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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王之王 第四十二回 群英薈萃何此幸

(2006-02-03 19:47:46) 下一個
萬王之王 第四十二回 群英薈萃何此幸 (如未能看全貼出的全部回目,本書在起點中文網的更新最快最全,基本上是每天更新。也可到九頭鳥自己的網頁http://www.ece.osu.edu/~weim/,然後選"中文版",進去後選"本莊莊文",也可以看其匯合版.由於要借用網站的自動換行縮進功能,加上此網頁一般隻是周末有時間集中更新,所以可能會延遲一兩個星期,請諒解.信件請發至supernineheadbird@yahoo.com.)   第四十二回 群英薈萃何此幸(一)   昭元話未說完,忽然好幾塊大石同時砸在眾人之間的海麵上,浪花滔天之下,遮蔽得又是什麽都看不見了。原來敵人竟然又有新的拋石船加了進來,此時忽然同時試拋過來,威力驚人。那虎鯨現在已不敢再發凶性,雖然明知又有大石砸近,想要下潛以避以被砸,但顧及背上那惹不起的瘟神,卻還是隻能聽天由命。但那些人本來都有些發呆,這一下立刻便又被震得散成了一大片,人人都是驚呼出聲。   眾人既怕敵人再次快速砸來,又怕昭元所騎的這頭巨鯨在身邊發威,都是沒命地朝岸上遊去。昭元見形勢危急,正要策動虎鯨升得高些朝外遊,以吸引敵人注意,忽見波濤間一名男子死死抱住一塊木板,身上卻還背著那奇怪的長弓和一個箭袋。昭元心頭忽然一動,厲聲喝道:“這位兄弟可肯與我一起以這巨鯨為座騎,大戰一場,拚上敵人幾十條性命?”   那奇異男子轉過頭來,一抹臉上海水,忽見那巨鯨正瞪著自己,頓時吃了一大驚。但他見昭元一臉肅穆地騎坐在其身上,而且還正緊緊盯著自己,盼自己答應,對海盜的仇恨立刻湧上心頭,慨然道:“為什麽不!”一把丟開那木板,毫不畏懼地朝昭元遊過來。   昭元一把將他拉起,讓他也貼身騎坐在自己身前。昭元沉聲道:“你還能發箭麽?”那男子正要答話,忽然彈了彈弓弦,搖頭道:“弓弦濕了,隻怕射不到那麽遠。”   昭元伸出一手在他弓和弦上摸了一遍,道:“你看看現在如何?”那男子一見弓弦竟然幹燥如初,大是驚奇,道:“你……”昭元忽道:“小心!”隻聽轟的一聲,旁邊又是一大片水花濺起,原來二人又已成了目標。昭元沉聲道:“這下就看你的了。”那男子點了點頭,彎弓搭箭,試著朝那邊瞄準。昭元命虎鯨左右而行,急速朝那些船行去。   那虎鯨發力之下,遠比那些快船要快得多,不多時便已到了那男子的長弓射程之內。那男子眼中冒火,卻還是先又彈了兩下弓弦,試足力道,這才一箭發去。頓時,那船上便中了一人,上麵又是一陣大亂。   昭元忽然道:“不要亂射!隻射桅杆上的人!要報仇,以後還有的是機會!”那男子被海水浸了多時,頭腦已不那麽瘋狂,立時醒悟過來:自己二人已隻剩這幾十隻箭,便是箭無虛發,也根本不可能全殲敵人。因此,眼前的策略隻能是力求震懾住敵人,多挨時間,或者還可等好遠方海巡艦船來援救。而若論射人的威脅,最好的靶子便是那些爬在桅杆上的掌帆人。他們既目標明顯,又無法帶盾防禦,而且也容易收到震懾效果。如果連續幾人死去,肯可能便無人再敢上桅杆控製帆麵,那麽便無法控製船行。那人想通了這一道理,當下便隻瞄準那最近的桅杆上麵的人,一箭發去,果然又是正中該人。   二人每發一箭,昭元便命虎鯨下潛,二人連頭沒入水中直奔另外一艘船。到一露出,昭元立刻便運功將他弓弦炙幹,又出一臂用粘勁將他貼於虎鯨背上,讓他能雙手自由用力。   那人對自己的長弓了解極深,每次隻需試彈兩三下,便立刻發出一箭,而且往往每兩三箭敵人便有能一二人從桅杆上慘叫著摔下。而敵人弓箭戰矛都是射程不及,拋石器械要大麵轉向卻甚是為難,遠不如船本身掉頭轉向容易。現在桅杆上之人已被射殺,根本無人再敢上去。待勉強將拋石器械轉過方向來打之時,二人卻早已潛得不知去向,根本無從打起。   二人或潛或伏,不上一會,敵人十幾條船上已無一人再敢在桅杆上,但箭也隻剩下十幾隻了。昭元和那男子對望了一眼,忽然命虎鯨身浮海上,遠遠地直朝那些敵船快速行去。敵人終於發覺敵人竟然是騎在一頭大鯨背上,居然還不屑於下沉躲避自己。他們憤極之下,立刻便急急忙忙發石來擊,已全然顧不得協同發石了。   昭元和那男子留心看那石來向,能躲便躲,一時不易躲,昭元便發推力將其推往一邊令其改向。那虎鯨是天生的海中霸王,平衡之術極佳。昭元奮力平推之下的反力也隻能讓它身軀側得一側,絲毫無大翻滾之勢,遠比船上要平穩得多得多。那虎鯨開始的時候還對浮在水麵上畏畏縮縮,怕受石頭硬砸,但到後來,見自己背上之人完全能夠保護自己不被砸中,立刻便大膽了起來。這一路行得自然更平穩、更莊重。   待到再次近到長弓射程之內時,敵船上已無人敢立在船頭。那男子又是一箭朝天斜射而去。一名敵人本先已伏低,但那箭依然從半空中落下,一下便又被訂住了大腿。其人極力哀嚎之下,群盜相都是顧失色。待從船弦上的窺視孔朝昭元這邊看時,隻見二人穩穩當當坐於巨鯨之上,一人又要仰天發箭,心頭驚奇與恐懼越來越盛。一時之間,那些大船上忽然人人都是心頭大駭,但覺此二人隻怕便是海神波塞冬的化身。否則的話,他們怎麽可能驅使如此巨鯨以為坐騎,在海上來回衝殺,自己等卻全無辦法?   要知通常行海之人,對海神的崇拜和敬畏實在是發自內心,遠勝於對其他一切神靈的崇拜。他們先前看不大清楚,還以為二人隻是以妖法行於海上,但現在已是看得清楚,二人身下分明便是一頭猙獰的虎鯨。一時間他們怯從中來,忽然心防大潰,一人已是嚇得跪倒在船頭。其餘眾人受其感染,也都一片片跪在船頭,向二人頂禮謨拜。   昭元本來隻想對他們造成心理震懾,是以故意令虎鯨大露身軀以震懾他們,沒想到他們卻居然被嚇得一個個跪在船頭。他心中先是一怔,繼而猜到了大慨,心想:“這些海盜如此獰惡凶殘,此番也隻不過一時害怕,日後不再見自己,定然又是故態複萌,荼毒商旅,殺之不為過。現在他們都不再隱藏,若是箭支足夠,正好一個個射殺。隻可惜……”再看那男子,卻見他也是滿臉惋惜之色,顯然也跟自己之想不謀而合。   昭元歎了口氣,收住虎鯨停在百步之外,將全身功力逼至表體,渾身突然其紅逾火,朗聲道:“你等已經侵犯了我偶爾休憩之所。若不速速退去,不但今日性命難保,我還定發滔天之水,令你等老巢無存。你們還不快快滾開?”   他知現在每一事都極是重要,必須趁他們心防未複之機,再加一震懾以鞏固,防止其能有心力去反思。這其中隻要有半分失誤,死無葬身之地的便會是自己等人。因此,他發話之際,特意讓那男子死力掩上耳朵,自己則運齊全身功力用獅子吼之功一字字說將出來,約束聲音成扇形,直震得那些敵船四麵八方都巨音回蕩。   眾海寇見他如此之遠發聲,卻還能如此清晰巨大,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再發現他竟能如太陽躍水一般水火並存,簡直與傳說中天神下降一模一樣、威嚴與威脅並致,無不震撼和惶恐,個個都磕頭如搗蒜。昭元調了調內息,又道:“你們還不快快著人掉轉帆麵滾回去?莫非還要我看著你們生氣麽?”   他暗中拍了拍那男子,那男子會意,撤下弓箭收好。那些海盜連連磕頭之後,爬上桅杆掉頭而行,一個個東張西望,生怕那男子又發箭。直到眾船去得離二人遠了,群盜方才舒了一口大氣,但卻仍是不時回頭、拚命急趕,生怕昭元二人一個心情不爽,又會騎鯨追來。   二人待眾海盜去得遠了,這才大出了一口氣,一抹頭上臉上,都是冷汗滾滾。那男子忽然身體一歪,直直滑入水中,顯然是心力交瘁之下再也支持不住,已暈了過去。昭元吃了一驚,急忙忍住那種幾乎也要暈倒的感覺,奮力將他重又撈起。   要知昭元方才不惜在這空曠地帶,用大耗內力的獅子吼功發了那麽多聲,早已是氣力不繼。如果論起精疲力竭的程度,他其實已不再那男子之下。隻不過因為昭元內功深厚,又心知自己絕對不能暈倒,是以才苦苦硬撐。此時敵人若是忽然回頭再發一石,他是無論如何也接之不住、推之不開的。   昭元知危險並未全去,不敢多耗,連忙催開虎鯨朝那沙洲行去。那虎鯨不能進太淺之水,便隻在邊緣而待。昭元怕自己一離開它便要逃脫,當下不下鯨背,隻是對那岸上眾人道:“此地不可久留。大家馬上準備一下,向最近的有市集的大點的海島去。”他見那極遠處的海上似乎還有海盜在漂浮,但沙洲周圍卻似沒有一個,已不足為恃,但也已顧不上了。   此話其實不必言明,人人都知道此處依然危險。因此不待他說完,眾水手便已朝那最大的幾塊漂停在岸邊的殘骸奔去。但那些殘骸本來已不大,加起來滿打滿算,最多裝上八人便已無可再裝。昭元大聲道:“剩下眾人,都到鯨背上來!”但喊了幾聲,卻無一人敢過來。昭元知他們害怕,便一再保證這鯨不敢咬人。但眾水手見這虎鯨現在雖然不怎麽動,但大嘴微微開合之際,時顯利齒森森,極是獰惡,都是畏畏縮縮,無人敢靠近。   昭元心中一急,忽然對莫西幹等道:“三位兄弟,你們都知我心性。我說它不敢咬人便是不敢,絕不致於騙你們。你們先慢慢遊過來如何?”   莫西幹等水性乃是眾人中最差的,本來那些如小舟般的殘骸應是他們坐為宜。但他們見眾水手都爭先恐後,生怕落後,便也沒有跟他們爭搶。結果到了最後,隻剩下自己三人,那年邁的老船工,以及幾個手腳慢、力氣小的人還在島上。現在他們聽見昭元叫喊,都是把心一橫:“就算是被它吃了,也要試上一試。”   他們正待躍入,卻忽聽那老船工緩緩道:“且慢,讓我先來。”眾人都是望向他,甚是驚奇。那老船工直步入水,慢慢前遊,沉聲道:“我年老力衰,無大用處,便先過去看看。若是無恙,你們再一個個過來。不要一起犯險,免得它忽然發狂,那便一起被它吃了。”   眾水手聽他說起,想起先前自己等爭先恐後搶船之舉,都是麵露慚愧之色。昭元等見他不惜自己當先犯險,都是暗暗感慨。莫西幹忽然一下縱入水中,道:“老丈請回!我等身強力壯,便先一行。若是那畜生忽然發狂不受控製,不服我等騎乘,我等也能多一分希望製住它或是逃離它。我們那兄弟先前不就製住它了麽?”話音未落,支奴幹和依維幹也一躍而入水中,都道:“兄弟同根生,赴義同日死!二哥,兄弟來幫你!”   昭元不敢離開鯨背,總是以手貼緊那巨大鯨鰭,防它突然發狂。忽聽那邊小舟上撲通幾聲,也有三名水手跳了下來朝這邊遊來。眾人慢慢遊近,昭元伸手將他們都拉了上來。莫西幹一抹臉上海水,笑道:“生死關頭,我們終於還是男兒。”   依維幹苦笑道:“不過我們當中,卻反而還是年紀最尊者最有男兒氣概。我們幾個血氣方剛的家夥,反而落後了。”支奴幹也歎道:“老人家已是身老力衰,可是說起這男兒氣概,一腔熱血之氣,卻是讓我們一幹年輕小夥子們欽佩不盡。”   那老船工微微一笑,道:“各位本都非愛琴海之人,卻都不懼生死,不惜與海盜和巨鯨生死相拚,難道我這麽多名希臘水手,便無一人是男兒?我雖已老,但卻還願意當一名雅典好男兒,做一名雅典好公民,不敢讓愛琴海為我們而太過羞愧。”那些水手們都露出慚愧之色,一個個低下頭去,默默不語。   昭元見他們太過難堪,擺手道:“老人家不必自責。我們雖然都是外鄉人,但外鄉至此,哪出不是千難萬險?若不是出類拔萃、再加運氣難得之人,如何能得到此?拿我等與貴地普通之人相比,又有何意義?況且各位敢與海盜血拚,絕非膽小之人。這騎虎鯨之事,的確是天下未聞,沒有人能不有點擔心戒懼。再說普天下之人都有趨吉避凶之心,這就更不可過多自責。眼下我等尚未脫離險境,最要緊的,就是各位當同心協力,先求脫險。然後我們當再將此地情形盡快告訴列國官府,以便他們能夠盡快組織船隊來剿滅他們。否則的話,時間一久,海盜們又再散開,必然無影無蹤。各位若是要顯出男兒氣概,前麵便有大好的機會。”   昭元說罷一擺手,向那老船工問明市鎮方向,雙腿一夾,那巨鯨便平平前行。那幾塊殘骸上的人也豎起板為帆,劃板為槳,但卻吃力得多。到了最後,他們幹脆直接都遊到了虎鯨背上。這巨鯨身體甚大,其上雖然坐了十好幾人,卻絲毫不以為意。其行甚是平穩,遠甚尋常風帆舟楫。   昭元知海獸肌膚不可長期露於水外,是以每隔一段時間便讓這虎鯨略略沉低一些。平時他也常拂些海水,澆撒於它背上鰭上。其餘人也都跟著施為。那老船工精通水性漁性,一路遇到大魚,他總是能先知先覺。昭元休息了一會,功力略複,常能一擊必殺。得魚之後,便擠出其身上之水權充淡水;其自己等充饑之後,便喂於那虎鯨吃。   那虎鯨沒料到被迫做這苦差事時居然也還有些獎勵,而且遠比自己獵食要來得豐盛,自是大出意料之外,當下也就不那麽沮喪了。其大是賣力之下,遊動更顯平穩。那暈倒的男子始終沒有醒過來,昏迷中仍是不住地打噴嚏,臉色也越來越是赤紅,而且渾身都在發燒。昭元等現在正身處鯨背,除了硬撬開他嘴小心灌水灌食外,卻也束手無策。 萬王之王 第四十二回 群英薈萃何此幸(二)      眾人行了整整一日,直至傍晚,才到了一處大些的島。眾人下鯨時已遠不那麽害怕,但昭元還是最後一個下來,生怕其又有變故。待眾人都下了來,他才躍下其背,揮別那巨鯨。   昭元想起這巨鯨自從服了自己之後甚具靈性,進退沉浮無不如意,遠甚普通海船,這下忽然要分別,心中竟然起了一絲依依不舍之情。等見那巨鯨飛身離去,絲毫無眷顧之意,似乎生怕自己又要騎它的樣子,心下更是悵惘。昭元歎了口氣,轉念一想,也就釋然:它也是海中霸王,現在重獲自由,自己該當替它高興才是,怎麽能有憂傷?   眾人上得碼頭,海水吹了幾吹,這才發覺身上,幾乎已被烈日海風和海水整治得幾乎要蛻皮,許多人身上甚至起了一層層白色的鹽屑。當下眾人急忙先找人問明泉水所在,一個個先去一桶桶地大衝特衝,總覺幹任何事前,自己身上鹽屑總得除去再說。   那些碼頭之人看見他們竟然騎著巨鯨而來,人人對他們都是敬若神明,當真是有求必應。便在刨泉之際,便有人送香燭果品和銀錢過來,竟是要將眾人祭上了。待到後來,見他們似乎與常人無異,來獻祭之人便漸漸少了,但所獻之物已多,也並沒有被取走。   眾人這一日之間飽食生魚,甚是惡心,現在忽然見到許多平常之物,無不覺便是山珍海味也及不上。便是一向身負重任的昭元,再對那人稍作安頓後,也是迫不及待大吃特吃。   待他們進食完畢,便有人客客氣氣引他們到市上最大的一間客棧住下,老板夥計個個忙上忙下地伺候。昭元等先用那些獻來的銀錢賞了一些,又命他們去買些減輕傷風症狀的藥物,並備辦些新的衣物來。   這一通吩咐後,銀錢已是所剩不多。而自己等人的財寶都散失在海中了,連弩箭都不見了,若是無錢,以後可怎麽行動?因此,昭元隻能略事休息,便得和莫西幹等故技重施,四處找人問明賭場所在和基本的規矩,準備明天再打賭場的主意。   那男子雖然蓬頭垢麵,身體浮腫,但仔細一看,年紀卻也應該不大。他自從在鯨背上昏迷之後,便始終沒能醒過來,現在已是全身燒得燙手,還時時說著胡話。昭元一麵極力幫他緩溫灌藥,一麵留心分辨。待聽清了幾句,他心頭頓時大震:這人難道就是那個天天在礁石上為阿茜婭吹草笛,後來更瘋狂出海要“救”她的年輕人?   昭元定了定神,想起這人那在海中操縱木板的嫻熟,以及他對海盜的瘋狂仇恨,心頭已是越來越相信。等又多聽了幾句,更覺這人翻來覆去,說的都是“我來救你”“我不想活了”“你們為什麽不相信我是王子?”“你們為什麽不跟我去?”,甚至還有幾句自卑透頂、透著自己配不上阿茜婭的話。昭元心頭已是再無疑問:“不是他這等癡狂心情,再加上他那等水性,別人哪敢隻憑遊泳去穿那片後山礁石群?”   那後山礁石群,昭元是大致看過幾眼的。他清清楚楚記得,那裏麵的水流在眾礁石海岸的作用下,比通常的海麵簡直險惡十倍都不止。莫西幹等人在陸地上看著都有些頭暈,就別提說下去遊或行舟了。在那以前,他們還覺得那裏無人看守是一明顯漏洞,可看了之後,卻都覺那裏確實是很難想到還要派什麽人看守。因此,這小夥子能幾次爬上岸,也就不足為奇了。這年輕人箭法乃是一絕,很可能海盜們也是愛其血勇,想要逼降,才容他活到現在。   昭元仔細診了許久,終於替這年輕人勉強穩住病情。他知這年輕人的病不過是忽冷忽熱,再加長期虛弱而形成的熱傷風,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也就不是很擔心。但這種病雖然可以壓製一下症狀,但真正要完全康複,卻是急不得的,需要老老實實靜養好幾天。   其餘眾人忙了大半天,總算勉強安頓下來,也都跑來看那男子。那男子用的那種弓,乃是一種彈性極好的膠合之弓,一看就知其製作和操作都非常不容易,極其費力費心。眾人一會看弓,一會看那人,總覺那人簡直就象是跟這弓完全配著的一樣,兩者之間似有著某種說不出的聯係。但真要說起來,卻又說不出具體是什麽。   看了許久,莫西幹忽然道:“這個人可能從極小的時候,便被專門訓練來用這種弓。你們看,他身上幾乎每一塊可以幫助射箭的肌肉都被利用了起來,甚至還有腰身等我們很少用到弓箭上的部位和肌肉。他脊柱的彎曲,好象也跟我們有所不同。”眾人想起那男子射箭時的怪異姿態,都是深以為然。   那老船工想了想,又摸了摸那男子的脊椎骨,慢慢道:“如此說來,他很可能是來自更西方一座大島。傳說那島上有個地方叫威爾士,其居民多為凱爾特人,以出能射特別遠的弓箭手出名。由於趁手的長弓非常難以製作和操作,因此其人往往對其弓愛如生命,而且還得從小就開始訓練。長期訓練之下,其脊柱據說能有一種很特別的扭曲。”   昭元想起那男子的射程,也覺若不算銅胎鐵背的弩箭,他們幾乎可稱是最遠的射手。而且難得的是,即使其斜向上對天射出的箭,竟然準頭也不甚差。其雖與莫西幹等百八十步距離內百發百中不能比,但比起自己來,簡直就是天差地別。   依維幹笑道:“此人雖然太癡迷太魯莽了些,但既然有昭元在前麵也幹過類似的事,便隻好留些情麵了。這樣說吧,這小夥子最起碼毅力實在令人欽佩,武藝自成一絕,膽識更是不凡。我要是阿茜婭,便會選他。你們幾個呢?”眾人都是哈哈大笑,昭元甚是窘迫。那些船工開始還莫名其妙,但經眾人說了個大概後,也都對這年輕人感慨不已。   支努幹道:“他碰上了我們,真是天大的運氣。嘿嘿,等他傷好之後,一段良緣便要成了。我們要不要去喝喝喜酒?”莫西幹鄙夷道:“別扯什麽酒了,我看你是愛上了那個金娜廚娘,想去偷偷搶人家做老婆。”支努幹大是窘迫,怒道:“你不也一樣麽?居然還笑我?他娘的,這群海盜真是混帳!我連弓丟了,都沒那一大袋吃的丟了難過!”   眾人都是哈哈大笑。昭元道:“那金娜廚娘實是天下一絕,便再老十歲,我看你們也心頭放不下的。既然如此,看來要再去一趟是肯定的了。反正依維幹也先打了後路。不過據說這裏就已經能勉強算是那傳說中的地方了,既然來了,怎麽也要先多看幾眼吧?”   依維幹正要回罵,那老船公卻忽然道:“你們真以為那麽容易就能喝到喜酒嗎?”昭元等都是一怔,奇道:“很難嗎?”老船工見他們一幅完全沒看到困難的樣子,微微一笑,道:“你們也都不小了,怎麽還這麽相信童話幻想?阿茜婭何等尊貴,這小夥子又是何等潦倒?你自己想想,普天之下,有幾個父母親人,願意把女兒嫁給一個外鄉來的流浪漢?”   昭元等都是一呆,頓覺這話也是有理,不免啞口無言。莫西幹忽道:“可是維拉大人說過了,貧富地位其實不算大問題的。”老船工歎息道:“你不明白老人的心理。這種話,通常是在有別的更大問題攔著的時候,才會說的。這小夥子言語行動都簡直象是個瘋子,底細全然不知,誰敢賭博啊?再說了,這年輕人也實在是輕狂得有些過份。不錯,他確實愛阿茜婭愛得發狂,他的激情沒有半點虛假。可是愛情雖然需要激情,但愛情也必須存活於生活之中,而生活卻更需要理智,更需要冷靜。我說老實話,若我是阿茜婭之父親,我就不願意把女兒嫁給他。”   昭元若有所思地道:“我倒相信他經曆過這一次後,會學會冷靜些的。至於他的財富地位能不能配上阿茜婭……他好象說過他自己是王子的。看他這副氣質,倒也不是全無可能。”那老船工忽道:“我說我是埃及攝政王,你們信嗎?”   眾人吃了一驚,但也都明白他是在開玩笑,都想:“是啊,我沒法相信這老船工的話,別人又怎麽可能相信一個流浪漢的話?不要說這老船工,便是我自己來做阿茜婭的父母,我也不願意,肯定會想別的辦法推托。雖然看他發箭的樣子,應該也不是什麽真瘋,但最起碼來說,他確實是受了騙而不自知。況且他也沒救到阿茜婭,說起來可沒人欠他什麽。嘿嘿,真要找借口,那可就實在太多了。”   一時間,人人都象是泄了氣的皮球,室內一片寂靜。那老船工見眾人太過頹喪,也覺不太好,道:“其實我也不過就是以自己的感覺來推測的。這些世俗之眼光雖然很多人都有,但也未必人人都是這樣。反正事在人為,說不定阿茜婭小姐要死要活堅持一下的話,他叔叔和管家就不得不同意呢?夜深了,大家也都太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昭元等垂頭喪氣地走出來,人人都是默默無語,各自回房之際都想:“看來,年輕人還是容易將世間傳統想得太過簡單了。我們幾個年輕人覺得理所當然之事,老一輩人卻大有可能覺得大逆尋常,難以接受。”   昭元邊走邊想:“這傳統之力,當真非同小可。即使是自己本來不以為意,可是如果其餘人都大以為意,自己最終也還是不得不以其為意。隻是這年輕人如此癡心一片,阿茜婭又似乎確實是對他有些好感,難道最終還是隻能鏡花水月?”   他想來想去,不由得暗暗自嘲:“唉,人們常常說當局者迷,常常笑話當局者,其實萬事互相滲透,又有哪一個人不是在當局?誰敢說,自己看的就一定比別人清楚正確?這傳統之力,但有人在,便會及心,乃是無孔不入,人人無法自外。雖然各地有別,但大體根本之事,卻常常相同,誰能說什麽絕對超脫於外?誰能不受其拘泥?看來他們這姻緣,隻怕還真難了……唉,我怎麽居然還想幫別人的感情忙?我自己不是還和靈兒心結糾纏,在一筆糊塗帳裏無法自拔麽?我這糊塗蛋居然還想來幫他們,那還不是越幫越忙?自己都不通,居然還敢來妄論別人?這難道不是自相矛盾?……可是世人自己,又有誰不是每天、乃至每時每刻都在行自相矛盾之事而不自知?”   昭元驟然想起了冰靈,立刻便一發而不可收拾。這些天裏深藏在心底,絲毫不敢去觸動的思念,立刻便又浮上了心頭腦海。他仰頭望向夜空,隻覺群星閃爍,似都在質問他到底是怎樣喜歡冰靈的。但同時,這些閃爍的群星又似都在嘲笑他,笑他在自己都不清楚的情形下,居然還真敢去笑別人。   昭元默默回到房中,冰靈倚在懷中時的話一句句在耳畔響起:“……你要是娶妻子疼我,我當然開心,可是卻不能再有別的小妹……”“……我不想長大,哥哥,你也要逼我長大麽?”昭元感慨萬千,一個以前一直還以為定之確確的想法,卻忽然模糊了起來:“她……真的就如寶相夫人和我所想的那樣,是對我也藏有男女之情、隻是自己不自知麽?”   昭元呆呆地想著,滿腦中起了無數與以前完全不同的念頭,似乎都在嘲笑他自作多情庸人自擾:“她一遍遍說的明明白白,我在她眼中就應該當哥哥。我怎麽如此無恥,總以為她是什麽都不懂的小丫頭,老用‘她不懂得表達’‘她害羞’來安慰和欺騙自己?她雖然麵相幼稚,但於大事感覺上其實卻是極為清楚的,一般人根本望塵莫及。雖然她未必有別人那些能說得出口的一套套的看人標準,可是選人卻從來看得極是準確。難道她經過我那麽多暗示,還真能在這件事上全不自知?”   昭元一想到這裏,忽然間悔恨萬分,幾乎恨不得傓自己幾個大耳光:“原來我也和所有自欺欺人的人一樣,一覺她的什麽想法與自己所想的暗合,便覺她是大智慧;而她如有與自己所想不一致,便以她幼稚為由來蒙自己。昭元啊昭元,這等你一向鄙視之事,卻居然怎麽給做了出來?而且還蒙自己蒙了這麽許久?你算什麽大英雄?隻怕連狗熊也是算不上。”他越來越覺冰靈的確全是兄妹之義,自己如此對她有非分之想,實在大是褻瀆了她心中的純潔意念。這等的想法,簡直都可說是既可笑,又可鄙,甚至還有一些可恨和可憐。   昭元呆呆地想了許久,腦中已是越來越明白:“她對我絲毫不避男女之嫌,自然是因為她心中根本便無男女之念。她這樣待我,我怎麽能不這樣待她?從今而後,我決不可對她再有兄妹之外的遐想了。她需要童年,我便當真真切切給她以純潔的歡樂,讓她長久體會童年的甜蜜。這同樣也是對自己童年的彌補。”   昭元想到這裏,雖不可避免地泛起許多失落,但心頭終於還是收於平靜。他忽然下意識地摸了摸心口,果覺心中的冰靈在沒了一絲一毫成長的壓力之後,已越發歡快和無憂無慮起來。他情不自禁地一笑,那股失落之感已是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發自內心地為她深深歡喜。   昭元再無牽掛之下,這一覺便睡得格外輕鬆。次日一起,胡亂用完麵食和葡萄美酒等早膳,不免頗覺遠不如那位金娜廚娘的手藝。他苦笑了笑,心想:“等賺了錢,一定要你們好好給我用心模仿。”他來到中廳大屋,見莫西幹等已早已等在那裏,知他們已準備好,隻待出發去賭場撈錢。   眾人找了一間最大的賭場,進去一看,果見裏麵人聲鼎沸,極是熱鬧,而且還有許多都是平時不曾見的方式。但那老船工一一說明之後,眾人便覺這賭之一道,雖然五花八門,但真要究起來,各種作弊的手法花樣還真是大為通用。當然,他們畢竟是新來。這些賭法雖然新奇,但手頭銀錢尚寡,卻也不好便下大注冒險。 萬王之王 第四十二回 群英薈萃何此幸(三)      等挨了一氣,他們好不容易挨到裏間,終於見到了萬國通用的骰子之法。這一下可當真是喜出望外,眾人連忙下手開賭,果然不一會便贏了不少。昭元等銀錢漸多,想起多見無害,便又去外麵新賭法那裏去觀摩。等輸贏了幾十把後,自然漸漸又摸出門道來了。   待到了下午,四人加起來下注收注已不下百回。雖然他們每次都注意輸小贏多,分散開來,但贏的銀幣還是裝滿了眾水手的全身口袋。莫西幹等覺初來之下,還是當小心為上,當下便收手回店,同時要找武器店選買良弓。昭元知那裏麵的根本不合自己用,便直接到鐵匠鋪說明了弩機之做法,要他們盡快給自己打造一把新的。   讓人慶幸的是,這島雖然並不大,但全愛琴海列國似乎都甚重器械之造,這島也不例外。因此,這鐵匠雖然以前也並未造過,但卻仍是聽得心領神會,連連點頭。隻是這鐵匠憑借自己直感,不時對這樣大張力的東西是否能有人拉動表示懷疑。昭元大把銀幣撒將下去,那鐵匠自然也就不再多問,隻說三日之後便能來取貨。若是不滿意,略加些錢後,還可再行改進。   昭元卻是多留了個心眼,這次所說所比尺寸與上次對地藏王所說時相比特意小了一些,希望讓它雖然射程近一點,但卻要好操縱一些,準頭也好一點。他心念一動,索性又加了些價,要定兩套,再加幾百支鐵杆羽箭。   這卻是受了那人長弓的啟發。因為昭元覺得現在自己來此地又不是大軍打仗,不需要太過追求威猛,便力求能少用些力,多承受些技巧的弓弩。這樣的話,便不至於每次隻求費力把弩機和箭繃上便完,能夠多放些精力在取準上。若是能依樣造好,這弩機射程雖然比原來近了,可能隻有二三百步,但準頭卻可大為提高。最起碼,不至於到要發七八箭才能勉強中一箭的地步,也就不容易誤傷別人。昭元有了前次製弓的教訓,這次自然是存了心眼,準備日日都來看弩的成形過程,一有不對就會立刻告知那鐵匠改正,也免得多耗費時日。   這一日除了這兩件事外,可以說是什麽也沒幹。等到了店中,眾人拿出銀幣分賞眾水手,都是歡聲雷動。昭元看了看那男子的病情,見他雖然還極為委頓,但似乎已過了最嚴重的階段,也就放心下來。   自己等要周遊列國,自然不能隻局限於看看這小島。當下昭元便托那老船公再去物色一艘好船,說是務必要操作靈便,速度甚快,還特地說明價錢不必太考慮,自己等不缺銀錢。那老船工親身體會過海盜船行之速,知道關鍵所在,滿口答應去尋找。眾人本來還想去報告本地官府,但待從賭場出來之際天色已然甚晚,便準備等到明日再說。   這有了大把的錢,客棧主人自然更是接待得殷勤,吩咐廚娘一遍遍地給昭元等嚐試做菜。可無論怎麽做,這火候口味什麽的始終無法完全神似。眾人無奈之下,也就隻好一麵默念能早點辦完事回去,一麵將就著猛吃一通聊以解饞,全然不顧那老船工告誡他們不要太饞、要注意搭配和節製。不料四人吃得過多過猛,到了半夜居然不約而同地出來拉肚子,居然導致這客棧的茅房史無前例地排上了隊,一個個都是憋得要死。   那老船工在他們唉喲唉喲回來的時候嗬嗬笑道:“年輕人總是什麽都貪多,還什麽都不分,隻知道亂吃一氣,這下吃到苦頭了吧?知不知道吃飯吃菜都要講究節製和搭配,太多了會對身體有害?何況你們不是這一帶的人,腸胃還不適應,本應該更注意節製的。”眾人都是苦著臉挨訓,連狡辯的力氣都沒有。   到得次日,那老船工果然訪到了一艘好船。眾人顧不得去賭場邊先去看了一看。那船選材特異,船身堅固,船形流暢,裝備精良,各種重要物品都備有雙份,確實是一艘適海良船。雖然不大,但裝十幾二十人卻還是綽綽有餘。而且愛琴海四麵有島環繞,波浪畢竟不比大洋凶惡,航行一般來說甚是安全,自然也不需船太大。最重要的是,其操作非常方便,甚至一二人都可以令它服服貼貼,能夠大緩人手所需。而且其價錢雖然不菲,但也不是高的離譜。若非昨天賞水手們的錢多了,當場便可買下。眾人都是大為歡喜。   看過了船之後,眾人想起昨天的教訓,便直接先去官府報告,想完事後再去博彩。一行人來到了路人所指的官署之處,卻見那官署甚小,裏麵隻有幾個人在無所事事。眾人說明來意,便想要求他們派船隊前去剿滅,以便商旅。那主官打了個哈欠,懶懶地說:“知道了。至於派船隊前去之事,且待以後再說不遲。你們是行路商人,就不用忙這事了。”   支奴幹見他一臉漫不經心,顯然是敷衍之語,便道:“現在好象正是那些海盜群聚之時,行蹤易於被發現,又有我們願意帶路,正是大軍一舉將其剿滅的良機。若是錯過了這些時日,他們嘯散開來,大海茫茫,再由何處去剿滅?剿滅群盜,非獨利於他人,於你國中也是大有好處。你怎麽不想抓緊時機,趕緊行事?”   那主官眯起眼瞟了他一下,道:“你說的看似有理,但卻說錯了一點。這些海盜這幾年來,從來都是嘯聚在那一帶,並未星散。真要找他們,可說極是容易,但這好幾年卻始終無人前去征剿。你難道不想想是什麽原因?”支奴幹冷笑道:“應該不是貪生怕死之原因吧?”   那主官臉現怒色,但見昭元等都麵色冷竣,當下也就勉強隱忍,隻冷笑回應道:“那海盜盤據之島名為伊沃島,據說很多年前本來也有些居民的,但許多年來已經荒廢。這些年來常有海寇停靠那裏,漸漸喧賓奪主,以其為一巢穴。他們與一些逃兵一起,勢力甚大,經常四出搶掠。到了現在,他們已有好幾艘拋石船,若我們不大集戰船,豈是輕易能打敗的?但近年來希臘各國聯軍都在全力攻打特洛伊,現在全希蠟各國的精銳武備都已調往特洛伊城,你讓我從哪裏去集中這麽些戰船和士兵?”   依維幹沉吟道:“話雖如此,但我不信你希臘這許多國家,便連十幾二十艘戰船都湊不齊。縱然湊出來的並非精銳,但那些海盜還不更是烏合之眾?”那主官道:“便如你們所說,此事也是各國共同之事。就算我願出兵,同盟國若是不出兵,或是少出兵幹占便宜,那可怎麽辦?若有損傷可怎麽辦?前線的國王怪罪下來怎麽辦?”   莫西幹道:“話雖如此,但此事畢竟各國均有益處,何必尚未一試就先認為別人一定會不願意呢?你們能聯合遠征特洛伊,難道就無法再在這件事上小小聯合一把?”那主官不住冷笑,卻似乎懶得回答他。旁邊自有從員不斷替那主官訴說難處。   依維幹越聽越是不耐,道:“於是你們就安心在這裏屍位素餐,全不管水手死活?我未來之前,還曾聽聞傳說,說是愛琴海列國大都是官員為民奔走,當時心下還曾羨慕不已的。可如今一看,卻也不過如此。”   那主官大怒,一拍桌子道:“此乃聯合大事,若要調兵,當各國協同方可。可主軍國王都已前去特洛伊戰場,命令我們守土,還命令不論是退下來修的戰船還是新造戰船,一有情形好的,立刻應被調去前線。我們一來有命令,二來沒什麽兵,當然是要服從命令,顧全大局。若不以守土為上,全力穩固後方,前線怎麽能全心打仗?你們這群外地人懂什麽?”   昭元道:“我這位同伴說話是直了一些,還請見諒。但依我看,各國國王征調精兵去前線,那為的是軍國大事,跟這剿滅海寇的事完全不是一個大小級別。剿滅海寇,頂多十幾艘戰船就行了,便是一國隻出一二艘,也是足夠。而且其戰役不大,隻需普通之軍官指揮即可,並不需要勞師動眾,驚動各位國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情況非常,更需便宜行事。這剿滅海盜,使得海路通暢之舉,本身也是穩固後方之舉,有助於你們的國王在前線獲取勝利,與其命令也並不矛盾。他們結盟打大戰,你們普通官員結盟打小戰,又何必定要等他們大戰打完才能回來決定?那不是白白讓海盜多搶好多年麽?”   那主官冷笑道:“你們所想,都是幼稚無知。現在各國留守都是兵微將寡,自保尚且來不及,誰還能輕易出動?萬一出兵時別國來偷襲怎麽辦?萬一海盜狡猾,讓我們撲空、甚至失敗怎麽辦?反正特洛伊之戰我方已久占上風,最多不過一二年,便能屠其城得其寶而歸。那時再作區處,豈不是倍加穩當?”   莫西幹道:“如你所說,這裏兵微將寡,那麽就算偷襲成功,又怎麽可能打得過前方挾憤回來的軍隊?你們這麽大的事都能聯合,誰會在這後方幹這種既觸犯眾怒、又根本守不住的事?再說你們每國都出一二艘軍艦,那彼此不還是平衡的嗎?若再等一二年,那些海盜不知還要害多少人,更不知多少水手無法維持生計,隻怕又要去加入海盜。這其中的關節,你會不知道?若說風險,何事能全無風險?我等也是打過仗帶過兵之人,莫要拿什麽這來壓我們。前幾天我們進港之時,便親眼見周圍有好幾艘戰船。你一島就有好幾艘,若能集合這麽多國家,如此優勢去剿一群海寇,十成就有九成九大勝。你死活不肯冒一絲風險,究竟是有什麽用心?”   那主官大怒,喝道:“這是我的地盤,一兵一卒,由我而定!你們乃是外人,若還要說三道四,我決不輕饒!”莫西幹大怒,一把拍在那主官麵前的桌案上,俯下身體與他對視,一字一頓道:“我就說三道四,你待怎的?”   那主官一時膽怯,但兀自不肯示弱,場麵一時靜了下來。那老船工緩緩道:“我是雅典之人,同是愛琴海子孫,說起來也算是跟你們有些關係。此事確實有些為難,但我願意連夜回去勸說雅典留守第十將軍,請他親自前來協助。我的手下也會趁這功夫前去各國遊說。若能集合起來,大體按照遠征特洛伊的出兵比例出兵和分成,應該爭議不會很大。那樣的話,趁現在海盜們正氣焰囂張之際,正好能一舉滅之;那時大家都有榮譽和實利。你看如何?”   那主官冷冷道:“這裏乃是科林斯移民所建立的國家,與你雅典可稱不上什麽關係。你要去遊說便先去,待將他們盡數說服了,你再來。”支奴幹還待說些什麽,那老船工搖了搖手,使了個眼色。眾人雖然不解,但見那主官一幅根本不理人的樣子,知道若再說下去,不是繼續受氣,就是要跟他拳腳相見,便也退了開來。路上昭元問那老船工:“他說的要你去先聯合它國官府之語,分明就是推托之辭。你難道還真的要去?”   那老船工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道:“此人屍位素餐,根本便不想出兵。他所說那些什麽理由雲雲,一個個都似是而非,拿來蒙普通人或許還行,蒙你們這些都帶過兵打過仗的人,卻是根本毫無作用。現在的辦法,我看隻好是著眼於民眾自己。”   莫西幹忽道:“對呀,不是聽說他們的官員大多是選出來的麽?隻要這國也是此等方式,我們就可以去將此事利害關係與普通民眾說明,讓他們罷免他,另換賢能。”   那老船工苦笑道:“他們本來是這樣的,但現在已不能算是民選的了。”昭元奇道:“莫非他們便是那少數幾個仍非民選的國家?”那老船工搖搖頭道:“非也。他們乃是科林斯移民所建之國。那科林斯雖然不如我雅典著名,但其移民創立的一係列外圍國家都是民選,這個國家自然也沿襲其曆來的傳統。可問題是這十年來,各國的換立選舉,大都已名存實亡。說起來,這官隻怕已在這位置上呆了起碼十年了。”   昭元若有所思,道:“這……莫非是因為這場戰爭?”那老船工道:“誰說不是?我曾聽我國一位哲人說起,說是戰爭若持久不下,則國主威權常常會膨脹無製。當時他說起時,我也隻是似懂非懂,還不大相信,可現在看來,還真是一點不假。”   昭元道:“我聽說愛琴海許多國家的官員都是不領俸祿的,能當官的大都本來便甚是富裕。也就是說,他們並非是為了求財,而是為了求名。這些官員個個不肯發兵,連這樣一件為民除害,極利於大大揚名的大好事都不肯做,自然也不是為了揚名。那他們是為了什麽?是為了貪汙麽?”   旁邊一名水手插嘴道:“他們早已開始領俸祿了。”昭元一怔,還未說話,那老船工道:“大約自九年前,我便聽說,有一些國家的官員漸漸開始為自己派發俸祿。他們說,國家處於大戰之際,萬事皆是非常之態,容不得有半點閃失。因此,需要要由更有經驗的人擔任要職,這樣才能確保萬無一失。而這些更有經驗的人,自然便是本來已經當了此官的人了。於是換屆選舉大都被廢止,或者經常是名存實亡。便還有形式,也常常是這個官去選那個官,那個官來選這個官,其實還是那一幫人在台上。普通公民百姓人人皆知大戰確實是非常之事,往往也就不自覺地認同此說,於是也就不甚反對他們連任。對於他們那要給自己派發的俸祿的理由,比如‘既然長期執政,那麽不領俸祿對執政者便損失過大,自然需要補償’什麽的,許多人也持讚同。再到後來,一來漸漸習慣成了傳統,二來台下之人從來也選不上,漸漸失去了競選的興趣,三來他們也已形成了勢力,自然就更是他們繼續當官了。” 萬王之王 第四十二回 群英薈萃何此幸(四)      昭元沉吟道:“這裏既然本來有民定官之傳統,這明白定下來的俸祿雖也是一利,但數量肯定不能和中土天竺等地的貪官收賄貪汙相比。這些人本來個個都是富裕公民,多半致富之術也算高超。我看這些俸祿再高,也難敵大宗商貿之利。單憑這些,似乎難以令他們戀位不走。要能令他們戀棧的,肯定是大利無疑。況且我又曾聽向導們說,說是這裏的官員職位之間常是互相牽製,互相監督,要貪贓受賄不那麽容易……”那老船工道:“若是所有互相監督的人都腐朽了呢?”   昭元一怔,無言以對。那老船工續道:“要能好好互相監督,一需好的製度,二來還需那些官員之間的關係不能太厚。如今製度廢馳,新人不上來,舊人不下去,那些官員一個個都當了這麽多年不挪窩,個個都是關係深厚。他們彼此之間隻需稍微合作一下,自然利益便是一體,乃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之局。這樣一來,監督了別人也就是損害了自己,誰去幹這等之事?莫看他們說起打海盜全不同心,一個勁地說難以聯合,可在這等事共同利益上的事,卻是齊心得很,默契得很。若要合作,他們根本都無需點明什麽,便能心領神會暗中合作。因此,他們偷偷合作枉法,那是人人都知道的,可卻也人人都無法抓住他們合謀的證據。”   昭元一想也是,不自覺地感慨道:“看來普天之下,凡人皆有貪汙之本性。不論其多麽難以達成、被壓抑得多麽嚴厲,一旦有了條件,便會一發而不可遏製。若要根除此事,隻怕還是需從其心中入手。”那老船工緩緩道:“既為本性,如何根除?”   昭元一愕,不自覺地重複了一遍,喃喃回味這“本性”二字,心頭一陣迷惑:“何之為本?那自然是人之為人的根本。若是全然要除這根本,那人還是人麽?”驟然間一個念頭升了起來:“大師兄和二師兄弟立誌要去拔除人生本身惡念,難道便真能完全成功?難道真的要更多地依靠我來威懾他們,威懾他們不敢為惡,才能真正奏效?可是這樣一來,那還能叫度人麽?……不對不對,這惡念貪念,究竟是不是真為人之本性?”   昭元想到這裏,心頭一顫,竟然不敢繼續想下去。那老船工見他臉色連變,連自己等人朝他連連示意也未察覺,知他胸中定然有所觸動,當下道:“其實這些也隻是我無心之語,未必便是事實,這位公子不必太過當真。況且這不過是一國之見聞,未必通於各邦。譬如說,我雅典便依然保持了換屆的好傳統。”   昭元定了定神,歉然道:“小子方才心有所思,未對長輩和各位之問答言。失禮之處,還望海涵。其實萬事之真義往往就在極普通之事、極無心之語中,前輩剛才的話,實在讓晚輩感觸很深。”依維幹道:“這些說起來都過於幽遠了,如何掃除這些海寇才是現下的當務之急。我們何必在這個時候去糾纏這些煩惱事?”眾人齊齊點頭稱是。昭元向那老船工道:“方才長者言及要寄希望於其民眾,卻又言不是靠換屆,莫非是要招募他們前去剿寇?”   那老船工道:“正有此意。隻是此事非易,當出來好好商量。而且這事最好不要讓那主官得知。否則他萬一說我等私蓄武裝意圖不軌,或者用其他的辦法暗中搗鬼,那便不好了。”莫西幹道:“要說這等招兵買馬之事,一是要錢,二是要人……”   支奴幹笑道:“你還是太習慣大漠之事,這裏隻怕應是招兵買船。”莫西幹一笑,道:“那也不見得。那些海盜雖然有許多船,但那島上定然還有其巢穴。若不直搗其老巢,隻止步於海上,就算此行成功,日後也定極快便能複發。既然要上岸……”昭元笑接道:“……那你們三位自然是不能少馬了。”   依維幹一拍大腿,道:“正是。說起來我們大漠之人騎射為本,這馬簡直就如自己之腿一樣,少了還真不習慣。還不說別的,就上次我們在船上與敵人拚殺,開始幾箭發出還真是極不習慣。雖然勉強也還算中了,但實在遠不如在馬上自如自信。”眾人哈哈大笑。   那老船工道:“要說買馬,也不是難事。這裏雖然海渡普遍,但馬也並不少。我差幾個夥計陪幾位去馬市看馬便是。不過這裏島小馬少,可能沒太多好馬。再加上初買之下,人馬不熟,可能難以順心服貼。”   支奴幹一聽這島上就能買到馬,大喜道:“不管怎麽樣,有就是比沒有好。我們都是馴馬的祖宗,還怕馴不好馬麽?那馬市在哪裏?”昭元道:“怎麽說錢也是第一要齊備的事。要不你興衝衝去了卻沒錢,難道便將自己賣於那馬販,去換馬兒撒歡亂跑麽?”   眾人一笑中,便商定下來:那老船工再去多看些船、多買幾艘;昭元專門負責去贏錢;莫西幹同幾個水手先去看看馬市大概;支奴幹、依維幹則向人問有關那海島的大致情況、海上情形,也順便看看本地人是否適合征召。到晚上時,眾人再聚集起來商量。   到得傍晚,各人都紛紛回到客棧,各自都看中了一些。銀錢等物自然是不在話下,倒是那買船和招人的事頗費周章。此島上人對那裏海況大都模糊,遠不如那主官熟悉。支奴幹二人費了無窮心力,才勉強打聽到那裏似乎確實有個不小的島,傳說也確實叫伊沃島。但自從多年前海盜盤據後,凡是去登島察看的都沒活著回來,自然也就無人知道島上近況。不過近來那些海盜活動似乎不如以前烈,當時昭元船上的水手以為隻此一船,又不甚大,海盜八成懶得下手,這才冒險直直穿越那裏。不想海盜竟還是下了手。   那老船工買船的事,卻是另外一番難處。不要說那種既有拋石機又能很快的船,大都形體巨大,操作複雜,這小島上根本就沒有,而且即使有,也是軍船之類。普通人要買的話,需官員特別批準。以眾人和那官員之間的心結,如何能得批準?   況且依眾人打聽來看,普通人中幾乎沒有能操縱拋石大船的。因此,即使買到,也很難找得到可以熟練操作之人。如果無法準確命中敵船,那便根本無用。但無拋石之船,又難以與敵寇相抗。如果隻能遠遠挨打,無法還手,那可就太狼狽了。眾人想來想去,隻好又看了些體形不大,但卻特別輕快之船,準備實在不行就給海盜們來個打了就跑的辦法,或許能有些作用。   眾人雖知此法不見得好,但想來想去,卻也實在沒有別的好辦法。有水手提議去別邦求援,於是便分遣了幾名水手到各邦去遊說,其餘之人則在這裏繼續想辦法。   商量一夜後,眾人已大致確定了船隻驢馬等物的原則,便準備具體招募人手。這等之事,又要出遠海,又要冒危險,自然是該到碼頭去招募的。那碼頭上自然熙熙攘攘,普通人一聽說有銀錢拿,個個擠過來問訊,可一聽說是要去伊沃島剿滅海寇,卻是人人搖頭。眾人叫了一天,將餉銀翻了幾倍,竟然無一人肯來應征。   昭元等都是大感喪氣。天色漸暗,碼頭人群也漸漸稀少,終於空無一人。莫西幹頹然道:“說起來,這事本來與我等並無多大關係的。可怎麽我們外邦人都願意為希臘出力冒險,他們本地之人親身受其所苦,卻居然隻是咬牙受其宰割?難道這世上還真有這麽多船上人不急岸上人急的事?”   那老船工搖頭歎息道:“這個世界本來便是如此,所以妖魅才得以橫行如此。”支努幹道:“且也莫要灰心,我們先盡力便是。就算此地找不到人,那些派出去的水手們想來也不至於空手而回吧?”莫西幹搖頭道:“他們本身並非辯才。再說了,別國那些官隻怕也好不到哪去。我看是難抱希望。”   依維幹道:“他們若是好官,便會派兵。若是贓官,我們也不是沒有準備。我們特地讓這些水手帶了那麽些金銀去,隻要他們願意出兵就作為軍費,難道是白送的麽?我們反正就當是為本地之民破破財,其他的事比如抓贓官等,且待以後再說。那些錢遠多於出幾條船所需的費用,多出來的還不是被他們收著?兩麵都有準備,我就不信他們一個都不肯出兵?”   那老船工道:“反正約定五日內不管結果如何定然回來,那時便見分曉。我們且先回去罷,明天再另找地方。”眾人看看也是無奈,隻好打道回府。才行了幾步,昭元忽覺路上迎麵來了一人,似乎麵相有些熟,想了幾想,方才想起乃是那主官官署中的一個屬官。   昭元心頭微奇,隨口便道:“此人這麽辛苦,離衙回家竟如此之晚麽?這樣子倒是勤政之極。”莫西幹笑道:“普天之下,往往越是贓官就越是做作,這算什麽希奇?隻是他下衙之後,卻為何走的這麽急?難道連這也要做作麽?而且見到我們也當是沒看見?”   昭元一笑,忽然一個念頭起了來,低聲道:“我們何不跟過去看看?”眾人立時醒悟,一個個都是疑心大起,各自掩藏身形跟在他後麵。此時夜色已深,隻見那人急忙走到碼頭上,遠處幾條大船正靠近卸貨。看起來那些似乎都是極大海船,竟然與那天海盜的船不相上下。依維幹低聲道:“他們難道竟然是與海盜私通?怪不得不肯發兵,真是豈有此理!”那老船工搖手道:“這倒也未必。且待那幾艘船靠上碼頭再說。”   那幾艘船緩緩靠上碼頭,似乎準備卸貨。碼頭上除了這一屬官之外,還又多了幾人,但似乎都是互相認識。昭元等把那幾艘船看來看去,都是越來越覺眼熟。支奴幹悄悄道:“你們看,這幾艘船,是不是就是我們初次進港時,見到的那幾艘軍船?”昭元心中一動,立刻便覺支奴幹說的實是一點不錯。原來那幾艘船略略加了點偽裝,上麵那拋石之器械被拉平收了起來,自己等便一時認之不出。那老船工向眾人招了招手,退了開來,道:“看來我猜的果然不錯,他們雖未必是和海盜私通,但肯定是在偷偷用軍船運私貨。”   昭元歎道:“怪不得他死活不肯發兵。嘿嘿,這些海盜別人是怕得很,他可不怕。既然於他利益無損,自然便無動力。”老船工道:“不但如此,那些海盜還幫了他大忙。試想他有軍船運貨,自然不會被劫。而如果大多數商船屢屢被劫,自然貨物運輸不夠通暢,到岸貨物價格自然高漲。這於他豈不是暴利?”   昭元點頭道:“況且海路不暢,他軍船三五日行於海上,自然便更不容易讓人懷疑他是在運私貨。縱然有人問起,他們也可說是要巡視大海,保護商旅。縱被人看見船上有些貨物,也可以說成是繳獲的賊贓。”   那老船工歎息道:“這毫無監督製衡的權力在他們手中,若是不用,那還真是奇怪了。有了這些,就算從來無人向他們行賄,他們也仍然能大獲其利。”支奴幹忍不住罵道:“說起來,他們這些官員跟那群海盜還真是無聲合作,各取所需。嘿嘿,這官賊之間,可還真是比官民之間親切百倍都不止。”莫西幹道:“長者說他們未必真勾結了,我卻覺得很有此可能。那些海盜的戰船如此精良,可說是我一路行海以來所見到的最大最精良的海寇。你們猜其中是不是有本來就是軍船的船隻?”   昭元道:“本來是不是軍船,對我們又有什麽分別?你以為他們真需要立什麽盟、發什麽誓?他們本來就是官匪一家,隻需默契就行了,那樣既有實利,又無風險。我先還覺奇怪,那些海盜怎麽敢在那裏盤據多年,連散也不散幾次?這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些。現在才知道,他們就算本無勾結,暗中卻也是大有默契。他們互相都知道對方利益所在,相處得簡直如魚得水,哪還用真去立盟嗎?怪不得我來此之前,燃燈師父曾經提醒過,說是我不要期望過高。我當時還似懂非懂,現在似乎有點懂了。這世道還真是天下烏鴉一般黑,到處都是五十步笑百步的營生。說實話,我現在就在想,去伊沃島後,我們是不是就立刻可以回去了?”   那老船工道:“那也未必。這幾個國家雖然已開始腐敗,但我那祖國雅典,卻還保留了廉潔民主的精神。在那裏人人平等,個個都以自己是一位雅典公民為傲,從來不肯做有損研典尊嚴的事,也從來不讓那些貴族擅權。即便是大戰這麽多年,也沒有讓他們為所欲為。”   昭元見他兩眼炯炯放光,說起雅典二字時掩飾不住地驕傲,不由得生出一股向往之情:“那雅典……真的如此之好麽?”那老船工笑道:“諸般之好,不一而足。你看我象是隻知吹噓的人麽?”昭元將信將疑,道:“既然如此,看來這雅典我是非去看看不可了。到時候還得請你作作向導。”那老船工道:“那是當然。”   說話間眾人已是回近了客棧,卻見那客棧門裏門外簡直可以說是人聲鼎沸,好多人正奔進奔出。同時,喧鬧聲中似還夾雜著金鐵轟震之聲,全無半點晚上該有的寂靜樣子。莫西幹奇道:“難道……那主官竟然派人來抓我們?昨天他怎麽沒派人來呢?”   眾人雖然覺此可能不大,但想起畢竟自己等剛剛發現了他的秘密,若是也被他們暗中發現,那便大有可能。因此,各人也還是各自握緊武器暗自戒備。但那些擁擠著的人群看見他們回來,卻都全然不加理會,依然爭湧如前。昭元甚是奇怪,攔住一名在人縫中擠來擠去的小孩,問道:“小兄弟,裏麵到底在幹嘛?怎麽這麽吵鬧?”   那小孩根本不肯回答,依舊亂擠。昭元摸出兩枚銀幣塞到他手中,笑道:“小兄弟,這個給你買葡萄吃。”那小孩頓時大喜,回過頭來道:“多謝!裏麵有兩個大胡子打起來啦!”昭元一怔,道:“怎麽會打起來?” 萬王之王 第四十二回 群英薈萃何此幸(五)      那小孩道:“我也不知道。聽說他們兩人都是今天才住的店,也都是很遠地方來的客人。他們才一住下,就大吃大喝,彼此之間開始還好象很相得的樣子。很快他們就從不相識到相識,還互相比賽著喝酒,店裏的葡萄酒都快被他們喝光了。可是後來不知為什麽事,兩人便吵鬧了起來。接著兩人酒勁發作,就打起來了。到現在已經打了好久了。”說罷又要拚命朝裏麵擠。   昭元雙臂略一用力,替他排開一條人縫。那小孩立刻遊魚一般溜了進去,立刻不見蹤影。昭元一笑,也朝中間擠去。果然,還沒挨到中間,昭元便覺前麵似有兩條人影在互相搏鬥,耳中也時不時傳來一聲聲極厚重的金鐵交鳴之聲,間或還一聲聲發力大喊。顯然,前麵的情景並非自己先前所想象的兩條大漢扭在一起廝打,而是二人各挺兵刃在相互廝殺。   待到終於挨到中間,昭元方才看清情形。隻見中間兩丈方圓的一塊空地正中,兩條滿臉濃迷虯髯的魁梧大漢,一個身著藍衫,一個身批紅衣,都正手揮利斧,舍生忘死地相互廝殺。每一下二斧相交,都是火花四濺,碰音沉悶,連地麵都似隨著他們的兵刃砍殺而陣陣顫抖。近處之人不時紛紛後退,生怕震及自己,濺及自己。   昭元一看,就知這二人都是天生神力之勇士。他們每一下都是實打實的硬碰硬,絕對沒有半點虛招。二人雖然各自迭遇凶險,驚險百出,其實乃是棋逢對手,一時半會絕對難分勝負。二人所持利斧都甚是巨大,除了沉重驚人之外,其形狀也與平常劈柴之斧大不相同。那藍衫大漢雙手同執一斧,身後還背著一把斧頭,斧柄甚長,斧麵卻偏窄。那紅衣大漢也是雙手各執一斧,斧柄雖略短,但斧麵卻是甚寬。二人之斧都是黑色的镔鐵所製,其份量自然比同體積的普通銅鐵要更重,舞動極是不易。   要知這等極其費力之兵刃,其使用極有講究。若是用其之人本身不能舉重若輕,那會如小孩舞大錘一般,極易傷及自己。昭元雖然也能舞動這利斧,但運力之時卻需先有所備,運氣導元,縱然再快,也還是不能隨心所欲、如此長久地蠻力揮舞。但這二人揮斧之際,卻根本毫無阻滯,便如揮舞普通刀劍一般隨意,那實在是天賦異稟,誰也學不來比不了的。   昭元生了欽佩之心,又見二人一時並無險象,便又留心細看起二人的招式來。他見這二人每一下揮斧顯然都是全力而為,絕無自己招數中講究留下幾分力以防變的說法,心想:“中土天竺武功,虛招甚多,多是為了迷惑敵人,掩飾自己真實意圖。這樣雖有好處,但也容易損及全力出擊的勇力和威勢。他們雖然少有為防後著而留力,但每一下全力施為,卻也能逼得對手全力招架,自然也就無力來偷襲。這倒是和我與孔雀明王搏鬥時有些暗合。”   那二人身軀雖然魁梧,但每每一轉身一回斧,卻依然是迅捷絕倫。更難得的是,他們揮斧的蓄力、發力和對砍,無論用多大力,從來都渾然一體,全無明顯區隔,便如一氣鍛成的一樣。顯然,二人都是天生於這近身巨力相搏極有天賦,後來又都各有名師,依其天賦加以指點調教,才終於能夠做到這等既力可擎天,威猛絕倫,卻又絕非隻知蠻鬥。   那二人酣鬥之際,似全然不知周圍有如此多的人觀望,全副精力眼神都隻在對方身上。他們每一揮斧,便即一聲大喝,伴隨著二斧相擊的厚重沉悶之聲和那絲星星飛濺的火花,直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整個大堂都似在顫動。他們所揮舞的斧法大是不同,可是每每一斧揮去,對方之斧便也會向同一方位迎來,簡直是如同有千百次的對練編排好的一樣。   那斧砍來砍去,斧口雖然火花四濺,可斧刃卻都是損利甚微,顯見其鑄造之精亦為一絕。一時之間,怒吼,劇震,神斧,火星,再配合二人之肌肉浮突的魁梧身形,以及那滿腮滿臉的大胡須,簡直就如傳說中的神鬼惡鬥,在一遍遍地擊打和錘煉勇士豪情。   莫西幹等也看得如醉如癡。莫西幹不覺道:“他二人都直可稱熊虎之士,威猛之氣實在是源自天生。如此剛烈神威的近身力搏,天地間舍他們二位,還能有誰?”昭元忍不住想:“如此猛士,必然也是性情剛烈慷慨之士,絕非鼠肚雞腸的小人可比。俗話說的好,小人相忌,英雄相惜。若非酒醉,此二人怎麽可能互相打起來?看來這酒之亂力,當真是不可小視。”   一位小姑娘忽然道:“媽媽,他們打了這麽久,打到何時才能分勝負?”眾人一怔,都想:“是啊,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分出勝負?難道是要不死不休?他二人如此剛烈勇猛,若是其中任何一人失手傷死,都是一大悲劇。”那老船工卻笑道:“姑娘家總是慈悲為懷。人言酒醉三分醒,我看這二人也是如此。”   昭元想了想,沉吟道:“話雖如此,但畢竟也還是有七分醉,前景不好預料。有酒助興,又打到了這個時候,身上剛烈血勇之氣已是勃發不絕,難以自行控製。這樣一直拚下去的話,他們很容易各自都覺自己後力無盡,正好永遠打將下去,其實卻都是在不知不覺地透支精力。若是太為過分,很容易留下內傷隱疾。我還是得想個什麽法去將他們分開的好。”說到這裏,忽然又低聲笑道:“這二人,一定不會怕死。”眾人一聽,都是心頭一動。   昭元想了想,忽然對依維幹道:“我們去找些涼水來罷。”依維幹奇道:“你要潑他們?若是他們因此疏神而失手受傷……”昭元笑道:“不必擔心。潑水之際他們定然受了幹擾,出手和身形狀都會略遲。這樣的話,在他們互相殺及之前,我便能將他二人之斧搶下來。他二人如此皮粗肉厚,彼此吃上幾下拳腳,想來也是無事。”他說話故意甚是大聲,似乎是要那二人聽見。依維幹見昭元說的甚是肯定,又知他確實武功卓絕,便也不再多問。二人示意剩下眾人看著那決鬥的二人,自己則回廚房水井取水。   不料那廚房卻一時並無小些的桶。二人隻好向店主要了一個巨大的大木盆,裝了滿滿一盆,算是將就將就。等二人抬這一大盆水回來,莫西幹等已排開眾人,給他們留出了一條路。二人將水抬到那二人近前,昭元便大聲對周圍人道:“這二位發起了酒瘋,雖然極是剛烈精彩,但再鬥下去極易有閃失。若是招來血光之事,那便太可惜了這一場盛會。這潑醒他們,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各位讓開些,莫要被水波及。”周圍人見那盆水甚多,都恐被連帶潑及,不待他們說完,就早早地散了開來。   昭元和依維幹拉開架勢搖了幾搖,作勢欲潑。但晃了幾晃,那二位大漢仍是渾然未覺,全然無罷手之意。二人無奈,隻好奮力將那水盆來回一蕩,便要潑過去。   正在這時,忽聽一個稚氣的童音尖叫道:“我來幫他們分開!”話音未落,隻見一塊小石頭已直奔那戰作一團的二人而去。昭元大驚道:“使不得!”顧不得再抬住那水盆,急忙就想將那石擊偏,但卻已來不及。   火花四射之下,那二人竟然同時出斧將那石頭淩空劈成了三塊,一塊斜斜直衝下地,另外兩塊卻快如閃電,直朝昭元身邊的人群飛了過來。昭元大叫一聲,一個縱身躍起,硬生生將那兩塊接住,身體卻收勢不住。眾人一片驚呼聲中,他已是砸落在眾人群的頭頂。人群轟地散了開來,昭元微一騰身,直落下地,卻依然是雙腳著地。他半身已完全被翻倒的水濕透,緊握著的手中更汩汩流出血來。   這電光石火間,那兩條大漢已不約而同地彼此罷鬥,衝近來看時臉上都是急切之色。等見昭元已然接住了那兩塊險些誤傷旁人的石片,旁邊也並無別人受傷,二人臉上方才略略平複下來。昭元兩手手掌慢慢攤開,掌心處已全是鮮血,那二人都是相顧失色。   藍衫大漢驚道:“這位英雄手沒事吧?……我等魯莽,險些傷及旁人,要不是這位英雄及時出手……”昭元丟開那兩塊石片,仔細看了看手掌,知雖然皮肉破裂,但總算還未傷到筋骨,當下一笑道:“沒什麽大事。二位酒可醒了麽?”   那紅衣大漢歉然道:“都險些傷了人命了,還怎麽能不醒?隻是這位英雄的手……”昭元擺手笑道:“皮肉之傷而已。我輩男兒,難道還看得這般重麽?”旁人見他們已然平複,漸漸湊了過來,都要看昭元手的受傷模樣。一名小孩撿起那一片石片,但見那石片乃是極堅硬的花崗岩之類,一麵雖然還算平滑,另一麵卻是被那二人大力之下劈得銳利如刀。其承了那二人酒醉之下的全力一擊,挾此石刃飛來,其勢隻怕尤勝暗器本身。昭元手上流血,當是倉促之下無可使用巧勁卸力,隻好硬接其鋒所致。眾人再看那第三片直砸下地的,見其已是將那地麵的石版砸了一個不小的凹坑,都不禁暗暗昨舌。   那兩位大漢頭上臉上都是冷汗汵汵,顯是對剛才之事極是後怕,說話也已再無醉意。昭元知道他們酒意已被驚醒了大半,笑了一笑,朝那扔石頭的小孩看去,示意他近前來。那小孩見自己闖了大禍,現在他又朝自己看了過來,嚇得忽然大哭起來,根本不敢過來。昭元一笑,走上前去道:“不用怕,我不是要怪你。隻是這等扔石頭轉移注意力的辦法,通常隻能對付跟你一樣的小孩子,可不能對這兩位天生神力而又酒醉的人用。以後可要記住了。”   那小孩點了點頭,眼淚仍是掉個不住,昭元笑了笑,便想摸摸他頭以失安慰,但手至中途,想起自己手上滿是鮮血,便也隻是隨便笑了笑。依維幹見事已平定,也走過來對那兩條大漢道:“說起來這個小孩還幫了你們兩位一下呢。我們本來是想潑你們水的,不料卻潑著了我們自己,乃是害人害己。我這位提出這個主意的同伴,怕是要好好養幾天傷了。”   眾人哈哈大笑中,一名店夥遞上一卷白色亞麻布。昭元取出些隨身藥粉撒了傷口,隨手裹了幾裹,笑道:“二位都是英雄豪傑,該當相惜才是,怎麽在這小店打了起來?”   那藍衫大漢見昭元隨手裹傷,全不在意,知道確實是皮肉之傷,歉疚之意已是稍減;但現在聽他一問,想起自己二人方才借酒意廝鬥,行事但求直覺,竟然全沒顧及旁邊如此多圍觀之人的死活,險些釀成大禍,心下又是後怕不已。當下他歉然道:“說起來也是我的不是。我來自西北方的高盧,乃法蘭克一部之王子,名為腓特烈。這次來這裏,也是為了這裏的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而來。結果與這位……”   那位紅衣大漢接道:“我名為威廉,乃是北方維京一部之王子,這次來也是為了觀摩這一場大戰的。我一時間好酒而瘋,隻憑意氣行事,竟然稀裏糊塗就與這位英雄打了起來。若非這位兄弟及時出手,險些誤傷旁人。說起來,實在是我太魯莽了。”   腓特烈歎道:“我二人竟隻為了一件小小的事便打了起來,實在都有不是。當時我一到店中便看見了這位紅衣威廉,見他體貌修偉,英雄氣派,心下便既有結納之意,又有比試之心。我邀他同席而飲,他也絲毫不辭。席間我見他氣量粗豪,便暗暗在言語上和飲酒上都和他叫上了勁;他似乎也是知道。但我們喝了許久,卻依然是絲毫不見勝負。其後漸漸酒勁上來,直爽心意漸露,卻是比拚之意大減,欽佩之意大增。”   威廉撫掌大笑道:“你所言的每句話,實在也正是我心中想要說來形容你的。唉,當時若非我一時不合時宜,問起在特洛伊之戰中最佩服誰,我們或許也就不會有這場大戰了。”   腓特烈搖搖頭道:“那也未必。其實我心中一直便有與你比試之心,便是沒有那檔子事,我看這一場架也還是有得打。想來你也是一樣。”威廉一怔,點了點頭,笑道:“說的也是。當時我二人其實都暗存對對方的不服之意和比試之心,本來便必有一架要打,這不過是一小小借口而已。隻不過這場架早打也好。早打一刻,我與腓特烈兄便早一刻成為朋友。”昭元聽他們說了好一氣,卻還是沒有說到正題上,便插口道:“二位的朋友既然已經做定了,要論交情卻也不忙在一時。先前說那佩服特洛伊之戰英雄的事,卻不知是怎麽回事?”   威廉轉頭看了看周圍,隻見眾人臉上都是迫切想知道的神色,便道:“其實說來也是好笑。當時我酒勁上來,便問腓特烈,問在這場多年的大戰中他最佩服哪一位英雄。他立刻就回答最佩服特洛伊的英雄赫克托爾。我當時熱血上湧,立刻便大拍胸脯,說自己最佩服希臘一方的阿基硫斯。我們爭吵了幾句,互不相讓。由於心中本來就有要借此因頭跟對方大打一場之意,這酒意一衝之下,立刻便不可遏製,各自抽出兵刃打了起來。”   腓特烈向那老船工道:“這位長者說酒醉三分醒,還真是一點也不錯。當時我二人其實也都是借酒撒野。若真十成十地醉了,那便連戰斧都提不起來了,還怎麽能打架?不過說起來慚愧,我二人雖然都還有三分清醒,卻終於還是沒能顧及周圍之勢,一遇偷襲,全都不假思索便出斧相迎。雖然我們立刻便被嚇了個全醒,但已是險些釀成大禍。”   昭元笑道:“二位都是英雄豪烈之勇士,天生神力。全力相搏之時,每一方都得盡全力,才能與對方匹敵。激戰中的一揮一檔,都隻能出於直覺,哪裏還來得及思考?酒意之下,激鬥之中,誰還能什麽都能考慮到?況且若是真的瞻前顧後,那麽這場架本身便打不起來了,二位又何能因此而成為烈火中的朋友?我看這一場架打過之後,二位一生都不會後悔。” 萬王之王 第四十二回 群英薈萃何此幸(六)      威廉哈哈大笑:“不錯,真是一點也不錯。說起來我出生到現在已三十多年了,可還真是從沒一場架能有這麽一個好對手,打得如此暢快淋漓的!”腓特烈也是眉飛色舞,連連道:“他娘的,和別人打架,最多兩三下便得了結,全然無味。可是跟威廉兄打架,卻是越打越是精神,越打越是暢快,也……”   莫西幹忽道:“也越打越是舍不得停下來。”眾人齊聲大笑。支奴幹道:“我看你們也是很久都欠這樣一個對手來打架了,渾身都發了癢,是以才會不遠千裏跑到這裏來了。是也不是?”昭元道:“這還用問?他們怎麽能不是?他們雖然各自都口稱最佩服阿基硫斯和赫克托爾,為此還曾一言不合打了起來,似乎都是為自己欽佩的英雄而戰。可是依我看,一但他們各自都真的見到了心目中的英雄,嘿嘿……”依維幹接口道:“……我猜他們隻怕立刻便會向各自的英雄挑戰。誰若是不信,那便與我來賭。”眾人又是笑聲不絕。   支奴幹道:“這兒等隻贏不輸的事,誰肯跟你來賭?不過我們一眼雖能看出,彼此騙不倒對方,但拿到那些賭場中,卻隻怕是一個好賭題。說不定這還真是個贏錢的好辦法。試問普通人中,又能有多少人能夠理解,一個人怎麽會去向自己心目中的英雄挑戰?”   腓特烈忽然歎道:“一個人會毫不猶豫地向自己心目中的英雄挑戰,那是因為他自己也是英雄。各位和我一路行來,不都是為了尋找能與自己想匹敵的英雄麽?”   威廉也道:“不錯。這個世界上英雄太少,小人太多。在他們眼中,挑戰從來都是仇恨之同義語,是仇恨的結果和解決方式。他們永遠也不能理解,英雄們為什麽能通過彼此挑戰,而成為生死相交的朋友和知己。我生長於極北之地,也曾自命不凡,想要一生無憾,卻始終無法能有這樣與自己般配的英。這是何等的寂寞?我一路南行,所見也有無數人等,可真正要讓我佩服的,卻又能有幾個?有的武力算是可圈可點,但卻胸襟小的可憐,根本見不得別人跟自己比肩,更見不得別人稍微有一方麵對他的超越。有的人胸襟或者還大,但卻沒有勇力可言,根本無法保護自己和幫助別人。而這兩方麵都差的更是數不勝數,充滿世間。”   腓特烈道:“看來,你也與我一樣苦悶。我們這一路前來看熱鬧是假,尋遍天涯找對手和知己才是真。”威廉笑道:“不錯。我本來歎世間英雄太少,但今日一見,卻又另有一番感受。”依維幹笑道:“莫非又覺太多?我看卻也未必。”   威廉笑道:“非也。英雄還是太少,可是相聚之緣卻多。至於靈犀之通,更是不在話下。無論是打架還是勸架,無論是正言還是反說,英雄一遇,便能相互認出,絕無絲毫之疑。我天天大歎世無英雄,可今天一下子就遇到了五位英雄,這一生還有什麽可遺憾的?”依維幹道:“不錯。我們雖然來自天南地北,相聚何止萬裏?可我們卻居然能聚於一堂,而相聚之後,更隻需一場大架,便能結為知交。這所有的一切如果不是緣分,能是什麽?”   眾人哈哈大笑間,昭元已叫來那店主,許以銀錢賠付所有損壞之物,又叫他好好安慰旁觀房客,讓大家回去休息。那店主本來愁眉苦臉,一聽這位客人肯慷慨認賬,自己不需去冒險找那兩位身如鐵塔的客人要錢,立刻便心花怒放,忙不迭地勸走眾人。   不多一會,堂中便隻剩了昭元等幾人和那一幹水手。各人自敘述名字來曆,都是越敘越覺相聚不易。昭元等本來的家鄉離此地甚遠,也就不必說了。按照腓特烈的說法,他從高盧出發,一路翻閱白雪皚皚的雪山,路過莽原片片的台伯河,後來更橫渡大海,一路上簡直連野人都沒看見幾個,實在不可說不偏遠。   威廉的家鄉就更是奇異。其所在極是偏北,一年中甚至能各有好長一段時間,太陽能總是不落,或是總是不起。他一路千山萬水往南而行,先陸後水,既然再陸再水,中間竟然迷路了大半年,隻能象個野人一樣在草莽間遊蕩。   說起來,所有這些人都沒打算在這小島呆多久,可卻居然偏偏都能遇上。這要不是運氣好,簡直是連想都不用想的。昭元見桌椅已然重新擺好,眾人也都並無散回歇息之意,當下便道:“既然大家並無睡意,我們何不便來請長者給我們講講,這將大家從天南地被聚集在一起的特洛伊之戰,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說罷拉了一張椅子請那老船工坐下,眾人也紛紛坐了下來。   莫西幹道:“正是。本來我們一路行海,見到處都是海盜橫行;一問原因,都說是特洛伊之戰所致。說實在的,我心中當時就對它有極大之厭惡。可是說起來,今天我們能成為相知而沒有擦肩錯過,卻又都是拜這場大戰所賜,不能不說是造化弄人。但迄今為止,我們居然還不知這場名震四方的大戰是怎麽回事,豈非又太過可笑?”   那老船工見眾人興致都高,也就並不推讓。他歎了口氣,慢慢道:“這場戰爭持續已有十年,其中的是是非非,早已盤根錯節,一時之間,還真是不知從何說起。”他頓了頓,又道:“這事還得從十年前說起。我們愛琴海諸國本來同稱一體,但因為地近的關係,西岸多稱希臘諸邦,以雅典、斯巴達、科林斯、底比斯等國為代表。東岸則是安納托利亞、博斯普魯斯一帶的沿海各邦,以特洛伊居首。但是我們大都信奉相同的神氏。”   他頓了頓,續道:“據祭司們說,這場戰爭的真正起因,是源於天上三位女神和一隻金蘋果。多年以前,天上有三位女神,也就是天後赫拉,智慧之神雅典娜和美神維納斯,曾經為了一隻金蘋果而起了爭執。在多年前一場神靈的婚禮上,人們為了給這場婚禮以最美好的祝福,就請了所有的神靈來參加。當時,簡直可以說是天上的除了雲朵,地上的除了泥巴,海中的除了浪花,所有一切的一切都被請到了。但是,由於人們想要婚禮的氣氛祥和,所以就特地沒有請爭鬥女神。爭鬥女神終於還是得到了消息,怒氣衝衝地自行來到婚禮上,扔下一隻金蘋果便憤然離去。由於那金蘋果上麵寫著‘屬於最美麗的女人’,便引得天上這三位最自負美麗的女神起了爭執。她們不但都是天上最美麗的女神,而且也都是最有權勢的女神,而且全都來自第一家庭,關係非常錯綜複雜。天後赫拉是萬神之父宙斯的親姐妹兼妻子;雅典娜是宙斯頭腦中自然生出的智慧女神;維納斯則是宙斯之父和宙斯的祖母亂倫的結晶。由於無論將金蘋果判給誰,都會得罪另外兩個,是以所有的神都不肯開口。她們相爭不下,最後就商定請一位本來與她們都無瓜葛的凡人來作為評判者。她們認為,隻有最英俊的男子才最有資格評價最美麗的女人,於是就選中了當時尚流落民間牧羊的特洛伊王子帕裏斯。”   支奴幹插口道:“這維納斯既然稱為美神,那自然便是最美了,還怎麽會有爭執?”那老船工笑了笑,道:“話是這麽說,可畢竟也不全是那樣。比如說人人都稱一國掌管財賦的主官為財神爺,可是一國畢竟還有國王、宰相等,你說誰更能管財稅之事?從祭司們口中所說的來看,天上的事雖然與凡間有些不同,但大事上也還是跟凡間一個道理。”   依維幹笑對昭元道:“你也曾做過大祭,你且說說,天上與凡間果真便是一樣麽?”昭元失笑道:“說一樣也一樣,說不一樣也不一樣。若是你覺得它是一樣,那便是一樣。若是你覺得不一樣,那麽便是不一樣。”那老船公撫須笑道:“這雖是一句廢話,但卻從來都是至理名言。”眾人哈哈大笑。   依維幹苦著臉道:“我們就先別隻顧大笑了,還是請老人家快些把事情給我們說個大概,我們再大發議論也是不遲。否則,今天一晚上都沒法睡了。”   眾人停聲下來,便聽那老船工續道:“別的也就罷了,最起碼來說,這件事實在是天上跟人間一個樣,甚至都還有行賄受賄之事。那三位女神都對這金蘋果誌在必得,因此都去私下裏找帕裏斯,用優厚的條件誘惑他,要他將金蘋果判給自己。天後赫拉許願說,如果他將金蘋果判給自己,那麽她除了讓帕裏斯恢複王子身份外,還會讓他獲得無上的權力和榮耀。至於雅典娜,她不但是智慧之神和女戰神,同時還是特洛伊本來的保護神。她許的願望自然是除了讓帕裏斯恢複王子身份之外,還讓他獲得無比的智慧,為萬世傳誦。但是這位特洛伊王子對這兩樣都不怎麽感興趣,反而是美神維納斯開出的條件最對他的胃口。你們猜,她對這位特洛伊王子許下了什麽?”   昭元想了想,道:“他如果能恢複為王子,酒色財氣之中,財字無大用,酒字招之即來,都沒什麽意思。氣之一途,縱然他賭運再不佳,他手下之人誰敢贏他的錢?這四樣中,的確隻有絕代美女乃是可遇而不可求。那維納斯既然是美神,我看八成是許以美色尤物。”   那老船工笑道:“這位昭元公子和那位特洛伊王子,還真是想到一路去了。”昭元正自得意,忽見莫西幹等都是哈哈大笑,頓時麵紅耳赤。但他也無可反駁,隻好急急催促快講。   那老船工微微一笑,道:“維納斯當時故意攏腰挺胸,在特洛伊王子麵前展現自己的美,並對特洛伊王子許下恩惠,說‘如果你將金蘋果判我,我就讓你得到人間最美麗的女人為妻。’那特洛伊王子一聽之下,果然便如蒼蠅見了血一樣,立刻答應了下來。後來,他也果然將這金蘋果判給了維納斯。”腓特烈道:“那維納斯怎樣兌現自己的諾言呢?”   那老船工道:“她後來運用神力,借助特洛伊與希臘諸國的舊有矛盾,給了帕裏斯一個見到世上最美麗女人的機會。當時帕裏斯奉命率領艦隊出使希臘,但沒見到國王,卻見到了當時孤獨在家的斯巴達王後海倫。而這個海倫,據說是萬神之王宙斯留在凡間最美麗的私生女。帕裏斯一見之下,立刻驚為天人,使命全然忘得幹幹淨淨,終於不顧後果,帶著海倫私奔。他和他的勇士們一路上經曆千難萬險,在維納斯和她的情人戰神阿瑞斯的神力幫助下,克服無數海妖魔鬼以及那兩個失敗者的暗中阻撓,終於回到了特洛伊。要說這整個曆程中的艱險,隻有當初那艘載有不可摧毀的金羊毛的‘柯戈’號才能相比。要知道帕裏斯並非是在戰場上,而是以出使名義,趁別國國王不在的時候拐騙別國王後,這本身便是對斯巴達王、乃至全希臘所有邦國的巨大侮辱。更糟糕的是,當年為了避免海倫的婚事引發後患,希臘諸國國王曾經締結了斯巴達之盟;所有參與競爭海倫的人都曾經發過誓,要共同保證競爭成功的那個人對海倫的獨占權不受威脅和幹擾。斯巴達王得知妻子被拐跑後怒火萬丈,立即拜訪他的哥哥——也就是希臘霸主、克裏特島邁錫尼國王阿伽門農,要求組織遠征軍為希臘奪回尊嚴。麵對侮辱,希臘各國空前團結,立即組織起一支十一萬人、一千八百多艘戰艦的遠征軍,要不惜代價搶回海倫,並屠滅特洛伊,以示懲罰。”   昭元等心知前麵那些什麽金蘋果之事或許虛無縹緲,但美女海倫被拐走,從而直接導致了這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卻是大有可能。最起碼此事如此近,也如此之大,這老船工無法對其具體起因歪曲太多。   昭元沉默半晌,道:“難道紅顏禍水,還真的是古今中外都如此?”那老船工苦笑道:“人之大欲,自古難製。要說這位海倫,我當時說她是被拐走,自然也就說明了她當時也並非是全然不願、硬被搶走。帕裏斯英姿修偉,乃是出名的美男子,海倫未必就全然不願意。因此,對她個人來說,實在不是什麽委屈。但是,特洛伊王子拐走海倫之事當時已盡人皆知,而其本人後來也自恃特洛伊國大城堅,勢力強大,堅決拒絕對此事低頭,對希臘諸國刺激過甚。到了後來,全希臘人在侮辱之下,也在本來就對特洛伊存有野心的阿伽門農的威逼利誘下,出現了空前的團結,終於有史以來第一次組織起了全希臘所有邦國的全體精銳,傾力遠征。海倫本人也因此而名聲大躁,人人都說她能引起一場空前絕後的大戰,那自然是美豔無雙了。至於本身容貌到底如何,其實也就沒人管了。但是要真正論起來,這事其實是特洛伊王子所為太為過分所致。若說是海倫引起的,未免有失片麵。”   威廉皺眉道:“如此說來,這事本身也就很好辨認是非了。那特洛伊王子色心驅使之下,不惜把整個國家帶入戰爭也要拐走別人的妻子,這當然是他的錯。希臘諸國雖然是首先發動戰爭,但為人在世,就要活得有個人樣,所謂人爭一口氣,樹爭一張皮。麵對公然奪妻這樣大的侮辱,但凡剛烈丈夫,誰能忍受得下去?這事誰對誰錯實在是一目了然啊,長者怎麽說這事情盤根錯節、是非難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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