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王之王 第五十三回 禍兮福兮皆此程
(2006-04-21 17:38:04)
下一個
萬王之王 第五十三回 禍兮福兮皆此程
(如未能看全貼出的全部回目,本書在起點中文網的更新最快最全,基本上是每天更新。也可到九頭鳥自己的網頁http://www.ece.osu.edu/~weim/,然後選"中文版",進去後選"本莊莊文",也可以看其匯合版.由於要借用網站的自動換行縮進功能,加上此網頁一般隻是周末有時間集中更新,所以可能會延遲一兩個星期,請諒解.信件請發至supernineheadbird@yahoo.com.)
第五十三回 禍兮福兮皆此程
腓特烈等互相看了看,都是搖頭歎息。莫西幹走到昭元那裏,道:“我知道你心情難過,但他們失去了家園,情難以舍之下,出言傷了你心,也是情有可原。你又何必這樣?”
愛德華道:“你還記不記得,當初你出這個主意的時候就曾經說過,這件事若是成功,他們也未必會感激我們。你更曾明明白白說過,利益由他們享受,罵名由我們承擔。那個時候,你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可是現在,你卻為什麽這樣經不起一點點他們的氣話?”
昭元心頭一陣難過,卻依然不肯探出頭來。威廉輕輕歎道:“你年紀還輕,沒有帶子女之經驗。我曾帶過我的小侄子長大,知道他們見識不夠,易於為一時的情緒所左右,有的時候確實能說出很傷人的話來。可你還不是得一樣地愛護他們?這原因就是因為他們還不是大人,而你卻是,所以你不得不承擔義務和痛苦。現在他們在情緒刺激之下理智難製,相對於你來說,便如是小孩與大人的關係;你怎麽可以不多擔帶些?”
昭元冷笑一聲,探出頭來道:“他們年紀一大把,居然還能是小孩?”支奴幹緩緩道:“眼光胸懷,本來就不見得一定是年紀大就大。有些人無論多老,見識和理智也永遠隻有小孩的水平。有些人從小經曆磨難,還未成年,就已是大人中的大人。今天的他們情緒激憤,在你麵前的確就是小孩。你明明具備成為大人中的大人的經曆和心胸,難道也要向他們看齊,要跟他們比誰小、誰更能賭氣不成?”
昭元若有所思,沉吟不答。腓特烈道:“可惜荷馬還不在這裏,要不然你也不致於這樣。不過我們幾個雖然不會說話,但意思你也明白。同時還有一件事就在眼前,這件事讓你絕對沒有賭氣的權利。你莫忘了,我們幾個雖然都是王族,但現在並無一兵一卒在身邊,對希臘人實在無多少威攝可言。隻有你,身有騰躍潛行擊刺之術,能夠真正在他們捍然毀諾後,威脅到他們的項上人頭。你不記得他們的挑撥麽?你若真的撒手不管,特洛伊人又怎能說已經真正有活命?況且不管怎麽樣,我知道你也還是割舍不下他們的安危,一有危險,你肯定還是會去救的。既然無法擺脫,又何必這般讓自己難受?”
昭元癡癡望著前方,終於緩緩道:“你們別說了,我知道怎麽做。方才是我心情太過激動,現在已經好多了。”莫西幹急於轉移他的注意力,忙道:“這樣一來就好了。現在我們卻要想一想,我們應該把他們帶往哪裏?難道真地帶回你我等人的家鄉麽?”
昭元默然不答。依維幹道:“我們的家鄉雖然最遠最安全,但方位難指,而且路上幹旱,環境惡劣,必須得我們帶路。而這麽多人要一起走沙漠陸路,給養便是極大問題,隻怕走幾輩子也走不到。況且,我們畢竟也不能幾十年陪他們走,他們也終需自立。因此,倒是要看看你們幾個的東行路上,有沒有遠一些、但又易於辨認和標識的好地方。若是實在沒有,我們再考慮別的也不遲。”
腓特烈想了一會,忽道:“我是翻越阿爾卑斯山才坐船的。依我的感覺,那裏似乎有一處伸入大海的巨大半島,有人說是叫做亞平寧。其中北部,離這裏海路也有幾千裏遠。上麵氣候溫和,尤其是台伯河邊更是膏臾之地,既非全是密林難以開墾,又非全是草原難以農耕。而且其人口也是幾乎沒有,最多就是些膽大的過路行海商人。我當時還奇怪,為什麽那裏幾乎沒什麽人呢,現在想起來應該是個好的備選地方。威廉,你見了什麽地方?”
威廉想了想,頹然道:“我記得當時我所行之處,到處所見的盡是大片巨大的森林,似乎沒什麽人跡。但其地冬天特別苦寒,流亡的普通人,可能沒幾個能敖過第一個冬天。不過我家當地倒是有長期生活準備的。他們要是受得了我家當地的漫長冬天和嚴寒氣候,去我家那裏也行。但嚴寒之地,食物難得,怕一時容不了這麽多人。”
愛德華忽道:“我有一個好地方。”腓特烈奇道:“你不是說你一路全程行海,幾乎沒上過岸麽?”愛德華道:“不是我發現的,是阿茜婭告訴我的。你們忘了歐拉領主的黃金之地麽?歐拉、維拉、阿西姆他們是死去了,可卻還有阿茜婭記得那神秘的迦太基。”
眾人都是眼前一亮。愛德華緩緩道:“我相信,那一定是個很美好的地方,因為阿茜婭一提起那個小時候去過的地方,就沉浸在兒時的美好。她說那裏雖然空空蕩蕩,沒什麽可怕的食人部落,但土地肥沃,到處都開著香花果樹,風景很美,港灣也很優良。而且聽說,迦太基這個名字本身還是個腓尼基名字。”
昭元忽道:“腓尼基名字?伊……特洛伊人不是據說也是腓尼基人的一支麽?這麽說來,其實他們也有人曾經去過那裏。那裏離開這裏究竟有多遠?”愛德華想了想,道:“好象跟腓特烈說的那個大半島差不多遠。若行海路,最多也不過兩三個月路程。可能許多人一聽說是在那一帶,便容易想到是食人部落的地方,因此一直沒人真正移居。”
昭元點了點頭,道:“目前看來,就是這兩個地方中我們確定一個。若是還不行,我們再找別的。不過也還得問問特洛伊人的意願如何。”但他說歸說,身體卻不動。腓特烈知他心中還未完全平複,微微一笑,自己便和莫西幹等去了那些特洛伊人中間。
過不多時,各人回來,卻都是神色不甚對。莫西幹皺眉道:“他們自己先已經分成了好幾派了。有的竟然還沒脫離危險,就已經在想著怎麽向希臘複仇。”
昭元正待發問,腓特烈已道:“他們現在至少已有三派。一派堅決主張有朝一日定要複仇,重新奪回特洛伊。另一派的人似乎自己也認為,這次戰爭起因確實是帕裏斯之錯為大,而且畢竟大家基本上也沒被屠殺,就主張隻到遠方也就算了。他們以冤冤相報何時了為據,不願舊事重提。還有一派完全失去了信念,對那兩派都不支持,隻想永遠離開這個世界。我覺得他們似乎還在盼望著,想著能有一塊與歐羅巴全不搭杠的地方才好。可這世上除了冥王那裏外,哪裏又能有這樣的樂土?”
昭元點了點頭,心頭忽然起了一個奇異的念頭。他想了很久,終於道:“報仇之事,循環往複,最好還是算了。隻要他們在遠方能過得好,還不一樣是特洛伊的榮耀?不過要是他們實在難以勸說,我倒還有一個主意。反正我們有這兩處地方,不如就讓他們各去一處,也免得他們自己就先不團結、甚至導致內訌。同時,他們如果分成兩路,萬一希臘人又要亡命偷襲,那麽也不至於那麽容易就兩路同時被滅。”
腓特烈點頭道:“這樣也好。我看中的那個地方能容納的人比較多,我看人數最多、那要複仇的那一路,就去我指引的那裏。少一些的,去愛徳華發現的那裏。但是還有那完全無信心、想脫離一切的一路,難道……”
昭元沉吟道:“那一路最大的問題,是完全喪失了求生的欲望。他們說是要找什麽全不搭杠的地方,其實正是因為這幾乎不可能找到,更反映了其真正的原因,是從內心裏就沒有了生機。這是最大的麻煩。不過對於這個,我或許有辦法。”莫西幹奇道:“什麽辦法?”
昭元竟然難得地微微一笑,道:“這些人,通常是最信神的一群。一但他們覺得有神指引和眷顧,立刻精神百倍,幹什麽都充滿信心。可一但覺得神不愛他們了,他們也往往能立刻沒了生趣。現在特洛伊終於覆沒,他們定然覺得原來的神已經不再眷顧他們,所以成了這般模樣。這對症之藥,自然是要給他們一位新神,同時給他們一片樂土的幻想。你可還記得你的家鄉麽?”
莫西幹奇道:“月氏?那還不是搭杠?我們不是半年不到就可以來麽?”昭元道:“不,你們祖先去過的極東之地。”莫西幹驚奇萬分:“你要讓他們去那裏?”
昭元慢慢道:“也不是就要他們去那裏,而是給他們描述一番那裏的景象。隻要能讓他們相信世上還有真正的遠方,也就是了。至於之後他們去不去那裏,那就是他們自己的事了。我的想法是,不用說那裏究竟在哪裏,隻說大海之後有大陸,然後誇張地描述一番那裏的美好。你們祖先那裏所記的其實大半乃是真事,我又本是大祭,知道其中關節。我隻要稍微加以改寫,便很容易讓他們相信。到時候我再發些他們以為的神異之力,或許便能讓他們重拾信心。”
眾人都覺此事未免太過於於離奇,但想昭元既然於此道甚是精通,而且專門做些看起來無可想象之事,也就沒有把這全當笑談。莫西幹等想起他當初能馴服金駝銀駝,而且跌入神陵不死,還能與護陵神蛇友善,說起來都幾乎是不可能之事,自然就更不再多疑。
依維幹道:“那我看不如就分成三路。腓特烈帶一路從陸路去台伯河,愛德華帶一路乘船去迦太基。威廉或者我們,就帶那一路太絕望的人隨處轉轉。反正他們人少,隨便找個地方安置他們就是。”昭元搖頭道:“你們三個不能帶,需威廉順路帶。這等神異之事,向來不能見到過多的實物,否則反會令他們心中起疑。”
支奴幹點頭道:“也對,他們這群人離我們越遠越好。隻是那地方是極東之地,威廉要帶他們,卻是朝西北行了。難道還真是南轅北轍?”
昭元道:“其實世界之理本是圓通,所謂物極必反,殊途同歸,便是這個道理。極西之地,焉知不是極東?而且不管是不是,最重要的是要能讓他們一時到不了,心中始終有盼頭。”依維幹嘻嘻笑道:“看來你這大祭還真沒白當,深得神靈之妙。”
昭元哈哈大笑,莫西幹等也哈哈大笑。眾人都覺他心中陰翳似乎已一掃而空,卻不知他心中還是依舊愁苦難名,隻是咬緊牙關勉強如此,不願讓同伴繼續擔心而已。
眾人見大計已定,心中都是寬慰了許多,困倦襲來,都是倒地便睡。昭元卻不知在想些什麽,始終睡之不著。過了好一會,他終於摸出大家找來的幾塊金塊,運力連撮,將幾塊金子細心捏撮成了甚薄的大片金平板。他運指如風,傾刻間已將那幾塊金片裁成了百十頁金書頁,在上麵細細刻字。
他一項項回憶自己在月氏神陵中的所見的那部書的內容,大加增減,揉和自己先前所見的許多祭神經典,加了許多想象事件進去,把它由一本單純的記錄,變得非常象一本經書的章節。開始的時候還是慢寫,但到後來,則是越來越是順手。等到了天快亮的時候,已是刻了好幾十金頁了。奇困無比之後,便叫醒愛德華輪替自己守夜,準備明日再做。
這一覺卻居然甚是安穩,居然連伊絲卡都沒夢到。次日一早,昭元才一睜眼,便見旁邊又多了些金塊。腓特烈等人則正拿著書在津津有味地看,一見他醒來便道:“果然不愧是大祭,隨手敘來,竟然也象模象樣,連我都覺得不甚象是完全騙人。”
昭元笑道:“本來就不是騙人的。這些本來就是真事真物,我隻不過用神化的語言將它們再說一遍而已。對於普通人來說,光是這一本金書就能把他們嚇個半死,諒他們就算不全信,也得給我先信上幾成。”
正說話間,遠處忽然一隊人馬緩緩過來,七人都本能地戒備起來。那一隊人漸漸近前,為首一人拉下鬥蓬,滿頭白發,卻是荷馬。七人放下了心,迎上去道:“您老人家身體一直沒好,怎麽也親入亂兵之中?”
荷馬咳嗽了幾聲,道:“事出突然,一點小病算得了什麽。我聽說你們要帶領特洛伊人遠徙萬裏,特地給你們帶了一樣東西,希望能有所幫助。”後麵押運的水手們揭開那幾輛大車上的布幔,隻見裏麵全是一籠籠的鴿子。
昭元大喜道:“老人家果然顧慮周詳。現在的事千頭萬緒,顧此失彼,還真是難以想到。”荷馬歎息道:“希臘聯軍的眼光,終於還是不及我所想。我身為希臘人之一分子,心中也是有許多愧疚。這些事能幫就幫一點,也好稍減心頭罪孽,日後也留些餘地。”
昭元回頭看了看遠處的特洛伊人,道:“他們……大多數還是明白冤冤相報、無有了時的道理的。我們也會勸他們的。”
萬王之王 第五十三回 禍兮福兮皆此程(二)
昭元回頭看了看遠處的特洛伊人,道:“他們……大多數還是明白冤冤相報、無有了時的道理的。我們也會勸他們的。”
荷馬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道:“聯軍的眼光,終於還是不肯相信先前的辦法乃是對希臘最為有利,非要將敵人全部殺絕。可是現在已經徹底撕破了臉,卻又無法成功,日後定然還有後患。但說到底,其實我真正擔心的倒不是他們的報複,而是希臘許多國王將領的真正短視。如今雖然戰勝了特洛伊,又有了伊沃島的巨額財寶,希臘肯定會盛極一時。可若是沒有長遠眼光支撐,那麽盛極之後,又焉知不是長久的衰落?”
昭元幽幽道:“他們要是眼光真正高遠,這一切本來就都不會發生。不過我仔細想來,覺得我們乃是身為局外人,由於無感情的牽扯幹擾,自然容易想到這些。可是對於局內人來說,確實也是容易受情緒所左右,此為天下皆然,並非是希臘那些將帥的特質。再說,希臘也還是有無數英才誌士的,比如放眼過去的就有奧德賽和菲……腓力等,雖然都來自小邦,但都是眼光高遠之輩,將來未始不能繼續光大。此外還有許多其實並不完全讚成阿伽門農等的沉默之輩,他們都是希臘真正的脊梁。況且數百年後,還能有多少人記得仇恨?那時候或許不會象你擔心的那樣。”荷馬苦苦一笑,道:“但願如此。”搖了搖頭,歎息而去。
昭元等望著他的背影,心中都不知道是什麽滋味。腓特烈忽然搖頭歎道:“看來,每一個國家民族,都是有無數好人無數壞人;誰能占優勢、定下決策,往往還就隻差一線。這率領群倫、發布命令之人本身的觀點,實在也是幹係重大。若是荷馬能當希臘聯軍統帥,那麽結果將會多麽不同?可他現在不過是一個遊吟詩人,就算要幫我們,也最多隻能幫到這個地步。看來真要善行天下,光是靠我們幾個人去行俠仗義,隻怕終還是有些不夠。”
昭元心中也不知是什麽滋味。他隻覺自己一路西來,本來覺天地寬廣,大可任意而為,可是武功名聲都是越來越大之後,自己的路卻似反而越走越窄。難道自己根本上就錯了?
昭元默默不語,想了一氣,慢慢走到旁邊的伊絲卡和阿茜婭的小屋。伊絲卡和阿茜婭二人都甚是憔悴,眼中都隱隱紅絲道道。伊絲卡一見他進來,立刻就扭過頭去,根本不看他。阿茜婭低聲道:“她還是什麽都不吃不喝,還幾次想自殺。”
昭元默默點了點頭,感謝她的照顧,慢慢轉到伊絲卡麵前。他見伊絲卡頭發散亂,雙眼無神,心頭一陣痛心,情不自禁地就想伸出手去撫摸她頭;可是心念才動,卻又立刻縮回,終於還是不敢。阿茜婭將餐盤交到他手中,一聲不響地退了出去。
昭元呆呆立了一會,終於道:“伊絲卡,你吃一點罷,以後的日子……”伊絲卡忽然一把打開他手中的餐盤,哭道:“以後?還有什麽以後?還有什麽以後?爸爸離我而去,媽媽離我而去,我的鄉親們連媽媽的葬禮都不讓我參加,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你把我害成這樣,我還有什麽以後?我還有什麽以後?”
昭元垂頭道:“他們現在已經明白了你是無辜的。就算有錯,錯也是在我,不在你。他們現在分成了三路,你希望……”伊絲卡兩眼紅腫,拭了拭眼淚,冷冷道:“我哪也不去,我要跟媽媽在一起,我要去見媽媽。所有的人都不愛我了,隻有媽媽還疼我,愛我,替我擋了那一刀。隻有在媽媽身邊,我才還被看成是個人。”
昭元想起她母親慘死時的樣子,心頭更是慘然,道:“是我對不起你母親,要不是我,那些亂兵也不會進來。我欠你和她實在太多,永遠也還不清。可是你現在……”
伊絲卡冷笑道:“你有什麽欠她的?當所有的人都罵你是奸賊的時候,隻有媽媽說你做的是對的。她還說,隻要特洛伊大多數人能得保全,她自己就是死一萬次都願意。她說要感謝你,她說要理解你,她說要支持你,她還要我聽話,一遍遍地說你不會騙我們的,你一定能讓我們不受傷害。你隻殺了她一次,她還欠你那麽多次,你欠她什麽?你欠她什麽?”說著又流下淚來。
昭元望著她那悲憤無極的神情,聽著她那句句如刀如劍的淒涼和悲酸,隻覺心最深處流出的血淚已經洶湧得就象是要發瘋,那股鬱悶撐得自己幾乎立刻就要爆炸。
他咬了咬牙,終於慢慢道:“我知道她的死是因為我,我應該給她償命的。可是現在還不行,因為現在你的族人還沒有脫離危險,我還需要讓希臘人知道我還活著,我還要為特洛伊人保護這最後的生路。隻要他們安全到了目的地,我這條性命便任你取用。但是你現在卻還需要吃點東西,到時候才能有力氣來殺我。”說著扭頭退出,仰頭望天,隻覺一顆心似乎已被萬斤巨石壓得絲毫跳動不得。
阿茜婭望了望他神情,一言不發,又進了那小屋。昭元極力平靜心胸,一步步走開,無論是身後摔東西的聲音,還是耳邊的那些叮叮襠鐺聲、喧嘩聲,他都全不在意。
忽然間,一聲淒厲的聲音起來,竟然似乎是荷馬的聲音。昭元心頭一震,連忙循聲奔去。隻見一大群將領和士兵正圍在一起,中間一名老人臉上兩行鮮血從眼眶流下,竟然是荷馬雙眼已被刺瞎。昭元隻覺熱血便似乎要衝破自己天靈蓋,一步躍入人群中扶住荷馬,厲聲喝道:“是誰傷了他?是誰傷了他?”
那些甲士為他威勢所攝,都挺盾緩緩要朝後退。昭元一掃眼,見摩撒勒也混在人群中要躲開,飛身過去一把抓住他,嘶聲吼道:“你自己眼睛半瞎,就恨不得所有人眼睛都瞎,是不是?我今天就讓你做一個真正的瞎子再死!”忽聽一聲大喝道:“住手!”昭元心頭狂怒,伸指便要挖去,那聲音已大喝道:“你想違約麽?”
昭元一聽違約二字,那手立刻便停住。隻見阿伽門農走了過來冷冷道:“荷馬不是特洛伊人,傷他的也不是特洛伊人,你管不到。”昭元冷笑道:“刺人雙眼之事乃人神共憤之暴行,難道希臘律法也不聞不問?”
阿伽門農道:“希臘律法嚴明,自然會嚴懲凶手,但也不會去冤枉好人。你怎知摩撒勒是凶手?”昭元一鬆手,摩撒勒急忙脫開他手掌躲到後麵,但卻朝昭元射來仇恨的目光。阿伽門農道:“僅憑猜測,不能斷案。此事自然有我們希臘人來按照希臘律法審理,你就不要插足了。否則,隻怕對條約不利。”
昭元仰天大笑道:“這事本極是明顯,這麽多人在場,怎麽會不知凶手是誰?可我剛才來問時,卻無一人肯予以指認!若是你們再回去審理,誰會相信你們能公正無私?”阿伽門農麵色不善,道:“你知道不知道,你這麽說是汙辱了全希臘人?”
昭元心頭一動,正待說話,忽聽荷馬緩緩道:“算了,算了,我相信希臘律法和公道。”昭元一驚,道:“在這裏尚且不能揪出凶手,回去哪裏還……”荷馬搖了搖頭,道:“這事與你無關,你還是不要多管。”
昭元吃驚地望著他,見他神情堅定無比,隻得環視了周圍人一眼,終於道:“好,我不插手此事。但是此事畢竟發生在我眼前,我不能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但周圍之人卻無一人回答。隻聽荷馬緩緩道:“你看到了眼前他們在做什麽麽?”
昭元放眼一看,見原來特洛伊整齊的街道和城牆上的磚石,已被搬開了許多,心下忽然一驚,失聲道:“難道是要毀滅特洛伊城?”荷馬點了點頭。昭元氣往上衝,喝道:“特洛伊城乃是建築的極品,是千百年來無數人的心血結晶,毀時容易建時難。你們難道就舍得去毀滅這樣一件曠世珍品?”忽聽摩撒勒冷冷道:“不毀滅,莫非還要讓特洛伊人再回來住麽?”
昭元哼道:“你們自己難道就不能派些人駐紮在這裏?”摩撒勒冷笑道:“你不過是一破落王子,沒有江山,怎知端倪?”昭元強忍怒意,冷冷道:“我也身為國王,我也曾有江山,而且我的國家比你們整個愛琴海還都大!你這麽說這麽做,不顯得太過狂妄了麽?”摩撒勒哈哈笑道:“你以為我們都是白癡?你以為我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們的底細?你的國家在哪裏?你的軍隊在哪裏?我卻怎麽隻見到你一個人?我好怕你的國家啊,我好怕你的軍隊啊!哈哈,哈哈!”
昭元心頭怒火萬丈,可又完全無可出言反擊。這尖銳的諷刺,似乎已經把他一直以來奉為座右銘的‘遠離王位率性而為’的原則,徹底擊得粉碎:“當我放棄了王位,拋棄了拘束,本以為從此可以真正率性而為、造福人間的。可是正因為我逃脫拘束的同時也拋棄了權力,失去了真正可以率性而為的根本能力,以至於眼睜睜看著眼前這樣一件可救萬民、可救一座偉大城市的大事,卻根本無可著力。難道我一開始就錯了?難道我真的錯了?”
昭元呆呆地想著,忽然又想起了莫西幹等人的話:“若是我們來做國王,士兵便不會搶掠”“若是荷馬來做統帥,怎麽會變成這樣?”他心頭一陣陣抽搐,臉色也劇烈變化,似乎自己也如那群完全失去信念的人一樣。那從來都支持著他的精神支柱,已是一點點地徹底崩塌:難道自己的一切都根本上就錯了,一切都應該要重新來過?
摩撒勒見他神色閃爍,哈哈笑道:“小子,明白你不過是個睜眼瞎子、聰明白癡了吧?是多大的魚,就起多大的浪。若是你本身勢力就不夠大,還是老老實實手伸短點吧!”
昭元全身一震,終於勉強壓住心神,將心思重新移到眼前之事來。他轉頭望去,見阿伽門農等都不說話,臉色也都是陰沉一片,忽然心中雪亮:“財寶好分,城池卻是難分。現在他們已是人心思歸,無人肯留在這裏,是以索性毀滅這城池,一了百了。”但旋即又想:“不過看來他們內部矛盾已經起來,倒並非真是擔心特洛伊人有朝一日回來。這樣也好,免得他們太過留意這些流亡的特洛伊遺民。隻是可惜了這座宏偉的石城。”
荷馬緩緩道:“想來你也明白一切了。那個小兵刺我雙眼,還不是就希望我明白?”昭元道:“你不過是說了幾句,就被他刺成了這樣?”
荷馬冷笑道:“因為我人老骨頭賤,腦袋更糊塗,這些明明白白的事,我卻偏偏就是不肯明白。他們要毀特洛伊城,我勸說不聽。於是我就告誡他們,說我會把我所看到的一切,都說給全希臘所有後方人聽,說是他們毀滅了這座偉大的城市。於是他們就把我變成了這個樣子,問我還能不能看到什麽。嘿嘿,隻可惜我現在眼睛雖然看不見了,心裏卻還是看得清楚得很。他們要殺我,可也得顧慮顧慮我那幾個法老宮廷裏的軍政朋友。”
昭元轉眼望了望那些圍觀的士兵,想起荷馬本來便極有名,來到軍中也已有多日,一個小小士兵若無上麵暗示,那是無論如何不敢刺傷荷馬的。而且看這情形,荷馬當時憤激之下,說這話的時候,肯定提醒了周圍之人,讓人懷疑他也會把希臘聯軍不守信用之事廣為傳播。於是,他們便通過一小兵下此辣手,以警告他。即使日後遮掩不住,也盡可將那小兵抵罪,自己卻是無事。這樣一來,殺荷馬這樣一件震驚希臘的大事,就可以輕輕鬆鬆推個幹淨。
昭元看了許久,忽然道:“我看荷馬也隻是一時覺得可惜,才說出這一言語。其實既然你們已經不再需要,就算不毀滅它,長期無人居住也必破敗。這時毀了,也不算是大過。但刺人雙眼,乃是大罪,想來你們也會還律法一個尊嚴。”荷馬道:“你……”
昭元輕輕按住荷馬啞穴,令荷馬一時說不出話來。阿伽門農等料不到他居然會說出這句話來,先還甚是驚疑,但見他麵色確實平和了許多,便道:“正是。這件事回希臘後自然嚴辦。隻要荷馬情緒平靜,不亂說話,誰又會吃飽了撐地去傷害他?”
昭元麵色陰沉,道:“不但如此,我相信荷馬還明確知道,此次戰勝特洛伊,其實全是希臘聯軍的功勞。我們托木馬入城之事,其實最多不過是十隻大象拔蘿卜拔不起,再加一隻老鼠就行了那一類。各位說是不是啊?”
阿伽門農等見他說話越來越是奇怪,一時都不答話。昭元道:“各位且莫誤會。我這絕不是諷刺,而是實實在在地想說明,我們這芝麻點的力,其實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因此,我相信從今以後,荷馬在全希臘的遊吟將大大宣傳希臘勇士的英勇,而我們就當從來沒有來過。大家以為如何?”
阿伽門農這時才明白,他是要自己等答應,若是荷馬不說任何言語,那麽自己等也就不再為難於荷馬。當下阿伽門農道:“各位既然不願留名,我們自然也不好相勉強。荷馬德高望重,他說一句我們英勇,那比我們自己說一輩子都要好得多。我們根本就是隻有感激他的份,當然要頂禮膜拜了。”
昭元點了點頭,知道隻要荷馬答應,那麽阿伽門農等雖然還是會派人監視,但確實犯不著去非要為難荷馬。他拉荷馬到一邊,放開其啞穴,低聲道:“對不起老人家了。剛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實在是……”
荷馬冷冷道:“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怕我受他們迫害。但我老骨頭一把了,一輩子圖的就是對得起良心,又怎會去貪生怕死?希臘頂天立地,自有無數英雄誌士,即使要有榮耀,也絕不需要靠吹噓。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
昭元深深一揖到地:“老人家是什麽人,我很清楚,但眼下卻實在不同。還請老人家為特洛伊千千萬萬遺民的長遠安全著想,不要提及我們,也不要提及他們的不守信用。”說著又是一揖。荷馬歎了口氣,道:“我知你意思,但是你以為這樣就有用麽?”
昭元輕輕道:“現在局勢依然不明,我們要盡一切能力,不管怎麽樣,做一點是一點。總之,要極力消減希臘人對特洛伊人的追殺之意,給他們多爭取幾分活命的希望。若是定要讓他們下不來台,他們可能根本不會讓你有機會說出,結果還是一樣。即使您能回到希臘,讓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事,這些人麵子上肯定會掛不住,必然會鼓動再去追殺特洛陽伊人,以轉移大家的注意力。如果把他們捧得高些,能夠對特洛伊人有哪怕半絲的幫助,那麽自然當去爭取。我實在是替特洛伊人求您了。”
荷馬怔怔不答,神情卻極是激動。良久,他終於歎了口氣,淒然道:“曆史是強者寫的,曆史寫的也從來都是強者。無論我多麽想改變這些,多麽想為弱者說句話,也終於逃不出這宿命。嘿嘿,曆史所能寫的,終於還是隻能是強者。”昭元黯然神傷,道:“弱者被寫過多,被寫者和寫者都將招來殺身之禍,一樣不能流傳。但隻要特洛伊人堅持不懈,奮發圖強,當他們最終複興的時候,曆史終將濃墨重彩,不負他們。”
萬王之王 第五十三回 禍兮福兮皆此程(三)
荷馬呆視前方,終於點頭道:“好,我答應你了。想不到我老到了現在,卻還是不得不瞎了眼,晚節不保。”昭元又是深深一揖,道:“隻要我們心裏明白真相,這又能給萬千人多一分活的希望,那麽又何必太重名利節操?”
荷馬不言不語,緩緩走回眾人中間,鄭重道:“我發誓,從今以後對我來說,他們七人隻當從來沒有在愛琴還出現過。而且特洛伊城毀不毀滅,與我無關。”阿伽門農大喜,道:“荷馬親口所言,那我們是一百二十個放心。老人家放心,我們一定還你個公道,將凶手……”
荷馬擺了擺手,冷冷道:“不用了。他也是身不由己。”阿伽門農笑道:“老人家海量寬宏,為全希臘所敬。大家還不致敬?”說著以他為首,一大堆人都朝荷馬躬身行禮。
荷馬哈哈一笑,道:“我隻瞎了兩隻眼睛,卻換來了這麽多人的恭敬,值得,值得!”說著不管不顧,徑直在水手的攙扶下扶牆而去。昭元冷眼掃了眾人一眼,但見摩撒勒也混在眾人中散去,心頭微微一歎。昭元回到後城。腓特烈等已經將荷馬所送的鴿籠搬開,裏麵居然還藏有好幾幅愛琴海附近的地圖,以及自己等還留在希臘原來軍營裏的財寶衣物等。
昭元等看了看地圖,擬定好路線,又分發了些財寶衣物。等覺得有些不夠,便又差人到船上去取了些來,並向奧德賽營中士兵買了許多舊的衣服備用。希臘人卻也並不阻止。
昭元自己卻找了一套袍服,將其減減加加,多帶夜明小珠。不久,那袍服便已光華奪目,而且也與先前全不一樣。莫西幹等知他又要找機會行法,都不聞不問。
待到晚上,昭元又刻好了百十頁金書,眾人的路線也已經大半擬定。大體上,愛德華盡量買些破船,帶人行往迦太基;腓特烈則從陸路帶人數遠多的那一路行往台伯河;威廉則帶領最少的那一路人帶足東西,直接北上森林中。各人帶足信鴿,每日放回一隻,以通迅息。他們彼此約定,若是遭遇不測,則趁亂將所有剩餘信鴿全部放回,說明是風暴、野人襲擊還是希臘人追殺,那樣總會有一些能飛回來。那時候,昭元便可據此判斷,決定是不是去殺摩撒勒等主使之人。
當晚昭元再去看伊絲卡的時候,阿茜婭悄聲說伊絲卡已經開始進些食物了。隻是昭元去看她時,她依然絲毫不跟昭元答話,即使偶一交眼,也立刻便是冷眼相視。第三日上,荷馬和眾水手已幫忙找了好些破舊但還結實的船隻,以及其他用品。到得第四日,特洛伊城牆已被破壞得差不多了,希臘人也載著一船船珍寶陸續開始返航。
昭元想起摩撒勒等人,和奧德賽、荷馬等分別的時候,便特地叮囑他們要各自小心,千萬不可同坐一條船。腓特烈、威廉、愛德華、阿茜婭等,也都與昭元等撒淚而別。昭元和莫西幹等四人還需留在原地策應一段時間,直待他們都已走了千裏以外,才可離開。
接下來的六七日,他們每天都收到信鴿。愛德華那一路因為乘船順風,已行了千裏有餘;但腓特烈和威廉兩路卻因為是陸路,隻走了三四百裏。昭元知這麽多人行走陸路,確實不大可能再快。他甚至已經和他們商量過,作為這麽大一部族,以後很可能還需要跟中華東征先民一樣,要在向陌生地方行進的半路上時不時定居一段時間,攢足糧食等物,才能再進一步走下麵的路。那些留下來監視的少數希臘士兵見一無異狀,也就漸漸又撤了些。伊絲卡雖依然不肯跟昭元說話,但卻也開始自己進食了。
到得第七日,昭元見周圍士兵已基本無什麽動靜,便留下一人假裝自己模樣,和莫西幹等留在原地。至於自己,則包上那一套法服,帶上莫西幹等專門挑選的四匹馬換乘,一路疾追腓特烈和威廉的隊伍。他們互通聲氣,知道威廉和腓特烈的隊伍雖然先是同行,但昨日正是分岔。昭元連夜換馬疾奔,一日一夜之後終於趕上了威廉的隊伍。
昭元先略事休整,到了晚上穿戴起袍服,塗好麵妝,又專門試了試變音。等確信那些人無論如何再認不出自己時,他便忽然在眾人夜宿的山壁之頂出現。眾人本來在絕望之下,心情動搖,一見暗夜之中他渾身發光,都是頂禮膜拜。昭元自稱自己是唯一真正的天神,要為他們指引前方的道路,指名要領頭的先知威廉來聽自己訓導。
威廉自然知道是他,但麵上還是裝作十分恭敬的樣子來到崖前。昭元早已備好一根極長、幾乎透明的絲索,啪的一下將威廉拉上崖頂,下麵眾人越發恐懼和敬畏。昭元將那本金書鄭重交給他,二人無需交一言,都隻是各自微微點頭,相約按照原定之計劃行事。之後昭元突然隱沒。威廉自然去告訴他們,說自己已蒙了真神指引,要重新給予他們信心。
昭元除下袍服隱沒在暗處,見眾人都對威廉和那金書頂禮膜拜,心知此計已售。他想起這一路本來人就少,而且又是那些全無生趣的人組成,希臘人先前肯定有奸細探知,自然不會對他們太有興趣。因此,最難的不過他們自己的心,以後的行程當可無恙。但腓特烈帶領的那一路,卻是人數眾多,而且還普遍心有複仇之誌,其命運極是可慮。
昭元想到這裏,立刻策馬掉頭再追腓特烈一路。他本來覺得希臘人已被威懾住,他們又知自己等又有信鴿傳遞,想來不至於再橫生枝節,沒有怎麽多考慮他們的。但後來他又想來想去,卻又怕希臘人會假裝成普通強盜來襲擊。
要知現在腓特烈所行之處乃是半管不管之地,遊牧部落雜居,確實是馬賊本多。那時大家分辨不清,腓特烈等不好判斷是希臘軍隊還是真是馬賊,信鴿便不好放。因此,昭元便想等希臘人放鬆了警惕、以為自己必然安靜等待時,突然奔來追上看護,直到他們徹底行出希臘人勢力所及範圍,自己才可放心。
至於各種實物準備和心理對策,在還未出發時,昭元自已先有所打算。他知道,腓特烈所帶的這一路特洛伊人中的男子大都是勇士。雖然他們現在沒幾把兵器,但若是真正的馬賊,那麽便多半不過百人。那樣的話,他們放手便可抵禦,未必便怕。可要是希臘人自己扮成的馬賊來襲,那便麻煩:若是打不贏,就會被屠殺,還不知道是希臘人還是真馬賊。若是打贏了,必然又會引起希臘人震驚。說不定希臘人又不放心,不惜代價,再派人更大規模來假裝馬賊,定要將他們殺光。總之,是勝也不是,不勝也不是。因此,隻能由非特洛伊的人暗中想辦法,做到既要擊退敵人,又不能讓敵人覺得,特洛伊人還有過大的實力或意誌。
昭元早就準備好了一套遊牧部落的衣服,一路奔跑之下,不上一日便已悄悄跟上了腓特烈的隊伍。昭元暗中通知了腓特烈,腓特烈也故意裝作不知道。於是昭元也就隻是暗中相隨。腓特烈等出發前,七人已經先仔細研究了路線,都覺希臘人要是真想扮馬賊、並成功劫殺特洛伊人的話,最適合的地方,就是與遊牧族腹地相隔的摩唯山口。
這是因為如果過了那裏,就實在太遠,又完全是遊牧部族的地盤,根本不適合海民行動。而且那裏草地茂盛,行蹤混雜,容易與當地本來之人混淆,也不知他們究竟朝哪個方向走。但若在之前就動手,則真正的馬賊數量還不夠多,腓特烈等臨死前很可能能確認不可能是真馬賊,會放出信鴿來。那時候,若是昭元真下得了重手殺人,那就麻煩了。
昭元一路跟到這一地點,但覺一路地勢雖還勉強算是平坦,但卻有漸漸抬升之勢。等到了那裏,雲氣洶湧暗淡之下,幾乎已有能摸到天地邊緣之感。昭元看了看山勢,果見這一帶跟荷馬告誡的大致相符。細看起來,這摩唯山口一帶地形陡峭,乃是兩山斷口,頗有直插雲天之勢。兩邊之山都是常人根本無可攀登之處,而且蜿蜒甚長,要繞過需走非常遠,不利於習慣於行海的人行動。
昭元越看越覺自己等先前的推測有道理:若是有伏,便當在此,因為隻有這裏方便快速追殺或截殺。如果過了此地的話,那便非常難也非常危險了,極可能不但殺不了特洛伊人,反而被當地之人認為是入侵武裝而不是過路之民,從而招致血腥衝突。這在深入陸上的草原中的本事,希臘人自然是遠不如遊牧之族,那時候隻怕全軍覆沒也未可知。
但昭元搶先走過了這細穀一趟又回來,卻見前麵並無埋伏。他還是不敢大意,看看那峭壁直如斧削,下麵卻是甚窄,要阻礙敵人追襲,便隻能從上向下推石堵路砸人才是可行。於是他便將馬帶到遠處藏好,自己咬牙力攀。這峭壁極陡,中間絲毫沒有容人換氣重新集力的地方,饒是他功力通玄,連帶搭鉤飛索相助,也幾次險些摔下。待到崖頂,再望下麵,雖並不甚高,但特殊地貌之下,卻竟然還忍不住一陣頭暈。
過了許久,昭元已選好許多塊可以推動的巨石。夜色漸漸降臨之際,腓特烈一隊人正慢慢從這峽穀通過。昭元登高望遠,四麵望去,卻也並無多少異狀態,心下有些惶惑:“難道他們這次居然這麽守信?看來,還是他們自己的人頭最管用。若光用錢來引誘,效果肯定遠遠不如。”但他想起摩撒勒看自己的眼神,依然不敢完全釋懷,隻是凝目四望,絲毫不敢大意。
忽然,昭元心頭又是一動:“不好。可能他真正看重的不是殺這些人,而是搶伊絲卡?”一想到這裏,他頓時驚得手足無措:雖然自己也不是沒有準備,特地找了人來假扮自己留守,但誰能保證全不被識破,摩撒勒也全不來打主意?
昭元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反而中了摩撒勒的圈套,心下隻是盼望這裏來上許多人,那樣他們便沒有太多能力去搶伊絲卡。但轉念一想,卻又覺不對:“他們也知道莫西幹等神箭之威,真要去搶的話,又怎麽會不做足準備?”
昭元心頭陣陣慌亂,幾乎立刻就要下崖回去守護。正在這時,極遠方忽然一陣啾啾連聲,隱隱還有馬蹄的聲音,正是遊牧部落來襲的前兆。他吃了一驚,連忙舉目細望,隻見遠方果有一大片人馬正朝這裏衝來。這時腓特烈之隊已進入了一大半,穀中已是蔓延數裏;而外麵的人知道危險來到,都紛紛朝裏麵擠去。那些騎兵漸漸已衝到近前,許多人卻還未完全跑入穀中,自然也無可封死。昭元仔細看了看那些騎兵,見大約有數千人眾,著實不少。
那些騎兵見敵人已自亂陣腳,都是抽出馬刀便要衝上來砍殺。昭元將三條改扮過的天鏈都取出戴在身上,猛然大喝一聲,斜斜推下一塊巨石砸下,自己則突然一縱身躍至半崖之間,立刻又籍絲索拉起重回崖頂。
眾人但覺上麵一片光華刺目,一個渾身發光之人淩空飛躍,都是驚異不已,反而忽略了那淩空砸來的黑黑大石。待到大石忽地一下砸在地麵的時候,那些騎兵才大吃一驚,急忙抽馬後退。昭元運起內功在崖頂緩緩道:“這些人從此為我保佑,任何人不得再加殺戮。”
外麵一名領軍模樣的人忽道:“兀那何人,居然敢在這裏裝神弄鬼?”卻是標準的遊牧土話之音,並無絲毫希臘口音。昭元冷笑一聲,突然又是一塊巨石砸去,暗中卻突然抓出一把甚大的鑽石,運起全身力氣,直擲向那人。
那人本來隻顧看著上麵那大石來勢,隻覺他離自己高低有二三十丈,便全沒防備。這下他忽然一下被其中一顆大鑽石擊中眉心,身子晃了一晃,頓時從馬上摔了下來。旁邊之人大驚,連忙上前扶起。見他眉心處被一枚鑽石深深嵌入了前額顱骨,人已暈迷,麵色青紫,卻又並不流血。眾人都是大驚失色。
昭元哈哈笑道:“冒犯真神,該當何罪?”說著袍袖一揮,又是一把鑽石飛擲而去,正中七人眉心,都是一模一樣的症狀。昭元冷冷道:“我剔甲即鑽石,揮汗即珍珠。你們是不是還想再來受上幾顆啊?”說著手一揮,又是一把鑽石飛去,下麵又是十餘人從馬上栽了下來。那些人見他身泛奇光,出手便是寶石傷人,每一發笑都震的自己耳膜欲裂,內心中都升起無比的恐懼,突然間發一聲喊,掉馬飛奔而去,幾乎連暈迷在地上的同伴也顧不得了。
昭元見他們確已跑遠,再看下麵時,卻見特洛伊人大都已跪在了地上。隻有腓特烈等少數人立而不跪,還在仰頭望著自己。昭元道:“你們從此歸入我治下,為我所保佑,前往樂土,永享美景。”一名年紀極老的人仰天拜祝道:“偉大的神啊,你是否就是萬神之王宙斯?你為什麽先拋棄了我們,現在卻又憐憫我們?”
昭元緩緩道:“我不是宙斯,因為我比宙斯更強大。在我耶和華麵前,所有的神都不是神。你們是迷途的羔羊,曾經迷惑在對宙斯的信仰之中,終於承受了苦難。今天是你們的覺悟之期,你們當從此遠離愛琴海,永遠供奉我,成為我的子民。”這“耶和華”是昭元和腓特烈等特地選定的暗號,其中的“耶”音是埃及上古時代月神的一個名字,“華”音是強調偉大和重要的後綴。由於兩河流域太陽過烈,月亮溫和,所以這一帶的許多民族都有崇拜月亮更甚於崇拜太陽的傳統,這個名稱會在潛意識中讓附近的人覺得神聖。同時,由於此神的確切名字久已不為人知,隻在大祭師中有所流傳,再加上這個特地選的後綴,又能讓一般人覺得玄奧和神秘。
那名長者親眼看見了他的神威,流淚道:“愛琴海的神靈不再保佑我們,我們本來以為永遠再也沒有複仇的希望,更加沒有了生的希望。可是現在,我們終於還是有了更偉大的神來保佑!偉大的真神啊,您究竟來自哪裏?是天空,是海洋,還是陸地?”
昭元吃了一驚,沒有想到他問出這個問題。他們問出這些,自然表明,他們還沉浸在對當初對宙斯三兄弟瓜分世界之傳說的信仰中。如果要讓他們不再喪氣,那就需要讓他們完全脫離這些心理記憶。隻是急切之間,實在也難想到什麽地方去超脫天空、陸地、海洋;可說若是多想的話,卻又擔心猶豫會引他們懷疑。
正急之間,昭元忽然想起,這些人肯定不懂楚國等諸侯國的意思,便道:“我來自宇宙的最深處,我的家就是楚。”他見那些人一臉茫然,心下大喜,又道:“你們現在還不明白,這沒有關係。等你們歸依神靈,你們就會來到我那裏。”
那老人茫然道:“切?”昭元一愣,旋即知道“楚”的音在愛琴海本來沒有,他們便把楚給發成了“切”音。他又重複了一遍,道:“楚。”那老人道:“其?”他見昭元還沒有出言確認,忽然失望道:“都不對?”
昭元暗暗歎了口氣,知他們口齒咬音靈活終於還是不如伊絲卡,便道:“都對。”那老人喜道:“切——其就是您的家?”昭元點頭道:“不錯。你們此行由先知帶領西去,一路上當有千難萬險。但隻要你們不喪失信念,我永遠和你們同在。”那老人流淚道:“偉大的真神啊,愛琴海留給我們的是無盡的恥辱和痛苦,前方能不能給我們以榮耀和強大?”
萬王之王 第五十三回 禍兮福兮皆此程(四)
那名長者親眼看見了他的神威,流淚道:“愛琴海的神靈不再保佑我們,我們本來以為永遠再也沒有複仇的希望,更加沒有了生的希望。可是現在,我們終於還是有了更偉大的神來保佑!偉大的真神啊,您究竟來自哪裏?是天空,是海洋,還是陸地?”
昭元吃了一驚,沒有想到他問出這個問題。他們問出這些,自然表明,他們還沉浸在對當初對宙斯三兄弟瓜分世界之傳說的信仰中。如果要讓他們不再喪氣,那就需要讓他們完全脫離這些心理記憶。隻是急切之間,實在也難想到什麽地方去超脫天空、陸地、海洋;可說若是多想的話,卻又擔心猶豫會引他們懷疑。
正急之間,昭元忽然想起,這些人肯定不懂楚國等諸侯國的意思,便道:“我來自宇宙的最深處,我的家就是楚。”他見那些人一臉茫然,心下大喜,又道:“你們現在還不明白,這沒有關係。等你們歸依神靈,你們就會來到我那裏。”
那老人茫然道:“切?”昭元一愣,旋即知道“楚”的音在愛琴海本來沒有,他們便把楚給發成了“切”音。他又重複了一遍,道:“楚。”那老人道:“其?”他見昭元還沒有出言確認,忽然失望道:“都不對?”
昭元暗暗歎了口氣,知他們口齒咬音靈活終於還是不如伊絲卡,便道:“都對。”那老人喜道:“切——其就是您的家?”昭元點頭道:“不錯。你們此行由先知帶領西去,一路上當有千難萬險。但隻要你們不喪失信念,我永遠和你們同在。”那老人流淚道:“偉大的真神啊,愛琴海留給我們的是無盡的恥辱和痛苦,前方能不能給我們以榮耀和強大?”
他說之時,麵色說不出地淒慘,所有跪著的人也都麵色黯然,眼中卻又不時閃著痛苦的記憶乃至複仇的火花。昭元心下也自淒然,道:“等待在你們前麵的,是驚人的榮耀和強大。你們所有的恥辱,在這榮耀麵前,都將不值一提。”那老人顫聲道:“能超過希臘嗎?能戰勝希臘嗎?我們……能有複仇的一天嗎?”昭元眼中不知怎的也濕潤起來,道:“殺人不是天國嘉許的,如果多殺了人,是不能進天國的。你們……”
旁邊一人忽然大聲道:“隻要能複仇,隻要能讓那些毀滅我們家園、屠殺我們親人的希臘人付出真正的代價,我寧可下到地獄的最底端!要是不能複仇,我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昭元看時,隻見那名年輕人眼中閃爍著的,完全是瘋狂和迫切的目光。旁邊的許多人也都抬起頭來,都似乎在迫切盼望著自己能給他們一個複仇的希望。
昭元想起兩軍十年血戰的慘烈,想起希臘人後來不惜在肥沃的土地上撒上鹽,在特洛伊人的眼前破壞那宏偉壯觀的城市和民居,心頭不由得暗暗歎息:這一切的殘暴,怎麽能不讓他們瘋狂?可希臘人本來也是因為覺得受到侮辱才含憤而來,況且他們中也有一大批人真心不希望如此,而且還明裏暗裏奔走相助。如果還要複仇,他們又作何想?
昭元想了又想,終於拿定了主意:“他們不過是一時激憤,待得天長日久,仇恨自然漸消。但現在,卻不能讓他們全無活下去的希望。”當下道:“隻要你們堅持下去,你們將比一百個希臘更為強大。但是,我對你們也有兩個要求。第一,你們五百年內都應該休養生息,不得輕易複仇。第二,你們若是到時候還想複仇,那麽你們也當將心比心,存一分慈悲之心。”那些特洛伊人見他終於點頭答應給予希望,都是激動得熱淚盈眶。
昭元想了想,終於還是不放心,忽然心中一動,道:“你們即將遠行,我賜給一樣禮物,讓你們每一看到他就能想起我今天的教誨。”說著將身邊兩大塊黃金揉和一把寶石運力一捏,成為一個大致揩寫的‘中’字,舉在手上道:“這樣東西叫‘中’字架,但是為了簡化,我沒有完全按照它本來的形象。因此,你們也可以叫它十字架。它就是我的代表,因為他代表著宇宙的中心。它不但代表著我來自這裏,而且它還代表了我的一切神義。你們要永遠帶著它,因為它正中通過,寓意著公正無私,不偏不倚,而且過與不及都不對。同時,也告誡你們遇到爭執時,要能兼顧雙方的想法,不可隻顧一邊。”
昭元頓了頓,又道:“我知道你們都想著複仇。這個中字也是一柄正立著的寶劍,象征著我賜予了你們以勇武。它能告誡你們的敵人,盡管你們應該為對方著想,但是你們畢竟是擁有真正的武力為後盾。但同時,它又是一柄劍尖朝下的寶劍,意味著你們雖然不可無武為後備,但也絕不可窮兵黷武。你們記住了嗎?”說著將它拋了下去。那老人流著熱淚接住道:“我們記住了。我們每到一地,都決不會忘記為您建立一座切——奇,在裏麵供上代表您的十字架。”
昭元點了點頭,道:“這幾個人之所以沒有跪,是因為我先已特許他們為先知。我在需要的時候,會單獨召見他們,所以這次不要他們跪。你們要聽他們的話,事事遵從,不可視他們為異類。”下麵眾人都站了起來,朝腓特烈等施禮。
一名原來站在腓特烈身邊的人、一直沒跪的人忽然躬身道:“偉大的真神啊,我非常感謝您總是救我們。我向您懺悔我們以前沒有認識您,信奉您。”說著和旁邊諸人都玩下腰,連腓特烈也隻好跟著欠了欠身,以免顯得太過另類。
昭元心中一動,暗想:“他說‘總是’,大概已經猜到我是誰了。”當下道:“隻要能認識自己的錯,那麽就難能可貴。你們必須馬上走,以免敵人再追來時,又需勞我親自動手。”
那些人都仰天施禮,又再前進。昭元見他們都已進穀,便將大石拋入穀口,令後麵敵人即使大兵到來,一時也難以前進。他心頭想起伊絲卡,立刻便是心急如焚,急忙找回所藏的馬匹朝回疾奔。才奔得幾步,他忽然心中一動,一下跑到那些被自己打暈的人旁邊仔細查看。隻見那些人無論是馬匹、裝束形態,還是肌肉生長特征,都完全不象是希臘人改扮的,竟然似是真正的遊牧馬賊。昭元看著看著,忽然倒吸一口冷氣,沒命地打馬飛奔。
這一路昭元絲毫也不敢歇息,每一眨眼都似能看見希臘眾兵四麵圍盾而攻,莫西幹等浴血而戰的場麵。他不住地告訴自己還有希望,他們應該還沒有識破那偽裝自己的人,但是心頭卻還是知道:以他們的計量,他們要麽便根本不會動手,要動手就絕對會計劃周詳。自己這一盼望,又怎麽能算不是癡心妄想?
到得次日中午,忽見幾名敵人朝自己大喝停下。但昭元根本不理,隻是撥開射來的亂箭,不讓其射中戰馬。待到了離莫西幹等不到十裏的地方,那幾匹馬卻都已被他催跑得口吐白沫,啪地一下竟然前蹄跪倒在地,再也掙不起來。
昭元掃了一眼旁邊那幾匹馬,見它們也隻是勉強跟隨,心下一歎,棄了馬匹直接提氣急奔。漸漸的,他看清有許多馬匹立在一堆,卻並無人乘騎。再近些,果見黑壓壓幾百人都在盾牌後麵貓著腰,緩緩朝中間幾名圍著盾牌的人圍進。他們也是馬賊裝扮,隻是手中都拿著盾牌和利劍,並不發箭和持馬刀。但其極外圈,卻還有幾十名敵人站立著,不時朝中間發箭,隻是距離已遠,威脅不是很大。
那些人見到昭元突然出現,立刻大聲呐喊,紛紛發箭射來。那些貓著腰圍進的敵人,也都紛紛回轉頭來。昭元知情況緊急,絲毫手軟不得,突然從後麵衝入陣中,提起兩名敵人便朝敵陣中砸去。這一砸立刻便砸倒了十餘名敵人,敵人陣形一陣大亂。
昭元一掌過去擊倒了一片敵人,將敵人身體盡數擲出壘起,持盾躍上,厲聲喝道:“希臘人尚未遠離,你們這些馬賊現在就敢前來劫掠麽?你們究竟是何方之人?若是逼急了我,待我查清了你們身份,不但你們要全數伏屍此處,同時還絕不放過你們後方的指使頭領!”
那些士兵本來都是厚盾密陣而進,乃是想活捉伊絲卡,隻是由於懼怕莫西幹等神箭之危,才不得以用這種極慢的辦法,緩緩朝中間圍進的。這等辦法,自然是準備逼近之後,再突然亂刀過去將莫西幹等殺死。莫西幹等雖然亦有武功,但功力與昭元相比畢竟還差上許多。這些盾牌遠比盔甲厚重,又已極其密集,弓箭無法穿透,要震飛他們非貼近並傾出大力不可。如果靠近他們,卻又要防他們突然利劍同時盡出,因此隻能孤立硬耗。
但這等陣形若要嚴密到莫西幹等完全無縫可趁,一來會極慢,二來其前麵固是極為難敵,後麵卻是極其脆弱。因此,其乃是在確認莫西幹等並無援軍,因而極為放心後麵和兩翼的情形下,才敢布下的。現在被昭元強力一衝,頓時軍心大亂。莫西幹等瞅準機會,立刻射翻了好幾名敵人。
敵人腹背受敵,一陣慌亂後忽然隊形又是一整,橫盾在後。接下來,他們將那些被擊倒的人都盡數扛起,朝那些馬匹所在之一側急速而退,似是有人在暗中發令一般。昭元見他們已露怯意,紛紛上馬奪路而逃,知他們確實是急於撤退。他見莫西幹等人附近也是許多箭插在地上,擔心他們安危,便隻作勢追了兩下,就趕快趕回來。
莫西幹等見敵人終於遠去,才拋下厚盾露出頭來,都還是並無箭傷。倒是那名假扮昭元的水手,其腿上和臂上各中了一箭,但也並不嚴重,還能勉強行走。昭元一把拉開伊絲卡的鬥蓬,晃眼之間,似隻她臉色蒼白,但也還未受傷。伊絲卡猛地又將鬥蓬拉上,完全不願意見他。昭元歎了口氣,回頭看了看,那些敵人早已沒了蹤影。地麵上也極是幹淨,連一具屍體或者兵器都沒留下。
依維幹見危險終於過去,籲了一口長氣,道:“幸虧你回來了,要不然我們還真是要被他們逼死。”昭元道:“他們現在才開始進攻?”支奴幹抹了把頭上冷汗道:“他們已經攻了一個多時辰了。他們被我們瞅空,射傷射死了好幾十人,停過好一陣的。但後來又改用了這個陣勢,我們便沒辦法了。現在回想起來,其實前天就有遊騎都從旁經過,我們也是曾經心中有疑的。但好馬都已被你帶走了,我們實在追之不上,又不好不問情由就發箭,終於未能查問清楚。現在看來,當時他們就已經在探查我們了。”
莫西幹道:“他們似乎不習盾劍之戰,猶豫了許久,一直都沒有敢動手。當時我們將假扮你的塔蘭托藏在身後,但現在看來。隻怕是更加讓他們起了疑心。”昭元道:“這是沒辦法的事。讓他露麵的話,反而更容易起疑。”
莫西幹道:“後來不知怎的,遠方似乎幾匹馬過來,象是傳令一般。過了一會,他們便開始圍攻了。開始還是馬賊風範,用弓箭圍射,後來見進展不大,就忽然又變成了許多刀盾手。你說他們是馬賊,可我覺得他們實在不象是真的馬賊,很可能是那希臘人假扮的。這裏又不是草原深處,怎會有這般大股、還裝備盾牌的馬賊?”
莫西幹說著說著,略略看了看伊絲卡,又轉過頭來對昭元道:“我們這裏沒什麽油水,他們又是猜到你不在其中時才來動手,自然不是想殺你以絕後患。我猜,定然是摩撒勒的親兵為了她而來。不過這小子既然派兵來這裏,腓特烈等當安全了。”
昭元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不,他們大都確實是馬賊,否則其盾陣移進會快一些。隻不過他們定是摩撒勒等教唆無疑。腓特烈那裏,也曾極是危險。”當下便把自己在那裏的所見說了一遍。眾人都為腓特烈等捏了一把汗。
昭元緩緩道:“那些追砍腓特烈一路的,肯定應該是真正的馬賊。這些圍攻我們的人,估計也是大半為真馬賊。現在看來,應該是摩撒勒花了血本,買通了摩唯山口這邊的許多股鬆散馬賊,讓他們奔襲腓特烈部。同時,他還分派了些人,來到這裏。這樣一來,我們顧此失彼,他說什麽也要斬獲一路。而且,說起來還都是馬賊來做的。隻是他們見我們留了一個假扮我的人在這裏,一時間有些驚疑不定。一個多時辰前,多半是那些被他買通的馬賊拚命跑回,說了那裏的情形。摩撒勒肯定立刻猜到那裏的人是真正的我,這才立刻開始進攻的。因此,進攻的真正原因,不見得是因為你們把塔蘭托藏在身後引起的懷疑。”
昭元說到這裏歎了口氣,又道:“其實我也被他們騙了。當時那裏的馬賊明明已經疑我是裝神弄鬼了,而且特洛伊人並未完全進穀,我也不可能塞路的。以馬賊的殘暴心態,未必就會真的被我那幾顆鑽石嚇退。若是他們齊的出動,其實還是可以大大砍殺一番的。可是當時他們卻忽然都齊刷刷退去了,我還很驚奇了一會。我怕他們去而複返,還特地細看了周圍好一會。現在想起來,他們可能是事先有約定,一遇到強阻就立刻換馬傳信過來。因此,剛才那些人中確實有真有假。不過這次算是我們幸運,他們兩邊什麽都沒撈到。”
萬王之王 第五十三回 禍兮福兮皆此程(五)
依維幹忽然笑道:“你明知這些人都是摩撒勒所遣,卻故意不喝破,看來也是為了讓他們早些退去了。”
昭元歎息道:“我們來此,本來就是為了少死些人,又何必多殺人?若是直接點明是他主使,那麽他疑我要追究到底,很可能會鼓動拚死一搏,不死不休。真拚命起來,我們隻怕還是抵擋不住。就算我們真能抵住,勢必會殺許多人,那樣定然跟希臘結下不解之仇。既然你們也沒受太大損失,這些士兵本身也是無辜得很,不過受人驅使,這也就完全沒必要。我這般說,縱然他明知我是裝傻,也能猜出我是不想追究此事。那麽他便也好就此罷手。”
莫西幹點點頭道:“說的也是,所謂凡事留一線,移時好相見。隻是我看此人色心甚重,趕盡殺絕之心也很重。他是不是會就此罷手,放過特洛伊人或是伊絲卡,隻怕還是未知之數。”
昭元道:“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我當時堵塞了山道,他大部隊無法行動,要搬開也還需些時日。腓特烈心中有數,早就知道此時乃是最為凶險之時。而到了現在,特洛伊人已經眼見為實,也會認同。因此,他們定會極力前進。等摩撒勒再次跑到那裏,這兩日夜功夫,腓特烈等當已離開二百多裏了。山口深處的遊牧部落跟這邊無甚關係,諒他摩撒勒一時間接頭不上。再說了,那些深處的馬賊,一般不會輕易越界,應該會避免闖入別的馬賊的勢力範圍。摩撒勒自己的部隊多是步兵,不擅騎戰,更是說什麽也不敢親自過去。隻要腓特烈能再遠離五百裏,那就相當安全了。愛德華那裏怎麽樣了?”
依維幹遞過一片小布片,道:“他們行程已過半了。”莫西幹道:“他們乃是行海,更容易希臘的控製之下。但希臘人肯定也知道,他們本來就是一些心灰意懶之人,況且現在離愛琴海已有千裏,問題不大。看來還是腓特烈那一路危險許多。不過真說起來,其實我們幾人的危險才是最大。”
昭元點了點頭,道:“不管怎麽樣,我們都要在這裏堅持至少一個月,確認所有他們三路全都已在一千裏之外,才能真正離開。”莫西幹等都鄭重點了點頭。
昭元看了看那幾名水手和中箭的塔蘭托,摸出幾顆大些的鑽石道:“你們的任務已經完成,再呆下去還有危險。我們很感謝你們,這些就是你們的報酬。還有,若是那艘大船還沒有被人搶走,那就送給你們。”說著給塔蘭托推拿了一會,道:“你的傷其實不礙事。回去靜養個把兩個月,自然痊愈。你受了傷,便拿兩顆鑽石。”
眾水手都點頭稱謝,乘上莫西幹給他們的幾匹馬理去。昭元望著他們的背影,暗想:“他們也是希臘人,而且不過是普通小民,卻也能跟我們堅持這麽久,甚是難得。”又想:“特洛伊人若是定要報仇,那麽數百年後,現在這些仇人都已作古,便隻能報複在那時候的普通小民身上。那些普通小民,不更可能是這些普通小民的後代麽?這卻又情何以堪?”
昭元想到這裏,不禁長長歎了口氣。莫西幹以為他想到了伊絲卡,道:“她這幾天還好。可能過幾天就……”後麵的卻說不下去,顯然也知後麵的事其實自己也是全無把握。昭元微微苦笑,道:“我先去把那些快倒斃的馬牽回來養好,也好防備萬一。”
支奴幹一擺手道:“我們去,你留在這裏。”依維幹會意,道:“對。你長途奔波,也需要休養。”說著將手一揮舞,三人各騎了匹沒受重大箭傷的普通馬便離開了。
昭元知他們是想讓自己跟伊絲卡單獨說說話,以為能有些幫助。但伊絲卡對自己致她母親慘死恨之入骨,簡直連麵都不願意見自己,又怎麽會聽自己哪怕半句?
昭元想了一氣,終於還是湊近道:“伊絲卡,你也聽到了。你的族人現在還基本上是安全的,你也可以放心一些了。你……莫要再這樣傷害自己。”伊絲卡縮身鬥蓬之內,絲毫也無理睬的樣子。
昭元想起她母親慘死時的模樣,心頭也是陣陣而痛,更還伴隨著無比的懊悔和愧疚。他隻得歎了口氣,起身將那幾個眼看就要倒塌的小帳篷旁,把它再依殘存的石牆慢慢搭好。到晚膳時候,莫西幹等居然還沒有回來。昭元慢慢收拾飲食,卻怎麽也不敢端到伊絲卡嘴邊。
他想了許久,才終於放在伊絲卡身邊的地麵上,低聲道:“我是對不起你和你媽媽。可是你還是要吃些東西,要不然你母親在天之靈會痛心的。”
伊絲卡忽然掀起頭罩,冷笑道:“她痛心關你什麽事?你的頭腦總是很冷靜的,你看人總是很平等的,對你來說,一切都是普通之人,是不是?你不過是大事中出一點小錯而已,便是再來一次,你也還是會這樣做。是不是?她是一條命,對你來說,跟別人的一條命沒有半點不同。你隻一出手,就用一條命換來這麽多條命,又有什麽可痛心的?”
昭元黯然神傷,完全答不出話來。就在不到一個月前,他還在憧憬自己將加入這個家庭,憧憬著自己將得到一個真正的母親。可是現在,卻不但此已毫無指望,反而還因自己,致使伊絲卡也失去了母親。他心頭慚愧和自責無以複加,根本無法麵對伊絲卡,隻是慢慢道:“我知道你愛你的母親,對你來說,什麽都比不上她。我……雖然不是她的兒女,可是在我心中,她也是……也是很重要的。”
伊絲卡冷冷地不說話,蒼白的臉上又流下淚來。昭元歎了口氣,許久才又道:“你……很多人可能以為,在我心中每一個人的生命都很是一樣的。其實在我心中,每一個生命都是很重要的,反倒是我自己的生命,卻從未一樣被看重。你很痛苦,可是……”
伊絲卡忽地冷笑道:“可你是做大事的,你是大英雄,你根本就不會將感情寄托於一人身上,是不是?你沒有母親,你母親沒有愛過你,因此你從來就不能真正體會到母親對你的愛,也從來就體會不到你對母親的愛,是不是?在你眼中,人人都是真正的平等,是不是?你根本就無法理解母親就是一切!你根本不配理解這一切!”
昭元忽然胸中一陣苦悶無可抑製,猛地一下站起,大聲道:“不,我能體會,我能體會,我能體會!我配的!”他但覺自己心頭陣陣絞痛,長久以來那本以為已經深藏、甚至已經漸漸被撫平的情感,又再次爆發了出來。他頭腦一陣陣暈眩,眼前忽的一片黑暗,心中腦中也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和淒冷。
他不知自己是為了母親而痛,還是為了伊絲卡而痛。他隻覺就算普天之下,人人都說自己不配愛那個從未見過麵的母親,自己都能一笑置之,可是由伊絲卡說出來,卻能引來無邊無際的痛。自己也可以理解伊絲卡說任何人不愛自己,可是同樣也無法容忍她說,自己的母親不愛自己。
昭元的心似已由一片被撕成了無數破片,他在每一片裏都拚命尋找著母親對自己的愛,尋找著自己對母親的愛。可是那些他曾經以為的充實,現在在伊絲卡的話中卻顯得無比空洞和虛幻,一絲也找不到。他狠狠地捶打自己的腦袋,想讓自己清醒,可是卻隻在黑暗中閃現了許多亂舞的金星。
伊絲卡見他情形,知自己又說中了他深埋在心底的痛,心中略起歉意。可她想起母親就在自己懷裏被這個人縱入的亂兵殺死,自己那從小玩耍、朝夕相處的宮殿和城牆,就在自己麵前被拆毀,自己更被全特洛伊的人當成是叛徒,那一絲謙意立刻便被壓得無影無蹤了。憤怒逼著她淚流滿麵地跟昭元硬硬相對,兩個人都不發一言。
良久,旁邊一個聲音緩緩道:“該吃飯了。”原來不知何時起,莫西幹三人已騮馬回來。昭元心頭苦悶漸熄,再看伊絲卡,見她也不知何時又縮回了鬥蓬之中。可是,她轉頭過去之前看自己那一眼的眼神,卻依舊是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昭元勉強壓製住心頭苦楚,定了定神,終於緩緩道:“公主殿下,你說的對,我沒有母親,也不配有母親。我沒有感情,我是冷血的,更是冷酷的。沒有人的生命在我眼中,能高過其他人的命。你母親的生命在我眼中確實很普通,我的命也很普通,隻不過我現在還要留下命來,去幫那許多同樣也隻有很普通生命的人,幫他們逃到安全之地。我害了你母親,我這條命現在就已經不是我的了。等到了那些普通生命的人安全的時候,我這條命便任你殺死。隻是為了能夠親手結果我這條命,還請你現在吃些東西。我自己先離開,免得你看見我就痛心。”說完猛地一搽淚水,轉身奔到帳篷外,生怕再看到她。
莫西幹等都暗暗搖頭,想勸幾句,卻又不知該勸誰,更不知該怎麽出口。一時間,整個帳篷內外都是一片寂靜。昭元不願再進帳篷,隻在外麵進食,無論依維幹等怎麽勸他也不聽。到了深夜,和往常一樣,不多時候飛來了三隻鴿子,正是腓特烈等三人的音訊,通知自己那一路依然平安。
昭元慢慢看完,心頭出奇的平靜,又似乎出奇的不平靜。雖然伊絲卡還未取自己性命,可是自己又怎麽能說還屬於這個世界?他放眼周圍,周圍卻是那無邊無際的黑暗,永遠也望不到邊。他甚至有一種感覺,仿佛自己正乘著一葉孤舟,漂移在毫無人跡的大海,但又似乎那一葉孤舟中已盛下了整個大海,馬上就要因承受不住而崩裂。
如此數日,伊絲卡和昭元都是一在帳內,一在帳外,縱然偶一相見,也都立刻避開眼去,不答一語。昭元就象一具坐著的僵屍一樣,隻在每夜夜半讀到遠方平安信的時候,才能有一絲活意。可是每當莫西幹等言談中,有觸及他的任何話語的時候,他便立刻極敏捷、極迅速地出言岔開,或者是幹脆走開。
昭元已然了無生趣,一心隻盼望著那一天早早到來,好讓自己早日擺脫這人未死心已死的活死人之態,好好地來個一了百了,名副其實。莫西幹等雖知他在這幾天絕不會輕易尋短見,但見他神情癡呆,總是堅持要單獨守夜,也都甚是擔心。因此,名義上雖總是昭元一人守夜,其實卻總是還有另一人醒著戒備。其餘二人縱然在睡夢中也絲毫不敢大意,總是全副裝備,握著刀箭,隨時準備應付突然之況。
萬王之王 第五十三回 禍兮福兮皆此程(六)
日子一天天過去,卻是出奇的平靜:再也無人來襲擾。每一天,昭元都隻是收收信鴿度日。愛德華和阿茜婭說他們已經離目的地越來越近了,腓特烈和威廉也說他們的隊伍已在千裏之外,而且還想辦法弄到了一些簡單的自備武器。更重要的是,他們已經開始脫離遊牧民族常常出沒的地方了。他們都是越來越安全,可是留守五人卻是各懷心事,沒有一個人快樂得起來。
這一天昭元忽然活躍起來,不再避開伊絲卡,而是跟以前一樣出入。夜幕降臨,莫西幹等隱隱覺得不對,道:“你今天就不要守夜了,我們來罷。”但昭元笑而不答,依然跟以前一樣守夜。鴿子飛來,昭元伸手便搶,根本不給他們先經手的機會。
果然,這一天愛德華通告他們,說是自己這一路已經正式抵達了迦太基,並安全登陸。腓特烈和威廉兩路也是一如以往。昭元將布片給了他們,自己卻掏出一個小小布包,微笑道:“我馬上就要輕鬆了。這裏麵的東西,煩你們帶回天竺骷髏城,把它交給我妹妹和寶相夫人。這裏麵自有我的解釋和安排。”
支奴幹等麵麵相覷,卻無一人應承。支奴幹緩緩道:“若說他們,其實還遠未安全……”昭元忽然伸手點了他們穴道,隻將將布包交到莫西幹懷裏,又掏出一條天鏈放在他手上。
昭元呆呆看了他們許久,忽地流下淚來,道:“對不起了,兄弟們。我不能再和你們一起闖蕩天下了。我死之後,將我的屍體就埋在這裏,簡單挖個坑,樹個碑,上麵寫‘毀滅特洛伊的奸賊’。墓穴任憑人侮辱對待,萬萬不可幹預。兄弟們本來誓同生死,同建事業,決不輕易言死,可今日我卻不能相從,是我對不起各位兄弟。小弟未了之事,隻有妹妹需要照顧。至於複位之想,隻有留待來生。還有這位特洛伊公主,也煩各位將她帶離愛琴海,不要讓她複仇。其餘眾人,都能照顧自己,我也不敢再煩各位。小弟無承擔痛苦之膽色,隻能先走一步,卻要累各位兄弟料理身後之事,小弟在此先行告罪,也先謝過了。小弟若是身後有靈,依然陪各位兄弟闖蕩天下。各位保重。”說著忽然朝他們深深一揖到地。
莫西幹等雖知他今日心情突異,必有變故,但他出手突然,自己等實在全無準備。這下連啞穴也被製住,絲毫動彈發聲不得,遂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站起身來進帳而去,完全無法阻止。三人知他這段時間心情憤悶,尋死解脫之誌早明,現在一去,即使伊絲卡並不殺他,他也絕不會容許自己活到明天。因此,人人心頭都是憂急萬分,卻絲毫也無辦法。
昭元卻似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完全說不出是悲涼還是興奮。他幾乎就覺得,自己本來就不屬於這個世界,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根本就是一個無比的錯誤。現在自己離開這個世界,不正是讓世界回複本源,自己也同樣回複自然麽?
昭元一進帳篷,看見伊絲卡無一絲血色,蒼白得嚇人的臉,還有那直直望著自己的眼睛,忽然覺得這一生所有的煩惱都馬上要離開自己而去,心中既似是充滿了說不出的歡喜,又似是充滿了無盡的蒼涼。他在帳篷口略站了一下,摸了摸腰間匕首,見伊絲卡似乎有話要說,忽然點了她穴道,如老鷹捉小雞一般,將她連人帶鬥蓬整個挾了起來,大步而去。
昭元走了一氣,來到一座小丘後麵,將伊絲卡放了下來。他抖開伊絲卡的鬥蓬,拔出匕首塞進她手中,又看了看她,這才解開了她穴道,緩緩坐下,道:“公主殿下,我那天說過,我這條命早已經不屬於我。現在,正是我兌現諾言的時候。一刀下去,你我的煩惱都立刻全解。你放心,我絕不會運功相抗的。我之身後,自有莫西幹他們料理後事。你要辱我屍身泄憤,也由得你。”說完站立不動,閉上眼睛,將脖子伸長,心情出奇的平靜,靜待那解脫的到來。
良久,卻依然沒有任何聲響。昭元睜開眼睛,卻見伊絲卡還坐在鬥蓬上,全身顫抖,眼中盡是淒苦和淚水。但是,她手中的匕首,卻終於在慢慢舉起。昭元閉上眼睛,神思激蕩,回想起自己這些時日的痛苦,又想象從此將無知無覺,再無煩惱,但覺即將到來的那一刻,必然是無比的美妙。
他眼前似乎出現了自己那從未見過的媽媽,她的影像真是從未有過的清晰起來,而且嚴厲的父親似乎沒有在她旁邊,她那裏隻有平安和快樂。那經過特洛伊嚴酷現實後隱隱起來的複國之想,在母親的慈愛和輕撫中,早已化為了烏有。母親似乎正在向自己張開雙臂,要讓自己享受那從未有過的無憂無慮和兒時溫馨。
忽然,昭元感受到了兵刃急揮之風,但卻似是向著與自己相反的方向。他心頭大驚,一把伸手抓去,也急忙睜開眼睛,卻見自己已經拿住那匕首之刃,阻止了伊絲卡要自殺之舉。
昭元將那匕首之鋒扳得指向自己之頸,冷冷道:“是這裏,不是你那裏。”見伊絲卡之手顫抖得厲害,便道:“看來還是要我幫你。”他正待用力一撥,伊絲卡忽然眼淚如出了閘的洪水亂飛,痛哭道:“你無恥,你無恥!你為什麽一定要我來承受這個痛苦?”
昭元眼中也似乎濕潤起來,他似乎不明白伊絲卡的意思,可是似乎又明白她的意思。他冷冷道:“什麽痛苦,難道不是解脫麽?對你對我,都是解脫。我這條命是公主殿下的,我早已經等不及了。”
伊絲卡淚水漸漸止歇,定定地看了看他的眼神。她見昭元依然是死了一班的冷冰冰眼神,似乎全沒把自己放在眼裏,噸覺自己如同被大錘重重擊了一下,心頭更是一陣陣的心痛。她心頭忽然一個奇異的感覺起來,眼淚漸漸收幹,臉色卻也是漸漸平和起來。原來的那一幅嬌怯怯的弱女形象,似乎突然間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冰雪般冷漠的眼神。
昭元冷眼看著她的變化,心中便如同翻倒了五味瓶。隻聽伊絲卡冷冷道:“不錯,你的命是我的,我隨時可以拿走。但你現在還有利用價值,我還不想取你性命。我的族人還沒有全部安全,而且你……”昭元冷笑道:“他們都已經脫離希臘勢力範圍很遠了。”伊絲卡不理他,續道:“……你也還有一項更重要的任務要做,我怎麽能輕易讓你死?”
昭元目光閃動,卻並不答話。伊絲卡看了他許久,忽然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冷冷看著他,道:“你欠我的,十輩子也償還不了。你現在若是死了,那對你豈不是一了百了?我卻又找誰討還?你必須一輩子供我驅策,方能稍減罪孽。”
昭元冷笑道:“可惜我天生傲骨熱血,卻是沒有人能將我視為奴仆。”伊絲卡冷冷道:“不將你視為奴仆也可以,但是卻要供我驅策一段時間。待我事成之後,我一高興,或許就不再取你性命了。那個時候,說不定還給你個兩不相欠。”
昭元冷笑道:“不知要驅策些什麽事?”伊絲卡冷冷道:“這最大的一件事,便是我要複興特洛伊。但我隻一個弱女子自然不行,而且我又不願意讓我族人再行冒險。因此當務之急,就是要你保護我,去找一位普天之下最英武、最有權勢的男子來做我的丈夫。我嫁給他之後,自然便可借他的力量來複國。我複國為先,至於此人的年紀多大,已經有幾個老婆,我都絲毫不在乎。我隻要他有足夠的力量能為我所用,哪怕是做他的最小的姬妾,任他玩弄侮辱,也決不後悔。而且,我嫁給他之後,你仍然必須當我的衛士一段時間,保護我和他不受敵人行刺。”
昭元心中但覺被一寸寸地割著,曾經心目中的那個粉紅色的夢想被一片片撕得粉碎。他看著伊絲卡,伊絲卡也在冷冷地看著他,但那無比美麗的臉上卻再也沒有當日的深情,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冷漠和不屑。
昭元忽然心頭一陣劇烈顫抖,厲聲道:“好,我答應了!公主殿下,你我現在就出發!”他轉身便行,根本不再去看伊絲卡的身體似乎也顫了一下,在深夜中顯得更為單薄。他隻覺自己這一生本來就是受苦受難的,無論多麽想做好事,最後卻終於還是都給作成了壞事。既然自己這樣罪孽深重、其身不祥,又何必再對即將到來的真正懲罰而躲藏什麽?
他的心在滴血,麵上卻是毫無表情,反而顯得出奇的平靜。他才走了幾步,便聽後麵伊絲卡冷冷道:“你的匕首,難道也要我來替你拿麽?你這樣先走,是待債主之道麽?”昭元一言不發,扭頭撿起了匕首,站在伊絲卡身手等她先行,但卻始終不正眼看她一眼。伊絲卡麵色蒼白,慢慢前行,昭元一步一跟,並不落後,但二人卻自始至終不交一語。
二人從小丘後出來,昭元躍前拍開了莫西趕等人的穴道。三人見昭元無恙,都是心懷大寬。莫西幹大笑道:“我就覺得伊絲卡不會殺他的,還真是一點也不錯!”支奴幹道:“你現在說的輕鬆,開始你一聽那聲尖叫,簡直都驚得都趕你自己被殺了一樣,要不要我學一遍?”伊絲卡看見那還繞在莫西幹手上的天鏈,心頭一陣顫栗,但麵上卻是絲毫不露。昭元麵無表情,冷冷道:“我現在已被她收為門下,供她驅策,連自殺的自由都沒有了。”
依維幹一怔,正要說話取笑,卻忽覺昭元和伊絲卡都是麵色冷峻,彼此視同仇敵,全無半點開玩笑的樣子,那幾乎出口的話立刻咽了回去。昭元緩緩道:“她與我本無關係,現在卻又有了新的義務。我將幫她找一位最有權勢的人為夫君,並親自屈身做衛士,供他們驅策。”莫西幹目光閃動,欲言又止,終於道:“你……你們不是在開玩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