是二十日期滿。昭元一定要走,月氏王和莫西幹等知留他不住,便也不再挽留,隻是勸他好好珍重。昭元見他們雖然都是極力抑製,但還是都忍不住悲淒之意,心下也自感傷。
萬王之王 第五十七回 天羅地網鬼神驚(二)
自己一路西來,這裏正是自己脫胎換骨的地方,也正在這裏,自己完全重拾了對前途、對生活的信心。自己是在這裏學得了神功,結拜了兄弟,更是在這裏辦成了自己生平第一件大好事。甚至可以說自己在這裏時,一切的一切都如重生了一遍。
先前自己雖然曾經和這裏的人有誤會,但卻反而因為這誤會,而有了生死與共肝膽相照的兄弟。先前,自己不願出任大祭師之位,但到後來,卻從內到外、從自己到別人,都已把自己當成了大祭師。自己於此重生,心中其實早已將此也當成了自己的故鄉了,簡直連自己也已似乎成了一名月氏人。今天自己這一別,不知何時還能再回來,心中怎麽能不感傷?
昭元想著想著,眼中微有濕意,莫西幹等人,也都淚光隱現。昭元忽然重重捶了莫西幹一拳,哈哈笑道:“各位兄弟,可還記得當初我們七人在伊沃島上,前有巨人,後有山火,卻依然一個個歡笑聲中前去拚命的情景?如今我一去,全無此等凶險,你們又何必如此?”
依維幹勉強一笑,終於道:“不錯。那時候我們都過來了,現在不過是漫漫前程,正是男兒大展宏圖的好機會,我們都應該為你高興才是。都這樣一言不發,成什麽樣子?”
莫西幹回捶了昭元一拳,道:“無論相隔多遠,我們永遠都是兄弟。”昭元鼻子一酸,道:“我絕不會忘記的。我們七人的鐵血肝膽,永與天地同在。”支奴幹道:“昭元,你放心,我們也都會照顧自己。倒是你一人不肯多帶隨從,當知應先好好照顧自己。你要記住不要太傷害自己,那樣才能好好去惠及萬民。”昭元點了點頭,道:“多謝兄弟提醒,我醒得。”
他看了看眾人,團團揖了一揖,道:“我去了,大家都保重。”支奴幹目光閃動,道:“你放心,無論武功多難為,我們幾個還是會認真習練,不會忘記祖宗的希望和你的期望的。你不用擔心我們會偷懶。”昭元點了點頭,掉轉頭徑直而行,打定主意不出十裏絕不回頭。然而才行不數裏,他卻終於忍不住回頭,正見他們尤自呆呆而望。
昭元鼻中更酸,急忙帶馬隊朝前急趕。直到天黑的時候,他徹底地累了,才終於不得不休息,也不得不再去受那些心頭萬念的煎熬。第二天他自然依然如此。可是到了第三天淩晨,他卻似乎忽然有了解脫,因為他忽然想起了龍兒。
果然,這一件事當真是出奇地讓昭元輕鬆,跟其他所有的事都完全不同。他大想特想,竭力去想龍兒很可能養尊處優之下,胖得爬都爬不出來,心下不免暗笑,便幹脆就扔下駝隊,直撲該地。不料還沒靠得太近,那馬卻忽然不肯前行。昭元微覺奇怪,但旋即明白定是有巨物潛伏在側,馬匹已自發覺。他心頭大喜,知是龍兒無疑。
昭元微微看了看旁邊痕跡,來到那洞口朝裏麵觀望。忽然,他覺身後動靜甚大,一轉身,果然便有一條極大的大蟒正朝自己遊了過來,正是許久不見的龍兒。原來現在乃是難得的清涼時節,龍兒閑極無聊,便跑出來逛逛。
昭元哈哈大笑,不閃不避,任憑龍兒纏住他的身體;細看之下,果覺龍兒似比先前略大了些。當然了,卻也沒大太多,自己那個擔心純是白扯。
龍兒卷住他的身體要朝陵墓裏拉,甚是親熱。昭元看了看周圍祭祀儀式留下的痕跡,心想:“月氏人果然沒虧待它。”口中笑道:“看到你過的很好,我就已放心了,還再進去打擾先師做什麽?”說著便用力想要脫開龍兒的纏繞。但龍兒已跟他分別了許久,如今忽然故人歸來,自是極是依依不舍,又想纏將上來。
昭元望著它那殷勤留客之意,回想起當初隻與它在古墓中相對的單純,幾乎都忍不住想幹脆留下來、永遠不走了。然而他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伊絲卡,想起了冰靈,更想起了經曆無數血與火才重新下定的決心,心頭一陣傷感,歎道:“龍兒,我真的要走了。而且這一次,我可能會很長時間都再難回來看你了。你要好好保重。”說完便極力打馬飛奔。他生怕龍兒追來,更怕自己太傷感之下又忍不住想要回去、再也走不動,竟是絲毫也不敢回頭。
昭元一口氣跑出好幾裏,才終於在一座沙丘之頂停了下來,勉強朝回探頭一望。不料這一望卻令他怔了一怔,因為那神陵旁邊的一處半枯胡揚林邊竟然來了兩個人,而且還都背著好多東西。昭元想了想,忽然心頭一動:“莫非是來祭祀的?”
昭元起了此念,忽然心頭一動,便想湊近去看看究竟龍兒是怎樣的養尊處優。那二人似乎看見了他,還按照沙漠中的路人禮節朝他揮了揮手。昭元回了回禮,跑近一看,卻又覺得不是很象;再仔細看去,忽然覺得他們很象是獵戶裝扮。他正自覺得沒趣,想要離開,忽然想到龍兒可還在這一帶遊蕩。若是龍兒碰見了他們,那可如何是好?
昭元倒不是怕龍兒為他們所傷,而是怕他們為龍兒所傷。要知龍兒乃是數百年通靈神蛇,那可跟普通的胖大粗長的肉蛇肉蟒完全不一樣。一旦它被惹急,要吞掉幾個獵戶簡直就是太容易了。自己既然親眼看到這個,怎能不救?
昭元想到這裏,正要大喊讓他們小心,卻見那二人也已看見了龍兒,而且都是大喜過望。隻聽一人驚道:“大哥,這荒郊野外的,怎麽還能有這麽大的蛇蟒?而且看了我們居然還不怎麽理?”
那大哥更是樂得合不攏嘴,一麵手忙腳亂地放下背上東西,一麵揮舞獵叉笑道:“管它怎麽來的,碰到我們這鱷蜥蛇蟒一體捕捉的揚子雙雄,便成精了也得死翹翹。可惜看來是不好活捉。”他放下背包之時急了些,有好些小的蜥蜴爬蟲類從裏麵要蹦出來,但卻都被他快手快腳又都捉了回去。昭元眼力甚尖,已看出那些都是中原藥鋪裏相當昂貴的奇種。
昭元心頭一動:“原來這二人是江漢一帶,專門捕捉奇物獲利的捕鱷人。他們還以為龍兒是吃素的呢?”但忽然又想起,即使是凶如當年楚王宮中的那條巨鱷,不也還是被人被捕捉住了麽?萬一他們確有一手,龍兒不敵,那可就麻煩了。
昭元心念已定,便想讓這二人好好地對龍兒徹底死心,最好還能真心以為它是神才好。要知各行各業往往都有一些禁忌,比如鉤賣蟮魚者,隻要鉤到白顏色的蟮魚,便認為是蟮神在用死亡顏色來警告自己,從此便收手改行。又比如普天之下雖無人禁捕禁吃烏龜王八,但隻要是那被捕烏龜背上有被人放生留下的痕跡,那麽這就是絕對不能吃的,必須放回。這些都是通例,千年以來早已成了傳統,對人的心理有極大的震撼作用。自己既然身為大祭師,對於如何操弄這些,自然是駕輕就熟的。當然,要讓他們打心底裏敬畏,最好還得龍兒先發發威才好。因此,他也就先在旁邊作很感興趣般地看著,隻是隨時準備出手。
龍兒似乎也感受到了那二人的不友善,忽然一下騰起前半身來麵對著他們。那二人頓時麵上微現懼色。但他們畢竟是老幹這行的,在他們眼中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麽活蛇活蟒,有的隻是一襲襲的蛇蛻、蛇膽、鱷皮等等,以及由它們換回來的白花花的銀子。利字當頭之下,那還不膽大包天?
那二弟小心翼翼道:“大哥,這蛇……好象能聽懂我們的話,不會真通靈了吧?當年……當年我們的爹爹都險些被那條大鱷給……”那大哥一聽他破口話就要出來,怒道:“大吉大利!大吉大利!通什麽神靈?我們才是通靈!咱家天天燒香拜神,難道是白拜的?那次不還是有個小子去舍命而救麽?這條大蛇隻怕蛇膽都能趕你頭大,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好買賣,撈著後我們簡直都可以收手了。你要是不用力,那就少分一半!”那二弟一聽,果然膽氣大了不少。
那大哥頓了頓,卻又道:“不過還是要小心些。”昭元心下暗笑,卻也並不喝破。
那二人細心觀察了許久,其中的二弟忽然猛地一下衝了上去,用獵叉直叉龍兒七寸,那大哥卻是挺叉直刺龍兒肚腹。昭元才一看他們動作,便知他們可能被龍兒先前又懶又慢的動作迷惑住了,以為它是普通巨蟒,體型太大後反而有時轉動不靈。
龍兒突然上身彈起,整個身體便如武林高手一樣,頭部硬是從旁邊一個人絕不可能做到的部位直竄過來,居然一口便將那二弟攔腰咬住。龍兒猛力一甩,那二弟手中獵叉頓時脫手而飛。昭元見龍兒把跟自己的打鬧招數輕輕一使,就占了如此大的便宜,不免暗暗發笑。
那大哥大驚之下,急忙回叉過來刺龍兒之頭之眼。龍兒忽然一口甩開那二弟,二人身形立刻狠狠撞在了一起,那大哥手中的獵叉也是脫手而飛。二人還沒來得及站起,龍兒巴鬥大的頭已是直逼他們背後,忽然口一張,已將那大哥的整個下半身給吞了進去。
昭元心下暗笑:“它現在居然也知道從後麵吞,不讓別人的口碰到自己的舌箭。”他見那二人都是魂飛魄散,嘶聲慘呼,知道已經夠了,便飛身撲至龍兒身前,要將那大哥朝外拉,口中笑道:“算啦,算啦……”
昭元才稍稍一拉,那大哥便是驚人輕易地被拉了出來。然而昭元還沒來得及奇怪,那大哥突然眼中射出極淩厲的寒茫,雙手一翻便已直扣他腕脈。同時,昭元身後的二弟也已飛身過來,一抓朝昭元身後襲來。昭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外瑜伽術生死關頭立刻發動,手臂突長,反襲那人之前胸,同時身後猛然一縮,要卸身後的三分力道。
那大哥未及預料他能長手,滿以為十拿九穩的製穴之手,竟然隻拿住了昭元小臂,反而還被他反過來偷襲。那人頓時大驚,急忙就要回防,待覺出那反襲之勢其實不過是嚇人,正要再死死抓緊時,卻已不及。忽聽昭元一聲怒吼,兩人身體突然旋天飛起,昭元身體已從他手中被甩開。原來龍兒極是通靈,危急之際猛力一甩,硬將二人淩空甩散,同時也幫昭元逃脫了身後五穴被製的厄運。
昭元心頭已是大明,知這二人名為獵蛇,其實就是來獵自己的。他雖然一時脫險,但那大哥功力極高,雖是拿捏不穩之下的隨手一劃,依然力透重衣,將他整條手臂之脈都震得象是失去了知覺。他咬牙硬受,空中拚命連換身形,搶先落在實地,另一手飛速按摩。
那大哥二哥見本來想要借蛇占便宜,卻還是被這蛇給破壞了,氣得都是臉色煞白。他們幾乎都不用交一言,如飛般又撲上來,其功力竟都比那天圍攻昭元的兩個黑衣女子還要強不少,隻是身法無比相比。昭元心念一動,猛然飛身撲回龍兒身邊,一頭騎在龍兒頸上,同時猛地發出兩顆鑽石,直襲二人之眼。那二人隨手一拂,已如影隨形地又再撲上。
龍兒似乎知道昭元用意,身形劇烈伸縮晃動,便如昭元的身體能夠在空中隨意亂躍一樣,令那二人完全無發預測什麽準備什麽。那二人怒極,但隻要他們一要出手傷龍兒,昭元便立刻飛身襲來。昭元武功畢竟還是要高於這二人中的任何一個的,隻要他一猛撲,那二人便又不得不同時來防。但隻要他們防備到位,昭元就總是又立刻躍回到龍兒頸上。
連續好幾次後,那二人都是氣得哇哇亂叫,聲音也跟先前大是不同,竟都象是好幾十歲的老人。忽然,那二人渾身衣衫片片破碎,連臉上那一套極難辨認的易容層也脫落了,露出了本來的身形,也立刻變得比先前要敏捷得多。昭元和龍兒立感吃力起來。昭元那麻木的一手已是好了許多,見此情形不對,忽然又是一躍而下,直撲其中一人。
那人要的就是如此,配合極是默契,立刻撲掌迎上。昭元怒喝一聲,突然一道劍氣發出,直取那二弟的眼睛。那二弟大吃一驚,飛身暴退,長髯陡然根根橫起,便如無數林草製風一般,硬將那一劍的餘勢消了個幹幹淨淨。昭元一劍雖然無功,接下來的劍氣卻已是綿綿發出,招招直取那二人眉、眼、太陽、膻中等大穴。
那二人毫不畏懼,眉須飛揚,竟然就象是雄獅鬃毛一般,總是能夠替他們揉弱致命的刺喉之招,餘勢擊中其身體時也總似碰上了難以覺察的暗藏金革之屬。昭元手腳齊動,不時還踢起狂沙彌漫,攻勢猛烈。可是那二人的長眉長須簡直就象一麵無所不在的盾牌,不論是什麽小動作,都是完全無用。
鬥了一氣,昭元雖對那六脈劍氣越來越熟,那二人卻也是應對得越來越熟,竟然還是將他逼得不住後退,絲毫占不到半點便宜。昭元無論多麽想接近再發劍,令其無法全消劍勢,但那二人指掌拳抓無一不是致命威脅,每次都是先他而動,逼得他隻能頻頻回劍自保。如此情形之下,他哪裏還能主動選擇時機和方位?
漸漸的,昭元已是對單純劍氣製勝不抱指望了。他忽然猛地厲吼一聲,雙掌不閃不避,要跟他們硬硬拚掌。那二人全不畏懼,也是大喝一聲,六掌相對。隻聽轟地一聲大響,昭元已是騰身連翻十幾個筋鬥。他雖然是半空中又自極力發出了好幾道劍氣,但那二人卻也還是迅速便消了其勢,而且依然比他先一步穩勢、蓄勢和發勢。
萬王之王 第五十七回 天羅地網鬼神驚(三)
昭元心頭暗暗叫苦:“這二人無一人武功在梵天脅侍之下,而且還象是接受了他們的教訓一般,一上來就跟自己全力相搏,讓自己完全沒有取巧之處。這可如何是好?難道要隻憑自己年輕立壯,去跟他們耗上幾千招耗倒他們?那我也得先吃飽再說啊!再說,我這麽不住地倒退應對,隻怕到頭來先耗不過的更可能是我。”那二人既已徹底摸清了他的底細,卻是越來越胸有成竹,配合也是越來越默契,步步緊逼。
昭元覺出他們合圍之意漸濃,似是也知道自己想要跟他們久耗,要早早擒住自己。要知這次的敵人雖然隻有兩人,可他們的武功之高,配合之默契,以及對自己弱點的掌握,卻簡直都有一種被千軍萬馬圍住的感覺,無論自己朝那裏去衝去闖,碰到的都是無窮無盡的艱難。
三人鬥了這麽久,昭元竟連一絲一毫的轉身機會都沒有。那二人眼見他處境窘迫,已難翻身,忽然身形極其古怪地一錯,每一人都如突然分身成了兩個一般,四麵將其圍住。等昭元急忙確定其真身時,二人已是一左一右將其圍住。這下不再是來自一麵的壓力,頓時更加令他吃力。而且更糟糕的是,那二人卻也並不是一前一後將他圍住,令他想要學當初對付梵天脅侍那樣猛逼其中一人的想法完全落空,因為隻要他稍一側身,那極細極細的一絲空隙,便足以令他當場重傷甚至斃命。
那二人越鬥越是精神見長,竟然絲毫不見老人力衰之象。忽然,那二人逮到空隙,又是一下分身,竟然還彼此換了一方位。昭元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覺,竟然沒能趁他們露出的這一隙扳回劣勢。但他二人確實移形換位了,卻又是鐵錚錚的事實。
昭元一麵咬牙苦戰,一麵極力告訴自己要冷靜,因為他們的這移形換位之法,除了對敵的心理震懾外,其實沒有太大之用。可是說歸說,真正自己遇到這樣兩個可怕的敵人,又哪裏能心理完全不受震撼?
忽然,昭元身形一晃,似是已支持不住。那二人麵色微變,但卻竟無一人趁隙進擊,依然是按部就班、極慢極慢地收緊合圍之勢。昭元心下暗暗叫苦,知道他們不肯上當,隻得又是全力迎敵。忽然他身後似有一物猛地衝撞而來,自己已突地一下,被撞向一邊地上連滾。又聽啪啪兩聲輕響,龍兒的身體淩空一晃,也是橫壓下來。
原來龍兒已經遊到了三人之旁,想要以身體猛砸昭元的敵人。不料那二人首先控製了迎向之勢,結果反而是昭元首先被撞。龍兒身體也被兩掌掃中,雖然蛇皮極滑,未受大傷,但畢竟也是痛極。它登時惱發了性,血盆大口已猛力直咬過去,竟然忘了搏鬥章法。
那大哥冷笑一聲,變掌為抓,便要一把將龍兒舌箭狠狠抓傷。不料其才要觸及,龍兒身體忽然朝後整體一退,這一下竟然沒能抓了個空。原來昭元見情勢危急,要救已是來不及,隻得抱住龍兒身體狠命朝後一拉。雖然龍兒身體甚重,但畢竟這也是流沙之處,便於挪移,終於還是勉強避開了這更痛、更可怕的一抓。
那兄弟倆雖然意外,但卻依然是不焦不躁,也全不露失望之色。現在龍兒性發如狂,夾在三人之中,反而阻礙了昭元的閃避。同時,它還需昭元分心照顧,反而令局勢更為危險。昭元越來越急,大喝道:“龍兒快走!”一麵不惜令局勢更蹙,連連朝它作動作,叫它快回神陵先自保。龍兒終於明白過來自己是幫了倒忙,隻得垂頭喪氣地退出戰團。
這時昭元的情勢已是更加危急了,因為方才這一陣已令這二人收縮了不少,簡直就相當於已多耗了三四百招的搏鬥。他越鬥越是絕望,忽然心神一分,居然踩在了一處微露的駝馬枯骨上,整個身體險些一跤跌倒。那二弟見機不可失,立刻便是大喝一聲,飛撲下來。昭元一把將那具枯骨整個提起,連骨帶沙一股腦地朝那二人襲去,自己卻更是拿樁不住。
那二人見此來勢太猛,光靠眉須已然不行,都是同時大喝一聲,掌袖齊動。那具枯骨頓時被完全劈成粉碎,餘勢依然朝昭元猛蓋過來。昭元見這一下竟然還是不行,眼見那枯骨出土後留下一個大穴,立刻想也不想,急忙順勢朝下倒去。
那二人這一下撲了個空,立刻移形換位,令他無可直立起身體來。昭元大急,忽然心頭一動,老招再使、雙手連扒,整個人已完全鑽入流沙。這一下大出那二人意料,不免呆了一呆;等急忙回過神來時,昭元已是鑽得絲毫不見。二人互望一眼,忽然齊地閉目豎耳,也一樣鑽入了沙中。
昭元先還一驚,但立刻便察知,他們雖也能在淺沙中辨認自己的方向方位,但真要論起在這種混亂地方的靈活度,卻還是自己要比他們強不少。果然,沙下才過幾招,那二人已是抵擋不住,隻好飛快躍身而起。昭元大大喘了口氣,不料卻大大吃進了一口沙,被沙土幾乎嗆住。那二人大喜,急忙飛身撲向遠處的那沙土微動之處。
昭元嚇得半死,急忙猛然一下抖起漫天狂沙,自己則死死忍住那種異物感覺,拚命朝旁鑽開;接著便在鼻前以手支出呼吸之穴,靜藏不動。那二人掌勢到處,更是激得狂沙滿天,但待其稍平之後一看,卻見那裏隻有一個大沙坑,什麽也沒留下,顯然是昭元已然逃脫。
那二人怒極,四麵搜尋踩踏,傾聽感觸,竟然有幾次幾乎都踩到了他身正上的部位。幸好這次他有久藏之計,潛伏較深,那二人沒能覺出異樣。昭元死死屏住呼吸,直到他們搜尋的稍遠,才敢略略呼吸。那二人狂怒之下,四麵狂搜,竟然越搜越遠。昭元心下終於略略放下了心,待要再趁機鑽深鑽遠,卻又急忙忍住不動。
過了好一會,那二弟實在氣極,忍不住怒道:“他媽的,這小子可真是滑溜!怪不得那丫頭要找我們……”那大哥急道:“閉嘴!”昭元心頭劇震:“難道這兩人,也是那玉小姐搬動的人?她竟然這麽大本事?”
他想起這二人和那天的兩個女子武功之高,越想越是害怕,越想越是後悔。這玉小姐的屬下簡直就是附骨之蛆,讓自己完全無處可躲:自己惹誰不行,怎麽就偏偏惹著了她?
昭元簡直恨自己恨得牙直癢,幾乎都恨不得把自己那隻在大街上伸過去扳玉小姐肩頭的手砍掉。但他終於還是冷靜下來,知道後悔無益,便安慰自己:先前那兩名女子被自己一通軟話後已不再來,這兩人如能順氣,當也不會再來。這世上哪能有那麽多頂尖高手?自己一個個把他們全都捧軟,不就行了?她總不能親自來揍自己吧?
想到這裏,昭元主意已定,便忽地以手在口邊撐開一穴,就在沙下道:“在下已經輸了,請二位放過在下……”話未說完,立覺他們又是飛撲過來,急忙又如先前一樣,飛沙再鑽。等那二人再看時,又是隻留下一個大沙坑。那二人氣極,卻又毫無辦法。等他們又找的稍遠,昭元便又是“在下已是輸了”“都藏到沙裏不敢出來了”什麽的不絕於耳。
不料這二人卻是半點也無先前那兩名女子的感念之意,一個個咆哮如雷,顯是覺得昭元這樣更象是蔑視和調侃,對他反而更是恨極。那大哥怒吼道:“小子,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難道還能在沙下麵躲一輩子不成?趁早出來乖乖讓我們抓住是正經!”那二弟也是恐嚇連聲:“不要以為你能躲過昆侖天網,就能躲過我們!真正的天網不是網,是我們!在我們天網雙雄手下,別說三百年,便三千年也別想漏掉一個!你趁早死心吧!”
昭元恍若不聞,依然隻是如先前一樣不時說話。那二人咆哮了一會,不知是累了還是氣過頭了,居然也就不再怒吼了。忽聽其中一人冷笑道:“小子,今天可不是陰天。你若是不出來,那就好好體驗一下沙下生活吧。你要跟我們耗,我們歡迎得很。你若是能夠不吃不喝還耗過你那些駝隊裏馱的食水,那可還真算我們服了你。”
昭元一聽,嚇了一大跳,心知他們所說確實是實。要知這沙漠中一到烈日正午,其熱簡直能輕鬆烤熟雞蛋,自己雖然身有清涼功法,又哪能長期對抗?
昭元想到這裏,頓覺一味苦求還是沒用,心頭一動,忽道:“二位,在下……”那二人急忙又是飛撲過來。又一陣沙塵散後,那二人正要再罵,忽然腳下陡然一軟,狂沙飛起,竟然整個人都險些直接陷落下去。等二人急忙跳脫其限,昭元又已不知藏到哪裏了。
那大哥怒極,吼道:“混帳小子,你有種就出來!”昭元在遠處沙下笑道:“你有種就進來!”那二弟還沒來得及飛身撲去,那邊塵礫已如沙暴般朝他這邊揚了過來,竟然是昭元在主動向他們示威。那二弟氣得狠狠一腳踹在沙上,怒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隻聽昭元已冷冷道:“二位既然已來,便已是應過了人情。既然如此,二位又何必定要趕盡殺絕、冒陰溝翻船之險?”那二弟一聽他這次似在不遠,正要趕撲過去,那大哥卻攔住了他,道:“算了。我們不能久留,也確實犯不著太冒什麽險。”
那二弟雖是恨極,但也知大哥所說是正理,隻得怒道:“小子,今天算你走運!天網恢……”那大哥怒道:“還嫌丟人不夠?”那二弟立刻便是如泄了氣的皮球,垂頭道:“是。”沙聲微細中,二人已是去得遠了。
昭元在沙下細聽了許久,直到十成十確信他們走遠了,這才慢慢鑽出沙麵。他大大地呼吸了好一番,又翻腸倒胃地借著水囊將那團沙土吐將出來,整個人便如虛脫了一般。最起碼,他最怕的一點,也就是駝隊被趕走或是被殺死,並沒有發生。也許,他們也不想跟自己結下太大仇怨,或是確實如他們所說,他們不願意久耗。昭元回馬上丘,見他們去的方向已是完全看不到影,這才完全放下心來,心力交瘁之下,竟然就在烈日下大睡了一氣。
等昭元醒來的時候,竟然毫無平常睡足醒來後的精力充沛感,依然是說不出的疲累。他想起這一戰的苦耗,想起這些天的兩次極大危險,心頭不禁暗暗叫苦:這一帶多少年來都是武學衰微,可是這幾天裏,怎麽居然有如此多的高手全都紮堆紮到這裏來了?難道自己幾年沒回中土,中土的這等高手已是成籮筐成籮筐裝了?可燃燈不是說過,這樣的大高手絕對不可能很多麽?那玉小姐究竟是什麽身份?怎麽能請動這麽多真正的大高手?自己當初怎麽就稀裏糊塗就惹著了她?
昭元明知真正要解脫的話,唯一的辦法就是老老實實去以最大誠意認輸,無論那玉小姐怎麽辱罵自己、羞辱自己,自己也絕不能還口。可他不知道為什麽,偏偏打死也不願意去見她求她,說什麽也不願意再去麵對她,更加不願意去看到或者想到與她的……的……有關的任何事物。即使真能厚起臉皮苦苦順她,她是會原諒自己,答應了結此事,還是會得寸進尺,侮辱出更多的事,又一次把自己逼得無可招架無可抑製?自己的內心裏,又真的是那麽希望此事能徹底了結,從此和她再無牽連麽?
昭元忽然警覺起來:明明是自己受辱過甚,怎麽還變成了自己要去朝她認錯?無論如何,自己已經被逼為她沐……伺候了。這根本就是男子漢的奇恥大辱,便天大的過錯,也該抵上十次都不止。她都賺成這樣了,難道還不讓自己再說幾句場麵話,安慰安慰自己的那點自尊?
一想到這裏,昭元心頭頓時充滿了委屈感、憤懣感和恥辱感,對那玉小姐簡直恨得咬牙切齒,就連先前苦苦難以擺脫的那絲朦朧和曖昧,也居然很輕易地無影無蹤了。他莫名其妙地一陣輕鬆,更徹底打定了主意,那就是為人要有原則,自己說什麽也不能去認錯。
接下來的幾天,昭元總是非常小心地先觀察前方動靜,然後才前行。這裏麵的原因,自然是他生怕在什麽時候,馬前的沙漠裏麵會忽然升起幾具僵屍,又來個什麽“天網恢恢”之類。但他小心翼翼之下,卻又什麽都沒碰見,倒是他自己天天耗神過巨,累得不成樣子。
如此行了好幾日,那天網雙雄始終沒再來。昭元知他們這等身份的人是肯定不會再來了,這才勉強放下心來。漸漸地,眼前雖然還是一望無際的沙漠,但沙已不似先前那般深厚了。昭元慢慢回想著前方的情形,想起那些曾經歇息過的茶酒小鋪,想起那一路西來的艱辛苦痛,不禁感慨萬千:那些小鋪也許什麽都沒變,但自己卻是幾乎每樣都反了過來。
盡管他離塞內已是越來越近,心情卻是越來越惆悵,也越來越迷茫。前方數千裏處,正是自己從小長大的土地。那是一片生長自己、教誨自己的土地,沒有沙漠,沒有風沙,可是……似乎也已沒有親情。
昭元更加無法預料,自己複位時,樊舜華究竟會怎樣對待自己。他知道樊舜華絕對沒有可能阻止自己複位,可是她究竟還願不願意見到自己?自己又會不會因為她的不願意或者願意,而或悲或喜?
昭元想起這些,忽然禁不住一笑,隻覺自己直到今天,才確實能真正不再為她所困了。可自己卻依然絲毫也沒有自由可言,因為自己已經被伊絲卡捆得更緊。自己複位之後先做什麽呢?對了,要鞏固權位,選用賢能治理國家,還要想辦法去找到母親、伊絲卡和冰靈。
一想到母親,昭元就忍不住萬分難過。他想起當年在地窖中的對答,輕輕歎息著,知道自己這一輩子隻怕沒有機會見到母親了。可哪怕找到母親的真身陵墓也好啊,那樣自己就終於不是一個沒有母親的孩子了。自己一定要在陵旁蓋一座神殿,親自致祭,把那一條天璉奉獻給母親,讓母親的在天之靈,也能體會到兒子從人世間的奉獻和敬愛。
昭元想著想著,不自覺地拍了拍懷中那個裝著母親禮物的天盒,心下湧起了無限的安慰和溫馨。連日來一個人的行進,似乎終於讓他心情漸漸放開了。他四麵而望,但覺天藍沙靜,鷹翔天上,兔竄沙中,萬物平和,心頭也更加平和起來。
前方極遠極遠處,隱隱現出了一點綠意,似乎象是一片小小的綠洲。可是等昭元驚喜地策馬奔過去的時候,卻發現那原來隻是一幕海市蜃樓。但這些都對他這個行囊極豐的人來說根本不重要,他隻需要有一點點與黃沙有所區別的東西,來調節自己的心胸。
天色又快亮了,昭元卻還不想起來,隻是愜意地躺在沙丘上休息。遠方似乎有些沙塵暴的跡象,但是這些他早就體驗過,知道該如何保護自己,自然也不需要太早戒備什麽。忽然,他警覺起來,因為他似乎覺得有什麽聲音從極遠處跑了過來。他立刻一躍而起,以驚人的速度把駝馬藏到沙丘的背麵,自己則小心翼翼地伏在隱蔽處朝那個方向張望。
過了一會,那裏現出了兩點煙塵,而且越來越是明顯,似乎還夾有隱隱的呼喊聲。忽然,他幾乎整個人都呆住了:這二人好象就是白知病和胭脂公主!
萬王之王 第五十八回 天羅地網鬼神驚(四)
昭元定了定神,忽然明白過來:“對呀,現在可能已經到了某處草原邊緣了。杜先生說過的,即使是海市蜃樓,其不太遠處一定有真正的對應景物。他們在這裏出現,應該不足為奇。不過……不過他們怎麽才兩個人亂跑?而且胭脂公主似乎還在追他?”
轉念之間,白知病和胭脂公主已是跑近了許多,白知病正策馬努力朝這座沙丘上攀爬。這沙丘甚大甚陡,他雙手被鐵鏈銬住,很不習慣操縱,速度頓時慢了許多。胭脂公主越追越近,忽然手上一揚,一個很是小巧的套馬索拋了出來。白知病身體一晃,竟然避開了那套索。
胭脂公主越追越齊,終於還是攔在了他馬前。白知病似是知道逃不了,也就靜靜勒馬不動。昭元見他們二人都是風采依舊,也自欣喜。現在的自己從任何一個方麵來說,都已絲毫不怕胭脂公主了,更何況還是兩個對一個?
隻聽胭脂公主冷冷道:“你發過誓的,為什麽還要逃?”白知病不答,隻是定定地望著她。胭脂公主道:“我們的規矩已經早就說過,不可更改。你沒有彩物,那麽我便開恩,準你打贏我以後可以走。我相信你的誓言,特別給你許多自由,可是你卻欺騙了我。”
白知病慢慢道:“我沒有違背誓言,更沒有違背規矩。”胭脂公主道:“你都私自逃到了這個地方,要不是我及時發覺,你早就沒影了。這還不算違背規矩?”白知病道:“現在我還沒有逃走,依然還在你手中。我現在還可以與你比一場。”
胭脂公主微笑道:“真沒想到,你挺老實的一個人,怎麽也跟我那跑丟了的小弟弟一樣,還學會了強辯。”昭元聽她居然還沒忘記占自己便宜,頓時大為羞慚。隻聽白知病道:“不是我們會強辯,而是你自己總在強辯。”胭脂公主輕輕一笑,卻也並不反駁,隻是道:“你準備好了?”白知病道:“準備好了。”說著已跳下了馬。
胭脂公主也飄然下馬,姿態依然是那麽的美妙,笑容依然是那麽的迷人。她微笑道:“我先還是你先?”白知病道:“上次是我先,這次自然該你先。”胭脂公主也不謙讓,忽然一鞭揮出,直擊白知病之肋。白知病也似早有防備,迅速揮鏈一隔,便如同擋住了實物一樣,那鞭勢已進不來。胭脂公主笑道:“進步還是太慢了些。”說著鞭影已是漫天飛起,直襲八方。
昭元見白知病居然還能利用一下那手鏈,化不利為有利,心下頗是讚許。他一眼看去,便見白知病功力已是大有進境,雖似還不如胭脂公主,但比之兩年前卻實在已是天壤之別。但又看了幾招後,昭元卻又忽然覺得,白知病的功力和招式象是有些不大自然。
昭元心頭一動,仔細看去,果然越看越覺不自然。然而還沒等到他完全確定原因,忽見白知病手鏈橫掃,猛然一絞,竟然將胭脂公主那似乎無可捉摸的皮鞭奪了開去。
胭脂公主大驚,飛身退後,簡直象是完全不認識他一樣。白知病輕輕將那皮鞭奉還,慢慢道:“公主殿下,剛才是不小心,我們再來一次。”
胭脂公主一言不發,接過那皮鞭,突然展開漫天身法,鞭勢如虹,跟先前的打法完全不同。白知病也和先前的完全不一樣,無論是一掌一抓、一指一拍,都是勁風帶起,沙土飛揚。胭脂公主皓腕揮舒,就象是一隻美麗的花蝴蝶在狂風中飛舞,幾乎都讓人看不出她是在順著風勢,還是在領著風勢。
忽然,白知病大喝一聲:“撒手!”胭脂公主的皮鞭又已被他絞奪而去。
胭脂公主整個人就象是完全呆住了一樣,怔怔地望著白知病,顫聲道:“你騙我?你一直在騙我?”白知病低頭道:“在下希望能有一場公平的比鬥,不敢在公主軍營內舉行,還望公主見諒。”
胭脂公主就象是完全沒有聽到他說的話一樣,隻是喃喃道:“你騙我,你為什麽要騙我……”白知病聲音更低,道:“在下在軍營內,深感公主眷顧之情,永世不敢相忘。還望公主……”胭脂公主喃喃道:“你以為我那些眷顧之意都是假的,是不是?你以為我一直在騙你,是不是?你以為你看過的我的真麵目也是假的,是不是?你以為我極力拖延……拖延……什麽都是假的,是不是?你以為你的衣服真是侍兒給你洗的?你以為你吃的飯菜是天上掉下來的?你以為我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不是?是不是?”
白知病呐呐道:“公主之恩,在下生生世世,永不敢忘。公主除了有這些眷顧之情,還幫我練了這麽久的功,在下不但不恨公主,反而永遠……” 胭脂公主忽然淚流滿麵,嘶聲道:“可我恨你!我恨你!你滾,你滾,滾得越遠越好,再也不要回來!”說著一把奪過皮鞭,飛身躍馬,掩麵而奔。
昭元和白知病都完全呆住了,眼望著胭脂公主的身形飛速消逝於遠方,竟然都完全沒有想到攔她。印象中,胭脂公主永遠都是帶著讓人深深沉醉,但又高不可攀的笑容,似乎從來都不會流淚似的。可是現在的她,卻竟然象普天之下每一個傷心中的小姑娘一樣,淚飛如雨,悲痛欲絕。
等昭元回過神來的時候,胭脂公主已連影都不見了。昭元忙定了定神,從沙坡上一躍而起,叫道:“白兄,白兄!”白知病回過頭來望向他,也似乎認出了他,可是居然半點也沒有驚異的神情,隻是又呆呆轉回頭去,望著胭脂公主悲極離去的方向。
昭元飛身躍至他旁邊,又看了看胭脂公主遠去的方向,知道她此次不是留有後手。當下他便對白知病笑道:“白兄,本來我還想出手的,現在才知道你一個人就行了。恭喜你功力大進,從此重獲自由。”白知病怔怔望著遠方,喃喃道:“自由?自由?”
昭元微覺奇怪,一句“她這次肯定不是假的”幾乎就要出口,但忽然心頭一動,便探探頭,望向他眼神。白知病似乎覺察到了什麽,立刻收回視線,轉過來勉強笑道:“小兄弟,你回來了,真是想不到。”昭元見他一幅心不在焉、失魂落魄的樣子,心頭已是雪亮,頓時幾乎都恨不得狠狠揍自己一拳:“我真蠢!這家夥明明是在偷偷喜歡胭脂公主嘛!”
白知病見昭元雙眼直勾勾地望著自己,極是不自在,急忙避開眼光,道:“小兄弟,你在看什麽?”昭元忽然笑道:“要攔她的話,現在就得趕快,說不定還來得及。”白知病身形一顫,掉頭帶馬道:“你說什麽?我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幹嘛要去攔她?”
昭元見他不敢和自己平平對視,而且連馬韁都抓了好幾下才抓住,心下更是確信無疑:“好家夥,人說日久生情,可還當真不假。這家夥可還真跟我小蛇洞的養的蛇象極了,被關住的時候拚命想出來,等一被放出來卻又懶得出去。”又想:“不過說真的,胭脂公主這麽漂亮,不喜歡她那還真不是人了。即使是我這麽戒備她,不也還是……無法討厭她麽?”
昭元想了想,忽然想起伊絲卡的離去,心頭一陣傷感。他忽然一把重重拍在白知病肩頭上,道:“白兄,機會一旦錯過,可就再難了。這次連我也覺得她不象是假的,那麽她說她屢次為你而拒婚之事,隻怕也不是假的。我看你還是趕快去把她追回來的好。既然她是真心待你,你這趟回去,應該也不會丟命。”
白知病身體動了動,卻終還是又極力搖頭道:“小兄弟,你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昭元皺了皺眉,道:“你的手鏈還沒被打開,怎麽也得追上去請她打開的。”
白知病就象傻了一樣,一言不發。昭元拿不準他心意,正要再勸,白知病忽然騰身躍馬,飛奔而馳。昭元見他所奔的似乎不是那個方向,大叫道:“不是那裏!”白知病全不答話,隻是拚命疾奔。昭元望著他那幅神情,歎了口氣,不再相勸。忽然,他看見天邊的黑雲又濃了些,急忙大聲喊道:“你先回來!前麵有沙塵暴!”白知病大聲回喊道:“我知道如何應對,多謝了!”喊話聲間,他已是去得遠了。
昭元望著他那迅速縮小的身影,心想:“這家夥十成十已悄悄喜歡上胭脂公主了,可居然還死活不肯承認,真是虛偽得可以。可惜胭脂公主現在被他給惹得急了,這下隻怕就麻煩了。其實,隻要他老老實實追上去陪個罪,讓人家好好發發脾氣,不就一切解決了麽?雖說這不是她的錯,但男子漢大丈夫,委屈一下也沒關係吧。”
昭元想到這裏,頗覺白知病和自己都是天涯失侶的傷心人,不禁大起同病相憐之感。但轉念一想,他卻忽然又是麵紅耳赤,急忙狠狠捶了自己腦袋一下,極力要把某個針對自己的最怕念頭扼殺在搖籃裏。不料那念頭竟然出奇的頑強,不但堅決拒絕消散,甚至比他自己還要理直氣壯、還要委屈。
昭元驚得手足無措,忽然想起了那個令自己刻骨銘心的“伊人”倩影,頓時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那就要沉沒的心船終於穩了下來。他細細想起來,他覺得白知病畢竟還是比自己要幸運得多,最起碼他還知道人家在什麽地方,隻要厚起臉皮,什麽時候都可以去找的。可自己卻根本連伊人芳蹤何處都不知道,便臉皮再厚十倍,也還不是枉然?說起來,自己乃是自怨自哀都來不及,那還好去為這等事著急?
可這一下飲鴆止渴,終於還是又想起了輕易不敢碰的伊絲卡,頓時又令昭元頭痛欲裂,神思無可收拾。不要說現在自己比白知病慘,就是在回骷髏城之前,自己即使是和伊人朝夕相對,不也還是咫尺天涯?難道那時候自己就比白知病幸福了麽?那個時候,自己甚至都無法稱呼她的名字,無論自己在心中多少遍地想要呼喚她,可是二人相對的麵上,卻彼此都堅持著要用那同時傷害著雙方的“公主殿下”。現在,她已不在身邊,自己更已是最後一絲彌補改正的機會都沒有了。自己是不是永遠也再沒有機會呼喚“伊絲卡”?
昭元眼前越來越模糊了起來,一遍又一遍默默地想要呼喚她的名字。可是,無論他多麽癡,多麽傻,多麽地想把自己弄得更模糊,更好被自己欺騙,他所能看到的,也依然不是她的嬌羞和她的欣喜,而更多的隻是她的悲憤,她的冷漠。他呆呆地望著她,也被望著,忽然發覺自己在她的眼神逼視下,自己幾乎都快要喘不過氣來了。他終於徹底害怕了,退縮了,不敢再想呼喚她的全名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莫名其妙發明出來的“伊人”二字。
這個模糊的稱謂終於幫昭元模糊了一切,讓他能夠能夠重新找回自己的存在。風漸漸地大了起來,似乎象心裏的風一樣,吹散了心頭的雲。他終於回過神來,極力逼迫自己去想別人的事,生怕觸及到自己的任何一點。他莫名其妙地笑著白知病的愚蠢,莫名其妙地笑著胭脂公主的徒勞,更莫名其妙地笑著他們的離合。他甚至都在嘲笑,覺得那白知病居然跟某個人一樣愚蠢,明明拿著人家的東西,卻既不願意去見人家,又死也不肯丟開。
萬王之王 第五十八回 天羅地網鬼神驚(五)
忽然,昭元又警覺起來,急忙把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到了天邊的黑黃雲彩上。是的,沙塵暴來了,掩埋一切的沙塵暴來了,自己難道還能有多餘的思維和精力麽?
昭元把所有的駝馬都集中到一起,和它們擠在一起,互相擋風。沙塵暴越來越強了,不時有大大小小的砂石打得他臉上身上生疼生疼,可是他卻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種徹底的放鬆、祥和和舒服。終於,他坦然地睡著了。
等昭元醒來的時候,他不知怎地,簡直都象是已經睡了好幾百個日日夜夜,已經完全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他勉強睜開眼睛,四麵望去,更幾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覺。原來這無比暴虐的沙塵肆虐過的天空竟然是出奇的純,出奇地藍,藍得幾乎都象是每一分每一毫都在擁抱著自己。那些移動後的沙丘也驚人的平滑,平滑得簡直就象是最滑美的錦緞,柔美得就象是最輕柔的波紋。
昭元一遍遍地讚美著,一遍遍地歎服著,根本無法相信這是最混亂、最醜陋、最顛狂剛剛過後的世界。這一切簡直太美、太和諧了,美得他簡直都不敢舉步,因為對這幅美景的每一絲擾動,都是不可原諒的塗鴉和褻瀆。他甚至都希望自己根本不存在,甚至都希望自己能是一粒最細最細的沙子,因為隻有那樣,自己才可以最貼切地體會這一切,而不用擔心玷汙它、醜化它。
終於,馬匹和駱駝們的不解風情摧毀了昭元的夢想,盡管他甚至徒勞地想要讓馬匹和駱駝能夠懂些什麽。他一聲聲歎息著,終於還是順應了世俗,重新踏上了征程。為了避免看到自己正在破壞這美麗的一切,他隻能把眼睛望向天空,因為隻有那裏,自己和自己的駝隊才不可能留下醜陋的痕跡。
忽然間,昭元似覺有一隻鷹象是有些不對,好象在越飛越低,而且還正是朝著自己這邊飛來。他吃了一驚,心中一動,竟然莫名其妙地一個念頭上來:“難道是小妹?”一想到這裏,他簡直是全身皆熱,立刻便要伸手相招。
可是他定睛一看,卻又涼了半截:那鷹越飛越低,可上麵始終沒有半點有人的跡象。再看之下,那鷹越來越是清楚,而且竟是呈現出一種從來沒有見過,甚至從來都沒有想過的神奇墨紫色。那鷹的體形跟那先前那劫走冰靈之鷹差不多,但配著那閃著墨紫色奇光的羽毛,在藍寶石般清澈的天空中,就象是晶瑩得半透明一般,極顯神異。
昭元見這鷹依然越飛越低,忽覺有些不對:這附近可沒有別人,以這鷹之大,又是在飛近自己,極可能是想抓走自己駝隊中的牲畜以為美食。他想到這裏,自然也不驚慌,隻是運氣於指戒備。那鷹似乎也知他有備,隻在他頭頂約莫數十丈處盤旋。昭元見這鷹極是神駿,一時間忽又覺此鷹定是天地神物,修煉到今天,實屬不易。若是傷了它,自己實在於心不忍。因此,他便想隻將其趕走便是,手上勁自然也消了幾分。
那鷹盤旋一氣,果然和身下撲,直衝一匹不太大的駱駝。那駱駝似乎知道它的目標就是自己,頓時嚇得悲鳴不已。昭元一指過去,正中鷹腹。那鷹痛叫一聲,又自飛上。昭元見它飛勢矯健,知它確實沒有受傷,也就放下心來。
但那鷹卻是說什麽也不走,就隻在他頭頂盤旋。昭元等了一氣,見它毫無去誌,心想:“莫非它實在也是餓極了?若是老這樣盤旋不去,畢竟還是要防著它,我也不好安心行路。……嗯,這大漠如此空曠,它體形又如此巨大神異,想來那些野兔沙鼠之物看不上眼,不夠果腹。它來一趟也不容易,反正我駝隊中食物也多,便扔些羊腿給它,或許也能讓它不白來一趟。”當下便將一頭駱駝身上背的食物全都取出,放在離自己幾丈之外擺開。
那鷹似乎知他用意,果然飛了下來,每一掠過便抓走一兩根羊腿,幾下吃光。昭元見它吃得甚快,想起神異之物往往食量驚人,既然開喂,那便索性讓它一飽。反正自己所帶充足,金珠也是無數,沿途隨便再多購一些,也就是了。想到這裏,昭元便又拉出一乘駱駝,將食物又都取出扔了過去。那鷹果然食量驚人,但卻隻吃熟羊腿,於別的大宗食物都不屑一顧,而且一旦吃光就又朝昭元盤旋大叫,似乎知道他願意多喂自己。昭元笑道:“你這畜生居然還挺挑剔的。你要把肉都吃光了,我不就隻能吃幾天素了麽?”
昭元口中雖這樣說著,但心喜這頭紫色巨鷹神駿聰明,手上便還是又拉過兩匹駱駝,不辭辛勞找出其中的熟羊腿,一根根拋了過去。那鷹甚是乖覺,似乎知道昭元喜歡它,往往不待那羊腿落地,便即一口叼住或是一爪抓住。昭元見它甚是聰明,也自欣喜。他手中羊腿不住地扔將過去,絲毫也不可惜,自己則隻是笑吟吟地觀看。
看了一氣,昭元腦海中忽然閃出奇異的念頭:“這紫鷹當真是天地靈物。我先前還總以為鳳凰之說不過是我輩傳說,但現在還真是有些相信了。”要知他還尚小的時候,就聽說過一個極有名的傳說,說是就在一二十年前,西戎霸主秦穆公有一小女兒極得寵愛,名為弄玉。她性好音樂,眼界非凡,秦穆公幾次要為她選夫婿都被她拒絕,並說定一要她親自看上眼才肯下嫁。秦穆公愛女心切,隻能心中著急,卻也不忍逼她。
有一天,忽然有一名為蕭史的星冠羽服、仙風道骨之士前來,立刻便被秦穆公相中。待使之與弄玉合奏一曲,兩相大悅,於是便招為女婿。其後夫婦二人時常以音樂為樂,終於有一日於華山台前奏樂時,有神龍紫鳳相迎,夫妻於是分乘神龍紫鳳仙去。世間所謂“乘龍快婿”,便是由此而來。秦穆公當時已經晚年多病,由此也愈信神仙之事,不久便即駕崩。
此事轟傳各國,說者皆以為人間樂事,口傳之際,個個如同自己親見,當真是說者口沫橫飛,聽者悠然神往,生怕聽者不信。待講到傳神處,說者聽者都是如癡如醉,簡直似自己便是那蕭史、弄玉一般,醉迷於其中不可自拔。昭元初時也極羨慕神往,但自從師從望帝,後又為大祭師,自然便對這些傳說隻一笑置之。可今天親眼見到這紫鷹之神駿可愛後,他不免又不自覺地疑心起來,覺得這傳說未必全是空穴來風。
昭元看著那鷹吃得極是歡快香甜,心下也自十分暢懷。忽然間,他想起了自己在愛琴海中的那頭巨鯨,一念頓時大起:“此鷹看起來,簡直比那兩頭黑鷹加起來還要神駿和聰明。要是它能夠做我的坐騎,我不就可以漫天尋找小妹和伊絲卡了麽?”
昭元一想到這裏,立刻便是心神大佳,目光閃動之際開始不懷好意起來。他心念動處,一下下將那羊腿漸漸扔得靠近自己,引那鷹也漸漸靠近自己。那鷹正吃得熱火朝天,自然絲毫不防。終於,昭元趁那鷹朝下一衝的時候,看準時機飛身一躍,已是躍上了那鷹之背。
那鷹似乎吃了一驚,連那馬上到口的羊腿也顧不得了,急忙翻身直上,似乎想要甩掉他。但昭元已有準備,緊緊抓住那鷹羽毛和脖頸,這一下自然無法甩下。昭元見詭計終於得逞,心中自是極為得意。
那鷹飛行極速,竟然比先前的飛撲之勢不知快了多少倍。昭元隻覺自己幾乎刹那間就到了雲端,眼前一片雲意模糊,心下雖有些暗暗吃驚,但終還是大為欣慰。那鷹越飛越高,前麵雲霧也是越來越濃,忽然不再上升,徑直朝前如離弦之箭般平飛。昭元見情勢已穩,便放下心來,便思如何駕駑於它。但無論他如何刺激這頭巨鷹,那鷹卻就如笨得完全不覺一般,隻是朝前疾飛。
昭元氣得半死,但現在離地隻怕已有幾千丈之高,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過分使力。萬一這鷹一下支持不住,大家同時直摔下去,那不就全完了麽?他心頭大是後悔,深悔自己卻居然怎麽出了這麽一個嗖主意,這下可還真是騎鷹難下了。若是被這鷹帶回鷹巢,裏麵幾十幾百頭更大的鷹全來攻擊自己,那可怎麽辦?
昭元急得辦法,簡直都恨不得把這隻鷹羽毛拔個精光。可是他才拔了第一把,那鷹立刻全身劇顫,身形便如石頭一般直往下墜。昭元嚇個半死,急忙拚命揉按它痛處,好不容易才令它緩過勁來,勉強重新飛升。這下他可就半點也不敢再亂動了,隻能任其疾飛,心想就算到了巢穴跟眾鷹打架,也總比摔死好。至於下麵那駝隊,更早已八百年前就看不見了。
昭元慢慢冷靜下來,忽然又想:“鷹隼巢穴,斷無在平地之理。我這一路來都是一馬平川,其巢穴定然極遠。這眼前雲霧繚繞的,究竟是在朝哪裏飛?這鷹飛行如此之快,若是在朝回飛,那豈不是讓我這幾天全都全白走了?”想到這裏不由得後悔莫及,可是卻也實在無法可製。那鷹根本不理他,隻是朝前拚命疾飛,其勢比之尋常之鷹要快上數倍還不止。昭元隻覺連呼吸都似有些困難,腦中漸漸一片混亂,更是木然地被這紫鷹帶著飛行。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竟似是已飛了個把幾個時辰。昭元心頭越來越是沮喪:“這下我無論被帶到哪裏,隻怕都已經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我怎麽被一隻扁毛畜生給弄成了這樣?簡直是豈有此理!要是它把我帶到什麽光禿禿的高山懸崖上下不去,逼我一輩子做野人,我非拔光它毛不可!”雖然他明知自己若不招惹它,便不會有如此境地,但想起自己居然還被一隻畜生弄得毫無辦法,那可是從來未有之事,怎能不氣不恨?
那巨鷹忽然似是漸漸飛低了些,也飛得似乎慢了些。昭元心頭一喜,但仔細一看一想,卻又覺它其實並沒有飛低,隻是那下麵山勢越來越高,導致從上往下看覺得低了些而已。
昭元漸覺那些雲霧漸漸不再障眼了,自己已經可以比較清晰地看見下麵那微微夜色中的蒼茫大地了。他拚命運足眼力,想要發現什麽可以標識方位之物。可下麵一片蒼茫,層嵐疊障,群山相疊,簡直連片燈火都沒有,又那裏能找到什麽辨認方位之物?他看了看前方,隻覺前麵山形似乎更多,也更是險峻高大,顯然是絕沒人煙可言。自己縱然能夠活命,隻怕也一輩子難有機會走出。難道自己就在裏麵當一輩子野人,天天跟群鷹爭吃獵物不成?
昭元心頭越來越怒,幾乎就想要殺死這巨鷹,來個同歸於盡。可是他想來想去,終於還是不肯放棄最終的希望,尋思:“待飛到目的地再殺它不遲。”眼見下麵的群山已甚清楚,忽然又起一念,但又立刻覺得不可行:“這雖然已是看得清楚,但怎麽也還有幾百丈。下麵那一片青灰色,似乎乃是山石之色,不是樹林之色。若是直接掉下去,肯定絕無生理。”
他想起月氏人活動的範圍幾乎都是大漠草原,便是邊緣的昆侖餘脈,變化起伏也甚平緩,哪裏能象這裏的峰壁林立,群山相套?這離月氏王城,到底幾百幾千裏了?難道自己的未來,就得在這裏麵的某個鷹巢裏當野人麽?
昭元眼前越來越是黑暗,漸漸的,連地麵也由青灰變得漆黑一片。他放眼四望,竟然連星辰也已隱沒不見。那無邊無際的黑暗,簡直就如惡魔的巨口,要將他吞噬,逼他窒息。他精神也漸漸越來越恍惚,根本已無從知道自己來到了何處。他隻覺自己的心底已和這無比的黑暗一樣,因為自己已完全看不到任何邊際和希望,也覺不出幸福和苦惱。自己和這紫鷹,已如同一片遊離於迷失的神鬼幽冥世界中的枯葉,根本就已無從去覺得害怕。
忽然,前麵似乎隱隱有一處地方在閃著奇異的光芒,在這漆黑地可怕的無盡黑暗中,簡直就象是一顆無比美麗、無比璀燦、讓人根本無可正視的明珠。昭元一見之下,立刻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極力盼望那鷹朝那裏飛去。那鷹居然也不負他望,徑直便朝那裏飛去。
漸漸的,那地方越來越是明顯,似乎其中還有許多亭台樓閣之類。昭元極力望去,但覺那所有的一切都是晶瑩剔透的美玉之色,簡直就象一切都是由珠玉寶石建成的一樣,與周圍擁簇著的群山對比起來,既極是分明,又分外和諧,更加無限神秘。昭元大喜,知道其中定然有人居住,那麽自己便也是脫身有望了。可是轉念一想,此地如此深入萬山之中,若要出來,除了騎鷹還能有什麽辦法?難道……這鷹也是其中人養的麽?
昭元心中一動,但又覺得此鷹全不聽自己使喚,似乎野性十足,不似人養。不過既然有些烈馬也是不事二主,這鷹自然也是有其可能。可如果真是人養,那麽自己處心積慮想騎上它,隻怕本來便是一個圈套,乃是那人故意要用它來帶自己來的。而它那麽怕痛,肯定也是故意裝來嚇自己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麽前麵等待著自己的,又會是什麽呢?
正尋思間,那紫鷹已是越來越接近那地方。那地方雖然看起來似不甚遠,以這神鷹之速,似乎當可瞬間便及。可是真飛起來,卻又似乎接近得極慢極慢,一人一鷹簡直都象是在某種無可名狀中的透明物中懸浮著一樣。
那地方始終猶如被一層若隱若現的迷霧包圍著,說不出的奇異和朦朧,也說不出的虛無縹緲。若非昭元狠狠掐著自己,並仔細一再比對,覺出自己確實還是在漸漸接近,簡直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夢境中了。他不由得歎了口氣,暗想:“人言望山跑死馬,我這卻是望仙飛死鷹。明明都已經看見了什麽亭台樓榭了,卻怎麽還是這麽遙遠?難道那裏真的就是人們傳說中的昆侖仙境麽?”
飛了好大一氣,夜色更是無比蒼茫,那遠處的光芒也是越來越神奇和明亮。在墨綠色的群山擁抱之中,那神色光芒之所在,便如萬年靈蚌培育出的一顆絕世寶珠。那地方的輪廓漸漸也終於越來越是分明。昭元放眼望去,隻見那仙境竟然是出奇的廣大,其中樓閣簡直就是不計其數,相互之間卻又絕無重複。而且無論是哪一座,都令昭元歎為觀止,心曠神怡,乃至完全拜伏。
那紫鷹沒有停下來,繼續前飛,但卻是越飛越慢,似乎本身也怕驚擾了這其中的人。可昭元卻一點也不著急,他甚至根本都根本不去擔心這紫鷹會不停下來、飛過此地,因為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覺得這頭紫鷹絕對隻會屬於這裏:隻有這裏才配得上擁有它,而也隻有它,才配得上被這裏擁有。他更再也不敢回想自己先前的那個念頭了,因為那被帶到某個極高極險、茹毛飲血的山洞或巢穴的想法,簡直是對這紫鷹和這美麗的仙境無可忍受的褻瀆。
那鷹慢慢飛向中間的一處宮闕,昭元自是一路飽覽身下的美好。他看了許久,越來越陶醉其中,忽然間腦中靈光一閃:這地如此廣大,可自己卻為何沒有看到任何一個人,也沒看到任何一點人活動的跡象?
萬王之王 第五十八回 天羅地網鬼神驚(六)
他心頭不由得驚奇起來:難道這地方就如骷髏城一樣,不過是一具無限美好的空殼,它的主人卻已無可找尋,早已消失在茫茫曆史之中?可是要說自己眼前所見其實是一座死氣沉沉的死城,卻是說什麽也無法令人相信。他放眼所見,隻覺這個地方一切都是無限美好,一切都是無限和諧,絕對沒有半點如同骷髏城那樣的淒涼和死寂。可是它的主人在哪裏?它的由來自己如何去問?它的美好由誰來傳承?
昭元不自覺地胡思亂想著,忽然覺得身體似有下落之趨勢。原來那神鷹終於飛到了目的之地,正要降落。他定了定神,忽然間覺出一種從未有過的茫然、敬畏和仰慕,以至於自己竟然潛意識裏,就有些害怕這鷹真的降落。自己如何去麵對這裏的主人?自己又如何去麵對這裏的自己?
那鷹自然是絲毫不理會他的心情。終於,昭元覺得身體微微一停,但卻依然極為平穩,因為那鷹已是平平落在地上了。昭元放眼細看,隻見旁邊和地下,無論是地麵、欄杆還是宮殿乃至周圍萬般之物,都是由極其精致的似玉非玉、似石非石的材質雕砌而成,美麗和神聖得自己簡直有一股莫大的自慚形穢之感。不知不覺間,他簡直覺得這裏的一切都太過美麗、太過高潔,而自己根本就象是一個完全多餘、粗俗無比的無頭蒼蠅。自己的存在,每一分都是對這裏的巨大褻瀆,每一點都是那麽的格格不入。
昭元猶豫良久,幾乎都不敢從鷹背上下去,隻是等待著主人來接待自己。可是他等了許久,卻依然無人來過問,也根本沒有會有人來過問的跡象。他忽然覺得自己說不出的渺小和微弱,似乎自己縱然想玷汙這裏,也無法玷汙這裏的美好和神聖。
昭元微微歎了口氣,終於輕輕從鷹背上躍下。他落地時的動作極輕極輕,生怕驚擾了這裏的寧靜和美好。放眼四顧,隻見周圍雕欄玉砌,每一處都是人世難以想象的珍奇。他甚至覺得這裏就是傳說中的仙宮勝境,覺得以前自己所聽到的一切虛幻傳說,都已經變成了真正的事實,而自己卻反而虛幻起來。
周圍萬籟俱靜,可卻又似隱隱約約有仙樂傳來。昭元不自覺地朝那若隱若現的仙樂來處緩緩行去,心頭一陣平靜,絲毫沒有警戒之意,便如自己根本就是一萬個願意、主動要去被這仙樂所迷似的。他行了幾丈,忽然身後微響,一驚之下來連忙回頭,卻見那紫鷹是經騰空而起,直飛天際,自己要追上去卻已無及。昭元心下大驚:先前自己還存著萬一此間主人不豫,自己還可立刻遠走高飛之想。現在自己全無退路,那可如何是好?
昭元想來想去,卻是無一法可想,自己那遇事一向還算清醒的思維,就象是早已變成了一團混沌,完全無可捉摸。他想找個人來告訴自己這是什麽地方,可卻又根本不敢喊叫,隻能循著腦中那朦朦朧朧的仙樂感覺,朝夢幻深處慢慢走去。
那仙樂若隱若現,漸漸將他領入了一座若虛若幻、恍若半透明的宮殿之中。前麵片片仙霧中現出一片清波蓮池,亭亭碧蓮微微而動,便如一泓美玉精靈中養著翡翠之魂一般,無比的虛幻,卻又無比的動人。
昭元忽然心神一動,原來他已感到前麵好象有人了。他連忙正了正衣冠,拱手準備以揖禮相見。可是等了一氣,卻還是沒人前來,隻好繼續前行細看。隻見前麵若隱若現中,一些身著白衣的女子正或坐或臥,似乎正在輕輕而舞,根本就沒有看見自己的到來。那仙樂也越來越輕,以至於漸漸完全聽之不到了。
昭元慢慢走近,漸漸看清楚了些。隻見一名三十餘歲,極有風華、極端莊極慈祥、卻又極威嚴的女子正微微歪在玉椅上,似乎已是入眠。其下麵玉庭池邊,許多少女都在為她輕舞和演奏。她靠近自己這一側也有一隻玉椅,幾名少女擁簇著一位少女居中端坐,似乎極顯地位超然。所有那些少女都在欣賞歌舞,並沒有入眠,但也根本沒有看向他。再往兩側,又是許多少女立在周圍,也都是在看這池邊之舞。整個廳中,竟然根本就無一人注意昭元。
昭元心下不知是什麽感覺。他知這裏一切皆白,若隱若現,是以自己直到這裏才發現這許多人。然而自己明明一身黃藍色王孫公子裝束,雖然相比之下極顯俗氣,但卻肯定極是顯眼,怎麽會沒有人注意?現在自己已極明顯地身處池邊,便是瞎子也該能知道有人前來的。她們若還是人,又怎麽會不知道?那不是擺明了蔑視自己麽?
昭元想發怒,卻又一時又發不起來,因為眼前這些少女一個個冰肌玉骨,神儀仙姿,每一位都是無比地引人愛慕,更讓人不敢生出絲毫的褻瀆之心。尤其是那位閑坐的少女,自己雖然看不清楚她的麵容,可是心底卻似乎反而覺得,隻有這樣一來,才更顯她的美麗神秘不是自己之輩可以想象的。
昭元閉了閉目,不自覺地將伊絲卡的影子和她比較起來,隻覺如果說伊絲卡是西方美的化身的話,這位少女就是整個東方之美的精華,而且由於自己也是東方之人,對這種天生的美,更能發自內心地體念和交融。他甚至覺得這個少女的美,幾乎都已趕上甚至超過自己心中母親的高貴、美好和親切了,以至於自己根本無法在她麵前放肆。
昭元歎了口氣,努力地甩了甩頭,卻依然覺得這些女子實在是曆曆在前,伸手可及,實在無法說她們都是虛幻。可是她們眼中,卻全都是完全沒有半點看見自己的神色,便如自己根本就不存在、或者是完全透明一般。
忽然間,昭元心中起了極大的震撼:世人傳說若無奇法,陽間人看不見鬼,陰間鬼看不見人。她們既對自己全然不見,難道這世上當真有神仙鬼魂?
昭元不死心,堅決不肯向鬼神之說低頭,努力定了定神,想要再多多細看。所有的人都似乎離他不遠,也根本沒有什麽麵紗遮掩。可是不知為什麽,昭元這雙一向自以為能穿雲透物的眼睛,卻怎麽也看不清她們的具體麵貌,但卻偏偏又能看出她們的神態喜樂。昭元似乎覺得,她們全身上下都似有一種若有若無的雲氣包圍,無比的神聖,也無比的美好。可是他卻又更加覺得,那雲氣其實根本就是自己心頭一種本能的保護自己的雲氣,因為在她們那無可麵對的眩目美麗麵前,自己這驚人低俗鄙陋的心靈,實在太需要掩藏了。
昭元忽然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卻覺自己依然還是清醒得不能再清醒,實在得不能再實在。可是眼前的一切,卻又讓自己覺得,自己簡直就是虛幻得不能再虛幻。他甚至都懷疑起來,疑心自己是不是能直接穿過一名起舞少女的身體而彼此不覺。可是當他真的走近一名少女的時候,卻又覺自己這俗人俗裝,與她的雲裳仙袂是那麽的不匹配,以至於無論如何也無法克服心頭的那種自慚形穢感,更說什麽也不敢真去嚐試。
昭元忽然猛力甩了甩頭,朗聲道:“月氏大天師不意間被神鷹載來此地,請主人海涵。”這聲音出去,在這寧靜的玉池之側,簡直就是如同天邊炸雷一般突兀,無比的唐突和粗俗,幾乎令他後悔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那些或坐或站或立或舞的女子們,依然是無一人有絲毫的猶疑注意之色,簡直就如自己剛才是在對著全無人跡的曠野,白癡般地大喊大叫了一番。刹那間,他幾乎覺得如果這些人是實實在在的人的話,自己簡直就隻能算是個已經死了的鬼魂,而且是一個最白癡、最愚蠢、最無助、也最渺小無用的鬼魂。
昭元心頭莫名其妙地難受,幾乎就忍不住要掉頭找塊豆腐撞死算了。他隻覺自己以前的一切信念似都已被徹底否定,就連最基本的一條“自己到底還是不是人”,都已經無法肯定或者否定了。他忽然盤膝而坐,閉上雙目默默運起清涼功法,不去想眼前這些似幻非幻的景象,而是努力讓已七零八落的思維慢慢沉靜下來。
過了一會,昭元自覺清醒了不少,但一站起身來再看,就依然還是一陣頭暈和困惑。他慢慢走了過去,終於挨近到那名離自己較近、也是唯一能夠坐著、儀態也最為美麗、最為高貴的少女身前,慢慢看她。那少女幾乎與他正對,卻依然似是完全沒有看見他。
昭元壯了壯膽,伸出一指,慢慢朝她的瑤鼻伸過去。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樣到底能有什麽用,他隻是覺得他一定要碰一碰才甘心。隻要能夠碰上,那麽不管是自己是不是真的實在,這裏的人是不是真的神仙鬼魂,自己心中也總算能實在一些。可是如果碰不上呢?如果碰不上,那麽到底她是虛幻的,還是自己是虛幻的?
忽然間一聲厲斥響起:“哪裏來的下界野人,竟敢私闖天宮?”昭元一驚,這一指立刻縮回。隻見那許多本來全都看不見自己的女子,忽然間全都已是麵朝自己;雖然自己還是看不清楚大她們的容顏,但卻極明顯地能夠感到,她們都是在朝自己怒目而視。
昭元飛身退回,朗聲道:“在下乃是被一紫鷹帶來此地,事出無心無助。請各位仙子見諒,送在下回返人間。”他見這些人還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心下立刻便覺得她們肯定也是真人,可是一看她們風華儀態,卻又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虛,是以恭恭敬敬地直接尊稱仙子。
可是殿中卻是一時無聲。昭元發覺那正中椅上的那位婦人也已醒了過來,而且眼中飛起寒芒正在朝自己看將過來,甚至以自己之功力意誌,竟然也不禁打了個冷戰。隻聽那聲音冷冷道:“凡夫俗子,擅闖天宮,其罪非常。二十八宿何在?”
那池的四側忽然各現出六七名極美極美、簡直就象無中生有般平空躍出來的少女。她們人人持一柄冰雪般的寶劍,齊齊躬身象那中年美婦行禮道:“臣等在。”那聲音忽道:“怎麽少了心月狐?”一名少女怯怯道:“她回下界受祭去了。”那聲音怒道:“幾年沒管你們,都一個個這般膽大了?她一年究竟能有幾天是在天宮啊?”
那些少女都是低頭不敢答話。過了一會,那聲音似乎怒氣漸歇,冷笑道:“青龍缺爪,依然在天。西王母有令,汝等擒下此下界狂徒,付於斧鉞,以靖瑤池天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