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王之王 第三十四回 欲創神功難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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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欲創神功難幾度
昭元忽然心中一動:“這寶相夫人相貌甚美,她能生出冰靈這樣人見人愛的女兒,自然不奇怪。可奇就奇在她似乎並不很象她們的臣民,反而更象普通天竺富貴人家的麵相。難道她本身也是聯姻之結果?況且天竺各地女子地位都是甚低,她一個女子,又與族中許多長老意見相左,她是怎麽當上大位的?聽她口氣,似乎也並無什麽人替她撐腰啊。”
但這話卻不好出口,當下隻是道:“那麽冰靈……”寶相夫人打斷她話道:“她自然也是此聯姻之結果。”昭元道:“那一定是極有地位之人了,怪不得她先前能在大宮殿中住上許多年。”寶相夫人木然道:“不錯,他是極有地位之人,因為他就是陀寶利國的國王。可是我們……卻終還是毫無地位。”昭元大驚道:“什麽?那個修有伽藍聖手的孔雀明王,就是冰靈之父?”
寶相夫人道:“那是她二叔。冰靈之父是現在的國王的長兄。”昭元想起初入天竺時所聽到的傳聞,道:“難道就是因為你們,大梵天等才逼他退位?”
寶相夫人點了點頭,道:“不錯,是我拖累了他。他是個好人,我以為他必定肯幫我們,也能幫我們。可到了最後,他不但幫不了我們,反而連自己的國王之位都丟了。我……真是對不起他。”說著眼淚嘩然而下,在地上片片飛散。昭元見她如此激動,本來還待再問,終於還是忍住,心中暗想:“原來如此。冰靈乃是小公主,怪不得先前如此富貴,全然不象普通賤民。”
寶相夫人平靜了一下聲音,轉過頭來道:“妾身心情激動,在公子麵前失態了。但妾身知道公子本有疑心,此時不說,日後也定然得知,是以也隻能現在直接便說了。”昭元道:“夫人不需在意。夫人乃是真情流露,在下哪會有見怪之理?隻是這其中具體情形如何,夫人可肯見告麽?”
寶相夫人道:“我既然已說了,那便不必再瞞公子什麽。我自己其實也是我母親與一位大貴人的女兒,是以我小時候也跟靈兒她一樣,長大後很有貴女氣質。我說自己是刹帝利,自也無人懷疑。隻是我小的時候曾問母親,問她父親是誰,她卻至死都不肯吐露。後來我才知道她是早有預見,怕我沒有經驗,被人套出來。那樣的話,不但會自身難保,連先父也要受到牽連,與我們一樣成為賤民。所以,我也從不對靈兒說她的父親是誰。”
昭元點了點頭,忽然似是想起來了什麽似的,忙道:“夫人放心,這些在下絕對保密。”寶相夫人歎道:“現在人人都知道了,他王位也已丟了,再行保密,又有何用?族中稍有職司之人都知此事,隻是靈兒自己不知道罷了。”昭元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寶相夫人微微出神,喃喃道:“當初……當初我從小與他一起在城裏長大,常常在宮廷中碰見他。他那麽好,那麽的善良,我從小就喜歡他了。後來他和我都大了,各自都要婚配。他是太子,父母為他找了另外一位刹帝利世家的女兒為太子妃,可是他卻不喜歡。我……本來以為他是因為喜歡我的緣故,可是後來我才知道我錯了。”
昭元靜靜地聽著。寶相夫人又道:“當時他說他不願做國王,要一生清修,不結婚,不要權。他父親很生氣,於是就把他關在一處小殿裏麵思過。我偷偷跑去看他,問他是不是喜歡我才那樣的。可是他卻說他真的立誌要度化世人,要遠離情欲,為世人解除痛苦,為世人承受苦難。後來逼極了,他就說世間女子都是汙穢不潔之物,結婚便要與女子歡好,不利於他的修行。我當時很生氣,覺得我跟他一起長大,他卻忽然這樣看不起我,還拿這些話來侮辱我。我心中很是傷心,就給他出了一個難題。”說到這裏,臉上又是一紅。
昭元並不說話,隻是等她繼續說下去。寶相夫人道:“當時我借口給他送飯,手中拿了一把小刀進去。我對他說我從小愛慕他,現在已經到了他不陪我歡好,我就要自殺的地步。他既然說要不惜自己受苦也要解除世人苦難,現在他和我歡好就能救我,那他就該來解。要是他不肯,那麽就是自私,寧願致人死命,也要保住他自己的修行。”
寶相夫人說到這裏,頓了一頓,又道:“當時我說著說著,忽然想起了他的那些話,氣憤上來,便用刀直劃自己之頸,樣子極是堅決。他要奪刀,可是我說即使他搶走了,我得不到他的愛,一樣會用別的辦法自殺。我甚至發誓說,第二天他就一定會得到死訊,看到我的屍體。他看我非常堅決,猶豫了很久,沒有辦法回答。終於……終於他肯與我歡好了,也就有了靈兒。可我堅信他心裏還是因為喜歡我的,我……”
說到這裏,寶相夫人臉上紅暈又起,停了停,道:“後來他極是後悔,說自己做了這等之孽,一輩子都難以彌補。我說我願意替他死,可是他卻說要自己一力承擔。當時他父母又加強了守衛,送飯之人也要盤查,我一時出不去,就隻好在裏麵等著。後來我發現我懷孕了,他就更是覺得罪過,非要我趕快出去。可是守衛很嚴,我根本就出不去。眼看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要是再挨幾個月,生了出來,那就再也瞞不住了。那時他父母為了拉攏那女方勢力,肯定不願此事傳出去,定然會讓我和靈兒都死去。再後來實在沒有辦法了,他忽然說他肯當國王了。他父母喜不自禁,撤去守衛,放他出來,我也就終於逃了出來。”
昭元道:“後來那處宮殿……”寶相夫人道:“他把我安排在一座城外很遠的行宮裏,就是靈兒小時候的那座了。我母親得知我的情況,本來很是生氣的,因為她本來希望我能被他明媒正娶,隻有這樣才能得到正式的地位。但是後來……後來……母親也沒有太責怪我。又過了幾年,她說自己年已老邁,叫我回去繼承大位。我一繼承大位後,便肩負根本重任,再也不能輕易到天竺內地去涉險了,便在大漠內的行蹤,也要保密。再後來就一直如此了。”
她說完此事,似乎大大舒了一口氣,轉過頭來時,臉上已完全恢複了原來那冷冰冰的神色。昭元看她神色不似假裝,所說也還算基本合乎情理,心下雖還未全信,但提防和厭惡之意卻已大減。寶相夫人自也看出了這一變化,卻也並不再說話,隻是默默地看著他。
過了一會,昭元忽道:“夫人雖是女子,卻能直接便知我身上是何種禁製,這身武功絕不尋常。以夫人之心性,斷不會是隻憑度母說說便會確信之人,肯定也是要親眼看出我武功情形,才決定這樣對待的。既然貴部武功已衰微,那麽夫人武功從何而來?莫非也是自刹帝利而來?”
寶相夫人道:“天竺習慣大都是武功多為家傳,且多隻傳子不傳女,除非沒有兒子。但我母親當時並無什麽武功可傳我,別人卻也不肯傳。據她說,後來是她花了很大的代價,請得一位摩揭陀國犯了大罪,躲到陀寶利國隱居的長老來教我。此事極是秘密,若是被得知,那位長老定會被梵天革職,甚至貶為賤民,所以媽媽也不告訴我他的身份。”
昭元心下一動,忽然想起那個僵屍,以及自己在迷霧中碰見的那個蒙著黑紗、連眼睛都不露的人,道:“他可是全身上下連眼睛都不露?”寶相夫人奇道:“你怎麽知道?……對了,難道度母她們所說的也與此人有關?”昭元心道:“她如此驚異,那麽這二人,不,這三人便極可能是同一人了。”二人麵麵相覷,都覺得越來越是複雜。
昭元心想:“看來那人確實很有可能就是夫人之師。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多次相救,還指引我們前來此地。不過雖然最大的可能似確實是同一人,但也未必就一定是如此。”
昭元想來想去,總覺得他們應該就都是同一人才好解釋。可那後來的霧中之人雖然蒙麵,卻似乎沒有到六十歲。難道教寶相夫人的長老也就這個年紀?不過轉念一想,自己還不是比他們都還年輕,就已當上了好幾處的大祭師?難道便隻有自己一人能有此本事,別的人就都是碌碌之輩,隻能靠年紀資曆來往上爬?
昭元想到這裏,腦中一片混亂,抬眼卻見寶相夫人兩眼望著自己,正瞬也不瞬。昭元心頭忽然一陣警惕,怕她在迷惑自己,道:“這些都是極秘密之事,你卻將其都告訴我,不覺得太過輕率了嗎?”寶相夫人微微一笑,道:“公子莫非總是以為,隻有公子自己所想所疑的才是天下間最好最正確的,別人都不過是一堆白癡?”昭元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待見她如此說,更是難堪。隻是話已收不回來,自然隻能滿臉漲得通紅。
寶相夫人見他窘態,微微一笑,道:“妾身也活了幾十年了,別的本事或許不及公子,但論認人相人,卻還自認有幾分經驗。公子雖然遠道而來,並非本地之人,但天下間正氣都是一般。普通裝作隻可瞞得普通之人,卻瞞不過我等受如此苦難、日日研習人性的老人。公子與小女之間,以及公子的眼神和行為舉動,處處都透著一種既極是老成又時顯幼稚的樣子。顯然,公子小時候受過很多苦難,被迫早熟,但還時時希望能彌補小時候的生活。別的好裝,這個卻是無論多麽老奸巨滑,也難裝過我眼的。不知我說的可算對麽?”
昭元見她一言即中,完全不知該如何回答。寶相夫人又道:“你年紀尚輕,卻必已經曆過無數人欺騙,是以潛意識裏,便覺要時刻去懷疑別人才叫明智。然而人之所以要去懷疑,是以為許多人需要被懷疑,而你又需要懷疑他。可你我之間卻是不同,因為是你,也因為是我。我一見你就知道你是可信賴之人,而你卻即使到現在,也還不知我是否可信賴。是以這世上的明智,除了要能去懷疑該被懷疑之人,還應包括能去相信該被相信之人。”
昭元極是羞窘,強道:“那麽冰靈年紀這樣小,什麽經驗也沒有,什麽也不懂,卻還不是一樣認定了我?難道這也叫明智?”
寶相夫人歎道:“她這卻不是明智,而是天生的直覺。人生在世,經驗越多,往往也就越不相信自己和別人。反而是那些純潔天然的小兒女們,還保留著一份天生的真愛和真信。她雖然什麽都不懂,可是見過的人卻也可說是各色各樣。她為什麽獨獨對你如此相信,如此依賴,如此推心置腹?那是因為你的眼神和舉動,跟她自己其實一模一樣,是以她明明白白感覺到你就是她,她就是你。這是隻可能屬於孩子的,我們這些人,便老成了精,也決不可能如此相信一個人。不過不管怎麽樣,她總算是信對了。”
昭元冷冷道:“你隻怕是太過相信我了。人是會變的,我現在如何,卻不能說以後如何。她如此相信我,對我全無提防,實在不是什麽好事。”寶相夫人微笑道:“公子情急之下,便連夫人和在下這些稱呼都忘了。”昭元不答。
隻聽寶相夫人道:“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恰恰證明了你是不會變的。別的且不說,隻說一點:別人都是希望別人相信自己,你卻提醒別人莫要太過相信自己,這是為什麽?我且問你,你捫心自問,無論你將來怎麽變,你會傷害她麽?我比你還清楚,你寧願傷害自己,也不願意傷害她。所謂信,最重要的乃是信對人。如今她這樣相信你,那是她天生的福氣,卻也是你一生的義務。你之所以生怕別人過於相信你,其實是因為你心中極是負責,對承諾極認真,生怕自己負不起責。許多世人滿口許諾,卻隨時都可食言而肥,對於這些人來說,便是簽了字據,要反悔也照樣反悔。可對你來說,卻是僅需一言,便已穩如須彌之山。”
昭元想起自己對冰靈的無法拒絕,情不自禁地歎了口氣。他回想起當年和天昭的胡鬧,想要以之來否認自己的信譽,可卻怎麽也無法出口。寶相夫人頓了頓,又道:“行軍打仗,有戰略與戰術之分。比至人與人之間,便是首先認定一個人是不是值得相信,以及怎樣去相信一個人的區別。你說靈兒過於沒有心機,我卻說她才深得了真正的精髓。無論什麽事,她都全不提防你,這自然是戰術上有些差失。可是她戰略卻極是正確,因為她一眼就看中了你是真正值得她信賴和依靠的。因此,無論她戰術是多麽的錯誤,卻仍然將一世幸福。”
昭元慢慢道:“但是……”寶相夫人忽然打斷他的話,微笑道:“但是這樣她是被人控製的,對麽?你可能還沒意識到,你自己其實已經被她控製住了。如果我現在問你:我與她之間,你更相信誰?更加親近誰?更願意保護誰?你隻怕連想都不用想,就會回答是她。這是因為,雖然我也能看出你值得信任,可是我卻無法象她那樣,做到對你的完全相信。正是這種對你的完全相信,才徹底地感動了你,使得你對她的每一分感受都感同身受。你說她對你毫無提防,你對她何嚐不也是毫無提防?若是她對你有提防、或者有任何裝假的話,以公子你的智慧和懷疑習慣,那又豈能被她感動?她又怎能得到你毫無保留的保護?她自己無法保護自己,可是卻能使你這樣的人不顧性命地來保護她,這無疑比她自己的那點戒備能力要安全得多。是以對於她來說,她現在對你的全然相信和依賴,卻反而正是她的最佳抉擇。”
昭元無可回答,隻是默默不語:“這寶相夫人如此說,雖然一方麵是要令我對她佩服,為她震懾,易認同她,但更深的一方麵,卻也是要我繼續保持這個責任。所謂盛名之下累死人,難道她就憑這麽幾句話,就想逼我一直這樣下去?”
萬王之王 第三十四回 欲創神功難幾度(二)
昭元想到這裏,便冷冷道:“夫人把在下說得太高了,在下隻是普通人一個,實在擔當不起。況且在下於夫人尚且敵友未明,日後是否還再見麵,也是未定之數。許多事隻怕在下便是想幫忙,也未必能夠。先前所說的什麽當她哥哥、一輩子照顧、一輩子不用擔心雲雲,不過大人哄小孩之事。對於這些,我並沒太認真;日後若是難以實現,我卻也不見得會去因為違誓什麽的就自殺。這若是細究起來,豈不就是夫人所堅決排除的什麽不守信麽?”他越來越覺此話甚是有理,窘態居然立刻便消失了大半。
寶相夫人卻隻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道:“你自以為萬事都能順己之意,以為自己必能控製,可以隨心所欲而為。可依我看,隻怕到時候卻是既由得你,又由不得你。”
昭元心中一動,心中充滿了奇異的感覺,似乎自己已步入了一個無法解脫的困局。他似乎知道這困局是什麽,卻又渾然不知究竟是什麽,甚至連想都不敢去想,也不肯去想。寶相夫人看了看他臉色,微微一笑,道:“你跟我來。”
她對昭元已不再稱為公子,說話也已完全是長輩對晚輩的口氣,可是昭元卻不知怎麽的,對她這話無法再有什麽戒心或是敵意,竟然不自覺地便跟她而行。寶相夫人沿街而行,步步都既似著地,又似根本便不著地。昭元每步都驚起飛塵無數,可寶相夫人所過之處,塵土絲毫不揚,既如隨風飄逸的白蓮,又如幻行世間的鬼魅。
昭元不禁暗想:“她年紀遠不如降龍、伏虎尊者,武功卻絕不在他們之下。縱然她是天資極高,但那傳她武功之神秘長老,也定然是非同小可。還有這麽一位厲害人物潛伏,怪不得孔雀明王如此小心。唉,她說了這麽一大通,絲毫無助於解我對她之疑,但卻能讓我問不出口,當真是厲害人物。看來我自以為見過天下眾人,自以為少年老成、能知天下人心性,哪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唉,就我這點閱曆,在她看來,簡直就如我看冰靈一般。”
寶相夫人若飄若離,一路盡往城中間行去。一路上殘牆敗堵越來越顯破敗,本來應該更是繁華的中心,卻遠顯得比邊緣更為荒涼。待更加近前時,忽然發現了幾口石棺。昭元心下忽然一驚:“她到底要帶我來何處?莫非是要殺我滅口麽?那又何必告訴我那許多?”
寶相夫人似是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麽,回頭笑道:“你不必擔心。縱然我本是十惡不赦之輩,既已肯對你如此費神,自然便不會輕易殺你。何況你本來便命已不久,男子漢大丈夫,卻又何必太過惜身?”昭元歎了口氣,道:“你……夫人行蹤每出在下意料之外,而在下之想卻總在夫人意料之中,實是讓在下不得不警惕些。”
寶相夫人輕輕歎了口氣,道:“我這一點又何足為道?你若是有我這年紀和我這經曆,所識所見隻怕還會在我之上。隻是我……卻寧願根本便沒這些經曆,就象靈兒一樣,一生都能無憂無慮。”她頓了一頓,忽然喃喃自語道:“想當初,那些長老前輩們比我們都更是通達世情,卻依然不能想出辦法;那麽我此來……”
昭元目光炯炯,道:“莫非你還沒死心麽?”寶相夫人定了定神,道:“人既未死,心怎麽會死?我跟你說了這麽許多,你也已來了這麽一趟,若是不去瞻仰一下前輩們的遺靈,隻怕你還以為我是信口胡扯。”
說話間二人已來到了一處倒塌的石殿之前。寶相夫人停步不動,忽然朝那大殿盡頭恭恭敬敬躬了三下身。昭元待她行禮已畢,道:“既然此處是前輩陵寢所在,卻怎麽不見石棺,反而是外麵稍遠處有些石棺?”寶相夫人不答,直步而前。她到了大殿盡頭,忽在一旁的石牆上的一處石條上推了一下。那石條忽然轉動起來,嘎嘎連聲,下麵現出了一個大洞。
那大洞似乎有一級級石階通往洞內深處,而且裏麵也不甚黑暗,似是深處有炬燭之類照明。那遮擋石條極是粗大,看起來隻是隨便地斜斜擱在半倒的矮牆上,極似城毀之時大梁掉落之狀,誰知竟然便是開啟機關的機樞所在。昭元忍不住想:“這樣大的機樞,卻隻需如此輕輕一推便能開啟,單論這重心布置和結構之精巧,便委實已是極品。能造這種機關的人,豈能不是以文明著稱?”心中不由得對寶相夫人所說又多信了幾分。他知自己心理全然瞞不過寶相夫人,是以也不再掩飾,欽佩之情直陳麵上。
寶相夫人道:“這裏麵是前輩們精研武功和最後安息之所在。至於外麵的石棺,雖然其中也有軀體,但卻並非我們先前所說的那些研武前輩們。”昭元點了點頭,道:“此地雖然已成久遠秘密,你們還是世代都來關注?”
寶相夫人幽幽道:“我等數百年來,民口從不及萬,要攻攻不進,要守守不住,若是引起了敵人注意,那便萬事皆休。我們所能做的,也隻有盡量讓老祖宗的英靈不受打擾,不令新的屠殺者出現在他們麵前。”說著當先走了下去。
昭元心中感慨,也跟著走了下去。裏麵雖然燈光昏暗,但二人目力均非尋常,又有石階,行走卻也絲毫不是難事。而且行走其中,全然不覺氣窒,顯是通風甚為良好。昭元心下一動,暗想:“隻怕寶相夫人也未盡言。此洞還可做暫避敵人之用。”
這洞甚是幽深,二人行了二十餘丈,才到內室。那內室極大,全然是從山岩中鑿出,但斧鑿之痕卻極輕微,足見匠人技藝超群。室內正中處擺著數十具石棺,每具石棺頭部都有一盞長明之燈,自是時常有人進來守換。這是寶相夫人所說的曆代大智之士的陵寢所在,她自是又恭恭敬敬行禮。昭元想起這裏麵無一不是才智絕倫之士,可卻都為了一腔仇恨而去追求極端,最後都埋骨於此,也是暗暗感傷,稀噓不已。
寶相夫人參拜完畢,緩緩轉過身來對昭元道:“你可知我帶你來的確切之意麽?”昭元道:“你先前不是說了麽?難道現在又想反悔,要將我囚於此地?”寶相夫人道:“你自己也知無此可能,心中也已猜到,又何必明知故問?”昭元一驚,但覺自己心中那一絲所疑刹那間變成了現實,驚道:“你真想讓我來替你前輩們續未盡之事業?”
寶相夫人不答,隻是默默望著他。昭元便如見了世上最不可思議之事一樣,忽然嘿嘿一笑,道:“夫人隻怕是太抬舉我了。正如夫人所說,我年輕識淺,又不久於人世,又怎能跟這麽多前輩數十世的腦力心力相比?我別的沒有,自知之明卻還是有的。”寶相夫人忽然轉過身來正色道:“你以為我是開玩笑的麽?”
昭元見她麵色嚴肅,竟然不知怎的不好再笑,但心中依然覺得這簡直就是匪夷所思。寶相夫人道:“我問你:你可懂這些前輩所創之路數?”昭元道:“全然不懂。”寶相夫人道:“你能與梵天力拚,定然無可畏懼,是也不是?”昭元傲然道:“我這一生,雖然武功見識一樣都稱不上絕頂,但卻還有一身傲骨。”寶相夫人見他神情,微微一笑,道:“少年人總是喜歡言過其實。我看你雖然不懼梵天震怒,隻怕卻未必能受得住靈兒一哭。”
昭元臉上一紅,忙道:“此與武功無關。”寶相夫人一笑,卻也並不糾纏,道:“你現在雖然身受禁製,但你先前能與梵天力拚,甚至讓他也舍不得殺,反而肯費力下此禁製,定然曾有極高之藝業,可說已近化境。我說的是也不是?”
昭元沉吟半響,小心地道:“我初時功成,所遇之人縱然早已名揚天下,也都無可製我。當時,我曾對那師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以為然,以為自己從此便可縱橫天下。若是你當時來問我此問,我自然答是。可是現在,我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上奇人異士實在數不勝數。凡是自以為無敵於天下之人,都隻是一些淺薄之人,真正之高手,從無一個去如此宣稱。你既是現在來問我,我自然隻敢答否。”
寶相夫人笑道:“你能說出這番話,也不枉我帶你來這裏一趟。這正是我所要的。”昭元失笑道:“無知無畏,就是你想要的?”
寶相夫人道:“正是。你本來武功已是甚高,這個是很少有人能達到的。當初這些精研武功之前輩,雖然人人都有一個熱血之心,可急於求成之下,卻隻怕自始至終都無一人能有你的武功。人要創造什麽,必然要先對已有的爛熟於胸,這希望才最現實。他們武功本來不夠高,自然也就體會不到深層次的問題和心得,無法再進重樓;再加憂急刺激,便很容易誤入歧途。你本已高他們一籌,對這些他們還需冒險試驗之事已不在話下,看其大勢的眼光自然便高了一層。再說,你本來對此武功全無知曉,自然不易有先入之見,能夠完全從大局上全麵審視,不會因為某些禁忌而偏去實行或者偏不去實行。第三,你本來便命不長久,便是練得走火入魔也與你無損,自然會有輕鬆心態,於練功乃是大大有益。”
昭元嘿嘿笑道:“夫人終於說出最重要的一點了。在下在夫人眼中,其實已是個死人,這命早就賤了。”寶相夫人麵色不變,道:“你我都是明白世理之人,不需甚麽繞彎之話。你不光在我眼中幾近死人,便在你自己心中也是如此,這又何需多加掩飾?梵天不惜耗費真元下此重手,首先便是要你不能做不利婆羅門之事,再者就是盼你有朝一日能歸順於他。但我且問你,你自問會去歸入婆羅門麽?”昭元不答。寶相夫人道:“以你之風骨,乃是絕然不肯。但既然如此,那便有死無生。既然身死在即,何不用此餘身為世間行此一善?”昭元道:“若是功成,你們便可報仇世間,一般地來一場大肆殺戮?”
寶相夫人幽幽歎了口氣,道:“我們今天能勉強記起先世情形的人已不足萬,而天竺人煙稠密,不下中土西方。便有了絕世神功,最多能夠有些威懾之力,勉強自保,哪裏還能真的去攻城掠地,反過來屠城?況且既然是絕世之功,又豈是普通之人能練得成的?不過就是在有了這麽一門可行的武功後,族中長老們便會不自覺地去努力於此之上,寄希望於此。這樣一來,便會少些去做那些挑撥之事的衝動。我們這些人的忍辱聯姻主張,也就能少些阻力。”
昭元默然不語,心中卻自思考著她的話,似覺也不算全無道理。寶相夫人道:“何況你們此來,已是驚動了摩揭陀國的十大拘魂使者。拘魂使者追蹤之術天下無雙,我們這苦苦守了千百年的聖城,隻怕不日便可能為之發覺。我們雖然有十八護法尊者和左右護國使,但天竺列國對賤民都是深惡痛絕,一聞我們居然還有城邑,定然大舉前來征服。這又豈是我等能夠抗衡的?莫說沒有這絕世神功,便是有,也隻不過多威懾阻攔得一陣,讓我族人能多一些人逃出生天而已。那時靈兒……”
她說到這裏聲音微微顫抖,雖然極力抑製,但母女連心,卻終是無可掩飾。昭元歎了口氣,心知她雖有利用冰靈來打動自己之嫌,但所說倒也確實是實。天竺四大階層人才濟濟,若是大舉來襲,他們確實無可抵禦。自己武功幾近全失,冰靈又死活不願離開自己,那可怎麽辦?便是她肯離開自己,別人也一樣無可保護她,那不是待宰羔羊是什麽?
何況這拘魂使者說起來還是自己招惹而來,如今惹得無可收拾,對別人也還罷了,卻怎麽對得起冰靈?這寶相夫人說及此事,雖然自己明知她是想讓自己有負疚感,但她說的既是沒錯,自己又如何能推托?
寶相夫人見他神色漸漸沉重,知道他已被自己說動了大半,續道:“妾身所言,或許也是過於多慮。想我們立城千年,哪能如此輕易便被人發現?隻是妾身責任重大,卻不得不作最壞之打算。公子並未有欠我等,反而是我等感公子護送之德,有欠於公子。因此,公子是否願意幫忙,但聽公子自擇。”
昭元默然不語。寶相夫人頓了頓,忽然又道:“其實我之所以想到此事,還有一個原因。這原因便是這門武功別人或許都練不得,但公子卻是異於常人,或許還正是天賜之合。先前我部前輩練到後來,不是極冷而死,便是極熱而瘋。可是公子身上,卻似天然便有清涼之象,想來是天生便有忍冷之術。大梵天禁製可熱可寒,他既然給你下的是寒陰一路,定然是因為你本練之功偏於陽剛一路。你既是以純陽發力,也定有療熱之法。我猜前輩們的慘狀,我部這一武功當是對人本身有極厲害的要求,修行中或會有劇冷劇熱之象。前輩們大多是能忍冷便不能忍熱,能忍熱便不能忍冷,是以終無一人能通達此功。可公子卻是二者都有韌力,或許還能真有意想不到之得,甚至於能解去公子身上須彌禁製,也未可知。”
昭元一笑,道:“正如夫人所說,我等皆是明白人,那麽夫人也就不必再說這些好聽話。在下現在便已決定盡我之能,為你部試上一試。不過在下還是有一條件,卻望夫人答應。”
萬王之王 第三十四回 欲創神功難幾度(三)
寶相夫人見他有答應之意,登時大喜過望,忙道:“公子之條件,妾身不問已知。公子如願盡心一試,妾身自然便當強力約束手下,從此杜絕挑撥之謀。便是妾身與先前諸長老徹底翻臉,也在所不惜。不過先前之事,雖然確實是本部有錯,但我部冤屈實在是彌天。其事既已過去許多年月,還望公子不再追究。”
昭元歎了口氣,道:“雖說你們之冤苦不能成為你們挑撥別人之理由,但你們實在已是太慘,實在也經不起什麽報複。既然事已經過去,別人有了防備,你也算有誠意,那麽此事日後再不發生,也就是了。我既然說了此話,那便定然盡心為你們去嚐試。但你答應我的話,卻也盼不是隨口之言才好。”寶相夫人忽然麵向大海之方向跪下,莊嚴道:“我寶相夫人今天答應彌陀公子之事,天地為鑒。若我有違背,巨人之神殺我及全城人眾於萬世萬代。”
昭元見她極是虔誠,雖然不知她說的“巨人之神”是什麽,但想來定然也是與那婆羅門中的創造之神類似,乃是無上大神。待寶相夫人起來後,昭元道:“是否在下也應發一誓?”寶相夫人道:“若是別人,發誓也是無用。但公子既是親口鄭重答應,我是一百二十個放心。”
昭元搖頭道:“且莫對我太過放心。我雖然會盡力,但卻絕無把握。”寶相夫人道:“這等初創之事,本來便極凶險,從來都無一定之事。更何況,這還是把無數前輩都逼得走火入魔的奇功?公子但肯盡力,本部便已感恩不及,又怎敢一定要得成功?”
昭元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便帶我去看那些前輩們的遺錄罷。”寶相夫人道:“公子請跟我來。”說著拿起一盞油燈邊朝一側的洞壁照去。昭元緊隨而往,果見那石壁上有些刻下的字跡,隻是自己先前沒有注意,還以為是鑿洞時留下的鑿痕之類。
寶相夫人手持銅燈,順著他的眼神一路照耀。昭元先粗看了幾眼,見這一大片石壁上的字似乎都是人以指力所刻,而且字句深淺都有差別,顯然並非一人所刻。也許是一人忽然有了心,刻了幾句,隨後便又有人依樣如此,如此一句句延伸下去。先前所刻的一些字句還頗整齊,語句也甚是通順。但到後來,字跡卻越來越是潦草模糊,句意也漸漸開始前言不答後語,甚至有許多前後矛盾之處。再到後來,字跡已潦草微弱得無可辨認。
昭元心頭漸漸越來沉,暗想:“創世實在是難。這些人字跡甚是圓滑,運指便如同在絹冊上書寫一般自如,功力都是不低。其開始之句往往氣壓一切,一言便透我多年之疑,也足見他們智慧。他們這麽多人,最終一個都逃不了半途而廢的宿命,我難道就真能幫上什麽忙?”但旋即又想:“若不是這般難,她也不會不惜發此毒誓來賺我答應。唉,看來我隻怕有命進來,卻是無命出去。光是這些前言不答後語之處,便能讓我發瘋。”
寶相夫人見昭元眼神初時甚是興奮,但到後來卻越來越深沉,知他已明其中之難。這等神情乃是她自己見慣的,不免心頭微驚,忙道:“公子若是覺得頭目森森,那便是發狂前兆,不可再看。這幾世來,我族人多是過不了這第一關,後麵的自然更是無從修起。但好在大家也還算知道適可而止。”
昭元不答,隻是凝神細看細思。寶相夫人心中驚疑不定,伸手一推。昭元啊地一聲,轉過頭來,道:“夫人何事?”寶相夫人見他眼神雖然深沉,但並無癡迷之象,這才稍稍放下了心,道:“現在天色將亮,且先回去休息,待明日再來。”昭元若有所思地道:“無妨。我正思緒如潮,頭腦從未如此清醒,當可再多研習一陣。”
寶相夫人聽他言及“思緒如潮,頭腦從未如此興奮”,心中一驚,忙道:“你忘了?靈兒若是醒了見不到你,那便會如何?”昭元全身一震,似是從夢中被喚醒了一般,自言自語道:“正是。我怎麽能把她給忘了?”
他念著念著,忽然一驚:“我方才莫不是忽有狂態?怎麽靈兒這兩個字,忽在我心中有如重錘猛擊一般?”他想到這裏頭上冷汗涔涔,忙道:“既然如此,我們且先回去再說。”心下則暗暗慶幸:“幸好有寶相夫人提醒,不然我貪多貪看之下,隻怕不多一會便會發瘋。”
二人出來時星光已稀,已是要天亮光景。他們都怕冰靈早醒,自是一路緊趕慢,急急忙忙渡河回城。等趕到冰靈房中,見冰靈依然在熟睡。她在睡夢中,依然將枕頭抱住,還不時輕輕撫摸,似乎是當成了昭元。二人相顧一笑。寶相夫人道:“你且先休息,明日再說此事。”說著已飄然出房。
昭元走到床前坐了下來,隻見冰靈小臉上還掛著淚痕,顯還是當初勸自己不要走的時候留下的。他心頭一陣憐惜,便想伸手去擦去,但手至中途,卻又怕驚醒了她,隻好俯下身去細細看她,微微撫她秀發。冰靈緊緊摟著枕頭,小臉一側也是緊緊貼住,便如生怕失去一樣。她玉白肌膚中隱隱透著羞紅,似乎是熟睡之中有了美夢,極是可愛。
昭元忍不住輕輕伸出手去將她悄悄扶起,讓她靠在自己胸前,小臉也離自己更近,定定地細看她。冰靈細眉櫻口,身體柔軟若棉,貼在自己身上之時,自己便置身於一朵小小的彩雲之中,全身上下都和她一樣酥軟。昭元久久這樣摟著她,鼻畔聞到她身上微微的少女氣息,感受她那些微的呼吸,看著她那微張的櫻口,那似乎因美夢而漸漸微微泛紅的小臉,心中陣陣蕩漾,就如醉了一般。忽然,他嘴邊似乎碰到了冰靈柔嫩的臉上肌膚。原來他心神蕩漾之下,已不自覺地將頭伏底,在冰靈的小臉上親了一下。
昭元全身一震,幾乎險些就此放手,但隨即又連忙抱住。他身體小心翼翼地一格格彎下,將冰靈又輕輕放在床上。等他輕輕縮手時,胸中那顆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渾身都已是熱血直衝,幾乎無法控製住自己。
昭元已完全不敢再坐在床邊,急忙跑到窗口望向窗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自己本來也不是沒有親過冰靈,但那是在她額頭之上,況且自己那次親她時,心中全是憐愛和疼惜。可是現在自己親她之時,卻並非出於此,反而是跟自己當初想跟樊舜華親近時有些相似。跟樊舜華之間,也能說是純潔的兄妹之心麽?
昭元奮力定著神,忽然啪地打了自己一個耳光,但立刻又驚又悔。幸好再看冰靈時,卻是她依然熟睡未醒。昭元這才心下稍稍自安,一個念頭便越來越是明晰:“她當我是親哥哥,把什麽都交托於我,相信我,景仰我,依賴我,親近我,我怎麽能有此禽獸之想?我也飽讀聖賢之書,熟知‘慎獨’,難道在這獨處之時,便全然將道德信義全然拋諸腦後?昭元啊昭元,枉你還被她母女視為可信之人,你自問你配被這麽看麽?”
昭元想了許久,怨悔越來越是無可抵擋。忽然又一個念頭爬上心頭:“今夜寶相夫人說,‘你照顧靈兒之事,日後隻怕是既由得你,又由不得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想起寶相夫人此話時的神情和語境,隱隱覺得其中大有深意,可自己卻一直不敢去想。現在雖又想了起來,但卻是大有不同之意,而且一想之下全身都發起燒來,竟又有抑製不住之象。昭元慌亂之下,竟然運起清涼功法來,這才漸漸欲念全消:“夫人說此,不過是說我雖然願意保護她,可是卻未必便能保護得了她。我卻為何如此無恥,一味往別處想?”
又想:“看來其實不是夫人說話中隱著什麽,而是我心中本來就隱藏有不可見人的欲念。正因為我本身有鬼,才會每聽得一句自己不能立時領悟的話,就不自覺地朝自己所希望的地方想,全不顧別人的本意和世上常理。這實在是再也明白不過的自私之表現,我怎麽還經常理直氣壯地以為,自己是當然的光明磊落?唉,我立誌要去浪跡天涯,隨處所見便解救世人,自以為乃是天下間最大之無私。可現在看來,卻也不過是騙人騙己而已。”
想到這裏,昭元已是心冷如冰,隻覺這世界上的一切人和事物,包括自己在內,無一樣不虛偽,無一樣不可惡,無一樣不低劣。自己便如置身於一處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永遠也沒有出去的希望。
他想了一氣,越來越是氣悶,忽然一個念頭便如明燈一閃:“我本來非常疼愛靈兒,那是不假,而且無論別人怎麽說,我自己卻知從來都未超過兄妹愛憐。可是今天卻怎麽忽然如此衝動,做出如此事來?……難道……難道聖城中的那些武功,已確實讓我有了異念?”
昭元回想自己今天之思緒過程,越想越是覺得那些武功之句頗有可疑,心頭立刻便定下心來:“我說怎麽回事,原來是它們搞鬼。嘿嘿,我自己雖然不行,卻也不至於就齷齪到這種地步。”當下連連點頭,心情也忽然大大輕鬆起來,全不管這念本身是否合乎情理。
昭元轉過身來,再行走到床前,見冰靈依然安臥,與先前一般的可愛。昭元發覺心中再無衝動,頓時一喜,暗想:“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世界本來便是正誤均有,我又怎麽能全然免俗?如今經此一次,我有了警惕自我之心,從此對她便能從根本上待之以兄妹之心,反而再也不用擔心。”
但旋即又想:“我答應了寶相夫人,可卻隻一看就險些被迷如其中不可自拔,日後試驗定然九死一生。便僥幸不死,終於也還是難逃須彌禁製。嘿嘿,寶相夫人說的那些此功或可解禁製的話,隻怕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居然也還拿來引我。唉,我以後終於還是不能再照顧靈兒了。那什麽一輩子照顧,果然還是一句空話。我反正也沒多少時日,何不好好在這些日子裏多給她些快樂?那怎麽也好過我在黃泉路上後悔。”
當下昭元泰然走到床前,攬過冰靈在自己懷中,直接坦然而臥。這一覺睡得極是平實,待到醒來,天已是大亮。他揉了揉眼,卻見冰靈已在自己懷裏睜著大眼睛望著自己,而且一見自己醒了,立刻便又死死抱住自己,按住自己。
昭元笑道:“哥哥不想離開了,小妹不用怕。”冰靈不信,隻是努力將他下壓,眼中淚光盈然。昭元不好推開她,便也幹脆起不來,道:“小妹,哥哥真的不想走了,就留在這裏。不信你去問媽媽。”冰靈聽他說的鄭重,側過小臉看了看他神色,卻還是突然哭了起來:“我不信,我不信!你先前就說不離開我,可一見我到了家就馬上要走。你……我再也不相信你!”
昭元甚是慚愧,道:“那的確是哥哥不對。哥哥現在是認真的。”可冰靈卻依然不肯放手。昭元無奈,隻得道:“哥哥昨天晚上和你媽媽談了好久,我終於覺得還是舍不得你。再說了,哥哥還要幫你媽媽完成一套武功,做點事情,所以就留下了。小妹,你縱然不信我,也該相信你媽媽呀。再說了,你總不能一輩子這樣抓住我吧?”
冰靈小臉一紅,昭元立刻趁勢坐了起來。冰靈待要不依,昭元已搶先伸手將她從床上抱了下來,放在椅子上坐好,雙手按住她雙肩,故作正經地道:“哥哥這一次是說認真的,真的不騙你。呆會媽媽來了你就知道了。你要是再不相信,哥哥隻好點你穴道去找你媽媽了。”
說話間忽然門外一個聲音道:“靈兒醒了?公子也醒了?”正是寶相夫人前來。昭元和冰靈同時歡叫了一聲,各自站起。門口開處,寶相夫人已是極近。顯然她已在此站了一氣,那麽先前那些話,她自然也已是聽見了。二人想到這些,都是臉上微紅。
寶相夫人笑道:“靈兒怎麽連媽媽都不信了?”冰靈臉一紅,撲上去不依道:“媽媽!”卻又回頭望著昭元,簡直就象是在擔心昭元能在這一瞬間逃走一般。寶相夫人道:“靈兒不必擔心。你看看他見我的神態,也該知道他確實是已經答應留下了啊。”
冰靈看了看二人的神態,見二人確實已全然不是昨天那幅敵對之樣,才真正放下了心,撒嬌道:“媽媽,你怎麽把哥哥留下的呢?”
寶相夫人伸出一指在她臉上重重刮了一下,笑道:“媽媽有什麽本事?其實是你留下的他。媽媽跟他說了很多遍,說他一走你就會天天哭,他想來想去,越想越怕。最後這個連大梵天都不怕的人,終於還是怕了你哭了。”冰靈臉上飛紅,正想爭辯,卻又怕媽媽借勢說出更多的取笑之言,隻好將頭深身埋入寶相夫人懷裏,拚命撒嬌。
二人嘻笑之際,昭元已道:“夫人前來,靈兒不再擔心,那是再好不過。既然已無誤會,不如一會就再去那裏如何?”冰靈道奇:“去什麽地方?是去創什麽武功麽?”昭元看了看寶相夫人,見她微微點了點頭,便道:“不是創,是研習一下你部中前輩先人的未完遺錄,看看能否讓他們的心血不再白費。”冰靈喜道:“真的嗎?那我也去!”寶相夫人正色道:“那裏不是什麽善地,需要一個人麵對很多前輩屍首和陰森石壁,不是你小孩子該去的地方。”
冰靈擺手不依道:“我不怕!隻要和哥哥在一起,我不怕的,我保證眼裏隻看哥哥……不,還有媽媽。”說著臉上一紅,頭已朝寶相夫人懷裏縮得不見蹤影。
萬王之王 第三十四回 欲創神功難幾度(四)
昭元板起臉道:“你媽媽說的對。你剛剛回來,需當休養幾天再說。況且這等研習創世武功之事極其凶險,需當一人靜思默想,便沒你在旁邊都容易走火入魔。你若是在我身邊,定然又要撒嬌,那可就麻煩了。”冰靈一聽“走火入魔”四字,一下從寶相夫人懷裏伸出頭來,臉上似乎甚是不信。但她看寶相夫人神色,見媽媽也臉色鄭重,立刻便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撲入昭元懷中道:“那……我更要去了。要是你走火入魔,我……我……我也不活了。”
昭元先隻是盼嚇唬嚇唬她,不料弄巧成拙,頓時大悔。但話已出口,現在要改可就難了。雖然他一遍遍地解釋,寶相夫人也從旁開導說明,冰靈卻仍是哭個不住。昭元無奈,隻得道:“其實也沒那麽可怕,剛才哥哥是嚇唬你,哥哥會小心在意的。你不是說哥哥是大英雄,從來不會被任何困難難住麽?怎麽現在就又忽然不相信了,一定要在旁邊監督?”冰靈忽然抬起頭來道:“既然這樣,你還會被我在旁邊難住嗎?”
昭元一怔,一時無言以對;但再看冰靈的小臉,卻見那滿是淚花的大眼裏似乎有了一絲調皮的笑意。昭元心中一動:“我總當她是小孩子來哄,卻不知她其實也已漸漸長大了,隻是平時將聰明都隱藏了起來。難道真的是女孩子如果真聰明的話,平時就會裝得笨一點?”他正胡思亂想之際,卻覺冰靈正輕輕搖著自己的身體,滿眼都是企求之色:“哥哥,你不要去做這件事,好不好?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你會走火入魔。”
昭元歎了口氣,道:“其實哥哥就算不做這件事,也活不了多久的,還不如去試試看。那樣的話,或許能在自己身後為你們多留幾分活望,讓世間少幾分紛爭。”寶相夫人也道:“你哥哥是要為我們之部乃至天下人著想,這才不惜去冒此險的。靈兒,你也長大了,也要學學哥哥。做事的時候,不光要想著自己,還要多想想別人。”
冰靈低下頭去,良久才又幽幽道:“哥哥,你要是死了,你以為我還能活下去嗎?我隻想在這段日子裏天天快樂,你……不要離開我好嗎?”
昭元見她緊緊貼住自己,說話間滿是幽怨,渾身都在微微顫抖,忍不住輕輕撫她身體,道:“不是哥哥不想,實在是……”寶相夫人忽道:“既然如此,你不如就帶她去吧。不然的話,隻怕你根本便去不成。至於這事,本來便是希望渺茫,卻也無需太過在意。”
昭元心中一動,覺她所說也甚是有理。即然自己無法將她淚眼迷離地留在這裏,也就不能平心靜氣參詳武功,那還不如處之泰然。雖然帶她去或許不甚有利,但終比身在那裏心卻在這裏的情形要好。當下他隻好道:“好吧,小妹,哥哥帶你去。”冰靈大喜,跳起親了昭元一下,雙手摟住他脖頸嬌笑道:“我就知道哥哥舍不得我的。哥哥真好!”昭元見寶相夫人在側,甚是尷尬,但見冰靈如此開心,卻也不忍掃她之興。
寶相夫人微微一笑,道:“好了好了,去用飯吧。早點出發,也可免得太陽太熱。”冰靈和昭元起來甚晚,三人用了早飯,便已近晌午時分。等再次來到那骷髏島,白日之下,但見那島與周圍各島便如一塊塊翡翠一班,座落在昏黃的河水之中。從岸邊遠遠望去,那島除了甚大甚陡之外,實在也無任何異處,確實不易讓人想到這上麵居然有一座骷髏城。
到得島上,那原來阻攔外人的柵門已先開啟。那些看守的人都已在兩旁等候,並無阻攔之意,顯是早已知道了眾人要來。寶相夫人道:“其實這島四周都有了望之人,了望時都是從樹間而望。外麵一有情形,島上便已有備。”
冰靈第一次來這裏,見到遍地的骷髏,嘴上雖說不怕,小手卻緊緊抓住昭元,身體也貼得極緊,害怕之意無可掩飾。昭元心中暗笑,但見她確實膽小可憐,便給她略略講了這裏的來曆,這才令她稍稍放下了心。三人這次多帶了鬆明火把,自是準備多呆一氣,好好研習。
等到了那密室,昭元一一照看,卻見除了前一晚寶相夫人照給自己看的地方外,其他的四壁也有斷斷續續的語句。甚至於某些石棺的外側,也都藏有些句式。但這些語句都極不連貫,看起來似是偶爾一有念頭便即刻上,甚或是瘋狂之下的所刻也未可知。
昭元倒吸一口冷氣,暗道:“莫說要我去創去續,便光是整理這些,令其語意通達,便已難上加難。”他轉目一看,卻正碰上寶相夫人和冰靈都在怔怔地看著自己。寶相夫人眼中盡是期盼之色,似乎還有一點擔心之意;冰靈眼中卻是全無擔心,滿眼具是佩服和羨慕之色,似乎便覺昭元一定能將這些都早早擺弄完似的。
昭元暗暗歎了口氣,道:“人言盛名累人,真是不假。我還無甚盛名,隻不過被她母女二人隨口說了些欽佩之話,居然就被累得隻能前進,不能後退了。那些成名數十載的大人物,不知是怎麽熬過的?但既然此事或能略少紛爭,我命反正也不久長,怎麽也需一試。”
當下昭元閉目默想了一會,覺得詞句最為通順的,還是要數先前寶相夫人引領自己看的那裏,便又到那石壁麵前細細從頭研讀。他這次心頭已有備,不再每讀一句便細想其意,而是力求先將這一片文字中,尚能辨認之部分全數盡量讀順,而後再總體去慢慢察究其內之義。寶相夫人見他不時主動回過頭來,向自己微笑,說上一兩句話,知他心中對入魔已有警惕。因此,也就不用每隔一會便出聲打斷他的思緒。
待昭元勉強將這一段讀順,又在其中與寶相夫人探討了一些不太懂之句法,已費了大半日時間。等結束時,外麵已是夜色蒼茫,自然便有人提請三人回城用飯。寶相夫人猶豫了一下,隻淡淡問了一句昭元總的感覺。
昭元口上含糊以對,心中卻大是慚愧:“唉,費了大半日時間,自己依然隻是勉強讀順這幾十句而已,連細想都還不敢多想。若要說理解,隻怕還差得遠。看來寶相夫人之望,隻怕是要落空了。”到了晚間,哄得冰靈睡下之後,昭元自己心中卻怎麽也無法平靜。一時間,他滿腦中都是那些文字在盤旋不去,可卻又舍不得將其驅除。如此直過了半個多時辰,依然是個不醒不眠、昏昏沉沉之態。
昭元一遍遍琢磨著那些已知文句,隻覺這些都是極艱深之武功至理,幾乎不下於那未被注解的昊陽神功之晦澀。那麽若要真懂其意,光靠強記以及破解神文的辦法隻怕行不大通,肯定還需仔細結合經脈之理,一邊習練一邊思考。但習武之人,腦中一思運氣法門,身上自然便會真氣隨之而動,若是思考有誤,那便危險之極。真到那個時候,隻怕未必能輕易保持清醒。
昭元想來想去,終於還是抵不住心中之念:“我隻用五分心神來思考,另外留五分以備。況且自己受了禁製,不能深層運用內力,便是真氣有岔,也無大礙。”
當下他便端坐身體,平心靜氣依那法門而行。這才一實行,立刻便覺那法門所說大是有背常理。但問題是若真的試著依其而運,真氣卻也真的能隨其所說動上幾動,而且居然並沒觸動那須彌禁製。昭元大是驚奇:“莫非不依平常法門,那禁製便即失效?如此說來,那還真能解除禁製了。”他好奇之念既起,不一會第一段完成,便又依第二段運氣。
這第二段卻更是奇怪。先前之一段雖然也是與常理相背,但畢竟也還是教人真氣行走經脈。可這第二段,卻根本就是教人將真氣逼得行走於經脈之外。
昭元才運了幾句,突然覺得頭腦熱血一衝,真氣架駑不住,心頭極是煩惡難忍,說不清那種感受是熱是寒。片刻之間,他五髒六腹都似要被翻過來,經脈內外真氣都是亂湧亂突。昭元大驚失色,連忙運起清涼功法,許久之後,方才平靜下來。他回想方才情形,知那邊正是走火入魔之兆,不免大是後怕;伸手一摸額臉,手上臉上都已是冷汗涔涔。
昭元默然半晌,暗道:“這明明就是要將人經脈扭轉之法,怎麽還被他們稱為武功秘錄?雖說天下各門內功修習不慎都易走火入魔,可畢竟通篇都是順應人體經脈,以發其潛能。可這一篇卻是從一開始便教人歪曲經脈,那可是奪天地之本來造化,焉有不走火入魔之理?這功法可真豈有此理!”
但他轉念一想,卻又覺有些不對。創這些功法之人都是有大智慧之人,豈會無為而發?況且這又是他們為本族嘔心瀝血所作,豈會存心害自己和族人?再說了,那些人大都是練了十幾年幾十年才走火入魔的,自己怎麽才練了個把時辰,便有如此之象?
昭元想來想去,知自己練法必然有誤,便想先行放下,待明日見了寶相夫人後再請教。但躺下許久,卻依然無可入眠。
他生怕翻來覆去驚醒冰靈,索性睜開雙眼直望紗帳之頂,腦中浮想聯翩:“師祖原來曾略略說及過武功正邪之別。他老人家曾說,武功既可說有正邪之別,亦可說無正邪之別。說無分別,乃是因為武功修煉多是嚴於待己,才能激發潛能,其本質乃是一路。說有別,則是因為有的武功雖然威力極強,修行迅速,但卻往往過分倚重摧殘個人心性,以至於到了虐己虐人的地步。久而久之,功成之後便易成嗜血狂魔。而且這類武功往往因為過於虐己,對自己身體暗有莫大之害,往往會導致英年即逝,跟練武的一大宗旨‘驅病強身延年益壽’完全背道而馳。三百多年前的周穆王時,曾有一位魔頭不到三十五歲便無敵於天下,數年之間連殺天下聞名劍客三十餘人,不可謂不厲害。更可怕的是,他經常發功後殺心大發,無可抑製,連對手的妻子兒女、旁邊的無辜過客也一並殺戮。由於他全無武林中的高手風範,終於導致了武林中幾次大圍攻。但每次圍攻都被他力戰而逃,反而圍攻之人每次都死傷大半,根本無人能製。可後來他卻忽然間曝屍荒野,死狀極其可怖,後來才知是真氣異動之緣故。因此,此類武功因為多是害人害己,是以才被歸入邪功一類。如此說來,他們創這個有逆常理的武功時,不正是一個個滿腔悲憤,一味追求蓋世無敵的時刻麽?莫非他們根本就是落入了過分執著,過分虐己虐人的死胡同?”
昭元想到這裏,越來越覺有理,暗暗歎道:“難道他們數百年心血,根本就是一場空?這對他們來說,是否太殘酷了些?”忽然又想:“要說其虐己過甚,這‘過’字似乎要到第二段才顯現出來。那第一段垂垂數百言,看起來本身便似是一篇完整的運氣法門。雖然其與平常不同,但我依樣運來,不但並無異狀,真氣似乎也有加強,而且那須彌禁製似乎也未見發作。我何不就先多運幾次,看看效果再說?後麵那些過於自虐,應該並非善篇,我不練便是。”他想到這裏,便又依樣搬運周天,駕輕就熟之下,不下一個時辰已是兩個周天。功圓之後,但覺全身真氣流轉,較之前個把月自己半死不活的狀態要好上許多。昭元心下大喜:“莫非這還真是一個破解禁製的好法子?”
當下他便果然導引真氣,向那梵天所製之處衝去。不料真氣才到一禁製之處,忽然全身所有被禁製部位都陣陣劇痛,每一處都如被死死釘了一根無形的鋼針,處處深透骨髓。那股真氣更被被釘得無可流轉,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得。昭元大驚,連忙極力回轉內息,卻忽然心頭一陣煩惡,喉頭微甜,似是內腑已滲出鮮血。
昭元頭腦一陣暈眩,喉下鮮血雖陣陣上湧,幸好心頭卻還保留了一分清明。當下他急忙放鬆內息,強忍那刺痛之感,將全身餘力都用於運清涼功法。終於,他身體慢慢放鬆中,那停滯的內息也慢慢開始消隱,刺通之感也慢慢消減。許久許久之後,才消失得感覺不到。
昭元籲了口長氣,暗道:“好險!每到危險關頭,總是這清涼功法救我性命。唉,杜先生雖然過世,其恩澤卻依然時時惠我。”這時他已說什麽都不敢再練了,隻能老老實實和衣而眠,連睡夢之中依然後怕不已。
這一覺他自是早早便起,草草洗浴之後,便去見寶相夫人。寶相夫人一眼便看出他氣色有異,問起原因。昭元如實以告,寶相夫人也不勝驚駭。冰靈似懂非懂,但見二人臉上都有憂色,當下也勸昭元不要再去試。
昭元想了想,道:“我猜是我全然不通天竺之功力傳統,一時貪功冒進,才有此患。那些前輩們都是十餘年後才出的岔錯,我一開始便有危險,肯定是理解有誤。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其言過簡,導致我不太明了。也許那些前輩們認為,有些省略的地方在天竺乃是常識,根本不用細說,但於我卻是大有疑難。夫人不如給在下先講一講天竺武功的基本道理,或許能有些幫助。”
寶相夫人也覺有理,當下便道:“我雖受的主要是本部和刹帝利、婆羅門的教養,但想來其他諸階層也是大同小異。說起天竺武功,其源泉乃是瑜珈之術。”昭元道:“莫非便是那些街頭藝人之術,比如說通臂之術?”
寶相夫人笑道:“街頭藝人之術不過是皮毛,說是也是,說不是也不是。通臂之術倒確實是瑜珈術中到很高階層後的功夫。練到了這一階段,人全身上下許多部位都可較普通人靈活多變,普通人看來自會驚歎不已,但行家看來卻也並不為奇。”昭元點了點頭,道:“我那日與大梵天爭鬥時,他全然不回招相護,腰卻突然間猛然一縮。我那一掌落了空,隨即便為他所擒。看來他也是用此術了?”
萬王之王 第三十四回 欲創神功難幾度(五)
寶相夫人道:“正是。這是縮身術,修行比通臂之術更難。大梵天是天竺百餘年來的練武奇才,自然對此不在話下。公子能敗他左右脅侍,雖然未必能及上他,但若能知曉些瑜珈道理,有了防備,那便怎麽也不至於在一招之內便為他所擒。”昭元心道:“其實當時我未必能打敗他任何一個脅侍,不過是先驚了他們一下而已。”但這話倒也沒有專門提出直說,隻是問起瑜珈術的種種基本道理。寶相夫人自是一一解答。
昭元並不理會那些修煉後的功效,卻是對那些修習法門甚是關注,每樣都是細細推敲,問了又問。等知道的漸漸多了之後,他便覺此功雖在中土之人看來甚是怪異,似乎與人之本體大有違背,但若仔細一想,卻也並非全不可能。
昭元想到這裏,腦中便起了一個念頭:“看來天竺武學雖然最後當與中土殊途同歸,但修習路徑確實還是大異。我昨晚修的那一路功法與中土大有違背,或許在天竺人看來,卻並無那般奇怪。如此說來,我若要研習這一武功,還是先從天竺一脈入手才好。不然的話,連其基本內涵都不能領悟,那所謂‘不受影響眼界寬廣’之語,便充其量不過是全無所知的代名詞,徹底要成笑話了。”
昭元初聞瑜珈秘奧,新奇之下,自然頗覺此功大是奇妙,欽佩之情溢於言表。寶相夫人卻忽然歎道:“隻是我所說這些法門,雖然是由內而外,但終其所之,卻還是偏於外功。故老相傳,一位集先世瑜珈功夫之大成的遠古高人臨去世之際,忽然有所感悟。他說或許世間還當有一種內瑜珈,乃是由內而內。若是能貫通內外瑜珈,當能換人筋骨經脈,明心見性。當然,此是傳說,也不知是真是假。不過當初我部中長老們所精研的這套武功,起意便是想將這一傳說賦予現實。隻可惜,他們後來終於無可實現,反而浪費了數百年的心力。”
昭元心中一動,覺得寶相夫人此話甚是有理。那石壁上語句的第一段便有些違反常理,第二段更是莫名其妙,其教人內息運轉更是稀裏糊塗,有些地方根本便不循基本經脈。難道其本來之意,還真是想要“改換經脈”?可經脈乃是人生來固有,強行改變,乃是逆天而行,自然易入邪道。那些仁人智士個個練得發瘋,肯定多半跟此有關。
昭元想到這裏,心中一陣猶豫,但終於並未明言。隻聽寶相夫人續道:“這些道理說來也容易,也並非什麽秘密,可說但凡天竺武人,簡直人人知曉。公子本已是當世高手,自然是一點即透。不過這些是否有益於公子的研續,那卻要看公子自己的了。”
昭元點了點頭,道:“是否有用,現下還難說得很,但怎麽也不會有害。今天我們既然攀談已久,不如就用過晚飯之後,再去隨意看看罷。”冰靈聽說要晚上去,想起那裏骷髏遍地,心中有些害怕。但她見昭元確實是有要事,便也隻好壯起膽子前去。
寶相夫人想的甚是周到,多多準備了幾個大燈籠,冰靈害怕之意才稍減。但真正行走之際,她卻依然是緊緊拉住二人之手,走在中間,連眼睛也不敢四處亂看。三人到了密室,昭元自然再去細細觀看那四麵有形無形之語。這一次他不管其意如何,隻先行死死記住,直到覺得自己回去後已可默出,才回轉而來。
哄冰靈睡了之後,昭元便開始默寫那些語句,而且隻按自己記憶的順序來默寫。不過兩個時辰,便已默完,居然也有二三千言,寫了足足十幾尺從茶馬古道買入的名貴絹布。
昭元望著那些絹布上的字跡,默默回想白天寶相夫人所演的瑜珈術的道理,一字字對照思索,卻又嚴格提醒自己千萬不要隨之練習。他每閉目沉思良久,便將自己先前所寫的改上幾個字。如此無數遍,直想得頭痛欲裂,才略略改好了第一段。這時他再通讀一遍,果覺似乎近情理了許多,若是以天竺之思去想,便已不怎麽違背常理了。他這時心神疲累已極,想起貪多不得的道理,便幹脆擲筆入睡。這次心中甚是充實,自然睡得安穩。
次日昭元先將修改之後的一段給寶相夫人看,寶相夫人大加讚賞,也覺得新的好了許多。她思考良久,也改了幾字,並說了些解釋。二人如此邊思邊改,不知不覺中又到了傍晚。這時能改的都改了,不通的依然不通,於是用過晚飯後,三人便再行上島,想去看看還有什麽可解之因。
然而這次到島上左看右看,甚至征得寶相夫人允許,連其中的石棺都揭開看了,卻實在也無什麽可以提示之物。昭元無奈,隻得怏怏回到房中改第二段。如此數日,每一日能改動的越來越少,也越來越慢。眼見連續幾日一籌莫展,昭元嘴上不說,心中卻越來越鬱悶。
又過了幾日,仍是無可深入。掐指算來,昭元離那傳說中的須彌禁製發作之日,已是不足兩月了。雖然這禁製發作的事本身也隻是傳說,但這些時日裏,那透骨之寒確實隱隱有微微加強之跡象,不知是確實快要發作,還是昭元那日妄動真氣衝穴,導致早早引發了它。但不管怎樣,卻顯然越來越是不妙。當然,昭元表麵上絲毫不敢表現出來,從來都是說一如以往,以免冰靈擔心。
這日昭元待冰靈睡熟,獨自對著燈火獨坐。他望著燈火和那絹布發怔,思緒慢慢地越來越遠。自己這些日子來一事無成,很可能是要辜負寶相夫人對自己的囑托了。雖然自己有言在先,並沒說自己一定要有所成,可若是真的不成,自己於心何安?況且如果這樣,那些屬下定然難消挑撥之念。寶相夫人縱然彈壓,隻怕也隻壓得一時。
昭元望著那躍動的燭火,正在自怨自艾,忽覺一個大膽的念頭竄上了腦海,頓時熱血沸騰:“此事他們本來便未完成,乃是未盡之業,我又怎麽能隻想在未盡之業中找完成之業?我隻在他們所遺之中尋找,那麽無論如何便難以超過他們本人。這道理本極淺顯,隻是我卻一直都有極依賴之想,這才導致無法超脫。我總覺得一切都應是那些智者做好試好了的,自己依循便是,卻不想若人人都如此,隻想躺在先人身上睡覺,這世界又如何發展?這本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自然需要無數人不惜生命相試。前人那麽多不不惜一命,我一個將死之人,還去怕什麽死?昊陽神功如此艱難,可曆代大祭師代代苦研,不還是被創出來了麽?這武功雖然艱難,我縱然沒有希望全然領悟,但卻也可做一番中間階梯。便試失敗了,後人知道此路不通,不再白費氣力,我這一生也就沒白活。”
昭元想到這裏,又看了冰靈一眼,暗想:“我若不練,不過多活兩月,她終還是難逃被追殺或是輕蔑之命運。那時候我已無可保護於她,她族人武功也自不行,她可怎麽辦?若是我練了,雖然有凶險,但畢竟還能有萬一之望。她總歸是要痛苦一次的,又有多大分別?況且我這些日子來不再練功,隻專門細想瑜珈真義,似乎已有所得。我若是隻先細練第一段,或許便並無多大風險。”
昭元心念已定,便不去想意外之後冰靈可能的悲傷模樣,隻平心靜氣地回想自己那日所遇之凶險。待將那日前後因果都仔細想透,便覺自己若隻練習第一段,好生將氣盡量具足,不去衝那穴道,或許還能更有進境。當下他導氣歸元,緩緩而動,盡力避免那些被製之處。等結合這些時日自己對瑜珈的所思所得,行了兩個周天,果然又是神采亦亦。
昭元知練內功最重要的便是基礎要紮實。那些人十幾年才入魔,說不定便是練第一段十幾年後才練第二段、第三段的。自己若不好好先行加強基礎,隻怕後麵的碰碰便死,那可如何是好?當下他毫不鬆懈,堅持練習,但覺全身真氣奔湧不斷,恢複極是迅速。又練一個時辰後,他竟然覺得身上昊陽功力漸漸續起,已很象是恢複了一二成功力之象。
昭元驚喜莫名,不及睡覺,苦苦而練。可是再要有所進境,卻是非要再行過那些被禁製之穴位不可。而隻要微一嚐試,便即痛入骨髓,不得不退。昭元一次次苦苦忍受,最後卻仍是煎熬不過,終於還是隻好放棄。
他歎了口氣,看看天色已是拂曉時分,隻好先行睡覺。這日用飯間,寶相夫人見他神氣既似充足,卻又似極是虛弱,知他定然又強行試著練過功。她心下有些過意不去,便道:“公子昨夜定然又大大費力神了,隻怕還遇到了許多凶險。其實此事極難,公子肯如此盡心,我等已是感激不盡。況且公子已然整理了第一篇,妾身修來確實大有助益,並無入魔之兆。說起來,這便已是對本部大有恩意了。公子千萬不可輕易嚐試太過凶險之事。”
昭元歎了口氣,道:“那第一段怎麽說都隻是入門之思,雖然無害,隻怕也並無大益。我忙了這麽些時日,到頭來對後麵依然是無從修起,簡直就是一事無成,實在慚愧。”
寶相夫人道:“公子盡了力,我部人人感激。這等無可一定之事,怎能強求結果?我觀公子近來過於疲累,早想請公子休息,但又不好打擾公子。不過今日乃是妾身母親忌日,妾身要帶靈兒去拜祭一番。公子不如就陪妾身母女同去一趟,當是散散心如何?”
冰靈一聽是要祭拜外婆,道:“原來外婆之陵就在附近?那我一定要去看看!”說著轉頭看著昭元。昭元不待她出言相求便笑道:“放心,哥哥也去。你去了,哥哥怎麽能不去?更何況哥哥一輩子就是給人主祭的命,你們要去拜祭,哥哥不去怎麽好意思?”冰靈大喜,道:“好啊好啊,哥哥去看外婆,外婆一定很高興的。”
寶相夫人笑道:“為什麽哥哥去看外婆,外婆就一定很高興啊?”冰靈一頭紮入她懷裏撒嬌不依。寶相夫人笑道:“好好好,哥哥來見媽媽,雖然跟媽媽頂了嘴,可是媽媽還是很高興的。這樣看來,哥哥去見外婆,外婆當然也會很高興了。是不是啊?”眾人哄笑聲中,冰靈更加抬不起頭來。
眾人備好了香燭等物,按照他們的習俗,夜間才前去。那陵墓所在,卻是在另外一個河心小島上麵。這島卻比先前骷髏島要小得多得多,也要隔好幾個其他小島,橫直都不過數十丈,雖在夜間,其大略全景依然一目了然。待到上至那島,才走十來丈,便隱隱看到那正中心一座陵墓。那墓雖不甚高,從島外麵全然看不出來,但走到近前時卻仍覺宏偉。
昭元擺好香燭,任由她二人哭拜,心頭暗想:“我與冰靈兄妹相稱,寶相夫人是我長輩了,她母親自然更長。說起來人死為大,便沒這層關係,我也當去拜上一拜的。隻是這位太夫人不知道究竟是何來曆,是否又曾與那些挑撥之事有關聯?嗯,這禮卻不忙行。若是實在當行,日後再補也是一樣。嘿嘿,這當大祭,也是有好處的。行禮之事該當如何,都是我說了算,無人能來說我。”
昭元得意過後,再看過去,隻見寶相夫人哭得甚是悲切,冰靈也是淚眼迷離,母女連心之悲表露無疑。昭元心頭感慨,生怕自己想起母親,便轉頭朝墓的另外一側走過去。不料他才走幾步,便是心頭一驚,因為這邊似乎也有幾堆香灰的微微痕跡,而且似還甚新。
昭元第一個念頭就是:“此地還有人來?”但轉念一想,卻又覺甚是普通:“太夫人地位尊隆,自然有人常祭。此灰不在正位,想來是自知非她親屬,隻敢旁祭,不足為奇。……不過還是先問問為好。”
他等二人哭拜已畢,便道:“夫人平日可曾指派別人前來祭拜?”寶相夫人道:“沒有啊。母親性情寡淡,從不喜人多,才當了幾年正位就逝世。她遺命不可費力祭拜,所以每年都隻是我一個人來祭。”昭元拉過她們,指向那堆香灰處道:“那可就奇了。你看看那是什麽?”
寶相夫人見那香灰雖然隱蔽,但卻顯然是有人新在此祭拜無疑,頓時臉色大變,高聲道:“誰人如此大膽,竟然私自上來?”昭元道:“此人既然來祭拜,自然也非歹意,乃是對表示太夫人的景仰。夫人莫非要加刑罰?”
寶相夫人道:“雖然是一片好意,但我部中向來號令極嚴,斷不可自作主張。否則我部處境如此艱難,哪裏還能延續這許多年?此事絕不可姑息。”說罷便朗聲道:“何人私自上島,自己出來,便可從輕論處。不然嚴懲不怠。”周圍卻仍隻是夜風習習,絲毫沒人相應。寶相夫人又道:“我知你並未遠離。此島如此之小,莫非還要本夫人親自來一下下搜,你才肯出來麽?”周圍卻仍是毫無動靜。
寶相夫人提高聲音道:“你真的要本夫人親自搜索麽?”她連說兩遍,仍是無人相應,隻有一些夜宿之鳥被她聲音驚醒,紛紛飛騰。寶相夫人臉現怒色,忽然飛身躍往樹梢,四下觀望。她於樹間奔行,足尖若即若離,隻是稍一停留,便即換下一棵樹,便如白猿掠樹一般。林間鳥獸之類,都是驚懼飛騰。可她繞島一周,卻依然一無所獲。
寶相夫人奇道:“莫非他剛巧就已離開?”昭元心中一動,忽然高聲道:“朋友若是還未離開,想來定有擺渡之舟泊於島岸。此為明顯之物,便是藏在岸上的另外隱蔽之處,也無論如何不能如朋友本體一樣隱蔽。若是朋友不願逼寶相夫人發令全河夜搜的話,還請先現身出來,大家說明白的好。”
萬王之王 第三十四回 欲創神功難幾度(六)
昭元話音甚大,雖不甚響,但全島處處皆能聽到乃是無疑。然而他發完話後,耳中卻仍是水聲微微,夜風連連,顯然仍是無人回答。寶相夫人道:“公子去沿島岸往西而搜,我往東而搜?”昭元點了點頭,看了冰靈一眼,道:“小妹,你跟媽媽走,比較安全。”
冰靈眨眨眼睛,呐呐道:“我想跟哥哥一起走。”寶相夫人道:“如此也好。你就跟你哥哥一起,守在我們來的那條小船旁邊。若有動靜,喊就是了,不必去搜尋。這島我比較熟悉,還是我去好些。”昭元點了點頭,道:“如此也好。”說罷三人便自先到那小船停泊之處,隻見浪平舟靜,全無異狀。寶相夫人自去搜索。
過了好一會,仍然不見寶相夫人過來,昭元心中漸漸擔心起來:“這小島不過巴掌大小,怎需這麽久?難道她被困住了?”冰靈也漸漸不安起來。昭元雖是聲聲安慰,但心中卻也難以說服自己。
又過了好一會,竟然仍是全無聲響。昭元沉吟道:“小妹,媽媽可能有點麻煩,我們也去看看吧。”冰靈點了點頭,二人相攜順岸而行。但行了幾步,昭元忽然心中一動,輕輕抱起冰靈,示意她不要說話,自己則輕輕朝島上太夫人陵潛去。
果然,行不幾步,便見前麵似乎寶相夫人在跟一人對立說些什麽。昭元正猶豫間,忽聽一個蒼老的聲音道:“不用潛伏了。你們既已發現了老夫,那便出來吧。”那聲音極是古怪詭異,幾乎不象是人能發出的。
昭元知自己已被發現,便堂而皇之拉著冰靈走了出來。他見寶相夫人似對那人甚是恭敬,心下疑惑,但也隻是先一拱手,道:“見過前輩。”說話間打量那人,卻見那人也是一身黑衣,不露頭眼,遠遠望去,確是極難發現。那人旁邊放著一隻小舟,想是為了躲避自己的搜索,將那小舟搬了上來,藏身於太夫人陵側。自己若非剛才忽然心中一動,隻怕在下麵轉上幾圈也全無所得。昭元見寶相夫人似乎全無怒意,反而對自己似是臉有慚色,便幹脆直直問道:“前輩莫非便是寶相夫人的授業之師?”
那黑衣老人微一點頭,微笑道:“小夥子還算不笨。知道連她都找不到,自己再去找也枉然,居然直上這裏,讓我一時無可躲避。你既能由她幫老夫作弊的事,直接猜出老夫的身份,也還算個人材。嘿嘿,難怪連大梵天也舍不得殺你,燃燈也想收你為弟子。隻是年輕人恃才傲物,卻是要不得。”昭元知他不滿自己不向他行禮,但也裝作不明白他話中之意。
寶相夫人道:“靈兒,這是太師父,你過來磕頭。”冰靈聽幾人對答,知這便是曾為母親之師的那位婆羅門長老,當下拜倒在地磕頭。那黑衣人站立不動,坦然受了她一拜。寶相夫人道:“師父,您老人家心地慈悲,肯在阿母身後眷顧我等,幫徒兒穩住大位,徒兒萬分感激。現下徒兒等又遭生死大劫,還望您老人家再發慈悲。”
那黑衣人歎了口氣,道:“不是為師不幫你,隻是為師確實不知須彌聖手的解法。而且就算知道,這聖手乃是須彌神功所注,梵天更是不惜耗損真元,多隱暗關。解起來若非梵天本人,定然也是極難極凶險。唉,這哪裏是能說解便解的?”
寶相夫人道:“徒兒知此事甚難,但師父地位極尊,若是師父都不肯援手,那麽此子定然無救。此事關乎我族大運,若是此子身上禁製不解,隻怕我全族都難逃厄運。師父一向慈悲為懷,難道就忍心看著母親後嗣絕滅?”
那黑衣人默然不語,許久才歎息道:“當初,隻是因為你母親救了為師性命,又暗中幫為師全了教中顏麵,半威脅之下為師方才答應教你。但為師並無子嗣,你又聰明好學,為師對你,實也是半有兒女之心。便是你母死後,為師也從未就將你等拋諸腦後。這等之事,為師若是能幫,又怎麽會不幫?隻是此功確實是婆羅護教神功,又是大梵天傾力下手,隻怕是除了梵天本人外,別人都無能為力啊。”
寶相夫人黯然道:“難道便真的全無辦法麽?”黑衣人道:“其實還是有一個辦法的。我先曾說此子過於剛毅,不肯屈節,若是……”昭元忽然冷冷道:“我一生光明磊落,絕不肯身入婆羅門,做欺壓其他階層之事。”
那黑衣人看了他半晌,道:“老夫非梵天說客,不過就事論事。你雖然有些小聰明,但卻不知變通,自己吃虧也就罷了,卻要連累她們族人。你若是向梵天認輸,他愛你之才,絕然不會殺你,日後說不定還會托付大位。你雖身在婆羅門,心亦可行普善之事。那時你身居高位,自然令行如山,豈不比你現在要強上許多?”
昭元道:“婆羅門立教千年,早已根深蒂固,又豈是一人所能改變的?我便真被立為大梵天,到底本非此地之人,無根本勢力支持,極易為人所圖謀。我地位既很容易不穩,那麽大半精力就都要被花來鞏固大位上,哪裏還能做多少事?便如你所說,我大位鞏固,去行我所做之事,若是要不被旁人察覺,必然不能大做特做,還要多多掩飾。這樣一來便不能放手大幹,一來對她們所助甚微,二來還要行許多等級惡事以遮掩,所罪隻怕還不及所功。若是要對她們助益略大,天長日久定然易為人所覺。一旦為人察覺,立刻便會有逼宮之舉,而且還會將她們數百年的藏身之地方露於眾人之前,隻怕更加危險。天竺人人狂熱,視之為理所當然,我便將其全殺也未必能成得了事,隻會徒然多惹殺孽。況且大梵天行事,豈會沒有後著?我若一去,隻怕真的要終生成他奴仆了。”
那黑衣人緩緩道:“我知你不肯居於人下,但這人下之日不過是一時。身為老人,我很明白老人的心事。大梵天並無子嗣,也無徒弟,日後你很可能便可接他尊位。那時你為天竺至尊,自然不是居於人下。”
昭元冷冷道:“前輩不用避重就輕,我非不願居於人下。當今天下能人異士,能為我師者數不勝數,我居於他們之下,並無任何不願。但我卻絕不願做那等妄稱神意、以殘虐人性為本真教義的至尊。”那黑衣人默然不語,一時間一片寂靜。
良久,那黑衣人才又道:“婆羅門未必都是此等之輩,否則我也不會肯教她武功了。大梵天也未必便如你所想的這般,專以殘虐人性為樂。”昭元道:“若不如此以為,卻又如何以為?你肯信他,我卻不敢。”他說著說著,見冰靈雖然緊倚著自己,但盈盈弱質仍是在夜風中微微發抖,想起當日她為小丐時為街市之人欺辱的情景,心頭更一陣忿怒。他熱血上湧之下,幹脆再也不看那黑衣人,隻是低下頭去輕輕安撫冰靈。
那黑衣人歎了口氣,卻不說話。寶相夫人看了看昭元,又看了看那黑衣人,道:“小孩子年輕氣盛,說話不知尊長,還望師父莫要見怪。”那黑衣人擺擺手,緩緩道:“不妨。年輕人若全無氣節,那便不是年輕人了。此子所說雖然稍顯幼稚,但也非全無道理。不過我教教義雖然確有不是之處,但卻還遠不至於專以殘虐人性為樂。”寶相夫人低頭不語。那黑衣人矗立良久,忽道:“你說起此子若是能不死,你部便多些活望,這卻是為何?”
寶相夫人道:“徒兒不敢隱瞞師父。我部中向有一功,但前輩們未能完成,所留凶險無數,修行者全都走火入魔。此子見識武功都是上乘,是以徒兒想請他來續上一續,碰碰運氣。但他身受禁製,不能親試神功,也就無從深入研習。若是他能恢複武功……”
那黑衣人忽道:“這門武功,可否讓為師一觀?”寶相夫人大喜,道:“師父肯予指點?”但旋即黯然道:“此功甚是危險,又極艱深。師父位尊,又已年老,若是……”那黑衣人道:“你不用說了。為師活了這麽長年紀,總還知道些進退,不會象年輕人一樣隻知猛衝。”寶相夫人看了看昭元,見他恍若未聞,便道:“既然如此,便請師父跟我等回去城中一觀如何?”
那黑衣人道:“來回路遠,我也不願去你那城池。你便回去取來罷。”昭元忽道:“那些經文,在下早已了然於胸,現在便可默出。”說著駢指為筆,在地上疾書。不上一會,塵土飛揚間,數千言已是默完。
那黑衣人看了看那些文字,似乎甚是驚奇,但滿頭滿臉都被黑紗蒙住,卻也看不清楚他的具體神情。他沉吟良久,忽然伸指一劃,隻見地上沙土忽動,已然被改了幾句。昭元見他這一下全不費力,地上塵土不揚,心下大是驚歎。
要知這等淩空指力本非奇事,但凡內家高手人人皆能。但即使是昭元自己,在功力未被製時施展,雖然也可做到舉重若輕,揮撒如意,卻必會觸地沙土橫飛,塵土飛揚,絕無可能做到這樣平滑。單憑這份功力,此人武功隻怕便不在大梵天和孔雀明王之下,比起那日在冰泉離宮的僵屍,以及後來沙漠中相救的黑衣人,自然更不會弱。昭元想到這裏,不由得對這黑衣老人欽佩之意大起,覺得這番或許還真能由他而大有助益。
那黑衣老人不時口中默念,指力劃字,不過多時,前麵後麵滿滿數段便都已被改得麵目全非。這其中有些是直接修改,但更多的卻是在原文旁加的注解。寶相夫人滿是喜色,不住默念,顯然是在默默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