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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王之王 第三十九回 佛法無邊難解情

(2006-01-14 07:26:57) 下一個
萬王之王 第三十九回 佛法無邊難解情 (如未能看全貼出的全部回目,本書在起點中文網的更新最快最全,基本上是每天更新。也可到九頭鳥自己的網頁http://www.ece.osu.edu/~weim/,然後選"中文版",進去後選"本莊莊文",也可以看其匯合版.由於要借用網站的自動換行縮進功能,加上此網頁一般隻是周末有時間集中更新,所以可能會延遲一兩個星期,請諒解.信件請發至supernineheadbird@yahoo.com.)   第三十九回 佛法無邊難解情(一)   三人相視一笑,又都轉過頭來聽燃燈示意下。燃燈撫須笑道:“你三人發的願,真是一個比一個殊勝,個個都是鬼神難及之想。這樣一來,隻怕日後修佛者,反而會誤解你等都是什麽大神了。”悉達多道:“世人開始時,或許以為如此。但隻要入我等門來,通達道理之後,自然便會覺自己身心俱快,也會漸漸會知道我們本意的。”   燃燈點了點頭,笑道:“說的也是。你們三人一個比一個年輕,卻是一個比一個氣勝。此三願中居然以最小的彌陀心願最大,所發之願最是宏偉壯麗。這極樂世界四字,雖然本意並非吹牛之語,但畢竟殊勝非凡,日後不知迷倒多少俗人。你們日後傳法,便可教世人往生極樂世界,或許最能引俗人之向往。”昭元微覺尷尬,但旋即釋然;眾人都哈哈大笑。   燃燈道:“上麵都還隻是我等所想。若要具體傳法於世俗之人,那便不能直接對其講大道理,那樣難有幾個人懂。我們還當有些具體循序漸進的法門,以資世俗之人修煉遵循。彌勒,你致意於愛護世人,免除悔過之人的罪惡之感,以免他們不敢接觸佛法。此想雖然慈悲非常,但卻隻要你有此慈悲之心,肯去原諒悔過之人,便不難成就。因此,對於你來說,難的是別人難具你宏大佛心,卻不是修行法門本身。但悉達多立誌教化世人,卻是複雜非常;彌陀要揚善除惡,也是困難重重。你們二人且先說說你們的法子,我們一體參詳。”   悉達多道:“是。弟子以為,一人開始不懂的時候不能講太多道理,而應該指點一些基本之事來做,讓他在做這些事的過程中漸漸領悟,然後才好更深層次修為。對於普通之人,有些事對於他來說便最好不做,因為他無從去掌握好度。而多明白之後,有些事就可以做了。弟子準備用這一戒律思想來教初學之人。論及慈悲之心,也當有所側重。比如許多人一生並未殺人,但仍然時有殺人惡念不斷,甚至潛意識中會將故意殺動物視為殺人之替代。象這等人,我們便當側重教育他不要隨意殺生、不要隨便吃肉。有人在家修行易於受外界幹擾,長久不得門路,那便可以讓他離開家,到德行高尚的清靜之地來學。這些都是法門。”   彌勒道:“師弟說的極是。世間禽獸等物,本來便是互相吞噬,為人所食,亦可說彼此相殺本有也有些天理在內。但對於許多世俗之人來說,卻是不可縱容。這是因為他們操刀殺生之際,往往不明白自己隻是在為食物所迫而殺,還是隻想借殺物之事來宣泄自己殺人惡念。其實若要出家修行,多是要吃百家之飯的,自然是別人施舍什麽便吃什麽。那其中或者便有少許肉水,施者不知,受者也不知,卻又如何分辨?我猜二師弟所言,其本意在於修慈悲之心,而不隻是為了戒殺而戒殺。”   悉達多道:“正是。出家不出家也是如此。一個人隻要有了向佛之心,有堅毅之意,心便有了佛意。其出不出家,其實也沒多大分別。隻是有些世人希望早日被點化,另有一些則是因為怕在家容易受幹擾而無可自拔,便可能想出家。出家之後,臨近高人,所處也是清靜無外物,自然有許多好處。但隻要能先有足夠明達的向佛之心,卻也不是非出家不可。”   昭元笑道:“如此說來,二師兄現在參悟大道,便可多回去安慰一下爹娘了。兩位老人家這次放你出來,隻怕又是想念得緊。”悉達多道:“師弟這次卻猜錯了。這次我給爹娘說了些道理,他們居然不再說阻攔之語了,反而甚是支持我。”彌勒笑道:“看來你爹爹和你姨母都是通達智慧之人。你從此隻怕就不再視回家為畏途了。”   燃燈道:“所謂物極必反,這也是同一個道理。世人關得過緊,便往往會導致別人不敢來。如今他們放得開了,你無不能再出來之憂,反而更能常慰父母之心。你說的這些清規戒律,都甚是有效,每一條都有它的原因、效果和目的。彌陀,你準備如何指點世人?”   昭元道:“弟子愚鈍,不能想出許多清規戒律以助修心。但弟子覺得,萬般戒律本意都在修心。隻要能夠持心,戒律法門再多再少,也都是一樣。弟子行蹤飄忽,實在難以長久靜下來教導世人。因此弟子覺得,但凡世人,若是無有太多時間精力去一樣樣遵循清規戒律,那麽便隻要心依善念,念誦我之名號‘阿彌托佛’,便能一樣有功德。至於太多戒律,其實都是源於慈悲之心。隻要有了此心,也就不必過於堅持。”   燃燈笑道:“你的法門可真是簡單。如此簡單的法門,配以如此宏偉壯麗的大願,世俗之人定然難以抗拒。隻怕你反而不需動用多少你的武功法力了。”昭元臉上一紅,道:“弟子若是說的有錯,還請師父和二位師兄指正。”   燃燈歎息道:“你說的並沒有錯。所謂清規戒律,確實不過就是源於慈悲之心,也是為了培育慈悲之心。念一聲阿彌陀佛,便是心念中已有佛,自然也是已有了慈悲之意。不論此意還多麽薄弱,總歸是已有。既然有了慈悲之心,那麽這些戒律本身便不是最重要的方麵,自然也不必太過執著。你這一法門,可以讓更多世人遵守實行,而且無論是在家還是在廟,都易奉行。同時,它又能戒除世人過重形式之弊,如何不好?然而人生萬種萬象,各自悟性、資質和境遇都不同,各有不同的方式為最適合。正如你所說的,世俗之人若是無精力,便可依你法門而行。若是有些精力來做,遵守些清規戒律,自然也有助於培育慈悲之心。因此,你二師兄的法門是略為偏重從外而內,即借助這些清規戒律來培育內心。而你的法門乃是略為偏重從內而外,所謂有了慈悲之心,自然便覺有些事當戒,有些事當行。你們雖然偏重不同,卻各有所用,亦是殊途同歸。”   燃燈頓了頓,又道:“彌陀,你所說的法子,乃是最沒閑暇精力的普通之人,或是最沒悟性之人,以及最有悟性者最為適合。這是因為,最忙之人或最無悟性之人心性最純,最有悟性者心性最明,是以都可以由心入手,從內而外。而你師兄所說的法門,則是夾於二者之間的人最為適合。這比較象克製滿瓢不蕩半瓢蕩的道理,需先從外部入手,努力抑製住其蕩的企圖,然後再慢慢由外而內。但世人並非都是全然隻適合於你們二人所說之一種,無數人都是內外均亂。因此,對於他們來說,無論從哪邊單純入手都不及兩麵入手快,因此最好還是二者都要奉行一些。你們三人日後教育世人,當記住了,要視世人而定,不可隨意偏廢。”三人都是點頭受教。   燃燈見三人都是臉現歡喜之色,知他們已都各自明了了自己之意、釋了自己之疑。想到他們已知道了將要行之事和所偏之側重,日後將有萬千世人得他們三人所度,心中也替他們和世人歡喜。他不覺想道:“七十多年來,我一直苦苦思索的問題,今日終於圓滿。但回過頭來一看,這卻又完全是另外一個思想之係,與婆羅門本身相差極大。先師尊若是還在,不知會如何看待我、怎樣看我為他收的三個徒孫?”   但又想:“先師尊雖然身在婆羅門,身為婆羅門教主,但卻也是一番慈悲心腸。若是今日得見,當也跟我一樣,未必便不歡喜。我等隻要盡力去做便是。隻要心順先師慈悲本意,便是與婆羅門教天差地別,又有什麽關係?”   燃燈想到這裏,慨然一歎,道:“看來我一生所惑,今日終於基本都解了。你們有愛護世人、原諒肯悔過的世人的過去的,有苦口婆心教現在世人不為惡的,有懲罰十惡不赦堅不悔過之人入無邊苦海、以警示世人未來的。過去、現在、未來都有了,原諒、教導、警告都有了,軟的硬的都齊備了。看來,這新創思想之事,似乎已是齊備了。”彌勒等都點頭稱善。   忽聽一個聲音道:“此事並未完成,因為還差另外一件事。”眾人回頭,卻見乃是那一直在旁不說話的地藏王,都不禁微覺詫異。燃燈道:“不知地藏有何高見?”地藏王緩緩道:“因為你們還漏了一種人。這種人便是那些最後拒不悔過,而被彌陀罰入了苦海地獄之徒。難道佛家隻把他們罰入苦海,然後便再也不管他們了嗎?”   此言一出,人人都是心中一凜。地藏王莊容道:“先前燃燈長老曾說及彌陀為關門弟子,然而現在在下不才,也想請燃燈長老收為弟子。原因是在下已然立了誌向,要去盡力度化那些已經被鎮入無邊苦海地獄中的惡人。不論多麽艱難,也必無悔。”說完兩眼直直地望向燃燈,盼他答應。燃燈沉吟道:“你可知那等十惡不赦拒不悔過之人,極是難以度化?你發下這等大願之前,可曾仔細想過了?”   地藏王道:“我已經仔細想過了。先前他們三位在說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現在已是清楚無比。我立誌要讓佛光普照不獨及於世人,也要及於那些已然被罰入苦海中之人。我今發誓,從今之後,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說罷臉色平合,眼中盡是堅毅之色。   燃燈沉吟半晌,忽然微微一笑,道:“為師答應你了。”地藏王大喜,連忙拜倒在地行了一禮,口稱“師尊”。燃燈也坦然受禮。昭元等見他願力宏偉,師尊也終於肯收他為徒,自也都甚是歡喜,紛紛來跟他見禮。   燃燈笑道:“想不到我雖一再提醒自己,說是不可忘了世界難有窮盡之事,但在這收徒之上,卻還是險些錯過了你這樣一位好徒兒。看來世間之道理雖然容易明白,但要時時刻刻都去遵循,卻還真是不易。”眾人都是點頭稱是。   燃燈微笑道:“然而此事卻又令為師想起了一個問題。你們幾人人人都發大願,要建美好之世界,了無貴賤之分,無平等之差。而且你們又都覺彌陀先前所言之話,已解了那孔雀明王之不平等論。然而我卻要再問你們一次:你們真的覺得,你們已經回答了孔雀明王的問題麽?人真的是生而平等的嗎?”   昭元等心頭都是劇震。他們先前都確實覺得自己所說已可釋疑,可既然方才地藏王輕而易舉便指出了佛法中的一極大缺憾,那麽自己先前所覺,難道也能全無缺憾?燃燈現在問起,各人心頭浮想聯翩,人人都覺得這個問題越來越難以回答。   燃燈見眾人都是苦苦思索,良久仍無人回答,微微一歎,道:“為師先前也以為它並不難回答,可是現在才又覺得,它實在是世上最難回答的問題之一。先前我們所想,隻怕都是過於淺薄了。隻是這個道理,怕是要到我們成佛之日,才能真正明白的。”他頓了頓,又道:“你們也不必現在就想明白它了。要知要等你明白,便已成佛,又豈是一朝一夕之事?不過不管生來如何,我等教化世人莫要強分貴賤,卻是對的。你們也莫過於鑽牛角尖。”   眾人聽他如此說,也都覺此問題越來越難回答。那所謂“成佛才明白”的話雖隻是戲言,隻怕事實也的確要如此才可。現在既然實在無可回答,也就幹脆都鬆了口氣,不再想它。   燃燈笑道:“世界本來便不全,若想全然完滿,那是不可能的。你們自然也不要太過執著。彌陀,你說要建極樂世界,此願與你之所見所聞都相差過大,可能不易著手。你自此可再往西行,待過大海,或許便能讓你有些具體感悟。相傳西海之西亦有文明之邦,而且傳說中其國相比起我們來,要平等許多許多。你若是能親眼見一見那些,說不定就會離你所想的近上一點。現在我們都已累了,靈兒更是早就不耐煩了,大家就先散了罷。”   昭元忽然想起一事,道:“師……地藏,我還有一言要與你探討一番。”他本來想叫他師弟,但一轉頭,看見他年紀比自己大了隻怕二十歲還有餘,這一句師弟實在說不出口,隻好臨時改口叫“地藏”。眾人也自明白他的遲疑,都是微微而笑。   地藏道:“師兄請說。”昭元道:“你發下大願,願大發慈悲,不辭諸苦,去苦海地獄去度那些十惡不赦之徒,我等都甚是佩服。但是此等人既然是十惡不赦之徒,隻怕你所費心力所曆風險倍於別人。我知你慈悲心懷,對自己之命未必看重,但你若忽然身滅,誰又再去度化惡鬼?因此為世人著想,你卻不可不備。你武功本高,不似兩位師兄以教化為主、不喜武功,本來普通宵小之徒不足一曬。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為防萬一,我當與你探討我所續的《易筋經》。我雖然未必能久留此地,但你武功本高,或許能快些通達基本之義。以後再加時日修行,當可令你本身武功更上層樓。那樣的話,足可彈壓一眾邪惡之徒。”   地藏已從寶相夫人那裏聽說過這《易筋經》,知其本身雖然並非什麽內外武功,卻能令無數武功更上層樓。現在他聞聽昭元肯親自手把手教自己,自是大喜過望。地藏雙手合什道:“師兄肯不辭辛苦教化於我,我先代日後將沐佛法的萬千惡鬼感謝。”   昭元微笑道:“你本來的武功,似乎與你那弟弟一樣?”地藏道:“正是。伽藍聖手是刹帝利護法之功,刹帝利中地位極高之人中,但有好武者,皆有所習。隻是我後來醉心迷悟,不得解脫,功力便不如我兄弟許多。師兄見此功如何?可夠將來之用麽?”   昭元笑道:“天竺亦是文明古國,其武功也是博大精深。這伽藍聖手和須彌神功本都是極高深的武功,若能再得《易筋經》之助,自然夠用。武學之道,貴在於精。許多武功隻要能到得極高之境,都能悟得萬功同理,不必去非要同時去學太多別的武功。況且先前師尊有指引,要我去西方看看所謂平等之邦,看來我是不能久留了。我且先傳你一些基本要義,待我回來之後,視你進境,再作打算。你看如何?……對了,你我雖是師兄弟,但年紀差別本大,便各呼其名罷了。”地藏道:“是。”   燃燈笑道:“你二人倒想得甚是周到,為師看來是真的可以退隱了。不過那西方之世,離此萬裏,又隔大海,音信難通,為師也隻是聽說而已。你既然起意要前去,那便還是要先明白一些事才好。今日已足,各人尚未全然複原,卻已說了這麽一大通,想來大家都已累了。你明日再來見為師,為師說些所知之事與你聽,或許有些助益。你們幾個,若是有些興趣,便也同來。縱然你們不親身去,也可增長些見識。”各人都點頭稱是,各自準備告退。   冰靈從半醒半睡中起來,舒展了一下身體,看了看燃燈,忽然跳到他身旁,忸怩了許久,終於鼓起勇氣道:“胡子爺爺,你把我哥哥踢出去,不要他當徒弟好不好?”   此言一出,人人都覺極是奇異,都止住了腳步。燃燈極是驚奇,微笑道:“為什麽呀?”冰靈眨了眨眼睛,撅起小嘴道:“我爸爸也當你徒弟了,這樣一來,我哥哥不就……”   燃燈哈哈大笑,道:“那你怎麽不要我把你爸爸踢出去呢?那也是一樣啊。”冰靈臉上一紅,不依道:“爸爸是爸爸,哥哥是哥哥,不同的。”地藏笑道:“是啊,爸爸和你在一起,怎麽看都知道是爸爸和女兒。你哥哥和你一起就不同了。”冰靈臉上更紅,扭身又鑽入寶相夫人懷裏不敢見人。 第三十九回 佛法無邊難解情(二)      寶相夫人笑道:“你們也莫要笑她。靈兒,論起來我是……是那長老之女,地藏王是我夫君,自然是燃燈長老的子侄輩。便踢你哥哥出去,這輩份上也還是無濟於事的。”冰靈答不出來,隻是撒嬌不依。   燃燈點頭笑道:“如此說來,靈兒是真的要我把彌陀踢出去了?那麽彌陀給誰做徒弟比較好?”冰靈一聽這位胡子爺爺居然有鬆動之象,忽然探出頭來道:“當然是給我爸爸當徒弟了。”地藏王笑道:“胡鬧!彌陀要傳我武功,又入門在先,卻怎麽能給我做徒弟?這卻成何體統?”冰靈撅起嘴道:“剛才胡子爺爺不是說過嘛,師父也可以向徒弟請教的。”   地藏王笑道:“這畢竟有多有少的問題。否則如此一來,不如師父都改稱徒弟,徒弟都改稱師父,方才順了你的理。這個徒弟嘛,爸爸我是不能要,也不敢要。”   冰靈見地藏不肯,無奈之下對寶相夫人撒嬌道:“媽媽,爸爸不要,你就要,好不好?”寶相夫人伸手刮她臉,笑道:“又是孩子話。彌陀公子乃是本部的大恩人,說起來媽媽隻怕還得以尊長事之,怎麽能收他當徒弟?媽媽也不能要。”冰靈一時氣苦,又扭頭看了看彌勒和悉達多,卻見他二人隻一見自己看過來,便都趕忙搖手,都道:“我也不要。”燃燈忽然笑道:“如此他們都不要,莫不成就給你當徒弟算了?”   冰靈大是窘迫,急得大嚷:“我不要!我不要!”她見眾人哈哈而笑,臉上益紅,隻好又縮進媽媽懷中。燃燈笑道:“全都不要,那還是得胡子爺爺要了。”冰靈不依道:“大家都不要那就都不要嘛,不是很好嗎?既能當你們的朋友,又能繼續當我哥哥……”   昭元本來甚覺有趣,一直不肯說話,要看她怎麽撒嬌,現在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道:“小妹,哥哥的這個身份嘛,其實還不是就是一個稱呼而已,不過就是見到他們叫師兄師弟,見到你就叫妹妹。難道就一個稱呼不同了,哥哥就不是哥哥,變成師伯了?”   冰靈躡噓道:“可是我怕別人說我不懂事,隻知道……”昭元故意板起臉道:“這可就奇了:你什麽時候懂過事啊?”冰靈又羞又急,撲上來又扭又咬。昭元忙笑道:“好好好,妹妹懂事,妹妹至少在那天哥哥裝病的時候懂事過。”冰靈臉上更紅,將頭埋入他懷中狠狠咬他。燃燈笑道:“好了,好了,彌陀你就別逗她了。靈兒,你也要知道,這師徒、兄弟之名,其實就如彌陀所說,不過一個稱呼而已。我們隻是重在共同明理,其實無關什麽尊卑輩份。你哥哥曾說,萬事當努力以平常心看待。你怎麽也要學著點,才好當他妹妹呀。”   冰靈聞言,好受了許多。她回過頭來想了想,又歪頭道:“可是……可是以後,他可不能拿爸爸師兄的架子來欺負我。”燃燈佯怒道:“這麽多人都在這裏聽著,他怎麽敢?他隻要一敢,胡子爺爺就踢他出去,讓給你作徒弟。”冰靈嘻嘻一笑,正要答話,卻聽寶相夫人笑道:“便是他敢,卻又怎麽舍得?為娘倒是怕你要欺負他才對。”冰靈急道:“媽媽!”可是見眾人都是望著自己嘻嘻而笑,便連媽媽也是如此。她實在無可躲避,隻好一扭頭鑽到昭元身後,將頭貼在他背後以避眾人,摟住他腰撒嬌。   眾人笑了幾聲,紛紛各回館舍。冰靈卻怎麽說也不放手,總是抱住昭元之腰要他拖著自己回去,生怕別人看見了自己的臉紅模樣。昭元無奈,隻好讓她如此,但二人如此情狀,卻反而更引別人而笑。   待回到屋中,冰靈還是不肯放手。昭元輕輕掰開她小手,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將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等細細看她之時,卻見她臉上紅意殷然,可愛非常,見自己在看她而笑,已不自覺地將小臉朝自己懷裏貼去。昭元笑道:“你怎麽當著那麽多大人的麵,忽然問出那麽個小孩子的問題啊?難道你還真怕哥哥飛了不成?”   冰靈動了動,委屈道:“我……沒想到爸爸也要去給人當徒弟,怕你以後對我擺架子,所以就想讓你不當胡子爺爺的徒弟。”昭元笑道:“其實哥哥當胡子爺爺徒弟的事,還在見你爸爸媽媽之前呢。那時候哥哥就已當你是妹妹了,當然應以那時的稱呼為優先了。況且哥哥最疼你了,又怎麽舍得不要你當妹妹呢?”   冰靈心中欣喜,將頭微微動了幾動,身體跟他貼得更緊,輕輕道:“你真的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會不要我麽?”昭元不假思索地道:“那是當然。”冰靈喃喃道:“可你當時第一次見到媽媽的時候,為什麽就不要我了呢?”   昭元心中一動,不禁想起了當時自己義憤填膺,一時間全然無可顧及兄妹之情,令她傷心哭泣的情景。冰靈現在還提起,顯是即使到了現在,她心中也還是有陰影。   昭元想到這裏,心頭甚是愧疚,輕輕撫摸她的頭頂細發,道:“哥哥錯了,哥哥當時隻顧自己發脾氣,全沒想到小妹的感受,真是該死。哥哥以後再也不這樣了,哥哥一生一世都對小妹好,一點也不讓小妹傷心。”冰靈身體微微顫抖,道:“可是你當初見媽媽之前,也是這樣說的啊。你……以後就真的會永遠對我好麽?”   昭元無言可對,滿心愧疚,心頭浮想連連:“難道我這樣一向自詡信義、絕不輕易食言的人,也會控製不住自己?我雖然疼愛她,可那些在月氏被殺之人,難道就不值得可憐麽?那時的情形若是再來一遍,我又當如何?當時情形未明,我能怎麽處?”他越想越是迷惑,雖覺冰靈的身體微微顫抖,心頭憐惜無限,卻仍是不知該如何而答。   冰靈顫聲道:“我……知道你有的時候身不由己。我怕就算你喜歡我,有一天你也沒有辦法,還是會不要我。哥哥,我真的好怕好怕,真的。”昭元歎了口氣,輕輕撫她微微發抖的身體,柔聲道:“不會的,不會的。”   冰靈輕輕道:“所以……我對於每一點你可能不要我的事,都很敏感很敏感,哪怕是這一個稱呼。你們都覺得它很不重要,可是在我心中,它卻是重要無比。我……真的好怕你有一天認真起來,會不要我,要我改口。”她說到這裏,身體微顫,幾滴晶瑩的淚珠已是跌落下來,原來不知何時起她竟然已在暗暗哭泣。   昭元心頭一陣激動,忽然捧起冰靈的小臉正對著自己,一字一頓地道:“哥哥已經想清楚了。今後不論是什麽事,不論是什麽人,哥哥都不會不要你。你永遠都是哥哥最疼最疼的小妹。”   冰靈見他臉色堅決,心中歡喜,但旋即又是黯然,道:“可你要是真的身不由己,不得不做呢?”昭元將她攬入懷裏,道:“你不是說,哥哥就是天地間最大的大英雄嗎?哥哥一定有辦法讓這些情形不出現的。”   冰靈看著他的眼神,許久之後才終於嗯了一聲,整個身體都軟了下來,眼睛也閉了起來,輕輕依睡在他懷中,似是對她這個回答極是相信極是滿意,所有心中的擔心和疑惑都已解開了。昭元心中萬念盤旋,但卻不敢稍動一動,生怕驚醒了她。   良久,昭元將她輕輕抱起,放在床上蓋好,可自己卻是心亂如麻,全無睡意,隻是呆呆出神。直到傍晚,覺出有下人送來飯菜,昭元才忙止住他們聲音,自己接過擺好。待要叫冰靈起來用飯,但見她睡得甚熟,一臉嬌酣之態,卻又不忍叫醒她,隻得自己胡亂吃了些。過不多時,忽然外麵一人朝自己打招呼,仔細一看,卻是地藏王。   昭元悄悄出門,隻聽地藏王輕聲道:“如今我也收了十個弟子了。”昭元一怔,旋即明白十殿拘魂使者都已拜在他門下了,心想:“他們本來便號為拘魂使者,加上手段奇特,能移魂動魄克製惡鬼,可說獨一無二。由他們跟著地藏王,去度那些十惡不赦之徒,確實是再適合不過。對了,他們先前也說過,要化身跟隨地藏王的。嘿嘿,他們本來還擒了地藏王痛加折磨,現在卻居然這麽快就肯認他為師,變得卻也實在是快。”   昭元恭喜了一番,道:“想不到這麽快。不知我那兄弟現在怎麽樣了?我正準備去看他們,卻又怕打擾了眾使者行功,反而欲速而不達。”   地藏王笑道:“不必擔心。現在拘魂使者們有了天龍八部仙樂而助,已大得門徑。你那兄弟雖然隱患已深,但據說已到了關鍵時刻,看來恢複之期也不遠了。你現在去了,也可能確實是有些幹擾。”   他頓了頓,忽然輕輕歎道:“看來拘魂使者們雖然手段陰狠,貴賤之念極強,但也都具慧根,本來倒也並非壞人。我熬他們酷刑多日,他們竟然未能完全攝我之魂,心下可能已是對我有了敬畏之意。再到後來,他們得知自己家人親屬竟然也被貶為賤民,立刻便是心情大變。方才我去他們那裏,他們謝我不再追究他們之過,隻是自己作惡甚多,隻怕一生一世難以擺脫愧疚。他們還說,他們對我被囚禁時跟他們所說的話有所領悟,但還不甚通。我除了給他們講了一通之外,還對他們說,我們剛剛創立了佛門。但有真心悔過之心,便有彌勒免你過去,悉達多教你現在未來行善之法,更有你親自坐鎮法統,衛道除魔。再說了,他們以前雖然隻要抓人便多極力折磨,但卻還都沒真正弄死過什麽人,罪過也還沒到難以挽回的地步。因此我說,他們隻要有了此心,日後行善抱世大積功德即可,不必總是太耿耿於懷。”   昭元道:“於是他們就都歡歡喜喜拜入了你門下,要一起去度救那些受苦海折磨之人贖罪。”地藏王道:“正是。他們說,既然自己原來總是將人推入苦海,令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從今之後便當多巡苦海,力求度人悔悟脫離苦難。”   昭元笑道:“看來你還沒出大門,便已先度了十個惡人,當真是可喜可賀。”地藏王搖頭道:“其實他們是已先度了自己,然後才肯聽聞佛法的。要不然僅憑這幾句話,又怎麽能令他們真正棄惡揚善?先前他們抓我折磨我的時候,還不是對我說的這一套嗤之以鼻?”   昭元一想也是不錯,當下便道:“說的也是。看來有慧根之人度起來就是不一般。對了,我觀你那弟弟,更是難得的聰明才智之士,可有度化之法?”地藏王歎道:“說起他,那可就實在是難了。他從小便醉心權位,隻怕沒有這般容易。”昭元笑道:“這便是你的第一項大挑戰了。”地藏王勉強笑道:“正是。十殿使者肯拜我為師,其中也有些是對我能熬他刑之敬。可我這弟弟生性隻崇拜強力,卻隻怕也需讓他能徹底佩服才好。”   昭元取出《易筋經》,翻了幾翻,道:“他之功力,已是極高了。要超越他,隻怕不是短時間能成的。況且這武功境界,除了刻苦練習外也要看人資質。他本來便已是資質絕倫,要令他真心佩服,其勢必需要比他高上一大截才可。可要找這樣的人,卻又談何容易?”想了想,又道:“不管怎麽樣,我先說說這裏麵的基本要義,你先練習再說罷。”說著便說了一些,見他悟力甚高,便索性將全書大義先說了一遍,然後再給他慢慢講解。   這一下用了一個多時辰,昭元才說了一段。二人都知此事急則有害,是以也不強求,各自回去休息。昭元回去,卻見冰靈怯怯地站在門邊。想是她早已醒來,但隻是在一旁看自己和地藏探討,並未打擾。昭元張開雙臂迎她入懷,笑道:“小妹越來越乖了。”   冰靈臉上一紅,道:“不許你說我乖。”昭元一怔,忙道:“好,好,以後就隻說哥哥越來越疼小妹了,這樣可好?”冰靈臉上紅暈飛舞,卻也並不撒嬌,隻是輕聲道:“我想了好久,覺得還是乖一點好,那樣哥哥才會更疼我。”昭元笑道:“可是我這個寶貝妹妹卻是不同的,不管乖與不乖,哥哥都是一樣地疼。”   冰靈一笑,果然又恢複了先前的撒嬌神氣,膩到桌邊要他喂自己。昭元見飯菜已涼,喂她之際便運了些功力,飯菜便並不為冷。待喂過之後,昭元極是困倦,可冰靈卻是精神極好,直折騰了許久,才哄得她勉強入睡。   過不多時,昭元忽聽外麵好象有什麽極輕極輕的聲音,似是想要引起自己注意。他睜開眼睛一看,隻見門縫中透著寶相夫人的白影,乃是她站在門外在朝自己招手。昭元雖然困極,但想起她不會無故來煩自己,若來則必有大事,隻得勉強起來跟她出去。這一次寶相夫人卻領他到一室中,還沒待他坐好,劈頭就是一句:“你老實說,你究竟愛不愛靈兒?”   昭元心頭頓時狂跳起來,勉強道:“當然是極疼極愛了。”寶相夫人道:“你莫跟我裝傻。我自然知你對她很好,但我問你的卻是你到底愛不愛她。或者說,你想不想娶她做你的妻子?”昭元心中一動,臉上終於還是抑製不住地紅了起來,道:“這個……似乎還不是很說得上罷。夫人也知道我與她一直都以兄妹而稱的,怎麽忽然說及夫妻了?”   寶相夫人搖頭道:“兄妹不能一輩子在一起。你若是真想一輩子疼她,除了娶她之外,別無它法。”昭元定了定神,道:“這個……憑心而論,在下與她確實是心意相通,難分彼此。但在下自問,卻又都還是局限於兄妹情誼之中的。其實……其實她還很小,我……我……也……沒想那麽多。何必忽然要論及婚嫁?”寶相夫人毫不放鬆,道:“你和她都已十幾歲了,還小什麽小?我聞中土有言,男女稍大便應不同席,便是兄妹至親,也當如此。你是中土雅人,不會不知此理。難道你與她睡則同床,也隻是兄妹之情?”   昭元硬起頭皮道:“這是因為當初我以為她被我嚇成了癡呆,愧疚滿心,擔心她不知怎樣做基本的飲食起居,才如此的。待後來知道她其實無恙,但習慣已成自然。再加上她又那般可憐,似乎無人可依的樣子,我便也隻好還是如此。此外實在並無它意。”   寶相夫人一笑,道:“你先說的疑她癡呆之因,或許還有些道理。但後麵可憐她雲雲,隻怕卻有些言不由衷。她先前沒見你的時候,還不是一樣活了這麽些年?難道你會不知道?說到底,其實還是因為你心裏喜歡她才會如此的,隻不過死活要抬出個兄妹愛護的理由,想替自己遮掩。”   昭元無言以對,良久才道:“話雖如此,但兄妹之間也確實是有喜歡憐愛的。在下和她小時候都過於孤獨,如此其實也不過是想重溫些幼年之時光。雖然別人看起來是過分了些,但我們自問確實是從這裏出發的。”   寶相夫人見他雖然侃侃辯解,臉上卻還是在越變越紅,輕輕一笑,道:“從這裏出發是不錯,但既已出發了,那便已不是出發點了。更何況,你這出發點本來便不純。我看你是因為體會到和她相依的溫柔快樂,喜歡那種貼心之感。因此,她隻要稍微一撒嬌,你就立刻就範,完全不去想她這麽大還成天賴在你身上,會成什麽樣子。隻是你願意去想也好,不願意去想也好,既然已經如此之大了,以兄妹之名成天這樣卻是不好。此事早晚要揭破的,還是當早些正一正名份才好。我是你的長輩,你也莫要害羞,老是推三阻四。我隻問你一句,你究竟有沒有想過讓她當你的妻子?”   昭元歎了口氣,道:“有。”寶相夫人點了點頭,笑道:“你肯承認有就好。”昭元道:“隻是……隻是我雖然有時有此念頭,但她卻從來沒有此念頭。她真的是自始至終都隻把我當作她哥哥來看的。”寶相夫人略一沉吟,緩緩道:“你說的前麵一句或許是對。她可能確實並未有過明確的念頭想當你的妻子,可能也確實是想把你當哥哥來看。但若是說到這個‘隻’字,卻是大有問題。我且問你,你見過一個人的親妹妹,總會對她自己的哥哥臉紅麽?”    讀書在起點·遊戲在邊鋒 『 全文閱讀 加入書架書簽 推薦本書 打開書架 返回書目 返回書頁 』 第四卷 是情是愛 第三十九回 佛法無邊難解情(三      昭元心頭一動,沉吟不答。寶相夫人輕輕道:“當初我一見你,就覺得她與你之間絕不隻是她說的那種兄妹之情。但當時我雖偶爾出言試探,你卻總是很怕觸及,總早早地便擋了回來。我礙於你我未熟,也不好深問。但是我比你多活這麽多年,這些事情我當年也見得多了,甚至……甚至還曾親身經曆,怎麽會全然看不出來?到後來見你們相處親密之狀,這事其實便已明白了大半。尤其是今天,她爹爹說起了那日你和她去他的鐵匠鋪的情景。她爹爹說,當時他認出了靈兒,故意問你和她是親兄妹還是夫妻,結果靈兒立刻便臉紅無及。我一聽地藏的描述,就知她其實是一點都不生氣,而隻是害羞而已。當然了,可能還要再加上一點怕你察覺的意思在裏麵……”   昭元強道:“如此不同之事突然被問,有這些反應也是難免。我當時就全無感覺。”寶相夫人不理他,續道:“……你和她,都一直在極力避免讓自己想到那上麵去。你們都怕一但多想,便無可再能與對方象先前那樣,無拘束地相互體貼溫存,是不是?其實這等之事,雖然開始難為情一些,但真正明確之後,還不是一樣,甚至更親密?你們都臉皮極薄,老是患得患失,生怕自己想到那上麵去,結果也未見得好到哪去。你前些日子,有的時候很有些神情恍惚的樣子。依我看,很可能是你某一時忽然有了點這種想法,然後就極力責罵自己,想抑製自己的情感。”   昭元見她說得曆曆有如親見,無可辯解,隻好道:“可是不管怎麽樣,就算我知道我的情感,她畢竟也還不知道她的情感啊。這婚姻之事麽,怎麽說也需雙方都要清清楚楚才好啊。”   寶相夫人道:“你們二人,其實都是不知自己的情感,你還好意思說她?你要知道人生如夢,許多極好之事,一旦錯過,那便終生後悔莫及。你們中土有句俗語,說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們兩個自迷其中,隻知得過且過,卻都不知為將來打算。我今日先來點破,讓你好好想想此事,不要錯過大好姻緣、以至日後空自痛悔。你且想一想,你和她如此親密,你自己雖然知道沒什麽,可是別人會怎麽看?你讓她以後如何去嫁別人?”   昭元忽然歎了口氣,道:“我之所以無法答應,其實也還是因為有好幾件事難解,以至於我雖極願娶她,卻是不能娶她。一是她年紀還小,心境更是幼稚,隻怕還不到十歲同齡人的心境。我思她小時或許並不快樂,是以也想讓她多多彌補一下。可是一旦真要做了妻子,那麽便是大人了,她無論如何也難再找理由去彌補幼年的快樂時光。再者,我其實在中土早已娶了妻子。再就是我和她兄妹相稱,現在幾乎天下皆知,又怎麽好自打嘴巴?”   寶相夫人望著他的眼睛,靜靜待他說完,緩緩道:“你在中土已有妻子,卻又怎麽天涯流浪?這是怎麽回事?”昭元呆呆悶了一會,終於道:“此事也沒什麽可瞞你們的。我本也是中土一國之主,隻是大婚之日,王後……王後……因為一事,拒不與我團圓。我一氣之下,便離國出走,隱姓埋名,輾轉至此。我和……和王後雖然無夫妻之實,她也不肯認我,但無論如何,她也是我用國禮明媒正娶迎進來的王後,怎麽說也還是我的妻子。”   寶相夫人望著他的眼睛,見他說話吞吞吐吐,知他定是還是有許多事並不方便說,忽道:“你還準備回去麽?”昭元微一遲疑,旋即道:“我已浪跡天涯,早已打算做一個普通之人了。”寶相夫人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實在已是另外一人,早已不是國王了。這樣說來,你自然也就更不是她的丈夫了。既然如此,你這個原因又怎麽能算原因?除非是你內心裏麵還是總在想著她,老想回去與她重歸於好。”   昭元被她說中先前心事,急道:“沒有!先前或許還是如此,但現在我已能放下她了。”寶相夫人見他回答得如此之惶急,知他心中隻怕還未能全然忘情,微微歎息,道:“不管怎麽說,這一個原因是不成為原因了。我相信靈兒之好不輸於天下任何一名女子,你若是真娶了她,不管你現在是否真忘了那位王後,你以後都一定會忘卻,更決不會再為那事而頹廢了。”   昭元低頭不語。寶相夫人道:“至於你說靈兒年紀尚小,這就更加不是理由了。我聞中土有雲,國君年十五而生子。而通常來說,男大女小,女子自然十三四歲便可嫁人了。靈兒可不正是這等年紀?你說她婚後便難體會先前時光,更是笑話。她的快樂全然係於你一身,隻要你繼續對她好,她又怎麽會不快樂?你對她怎麽樣是你們之間的事,你若是願意象先前那樣待她,她還不是能和先前一樣快樂?而且你們彼此都還不用擔心以後的歸宿,豈不是更能無憂無慮?”   昭元心頭激蕩,實在不知在想什麽,更不知說什麽好。寶相夫人續道:“你所說的兄妹之名天下已皆知,說這是你的另外一個大顧慮,對不對?”昭元道:“不錯。人言可畏,我雖然不懼,卻不能不顧及她的名聲。”   寶相夫人笑道:“你如此想卻錯了。你若是想要顧及她的名聲,那便一定要娶她。你以為普天之下的人都是呆子麽?雖然天下人人都知你們二人是兄妹之名,可人人卻也都知你們二人的這個兄妹之名是假,真心親愛是真,隻怕隻有你們自己不肯知道而已。人人都這樣以為了,你若是又不娶她,你說她怎麽辦?她年紀還小,自然隻知玩樂,但你既然已是大人,卻怎麽能不為她著想?你隻要想娶她,便能娶她,能讓她一生快樂。你難道要逃避責任麽?”   昭元被她問得完全無言可對。寶相夫人沉默半晌,見他仍無一言,道:“我今天來說這麽一通話,也不是馬上就要你答應,其實也不過是要你好好想一想,不要以為你們這樣便能永遠過下去。你若是要想好好待她,能夠永遠這般親密廝守,那便最好娶她。若是真的不想娶她,那便不要這樣跟她親密無間,因為那樣會害了她。你雖然年輕,但經曆已多,本來也該算是明白人的。可你偏偏在這等之事上,卻還是一團糊塗,始終不肯也不敢去細想。可事情總要來的,怎麽躲得過?你且自己好好想一想。”說罷望了昭元一眼,歎了口氣,翩然出房,隻剩下昭元一人明燈獨坐,呆呆思考。   昭元心亂如麻,不住地想:“我喜歡冰靈,真的就能如我現在所想的那樣,隻是兄妹之情麽?”自己與冰靈初遇時就曾為她的美麗而驚歎,當時便大有魂不守舍之感,再到後來,冰靈老是想賴在自己身上,自己也是從不拒絕。難道這一切,真的隻是因為對她有負疚之感麽?她跟自己說話,常常臉紅,自己也不是不曾為之心動,隻是一直都以為她是小孩心性被自己察覺,所以才覺得害羞的。可難道她每一次都是這樣的麽?   昭元想著想著,身體不覺漸漸發熱起來,心更是撲撲亂跳,忽然一摸臉上,竟已是燒得厲害。他心頭萬念俱起,無可抑製,待要行功靜心,卻是無從行起,而且似乎也根本不想去運那清涼功法。他呆呆良久,終於漸漸平複,回到房間,可待要推門,手到門環卻又竟然按不下去。他定了定神,暗罵自己:“我一路而來,也曾多次叱侘風雲,從來沒有這般慌亂猶豫心虛過,怎麽今天如下心虛?”   昭元悄悄掩好房門,到得床前,卻見冰靈小臉上滿是天真笑意,全然是無憂無慮之態。他心頭一動,暗道:“這些猶豫彷徨當由我而受,由我自作決定才是,怎麽能讓她去受此煩惱?……可是我該作什麽樣的決定?我怎樣做,才能既不讓她迷茫,又能讓她歡喜?難道便真的隻有娶她當妻子這條難以啟齒的辦法麽?”   昭元想來想去,臉上更加紅熱起來。他輕輕撫摸冰靈的秀發,看她那天真的笑容,心中不知怎的,竟然有一種舍不得的感覺。他甚至真的隻想一生一世和她這樣美好無猜,讓她全無憂心之念和責任義務,自己也無需去想這些煩惱抉擇之事。可正如寶相夫人所說,這種日子豈能長久?自己縱然傷心太絕,此生可以不再娶妻,隻是看著她便覺快樂無比;可是自己難道能如此自私,讓她也一輩子不嫁人,就這樣和自己一起,陪自己而樂?   昭元癡癡半晌,仍是全無主張,隻好暗暗歎了口氣,喃喃道:“不管怎麽樣,都是要她好才對。現在我已頭腦昏沉如此,卻能有什麽好的主張?且先睡一大覺,明日再作區處。”一想到這裏,他立刻一片輕鬆,當下平心靜氣,輕輕攬住冰靈而臥。   這一覺卻是格外香甜。朦朧之際,昭元似乎覺得有幾縷極舒服極輕柔的微風在輕拂自己,而且還似融有極熟悉、卻又極不熟悉的淡淡幽香。昭元一睜眼,卻發覺原來是冰靈已是先醒了,卻又不肯起來,隻是在朝自己臉上輕輕吹氣。冰靈一見他醒來,立刻便又閉眼裝睡,但臉上卻又止不住地現出調皮神情。   昭元見她情狀極是可愛,當下便假意自言自語道:“原來小妹還沒醒,看來我又可以偷偷出去練會功了。”冰靈大急,一把按住他,整個身體都撲在他身上壓住了他,嚷道:“不,不,我已經醒了,你不能亂跑出去。”但見昭元神色怪異,知他是在故意裝樣子急自己,頓時氣得又掐又扭。   昭元嘻嘻一笑,道:“是啊,哥哥錯了,是該挨掐挨扭。可是有個小妹妹明明早就醒了,還故意朝哥哥臉上吹氣調皮,那麽哥哥是不是也應該來掐掐那個不聽話的小妹妹啊?”冰靈臉上飛紅,見他已伸手作勢,似乎要真的來嗬自己,嚇得連忙撲入他懷裏,硬將他手抵得反剪在背後,口中卻是不依不饒,兀自嬌笑道:“看你還能來嗬我?”   昭元見她臉上又自羞紅,嬌美無限,心中一動,昨夜的煩惱又是湧了上來,不由得呆呆出神起來。冰靈見他不再和自己打鬧,一抬頭,卻見他神色有異,心中也是微感奇怪,便側過身來斜躺在他懷裏,雙手抱住他脖子,道:“哥哥,你怎麽啦?”   昭元心頭一震,忙道:“沒什麽。哥哥是在想……想一件很煩惱的事,你就不要聽了吧。”冰靈一聽,嘻嘻笑道:“好啊,煩惱事都哥哥去做,我就知道哥哥最疼我了,不會讓我去煩惱的。”雙手也反過去嗬他之癢。   昭元暗暗歎了口氣,一麵抵擋一麵想道:“她確實是越來越小了,全無半點長大的模樣。俗話說一家千斤擔,妻挑五百斤,可她卻毫無這類想法,又怎麽能想什麽夫妻婚姻?看來我還是隻當她是妹妹便罷了,讓她快樂一些。寶相夫人的話,就隻當是過眼雲煙算了。”但轉念一想,卻又覺更是為難:“她如此依賴於我,便是真正夫妻之間也無如此模樣。日後若是要別人娶她,誰又能象我這般容忍她,理解她,愛護她?她那時受苦可怎麽辦?”   想到這裏,昭元終於還是暗暗下了決心,覺得還是應該旁敲側擊一下,看看冰靈的真正想法中,到底有沒有考慮到婚嫁之事。當下他便故作玩笑地道:“小妹啊,你這就不對了,哥哥雖然想總是疼你,可要是你以後長大嫁人了怎麽辦?那時候哥哥可就不能這樣疼你了。”冰靈臉上一紅,道:“我……就是不嫁人,就是要哥哥和我在一起。”昭元無奈,道:“那哥哥要是以後也娶了妻子,她不喜歡哥哥這樣疼你,那可怎麽辦?”   冰靈歪著頭想了想,忽然神色黯然,道:“那她為什麽會不喜歡你疼我呢?她不喜歡我嗎?”昭元一怔,忙道:“不可能的,人人一見你就喜歡你,沒有人不喜歡你的。”冰靈呆了呆,輕輕道:“可她要是偏偏就是不喜歡我,就象開始那些打我欺負我的人一樣,那你……就真的會不要我嗎?”昭元見她已是神情悲淒一片,盈盈欲泣,不自覺地已是心頭大痛,忙道:“不會的,要是她不喜歡你,哥哥就不娶她當妻子。”   冰靈抬起頭來,大大的眼睛裏淚光和喜色並顯,道:“真的?你……是騙我、安慰我的嗎?”昭元正色道:“哥哥鄭重起誓:若是有人不喜歡妹妹,就絕不娶她。要是天下人都不喜歡妹妹,哥哥就一輩子不娶,一輩子這樣疼妹妹。”   冰靈大喜,閉上眼睛在他懷中蹭了蹭,喃喃道:“哥哥,我最喜歡聽你說一輩子陪我了。你再說一遍好麽?”昭元輕撫她頭,道:“哥哥絕不會娶不喜歡你的人當妻子,哥哥永遠都陪你疼你。”冰靈臉上笑意燦爛,喃喃道:“這樣我就放心了。將來哥哥有了個喜歡我的妻子,妹妹不就又多了一個人疼麽?”   昭元心頭一顫,無言以對,但見她一派輕鬆的神情,不忍再去深入說起,隻得道:“是啊,多一個人疼妹妹,妹妹自然更幸福了。”心中卻更是一團亂麻:“這卻如何是好?哪個妻子會容許丈夫跟妹妹一起睡?”   正自彷徨間,卻又聽冰靈喃喃道:“哥哥,我常常在想,要是天下人都疼我,那該多好?”昭元道:“現在不就是天下人都疼你麽?”冰靈卻道:“不,不,我知道你在騙我,你在安慰我,怕我傷心。我知道有好多好多的人都不疼我,他們想打我,罵我,想侮辱我,想鄙視我。真正疼我愛我的隻有你和媽媽,還有度母和爸爸,還有胡子爺爺他們。我……真的好怕離開你們,因為那樣我就又要麵對那些不疼我的人。”   昭元道:“傻孩子,不會的。哥哥不會讓你去麵對他們的。”冰靈的聲音有如夢憶:“哥哥,你說,要是這些不疼我的人有一天都疼我愛我了,那該多好?”昭元不答,隻是輕輕撫摸她頭頂,卻禁不住暗暗歎了口氣。冰靈續道:“哥哥,你說,我這很久以來的心願,將來能夠實現嗎?”昭元不忍說不能,隻得道:“當然能了。”冰靈道:“要是他們不肯呢?”昭元道:“不用怕,哥哥有辦法的。”冰靈臉上露出燦爛的笑意,一下跳起來親了昭元臉上一下,嬌笑道:“我就知道哥哥是最大的英雄,哥哥一定有辦法的。”   昭元微微一笑,將她拉起幫她梳洗,心中卻暗暗歎氣:“她行事全無避忌,這不是隻有兄妹之想是什麽?還能說什麽婚嫁?”又想:“也許要待她大許多之後,才能明白自己終於還是要嫁人的,那時候自然不用我替她煩惱。”可卻忽然又是一念起來:“我若是總是如此對她,她卻又如何能長得大?”   一時間,昭元心中便如翻了五味瓶,真是什麽味道都有,全不知自己該當如何是好。好不容易梳洗已畢,冰靈心中歡喜,用飯之際吵鬧得就象隻小鳥,不肯好好吃飯。昭元苦笑之下,隻好又來喂她。待過了一會,忽聽門外一聲道:“今兒是怎麽了,靈兒好象特別開心?”昭元一聽便知是寶相夫人已到,心頭大虛,連忙推開冰靈,朝寶相夫人微微躬身行長輩之禮。他知自己臉上八成已紅得不成樣子,根本不敢抬頭看寶相夫人。   冰靈卻一下子撲了過去,道:“今天當然高興啦!哥哥說,以後即使他娶妻子,也要讓妻子和他一起疼我愛我,不然他就說什麽也不要。這樣哥哥不就可以永遠永遠疼我了麽?”昭元微一抬眼,隻見寶相夫人眼睛正望向自己,那眼神既似銳利如刀,又似黯然無語,就象是在質問於他:“我叫你去好好想想,卻怎麽弄出這麽個情形來?”      起點中文網 www.cmfu.com 歡迎廣大書友光臨閱讀,最新、最快、最火的連載作品盡在起點原創! 第三十九回 佛法無邊難解情(四)      昭元極是慚愧,不敢再和寶相夫人目光相接,隻是低頭垂手站立。冰靈似乎覺出有異,道:“媽媽,哥哥,你們怎麽了?”寶相夫人輕輕歎了口氣,道:“好,很好,確實是值得開心的事。”冰靈眉花眼笑,歡叫道:“媽媽也說是開心之事?那太好了,以後我就永遠有人疼啦!”忽然間眉頭一皺,似乎是想起了什麽,道:“媽媽,幸虧你提醒了我。”忽然跑到昭元麵前道:“哥哥,你還要答應我,你以後隻有我一個妹妹,不能再有妹妹了哦!”   昭元勉強笑道:“怎麽啦?怕又多了個妹妹來跟你搶著撒嬌麽?”冰靈臉上飛紅,扭住他不依:“你娶妻子我不管,但是再要妹妹反正就是不行,一百個不行,一千個不行,就是不行,說什麽也不行……”說著更是手上用力,直抓昭元耳朵,逼他答應。   昭元笑道:“好好好,哥哥從今天起就隻有你一個小妹妹,別人都不要。”冰靈大是歡喜,放脫了手,見他耳朵已被自己扯得微微發青發白,不免微覺歉疚和害羞。她雙手抱住昭元之頭,要將昭元拉下來,自己則踮起腳尖,湊上去微微吹氣,一麵吹還一麵道:“好了,好了,哥哥別哭。”說著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昭元輕輕推開她手,將她拉到自己身側,鼓足勇氣對寶相夫人道:“夫人來此……不知有何要事?”他見寶相夫人眼光炯炯直盯著自己,但現在卻也不好低頭以避,慚愧之下隻好眼珠斜轉,假做什麽也沒看見的樣子。寶相夫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不住亂動的冰靈,歎了口氣,道:“你忘了你師父昨天說叫你今天去見他,說說你要遠行的事麽?”   昭元恍然大悟,道:“對呀,我居然差點給忘了。多謝夫人提醒。”說著拉起冰靈便要前去。行了幾步,耳中忽然一縷極細的聲音道:“你……究竟是怎麽想的?又是怎麽跟她說的?”昭元知是寶相夫人礙著冰靈在旁,正在傳音入密,隻好也依樣回音道:“她……實在是還小,什麽都還沒想。”寶相夫人歎了口氣,便也不再言語。   三人到了燃燈之室,卻見昨天到來之人一個不少,自己又是最後一個。他微覺不好意思,略一問禮之後,便輕手輕腳在一旁角落坐了。燃燈笑道:“今天正是你最需要好好聽,怎麽心懷鬼胎,縮到角落裏?”眾人哄笑聲中,昭元隻好移至燃燈正前麵。   燃燈微一揚手,眾人不再嘻笑。燃燈道:“彌陀,你們師兄弟幾個都發下極樂世界、靈山聖境、兜率天宮之願,又都有人人平等之誓。然而現在畢竟還隻是心願,而且我們所近所旁,也無什麽可資借鑒的。為師昨天也曾略略說起過,聽故老相傳,言極西之地亦有文明之域,其中亦是邦國眾多,而且其立國之道與我等大不相同。其國除了有如我們一般的國王之外,大多還有類似‘公民’之一稱。有些國家的國王並非父子相承,而是由公民大會選出的,有的時候國王本身還不止一人。這些國家往往有規定,公民與國王和大小官吏人人平等,普通公民並非國王之奴仆,而且人人都有機會當國王。這樣之世,似乎也與你們所想的有些類似之處。當然,這也隻是傳說而已,而且年代久遠,不知道是真是假。為師指引了這一處所在,自然是要你們有機緣便可去參看一番,多些見識。但彌勒和悉達多武功尚弱,又未出過天竺遠遊,這去探未知之險,還是得由你代你們三人前往。彌陀,你有什麽想法?”   昭元沉吟道:“師尊所言之處確實令人頗為向往,但聽之起來,又似乎與中土的上古堯舜之世頗有類同。中土自夏啟廢禪以來,千餘年來,早已無此等之世。因此我想,隻怕此事縱然有,也是多少世之前的情況了。現在那西方之世,未必能仍如先世所傳。不過弟子一路西來,本來便是要浪跡天涯,往西一行,本有所願。我準備之後過幾天出發便是。”   燃燈笑道:“你之所言,當然有其道理。但我所說的年代久遠,卻還隻是我師尊所說算起,諒來至今應該還不到百年。我師尊的人品是絕無可疑的,一生從不打誑語。他說他親耳聽到,有來往天竺的西方商人說起當時的西方之世,那麽除了那商人撒謊或是誤傳之外,此事便還是很有可能。況且你想想,那商人又何必要騙他?於自己又沒甚麽好處。”   昭元點頭道:“若是如此,那便大大不同了。我說師尊怎麽會為了一個虛無縹緲之事,便建議我等出行呢。看來這一趟隻怕是大有所獲,說不定還真能親眼再見先世堯舜之世。”   燃燈見他說到後來,已是掩飾不住的興奮神色,微微歎道:“你且也莫期望太高。要知當今世界雖有萬般萬種之人,但要說聰明與否,奸詐與否,整體上卻都是一般。隻要是能成一大邦,那便肯定各色人等都會有,很難有太大的高下之分。況且世道雖有反複,大勢終是向前。你中土既是先有堯舜之世,後來卻又成此世道這麽多年,說明未必便全是退步,你也不必去對先世那樣一味敬佩。這等傳說中的情形,一來不見得真有,二來就算是有,隻怕也未必就如那般美好可人。我這番話,你現在可能尚難理解。便是自以為明白,也隻是似懂非懂。但日後你再多曆些世事,自然便會明白其中真義。”   昭元點頭受教,道:“師尊說的是。弟子此行,但有所見,都會以平常心看之。有精華便當學取,有糟粕便當舍棄,絕不以一眼之精華糟粕而輕易看高看低。”   燃燈笑道:“你能有如此之想,便是擺正了心態。至於實際之中如何,你但努力去做便是。要完全做到一絲都不看錯不做錯,卻也並不現實。你回來之後,將所見所聞講與我們聽聞。我們集眾人之智慧,希能多解其中之真義。”   昭元道:“是。”燃燈又道:“你此去傳說之地,還要記住,這本來便是不定之事,且不可為了找到一個那樣之世而死死搜索,不知回來。你此去有海船之速,晝夜行進,無需如陸路勞累,當可倍加快捷。最多一年,你便應該返回。不要死鑽牛角尖,覺得不找到那樣之世便不好意思回來。”昭元道:“是。弟子會注意的。少則三月半載,多則一年,定然回來。”   彌勒道:“師尊所說的那個商人,當年往來於何處?”燃燈道:“據我師尊說,他老停靠的地方,就是於陀寶利國之西南的一座大港。”地藏道:“那裏海岸平淺,宜港之處不多,當易尋找。”   悉達多也道:“其實我先前周遊列國,確實也曾聽人說起這些事情。隻不過開始我因為並無旁證,以為不是傳說,便是寓言。沒想到師尊之師也曾聽說,看來倒確實是象有那麽一回事了。我父王也在那裏有一船隊,賺些商旅之利,以資國庫。而且近來正值淡季,生意不多,甚是輕閑。師弟不妨持我一信,去叫他們備好船舶。如此便是一家人,便於行動。”   昭元點了點頭,道:“如此的話,那就方便得多了。多些師兄關心。”燃燈忽道:“海上雖然廣闊,但亦當防有海寇。你雖然陸上不懼,也通水性,終不能與海寇相比。況且大海之上,你武功無法施展,需當有及遠之器才可禦敵於外。若是被其接近,你雖不懼近戰,卻也怕他們跳海鑿船,那你便不好著力了。你可想好了麽?”昭元沉吟道:“若說及遠,莫過於弩箭之威。對了,和我同來天竺的還有我三位兄弟,都是箭道好手,當能大有幫助。”   昭元想到這裏,便將弩箭製作之法比比劃劃說了。這弓箭是天下很早就共有的東西,中土傳說是炎帝神農氏在彈的基礎上創立,後又有荊山弧父、後翌、逢蒙等改進。但傳到琴氏時,卻終於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衍生出了更強大的“弩”,並傳之於楚三侯。弩箭意在借用器具之力,突破人本身之極限,使其及遠。天竺征戰不如中原頻繁激烈,並無發明此具之動力,是以有弓無弩。因此,昭元說了好一氣,卻也隻有曾打過鐵的地藏王明白了些。   眾人又說了些其餘之事,便各自離開而去。昭元卻和地藏王一起,請他依照自己所說樣式,打上一把銅胎鐵背之弩,再準備千兒幾百支鐵杆羽箭。這自然是因為他覺得海船甚大,不慮攜帶之難,反正多備無患。   地藏王自是滿口答應。但此物畢竟以前從未打過,即使召集沙漠城中原來的所有鐵匠立刻開爐,要試著做出一把彈性剛性勉強能用的弩,也還需要個把月。好在昭元自己之傷也還未全好,莫西幹等也需時間完全康複,便也正好趁次機會休息。   昭元去看了看莫西幹,見拘魂使者們雖還在忙碌,但他已能輕易認出自己。他知道莫西幹不日便可康複,當下也就抑製住心頭想和他大談一番的念頭,隻跟支奴幹和依維幹侃了幾侃,也就不好再多打擾他們了。待出得門來,行了一段,卻見燃燈不知何時在路旁站著,正自微微而笑。   昭元見他笑意似乎與平時略有不同,想起今早的“心懷鬼胎”之語,心中不自禁地發起虛來。但他也隻得強自鎮定,上前道:“師尊。”燃燈微笑道:“我知你心懷猶豫難解之事。但此行卻也正好可以清醒一下,或許還能助你解脫,免得象現在這樣心亂。”   昭元見他如此說,知他確實已從寶相夫人那裏知道了自己之事,隻好道:“弟子糊塗,耽誤了修行悟道。弟子日後自當屏去一切雜念,象師兄們一樣專心修行。”   燃燈笑道:“你誤會了,以為我是在責備於你。你之雜念其實也並非雜念,乃是正念,有何避忌?你師兄定的那些戒律,乃是讓普通之人能多些精力悟道,免得幹擾。似你這等已深具慧根之人,道理已然通達,又何必去為了遵守戒律而遵守戒律?隻是你年紀還是太輕,所曆又極是奇特,導致性情很有些扭曲。有時行事,你能隨口便出道理,連七八十歲的人也未必能悟到。可有的時侯,你卻迷茫無限,便是連自己同年齡的人都視為理所當然、絲毫不難的事,你也做不好。這些為師也不強你,但你卻需牢記你自己親口說過的那個道理,那便是一切當順其自然,方才事半功倍。你記住,萬事都以平常心看待,不要過於趨避。船到橋頭自然直,一切當隨自然心。”說罷看了看冰靈,見她和昭元一樣,也是似懂非懂,微微一笑,轉身而去。   昭元微一沉吟,自思:“對呀!現在她全不知兄妹之外為何物,我也一半糊塗,現在能彼此弄出什麽明白結果來?不如我自己出去個一年半載,天地開闊,自然便可清醒。此次西行,連彌勒和悉達多,師尊都不讚成去,可見危險如何他也沒底。我此去最起碼得是人人能自保才是,肯定不能帶冰靈去冒險。那時她見不到我,又漸漸長大,自然便也該好好思考一下,想想她自己將來的打算到底如何。待我回來,她心中也已確定,那麽無論將來是夫妻還是兄妹,都會好處得多。……當然現在還是先打算是兄妹為好。”   但轉念一想,卻又覺此事還有麻煩:“那樣的話,我便不能帶她前去了。以她對我這樣依戀的的情形,不知會鬧成什麽樣子?”先前燃燈說起要他遠行,他一直都以為自然是帶冰靈而行的。而冰靈也一點不哭不鬧,自然也是理所當然地覺得,昭元一定會帶她同去的。顯然,在潛意識裏,二人都覺得對方已是自己的一部分,根本不應分開、也不會分開的。若是要真不帶她去,那可怎麽去說服她?   昭元一路胡思亂想,但回到房中,還是又勉強陪冰靈笑鬧。這日下午他又遇見了寶相夫人,由於此時心中略已坦然,也就跟她相對說了幾句話。寶相夫人見他似乎又有新的主張,但問起他時,他卻又答不出來,便也隻好不再追問。問他是否帶冰靈同去時,昭元回答說不帶。寶相夫人問他怎麽辦,自然又是無言以對。寶相夫人歎了口氣,便即離開。   這幾日昭元每日教地藏王、十殿使者、天龍八部等人《易筋經》,覺得確實還是地藏王領悟要快得多。對其他那幾人,自己教來教去,教得死去活來,他們卻始終隻稍明其義,一旦要依自己所說運內息,便不得要領。反而是地藏跟他們探討幾下,他們卻能理解一點,模仿一些。昭元初時也覺奇怪,但後來也就明白:自己乃是不到數月便通創此經,那是因為自己武功本高,且有體質奇特之故。許多之事,自己以為解釋得很是清楚了,覺得乃是極小的一個台階,可是對於他們來說卻是極難。地藏功力很高,同時也是初學,所謂同學同思,自然頗能體諒他們之苦。因此,地藏才更能時時明其真正所疑所需。   昭元確信此理之後,想起自己一來不大擅長教他們,二來時間已短,便幹脆隻教地藏,再由地藏王去教他們。莫西幹已漸漸恢複,昭元便給他們說了這些時日之事,又說起自己準備再次西行,盼他們三位能同去相助。莫西幹等自是欣然而應。當下眾人打發了幾名久通商旅的人,讓他們帶了自己四人的帛書順便往月氏傳信,報個平安。   日子一天天過去,眾人都已全然恢複。天竺腹地的眼線也果然回報,說是大梵天並無再征之意。眾人見不出意料,也就更加放心下來。昭元本來幾次想跟冰靈說,自己不準備帶她去,但每次見她全無憂慮的樣子,都是不忍心說。他心頭總是想:“說了的話,她定然不依,反而這些本來可快樂之時日也不快樂了。且還是等晚些再說。”   這一日,地藏終於將那弩箭等物打好。昭元一看,見弩機通體暗綠,隱隱透著銅鐵光澤,彈性比先前在月氏所做的略差,剛度則有過之。待裝上箭一試,卻覺拉上板機時極其費力,要是別人的話,隻怕還真是得累個半死。這自然是因為他們先前並未製作過這等器具,這一下將其做得過硬,遠非尋常戰陣中所用的可比。但如此一來,射程卻也極遠,算是好處。   昭元試了幾箭,箭箭都能力透三百步外,甚是威猛。但準頭實在是不佳,隻能是湊和。當然,要說第一次製作便能做成這樣,那已是難得了。再說這駑箭本來是為兩軍對戰而製,不以求準為第一要務,而是極力求遠求勁。兩軍對陣時彼此都是萬弩齊發,隻要能足夠遠,便射不中這人也能射中旁人,要那麽準作甚?再說了,即使再好的準頭,遠了之後也準不到哪裏去。昭元心想:以後自己多多體會這把弩機,善加運用,令其順手,也就是了。   這一日他和莫西幹等準備好物品,便要向眾人告別。冰靈依依不舍道:“爸爸媽媽,我走了之後,一定會想你們的。我會過得很好的,你們也保重啊。”昭元卻道:“小妹,哥哥這一去,不久就會回來。你要在家聽話哦!”冰靈睜大眼睛奇道:“怎麽?你不帶我去嗎?”昭元道:“此去波濤險惡,情況複雜,帶了你怕你會受不了,那樣哥哥會心疼……”   冰靈一下子哭了出來,急道:“我不聽,我不聽!你說過要總是陪我的,我要跟你一起去。” 說著死死抓住他不放。寶相夫人道:“總是陪你,是你哥哥疼你的話。但你想一想,你沐浴的時候,你哥哥還不是在外麵等著?還有,你晚上睡著的時候,我們也曾找你哥哥出來說話,你也不是不知道啊。你哥哥是要一輩子陪著你的,但若是將一輩子比作你睡的一夜的話,這一下便是如同那出去的一小會。你又有什麽等不得的呢?”   冰靈哭道:“不一樣的,不一樣的。那時是我不知道,現在我卻是知道的。”寶相夫人柔聲道:“那時你其實也知道的,就算當時不知道,後來也是知道的,對麽?”   冰靈拚命搖頭:“不,不,不對,不對……”寶相夫人臉一沉,道:“靈兒聽話。這次你哥哥是真的要去做一些事,其中的風險連他自己都還不知道。他怕你危險,這才想把你留在安全的地方。你要是去了,他要分心照顧你,反而會拖累了他。要是他遇到了真正的危險,卻為了照顧你而分心死去,那你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你哥哥了。你說,那個時候你可怎麽辦?”   冰靈從來沒有見過母親這樣對自己說話,見母親臉色確實是非常認真,所說也確實是人情之常,回答不出來,但眼淚卻還是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手上反而抓得更加緊了。    第三十九回 佛法無邊難解情(五)      寶相夫人見她如此,心下也自難過,柔聲道:“我知道,靈兒也長大了,也知道疼哥哥的。當初哥哥練功入魔的時候,靈兒不是也知道照顧哥哥嗎?哥哥疼靈兒,靈兒也愛哥哥,舍不得讓哥哥去為自己而冒險的,是不是?你就當哥哥是出去了一小會,不久就回來再陪你,好不好?這一小會很快就過去了的。你每天念一念哥哥的名字,很快哥哥就會回來出現在你麵前了,對不對?”   冰靈咬唇不答,良久才終於哭出聲來:“可是,我真的會覺得很長很長啊……我怕我會受不了的,我真的怕我會等不到哥哥回來。”寶相夫人道:“對小孩子當然是很長,可是對於大人,就知道它其實不長。媽媽知道靈兒長大了,也懂事了……”冰靈死死抱住昭元脖頸,眼淚顆顆滾落,泣不成聲:“不,不,我……就是不想長大,我就是不想長大。我一點也不想懂事,我隻想哥哥永遠跟以前一樣陪我疼我……”   昭元歎了口氣,輕輕撫她頭道:“小妹別怕,哥哥隻是去看一看就回來,很快很快的。哥哥知道小妹很勇敢,哥哥也最喜歡小妹能勇敢起來。小妹讓哥哥高興一下,好不好?”冰靈不答,隻是不住地抽泣。   昭元攬過她身體,將臉和她的小臉貼住,道:“小妹,哥哥生長的地方有一句古話,說是隻要兩個人能你想著我,我想著你,那麽即使相隔千山萬水,也一樣近在兩心之間。哥哥不論走到哪裏,都一定會想著小妹的。小妹也想著哥哥,對不對?那不就是我們沒有分開嗎?除非小妹心裏不想著哥哥……”   冰靈急忙抬起頭來道:“不,不,不會的,我總是想著你,就怕你不想著我……”昭元板起臉道:“哪的話?哥哥最疼妹妹了。哥哥就算被人打暈了,誰也不想,也還是忘不了你。”冰靈眼淚更是嘩嘩而流,卻不說話,隻是死死抓住他脖頸,良久依然不肯鬆手。昭元正要輕輕掰開她小手,卻見她忽然仰起小臉,淒然道:“哥哥,你真的不要帶我去麽?”   昭元見她淚光盈然,嬌軀隨著抽泣和乞求而陣陣顫抖,就如唯一的靈魂要被硬生生奪走一樣。他忽然一陣心酸難抑,幾乎就要脫口而出,說“我帶你去”。但他見周圍燃燈和彌勒、悉達多等人都望向自己,顯然都是怕自己為一時感情衝動毀掉此行,終於還是勉強壓住了心頭湧動,咬牙道:“不,哥哥帶著時刻想你的心去,哥哥把你裝在心裏。不論走到哪裏,你都跟哥哥在一起的。哥哥時時刻刻都想著你。”   冰靈望著他的眼睛,又看了看周圍眾人,忽然又是淚流滿麵,喃喃道:“哥哥,你是大英雄,英雄是所有人的,不隻是我一個小丫頭的,對不對?大英雄要做大事,不能一輩子都隻陪我哄我,對不對?你……這次要離我而去,我就知道你一定不能時刻都想著我。一到你們所說的大事關頭,你……你就會……就會……”說著已是泣不成聲。昭元無言以對,隻好輕輕撫摸她頭頂,心頭不知是什麽滋味。   良久,冰靈才終於好了些,輕輕道:“哥哥,我知道你剛才說的都是……都是騙我安慰我的。但是……你這樣騙我,我還是很開心很開心。”   昭元見她說得淒婉,心中感傷之意再也無可抑製。自從離開中土之後,那從來沒有真正流過的淚水,竟然當真嘩嘩流了下來。冰靈呆呆望著他,替他擦了擦眼淚,慢慢道:“哥哥,你肯為我哭,我已經很開心很開心了。將來會有好多好多的人,知道一個最大最大的大英雄曾經為我而哭。我……真的好開心好開心,真的,真的好開心好開心。”   她一遍遍地重複,小手在昭元身上不住地撫摸,便如一件自己最心愛之物就要永遠離開自己一般。昭元心中忽然一驚,急道:“小妹,你可不要傻,你……”冰靈搖了搖頭,淚水已濕了昭元胸前衣襟,喃喃道:“哥哥,你放心,小妹真的勇敢起來了,不會就不能熬過的。小妹一定會等你回來的,你別怕。等到了那個時候,哥哥再誇小妹一句,好不好?”   昭元哽咽道:“好,當然好。哥哥現在就誇你,天天誇你,時時誇你,永遠都疼你想你誇你。”冰靈淚水漸歇,慢慢從他懷裏抬起頭來,癡癡地看了看他的神色,道:“哥哥,我……知道你說的是真心誠意的。可是我也知道,你們大英雄大豪傑,心中是不可能時時刻刻隻想著我這樣一個小丫頭的。我……也知道,我……我……永遠沒有你們的大事重要。可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真正地告訴你,在我心裏,沒有什麽比你更重要的。將來……將來……當你想我的時候,我在想你,當你沒想我的時候,我也依然是在想著你。”   昭元心中一陣顫動,看著她癡癡的眼神,心中驀然一個念頭起來:“得小妹如此,我一生好有什麽可遺憾的?便是爹爹媽媽都沒有疼愛過我,便是我從小到大從無親情,我又有什麽不快樂?我又有什麽委屈可言?”   冰靈仰起頭,身體微微朝後彎曲,兩眼朝周圍看了又看,忽然臉上微現羞色,猶豫了許久,終於輕輕道:“哥哥,你親我一下好不好?”   昭元一驚,但見她說完這話以後,整個身體都如沒了支持一般,完全軟在了自己懷中。她那晶瑩如玉的肌膚下隱隱透著紅暈,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緊緊閉著,睫毛微微顫動,似乎正是那心中掩飾不住的緊張。她的每一下心跳,都似乎和自己的心跳融為了一體,她那嬌俏的櫻唇也是微微而動,便如一朵風中搖曳著的最美麗的嬌紅小花。昭元癡癡望著,緩緩低下頭去,心中也不知自己是要親她的額頭?親她的麵頰?還是要親她的櫻唇?   冰靈忽然身體一振,整個人便要從昭元懷裏逃出來。昭元似覺她小臉挨了自己一下,卻見她已滿臉紅暈,見自己正望向她,正在更加想要逃出。昭元不敢使力,終於放她而出。冰靈一頭撲入寶相夫人懷裏,說什麽也不肯出來。   地藏王舒了一口氣,道:“好了,沒事了。她總算知道陪我們爹娘的日子就這麽一會,將來陪你的日子卻是長著呢。”昭元滿臉飛紅,忙抱拳一揖,轉身便要急於逃開,但卻忍不住回頭看了冰靈一眼。隻見她背對自己,身體微微顫抖,整個頭都埋在媽媽懷中,根本不敢回頭看自己。再看寶相夫人,卻見她似乎輕輕歎了口氣,眼睛更是意味深長地望了自己一眼。   昭元急忙轉回頭去,絲毫不敢想她那一眼之深意,隻知拚命催促手下快行。莫西幹等也是急忙呼喝下人,極力弄得越嘈雜越好。直至過了那兩座大沙丘,昭元卻依然不敢回頭。他隻覺心頭迷迷茫茫,無論如何想都是自己之錯自己之痛,騎在馬背上的身體,竟如行屍走肉一般失魂落魄。莫西幹等甚知他心意,都並不問他,一行人隻是默默前進。   待行了幾十裏,第一次休憩之時,昭元終於偷偷回頭看了一眼。隻見來處天地間已隻剩片片黃沙,那座沙漠小城早已不見。昭元但覺自己如同失去了最親近之人一般,心頭一陣隱隱而痛,隻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莫西幹見他如此情形,也自歎了口氣,沒有說話。依維幹卻走過來道:“昭元,我知道你和冰靈情深義重,難舍難分,心裏難過。這自然是人之常情,但總這樣下去,卻也不是辦法。我有一言相勸,不知你肯聽不肯聽?”   昭元歎了口氣,道:“兄長但說無妨。”依維幹道:“我與你年紀最近,不象他們兩個那樣,總覺這些兒女之情可有可無。因此我自認對你的這些情形,也是最能體會。你若老是這樣依依不舍,滿心愁苦,走走停停,緩緩而行,那可要何日才能完成西行之事,何時才能再回來見她?”昭元心中一動,若有所思。依維幹續道:“我且問你:你能做到不去這西方一行,中途便回去陪她麽?你又能做到逍遙西行,全然忘記了她麽?”   昭元心如潮水,其亂如麻。依維幹道:“你不必回答,我也知道你的答案,那便是這二者你都做之不到。做不到前麵之事,是因為你重英雄之義。你知道既然身為男兒,有如此多人倚重,便當增長見識,為世人謀利。因此,有些事縱然再不想做,卻也需去做。你做不到後麵之事,卻是因為你也一般地重親友之情,難以隻為了成其名聲,而不擇手段、全無牽掛。既然你二者都做不到,那麽你便隻有一途,就是盡快西行,不要拖拉。隻要能早早達成所見,便可早早回來見她陪她。”   支奴幹道:“不錯。若要早早回來,自需早早離去;世事本來便是如此矛盾,卻也如此簡單明了。你心中苦苦思念,不但根本無濟於事,反而還對你從根本上解除這種異地相思之苦,有很大的阻礙。”   昭元沉思良久,心頭終於漸漸明亮起來:“是啊,我要早回,不早去怎麽行?這是唯一的解脫之法啊。靈兒她年紀幼稚,不懂這番道理也就罷了,我卻怎麽能如此糊塗,硬讓自己去糾纏彷徨於兩個根本無解的困境之間?為了要早早回去疼她,同時又不辜負師尊和師兄弟們的期望,我自然當先盡量不讓這些兒女之思影響自己,專心致誌將此事早早辦好,早早回來。”又想:“我此番前去,雖然主要是為了探究道理,但若是有所見所聞,回來講給她聽,不也是能讓她更加快樂麽?我此行既然也是為了幫她尋找快樂,自當努力向前才是。”   想到這裏,昭元終於勉強一笑,道:“各位兄弟說的是。從今而後,我當努力讓自己不為此思所困而做糊塗之事。短暫相別,不也是為了以後更加能體會在一起的快樂麽?”   莫西幹等見他終於有了些笑意,知他雖然還是有些勉強,但畢竟已是想通了大局。莫西幹道:“不錯。大丈夫做事,當拿得起,放得下。既然無可避免,那便要好好去麵對,將心思放在如何對付今後之事上;而不是整日裏怨天尤人,自我折磨。更何況好男兒誌在四方,每行一路,便長見識,每受一苦,便增毅力魄力。焉有一輩子躺在家裏的好男兒大丈夫?今天你們雖然暫別,焉知今後你們不感謝這一段暫別,因為它能讓你們都各自長大?人人都有幾種身份,兩麵所思都是對的;想多麵兼顧,亦是無可厚非。但卻不要為其所困,那樣的話,反而一樣都顧不著,無可解脫。”   昭元怕他又再多說,連忙道:“兄長說的極是。隻是我似已是明白了這些,而兄長自己卻似乎有些不對。”莫西幹奇道:“我有何不對?”昭元道:“你說人人都有幾種身份,確實是當多麵兼顧,但你自己卻似並未將大嫂放於心上。莫非你自己有些過於偏重?”   ]支奴幹笑道:“昭元,你這隻怕卻是錯怪他了。你怎知他沒將嫂子放在心上?你以為他托那人帶回去的家書,是寫給誰的話居多?”昭元和依維幹都是哈哈大笑。莫西幹甚是尷尬,忽道:“莫聽他的。這話顯然是他先為了自己解套,是以便先讓你們笑我,以便忘了他。你們想想啊,這些大大肉麻之話,他說的卻如此意味深長,那自是對此極有心得之故了。”   眾人更是笑意難製。昭元道:“話可不是這麽說。這裏我們幾人裏以你為大,這些事嘛,自然是人人都先看兄長的了。若有好事,我等三人自然是毫不落後,都來爭搶。若是此等尷尬之事,卻又有誰肯去替兄長出頭,徒成箭靶?不去說你,難道還去說別人?”   莫西幹生怕他們又繞回家書之事上,連忙接口歎道:“看來當兄長就是有這一點不好,好處什麽也撈不到,壞處卻要首先來扛。我還真奇怪了,這世上卻怎麽還有這麽些人搶著當兄長?”依維幹笑道:“那是因為人除了有實利之感外,還有榮譽之感。若是沒有榮譽之感,那便是有昭元之圖。若是連昭元之圖都沒有,那就是變態了。”話未說完,眾人已是哈哈大笑。一路上的哀傷,似乎都在這一笑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接下來昭元每當要深思之際,立刻便默念方才兄弟們所言。果然,專心之下,行進之速快了許多,這一日輕鬆便走了二百餘裏才歇宿。但他白日能極力與眾人說笑,勉強壓住心神,一到夜深人靜,卻終於還是難製對冰靈的想念。而且最糟糕的是,這卻是怎麽用清涼心法也是無效的。一到夜裏,他便總是有一種自己身側空空如也的感覺,默默盼望著自己懷裏能還有她的溫柔。   昭元苦笑了一聲,幹脆便不去想法抑製。他緩步走出帳篷,昂首看天上群星;然而滿天星光燦爛,卻又是無一不象冰靈那寶石般的眼睛。他呆立良久,忽然想起那天自己和悉達多連夜趕路時的話:“……這些天地日月星辰,又有什麽不同?”想到這裏,頓覺它們便如是冰靈的心靈傾訴一般,自己幾乎都能與這些星星交言。   夜深之下,涼風習習,昭元卻是毫無感覺,隻是呆呆地仰望星空。直到天色微明,他才回過心神,回到帳篷中悶坐。他癡癡悶想著,一個念頭爬了上來:“嘿嘿,我說我會將她帶在心裏,難道是騙她的?也許她以為我是在騙她,可我自己卻知道不是。”   但昭元忽然間又是靈光一閃:“既然如此,我與她其實便根本未分開。我行至哪裏,便帶她到哪裏,她與我根本便是一體。那麽我又何必做這等失魂落魄之態,全無男兒氣概?又何必朝朝暮暮都去這般想著她,以致誤了應做之事?” 第三十九回 佛法無邊難解情(六)      昭元這念一起,立刻便覺全身舒泰,居然也不再胡思亂想了。他隨便往毛毯上一躺,懷中毫無空空之感,立刻便是酣然入眠。次日一起,眾人見他果然容光煥發,連昨日與自己等說笑時的勉強之態也全然無影無蹤,都是暗暗稱奇。昭元心中既然已知“情至深處枉苦想”的可笑,這一日便走得分外快捷。眾人盤算行程,即使算上彎路,也最多不過六七日便能到那座海港。   一路上,昭元對周圍之事,又似大大多了興趣。但凡有趣事異物,他無不去看個究竟,竟比先前過月氏大漠時還要歡喜。莫西幹等見他終於擺脫了自擾之局,也就不再擔心觸他思索,言行間也不再禁忌。這一路上,自也走得甚是歡暢。   待五日後,前麵漸漸有了人跡。第七日中,已是到了海港之內。昭元命下人帶上悉達多的書信,徑直去拜那迦毗羅衛國的船行所在,遞過該書。主行之人認得是太子親筆,又見信中處處都是著意吩咐,自然知道這些人與太子交情非淺。再說他們一個個又都是氣宇軒昂,手下隨從眾多,甚至連太子的幾名外侍也充在其中引領,排場極大。這一切,自是極明顯地要讓自己知道,這些人是絕對絲毫怠慢不得的。因此,整個商館上上下下都將昭元等伺候得如同在宮廷中一般,事無巨細,都是心動便成,簡直不需說話。   至於要船出海的事,那自然是將這一船行裏最大最好的船,以及最好的水手,全都召了來。這時是航海淡季,生意不多,那些人本來多半是整天泡在聲色場所休憩的。但既然來了如此大人物,他們雖然不願,卻也不得不來。   昭元見行主殷勤,便想打賞他們,讓他們賣力之時毫無怨言。但自己四人遠從樓蘭帶來的金珠等物,已早早就失陷在陀寶利國了,這次帶的資費實在不多。他想了想,便和莫西幹等去賭場中轉了一轉,準備先贏點小錢,順便也看看風土人情。   這海港雖然破爛,但來往商賈卻都是巨富,雖然在淡季,賭場生意卻是絲毫不衰。昭元隨便轉了幾轉,贏了數千金銀,賭場中人竟然絲毫不皺眉頭。這自是因為一來此賭場確實財大氣粗,二來昭元等贏的時候甚是注意,將所贏之來源分散於眾大客商之間。因此,真正屬於從賭場莊家那裏贏來的,連半成都不到。   麵對如此知趣的客人,賭場自然不但無絲毫強留他們不走之意,反而差遣人眾,幫他們將金銀等物送回船行。同時還要借機大對周圍不明之人宣傳,說這是從賭場中贏的錢,要顯賭場氣概。昭元等微笑之餘,也不揭穿,反而賞了這些人不少。這些人自然更是賣力。   到得那行主清點,但覺光是昭元等從中拿出來打賞自己和眾水手的,便已夠了此港船行一年的純利的兩成。他歡喜之下,知是碰上了財神爺,連忙率眾人來謝。莫西幹笑道:“我們雖是太子的朋友,但你們正值休憩之時,我們來此打擾,卻也是為難你們。這次的賞錢,便當是你們多忙了一年半年。日後大海之上,若是盡心竭力,自然還會有賞。”   那行主得了這利,更是飛也似地忙上忙下打點,眾船工也都是精神振奮,與先前完全判若兩人。行主見昭元等雖然不熟航海,但卻都是很有興趣的樣子,便將各處的航海圖誌盡數買了來,找來有經驗的老水工一樣樣講解。昭元等自是賞錢不斷。   這一日,昭元終於問起那西方諸國之事。那行主甚是困惑,道:“公子們所問的,小人的確不甚了了。這裏偶爾也確實有極遠處的客商往來,說是那裏似乎有什麽平等之國的。據他們說,那些國雖不大,但大都甚是富庶,還吹得天花亂墜。但大家也隻當是吹牛之語,無人在意。但公子既然如此認真,那想來是有也未可知。待小的再去多問問詳情再說。”   過不多時,那行主回來道:“據他們說,此事甚是虛無縹緲,但若是真究起來,便需在大海外再過一海。”昭元皺眉道:“什麽‘大海外再過一海’?莫非是說兩片海中間有塊陸地?”   那行主道:“正是。小人說話含糊,公子莫怪。隻是我等都隻在這邊行海經商,從來也沒理會那邊居然還有一海什麽的,是以不大知道具體什麽情形。小的以為,若是果真如此,我等送公子去了那邊岸邊之後,公子隻怕還需上岸;待過了其地後,再行浮海而行。但那時候,小的們可就幫不上忙了,公子可能得再雇那邊的水手。”   昭元沒想到這麽複雜,皺了皺眉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當下和莫西幹等商量了一下。眾人都覺若是果真如此,那便要再多準備些金銀以備不測,當下又去賭場中轉了幾圈。這幾次卻是每次都換個不同的賭場,待得將城中大些的賭場轉了遍,船行中的金銀已是堆積如山。莫西幹笑道:“金銀等物,天下通用。這許多財物,到時候便買它十幾艘大船都夠了。想來那裏的船,總不會奇貴無比罷?”   昭元道:“便是奇貴無比,當地必然也有賭場。這天下的賭具賭藝,不也是一樣通用的麽?就我們幾個撈錢聖手,難道還怕它怎的?”四人哈哈大笑,便不再去賭場了,每日隻是細細隨那老船工學西方言語和航海之事。   到得快要臨行之際,那海船已然準備妥當,行主邀昭元等先去看看。昭元見那海船果然甚大,除了自己一幹人等金銀外,剩下空間還甚大,便道:“我等此行既和你們平常經商順路,也不用帶馱馬等大牲畜,你們便順便帶些貨物前去碰碰運氣。反正還有這樣大地方,閑著也是閑著,浪費了不好。你們送我等登岸後可自行回去。我等已明海事,自會再搭船回來,不必你們等候。”那行主甚是感激昭元等體諒,謝聲不絕。   待得終於出海,卻是天海都是一片藍,四麵單調之極。但好在幾人都曾多行大漠,對這等單調環境並不陌生。再加上他們每日都找那些老船工問些風土人情,不去想單調之事,這日子也就並不太難熬。   這海船果然甚速,有風帆之利,無勞歇之苦,晝夜行進,當真是倍於陸路。不到一月,眾人便已深達海之彼端。昭元等上了岸,見從人似頗有思歸畏前之意,便也施了些賞錢,打發他們要多早回去就多早回去。至於自己四人,則多帶金銀,買些駝馬,好走陸路。   那隨船的幾名老船工考慮周到,已先在此端海港中替他們雇好了幾個向導仆役。再加上昭元對當地人物語言早有準備,是以走起來倒也並不困難。   昭元見這海港雖不甚大,但民口眾多,而且相當繁華富庶,不免讚歎不已。問之當地人,得知這乃是埃及王朝下麵一個分封侯國的東南部之一港。再一多問,便頗覺這地方有些象中土的各諸侯國:其首領名為王朝任命,其實不過是先自立、後追認。其領主幾年前已死,由其女兒攝政。   逢港必須補給,自然是要買不少東西。再說這一片大陸與出發處大不相同,處處充滿了異國情調,眾人自然也就邊走邊遊。出城之後,雖然也還是海邊,但兩邊的樹卻是比出發的那個海港少得多了,甚至連草也沒多少。這自是此地降雨甚是稀少,樹草之類都很難得的緣故。也正因因此,此地的林草之類都甚是被看重:難得的幾小塊草地都似被人特地立了名字,樹木也大多被塗了一圈圈一片片的白石灰保護。有的樹草旁邊,還專門寫有砍樹要受罰的威脅話。至於花兒之類耗水之物,就更難得一見了。   莫西幹等倒是很是好奇,東看看西看看,要比較與月氏沙漠的異同。昭元走了一氣,忽道:“這裏雖然也是沙漠,卻比月氏的要好,最起碼這沙好象不怎麽流動。”   支奴幹笑道:“沒想到你這堪比沙盲的家夥,現在居然也敢在我們麵前炫耀沙漠知識了。沙漠分好多級別,我們的那一種,可實在是最差最糟的一種了。象這種地方,在我們眼中已經算是水草豐美些的了。”昭元忙搖頭道:“不一定。有的地方雖然看起來不是沙漠,卻也不見得比沙漠好多少。你們見過鹽堿地沒有?見過石漠沒有?”   莫西幹確實沒親眼見過,自然是被他唬得一楞一楞的。其實昭元自己也沒怎麽見過,不過是聽杜宇說過,便隨口亂吹,先占點便宜再說。等到被莫西幹等人發覺,昭元其實也就是在信口開河時,已是被他侃了幾百句都不止了。   一路上他們極力模仿本地口音,詢問本地及周圍的情況。這一帶乃是兩洋商道,來往之人極多,自然路上也不少伴。這陸上行路不比海上,一天至少要歇一次,睡一覺。不過他們反正是要借機與人攀談,多打聽那什麽西方邦國的事,自然也就絲毫不以為意。   這裏之人似是對那“西方之國”知道甚多,一經問起,人人都能說出不少來。而且雖然他們說的各有差異,其根本大意卻並無多少出入,顯然應是口傳之訛。昭元等暗自心喜,都道此行想不到如此順利,看來不久便能完事回沙漠聖城。   那些人都說極西之海雖然也大,但周圍卻都是陸地相圍,而且相隔也甚是狹窄,多島嶼半島,便於舟楫通行經商。那些國家大都以商而富,是以西麵海中所行船隻倒有大半是他們邦國的,要找他們絲毫不難。隻需到達對岸,隨便問問,便能找到所需的船隻,直達其國。   昭元等不斷的賞錢下去,果然是有錢能使鬼推磨。才不幾天,一路上該怎麽走、應該注意什麽、各種商品的大致價錢、彼處的口音等等,都已大致有數。這陸路其實不長,三日之後昭元等便又看見了大海。那向導將昭元等領到一處高崖上,指著下麵又一片臨海城市說:“這便是我們領主的城堡。”   昭元等在向導的介紹中眺望那城堡。隻見它依山傍海,左高右低,三麵被水包圍,乃是一個半島,風景甚美。環繞其周圍,有許多大大小小的水汊,其中左邊的因地勢崎嶇,兼又臨近領主大人的私宅,無船停泊;右側平坦一些的地方,則很多都被利用起來做碼頭。   四人進到城中,卻有另外一撥人來接手。那先前的向導雖然有些舍不得昭元這個大金主,但還是爽快地交手過去,顯是這幾幫人有某種約定的規矩,或是地盤劃分默契之類。那新向導閱人無數,自然一眼就看出昭元是大方之人,不停地介紹這那,顛前顛後地討好,要極力從他們身上多搜刮點錢。昭元等既發現了幾個大賭場,自然放下心來,幹脆就將采買各種必備之物的事都交給他辦。隻要這人辦事還能過得去,也就任憑他去刮些油水。   那向導很明白這種默契,一麵叫夥伴們拚命替他們花錢,將事做得光亮,一麵親自要領他們四處遊覽。四人見這裏風景優美,樹木花草都是遠盛於一路上所見,很是養眼,自然也是樂得多輕閑幾天。但其人不停地竄前竄後討好打擾,卻也讓人心煩。於是昭元便幹脆對他說,隻領到一地後就不要來糾纏,自己等自然會回去。隻要其知趣,賞錢是不會少的。   這一日間,昭元四人已從城東遊到城西,采購了許多本地特產,如小飾物、衣帽、特產香料等等,甚至還到賭場中去熟悉了一下情況。當然,跟所有的地方一樣,最好的賞景之處,自然都被領主大人的府邸霸占了。要知昭元當年在洛陽遊學時,幾乎凡是好的景致,如太華山、芬芳泉、斯人苑等,統統都被權貴們霸占了最好的地方,神仙洞一帶甚至成了墓地。因此,昭元和公孫門諸同學早就對這種行為一肚子氣,不想到了這裏,卻居然也是如此。不過昭元等也沒堅持什麽,反正他們腳程輕快,便想信步轉到那少有人至的小山脈的另外一側,眺望眺望海景,順便罵罵領主無恥。   不料到了那邊一看,卻見那邊遠遠看去似乎有一座陵園,而且還似甚為高貴,風格有些象是領主府的側麵。隻是因為其略略背轉掩映著,從遠處看不是很明顯。昭元等一見,興致狂倒,幾乎當場就想痛罵。莫西幹笑道:“普天之下的領主都是一樣,活著占好地方,連死了也要霸占好地方。不過好在這裏還沒堵路,俺們還可攀爬。他娘的,一定要爬得高一點,俯視俯視這領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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