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王之王 第二十九回 撲朔迷離現明燈
(2005-11-04 18:5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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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王之王 第二十九回 撲朔迷離現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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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九回 撲朔迷離現明燈(一)
第二十九回 撲朔迷離現明燈
阿修羅卻不硬接,立刻飄身直退,其方位現出一處縫隙。昭元大喜,右腿一痛,知道已被叉尖刺中。但他卻全不在意,身體反連那一叉之微勢都不放過,立刻便要借勢衝出。不料正在他將要衝出的一刹那間,忽然耳中魔音大作,便如萬千莽夫在自己耳內顱內猛敲鑼鼓一般,有一種震人心魄的動蕩感和煩躁感。
昭元一呆,身體竟然都有些不聽使喚。他雖是急忙醒悟過來,身後兩掌卻已攻到,逼得他不得不回身硬接。那兩掌忽又縮了回去,電石火光之間,六人又已是將其團團圍住,形勢竟然全然不變。當然,要說變化也有,那就是所有的人都整體圍著他平挪了一個位置。
昭元一衝不成,不多時又衝了一次,卻又是早將將就要衝出時便被那魔音震回,而隻要一退回便又立刻無事。昭元暗暗心驚,知道要論近身相搏,那二人根本插不進手,也就無可幫忙。可是他們以魔音協守,卻是可以殊然之間就現身於任何一處,導致每當自己想力攻一人時,便實際上如同力攻三人。
而且那音樂總是在那個將出未出的關鍵時刻,忽然由若有若無變得極其嘈雜巨大,便如萬千人都拿鐵錐要錐入自己耳膜一般。自己每次聽及,都會全身不由自主地一震一顫,似乎有些不聽使喚。而隻要自己稍稍遲疑,便會立刻又給他們原樣圍住。幸好那突然之音似乎也是不能持久,一次之後便又要蓄氣以備下次。不然的話,若是其音在自己耳中稍微長些,自己便不死也要重傷。
昭元越來越是心驚。他知自己雖一時尚無力竭之象,但長此以往,卻是對自己極其不利。他們隻是防守,不但耗力不多,彼此之間還可微事調息。但自己努力要衝出,那便耗力要遠甚圍攻之人。如此此消彼長,先力竭者,肯定會是自己。可若是自己不去努力衝出,那自己難道便能跟他們在此永遠耗費下去?他們後援不斷,自己乃是孤身一人,還不是非遭擒不可?
但現下形勢所迫,除了幹耗之外,實在也無良策。昭元一麵用清涼功法鎮住自己,一麵極力回想那昊陽功法中的恢複法門,想要也能抓住某個空隙圖些恢複。他知前途渺茫,意誌隨時可能崩潰,隻得咬牙默念那昊陽神功最後的“大成之際,君臨天下”的話,來鼓勵自己堅持下去:隻要自己能早早領悟功成,那不就能耗得他們先行力竭麽?
可是這一次,他的遭遇卻是大大不同。先前這昊陽神功在他們中的幾人圍攻之下,進境可說是極快。當初和阿修羅初戰時,昭元最多還隻到大約三四層的樣子,但到與阿修羅等數人激鬥千招之後,他功力已起碼上了兩層境界。現在昭元既同時被八人圍攻,按說應該再顯更快進境的。可是激鬥許久,昭元卻始終象是到了一個坎,怎麽也再上不去。
原來緊拿羅和乾達婆先曾親身搏鬥,後又冷眼旁觀,昭元練功的奧妙終於還是沒能瞞住他們。於是,他們便提醒圍攻之人不給昭元過大壓力,而隻是配合自己等用魔音前奏困住昭元。這樣一來,眾人便可以先事調息,待略為恢複精神,再行全力一擊。昭元沒了生死壓力,加上後來昊陽功法修煉也是更難,效果頓時急劇下降。而那八部魔音更多的乃是以攝心之效,助他人之攻,非常難以捉摸,自然也是對昭元的修習毫無助益。
昭元想了一氣,漸漸也明白了這一道理。但即使已經知道了他們的策略,他卻也依然是毫無辦法,隻得先行幹耗。可既是同時被八位高手圍攻,若神功無法有進境,那豈不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之局?誰還真能跟他們長耗?昭元每一思及自己最終還是難免被擒,氣勢便是不由自主的一餒,那一直都能救命的清涼功法,竟然也越來越難鎮住他內心了。
又鬥得數百招,昭元的體力已大大不濟,但麵上卻仍竭力保持威猛,絲毫不敢顯露出來。正在這時,那極難聽、極神秘的魔音忽然一變。原先的那兩股音忽然合為一體,由魔而仙,相互唱和,居然已甚是悠遠悅耳。那音聽來似還有清心之象,使人如同沐浴在一處極舒服之地,不但全身傷痛不再,功力竟也有恢複之象。
昭元大是驚奇,連忙一麵戒備,一麵趁機運功調息。周圍圍攻之人自然也是如此,隻是彼此都心照不宣。那音忽高忽低,抑揚頓挫,竟然頗有中華古曲之風。昭元本懂音樂,一聽之下,便知取於中土之古曲。
昭元暗想:“哪怕遠隔萬裏,這療傷清心之調卻仍相通。看來見人類天生之喜好也自相通。”他想著想著,忽然心頭一動,頓時大大放鬆:“他們幾個老粗未必有我之音樂功底,同樣調息之下,我定能比他們更快。你二人雖然是想努力幫他們,隻怕反而會更有利於我。”他心中雖然如此想,麵上卻不敢絲毫顯露,反而運起昊陽之氣,從額上逼出細汗,以示慌亂。
那八人都毫無表情,全沒理會昭元的神態表情。昭元不知他們心中所想,但仍然不敢懈怠,堅持裝作。那音越來越是柔軟,越來越是功效明顯。昭元一麵戒備,一麵拚命利用、用心體會,全力設想一切美好之事來助己恢複。
漸漸的,昭元仿佛有了一種一切都擁有了的感覺,就連那從來都隻能在夢中見到的媽媽,也出現在了自己麵前。媽媽好美麗好溫柔啊,她正從天上微笑著向他走來,要帶給他無限的慈愛,撫平他那曾經以為永遠無可彌補的失落。慢慢的,媽媽甚至都已經在溫柔撫摸他頭頂了,就跟他當初深情愛撫那小姑娘一樣。
昭元心頭一陣甜蜜,情不自禁地伸手便要拉住她,竟然還一把拉了個實。他自己也微覺吃驚,可是手中似乎真的便有握住媽媽之手的感覺,而與此同時,眼前那六人卻也依舊在與自己激鬥,一個不少。激鬥之中,怎麽可能有媽媽?昭元心中奇怪,可是感覺卻是那樣的真實,實在又不由得他信。是了,媽媽早已是神仙了,她當然不能用常理推測。
昭元抬起頭,想看看媽媽麵容,可是卻又總是看不清。她仿佛與自己已經極近,可卻又總是與自己極遠。是的,媽媽是神仙,她當然若遠若近,捉摸不透了。昭元這樣想著,似乎得到了很圓滿的解釋。他不再去努力想要抓住媽媽了,隻是很虔誠地望著媽媽的影子,可卻忽然覺得媽媽似是有些象自己先前所見的人,但卻又始終想不起來。
昭元一轉念間,忽覺樊舜華也已來到了麵前。她那曾令自己魂思夢繞的風華,頭一次允許自己在心頭這樣靠近,這樣褻玩。她一改那對自己冷冰冰的樣子,淺笑盈盈間,竟然向自己伸出了玉手,似乎在說“回來吧,我愛的是你,我從今以後就做你的妻子。”
昭元情不自禁地笑了,下意識地便想要伸出手去。可他心念才動,手中便已握著了一隻比嬰兒還要綿軟嬌嫩的柔痍,可卻又似不是樊舜華。昭元情不自禁地撫摸了幾下,卻怎麽也分不清究竟是那小姑娘的,還是原來與天昭公主在一起胡鬧時的感覺。那手越來越是柔軟,越來越是飄忽,漸漸地,似乎變成了許多隻充滿誘惑的手一般,都在向他撫摸過來……
萬王之王 第二十九回 撲朔迷離現明燈(二)
正文 第二十九回 撲朔迷離現明燈(二)
忽聽咄地一聲怒喝,便如晴天霹靂,完全驚散了那一切一切的美好。昭元頓如從雲端被拋落於地,那些奇詭景象刹那間全失,眼前已是掌影如山。他心頭大駭,百忙間本能地一口真氣死命吹去,身體立刻借勢後仰。頓時,他隻覺額上一涼一痛,一根叉尖已刺劃而過。昭元忍痛轉頭一看,卻見遠處看管莫西幹等三人的衛士正狠狠在依維幹身上重踢,立刻醒悟過來:定是依維幹清醒時,發現自己有中魔之狀,於是便怒吼一聲,將自己驚醒。
昭元想起他們居然拿自己對母親的思念來設局,頓時渾身熱血全都集中到了腦中,忽然一聲狂吼,發瘋般朝身邊夜叉全力擊去。夜叉忽如傻了一般,竟然閃避奇慢,幸虧旁邊一人猛地踢倒他,這才避過了這一掌之威。昭元怒發如狂,一把撲上便想要掐死夜叉,全然不顧周圍之人行動似也大見呆滯,正是衝出的大好機會。
夜叉這時才完全清醒過來,眼見敵人發瘋般要擒殺自己,慌忙將火叉死命擲向昭元,伏地疾滾。昭元一把擰斷火叉,全身下撲,勢如瘋虎。但正在這時,他身後已然中了一掌,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夜叉連滾數滾,終於脫開他籠罩。
昭元被這一掌打得氣血翻湧,那爆燥狂怒的情緒卻也平了下來。他定了定神,知道自己這般莽幹肯定無可成功,隻好又極力壓住心神,咬牙再鬥。但隻一靜下心來,那股魔音立時又聲聲入耳。雖然昭元現在已是深知其厲害可怕,對其戒逾蛇蠍,可潛意識裏竟然還是老想要去聽,即使他拿出好幾分精神來努力壓製,也仍然是極受其擾。而且那股魔音一旦被聽進一絲,立刻就會象徹底融入了他靈魂一樣,怎麽也驅除不散。
那圍攻六人見情形越來越是對己有利,都是麵露喜色,依舊地隻困不攻。漸漸地,他們動作更是奇特。六個粗豪男人的身體在那魔音的引領之下,看起來竟已似有些女意,而且還越來越顯輕柔優美。
要知這魔音竟然在昭元本有戒備之下,還能讓他不但不去抗拒、反而努力與之交融,其構思是何等地詭異精巧?更有甚者,到了入魔深處,其竟能讓人於激鬥之際覺出實物來,這硬性攝魂的本功也實在駭人聽聞。現在這些圍攻之人的動作漸顯詭異,而且居然能夠讓昭元覺得其姿勢越來越優美,明顯便是昭元將再次入魔之兆。
可即使明知如此,那又能怎麽樣?這魔音魔舞乃是天龍八部練魔之寶,與那什麽用女色迷人的魅功完全不是一個路數,就連杜宇也完全沒有提過。既然其機理大大不同,那麽與之對抗的辦法,自然也會與那什麽看人眼睛之法完全不同。
昭元有杜宇的長期訓戒,再加上天大運氣的支持,自然能勉強抗衡那玉門小姐的魅功。可是對這等硬性迷人的魔音,他卻實在是從來連想都沒想過,更別談從哪裏入手相抗了。若是全力與音相抗,則敵人可放心調息。若是也隨其調息,則又極易再次被引入魔。同時,這次若再入魔,沒有莫西幹等人的提醒,那絕對是死無葬身之地。如此兩難之境,卻讓他如此選擇?
正在絕望之間,昭元忽然腦中靈光一閃。他想起自己先前怒吼之時,敵人似乎身形微見凝滯,立刻竭盡全力運功於胸,忽然又是一聲巨吼。果然周圍六人又都是身形微滯,便連那魔音也陡然間一顫。那些在昭元心頭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迷霧幻影,立刻後退了不少;那正圍攻他的六個人之動作,也重新變得醜惡起來、可笑起來。
天龍八部朝昭元望了一望,都是大有憂色。昭元大喜,知道自己這和合全身內力的大吼,確實有對抗魔音、震人心神之效。於是他每鬥得三五招,便全力一聲大吼。
要知昭元先前在救那小姑娘之時,就曾以一聲大吼震住了當街所有之人,就連莫西幹都形容那聲音實在如雄獅狂怒,震攝人心。如今他昊陽神功已有大進,雖然麵對的已是天龍八部這樣的高手,但每一吼之際,還是能令他們禁不住身心震攝,出招微滯。對於這等高手相搏,相互間爭的本來便是那些分毫之差,這已足以令昭元占據上風了。
昭元連吼了十幾聲後,忽然發覺周圍數丈之內已然隻剩下自己、天龍八部和那昏倒的莫西幹等幾人。那些圍觀之衛士懼怕他怒吼震懾,都已遠遠避開,無人敢離他太近。又鬥數十招,那本來正襟危坐的乾達婆忽然身形一晃,撲地吐出一口鮮血,臉色也立刻慘白一片。緊接著,緊拿羅口角也滲出了血絲,身體劇烈顫抖起來,魔音更早已不成曲調。
昭元哈哈長笑,正待出重手,圍攻六人卻疏然一散而開,全都奔回乾達婆身邊,將她扶正坐起。隻見乾達婆口中滿是鮮血,麵色更已由慘白變成了淡金色,竟已是極明顯的生命垂危之象。那六人一麵讓她坐下,給她行功,一麵都扭過頭來怒視著昭元。
昭元也沒想到乾達婆竟然會傷成這樣,眼見那六人為了給她療傷,竟然不顧自己在側的危險,明顯是她命已在頃刻之間。昭元感他們舍身為友之意,想起莫西幹等人的傷勢,便放下了先前想擒下天龍八部中某一人為人質的想法,躍至莫西幹等身邊探他們鼻息和腕脈。
昭元探了幾探,知莫西幹等受傷極重,若不立刻先行鎮住傷勢,隻怕武功會有大損。當下他也學天龍八部等直接坐下,為三人先輸上一點續脈真氣。一時間場中風雲突變,前一刻還飛縱躍騰挪、生死而搏的十二人,現在都靜靜在林地中間療傷。周圍衛士心頭震懾之下,竟然也都是遠遠站著,不敢近前。
片刻之間,那邊乾達婆傷勢似乎已穩,那些療傷之人也都跳起。昭元急忙停止療傷,暗自戒備,可那些人卻隻是站在原處怒視著他,並不近前。昭元心念電轉,冷冷道:“各位何不趁機來襲?”那六人都是怒視他,並不說話。
緊那羅喘息道:“你方才沒趁我們療傷之際偷襲我等,我等天竺男兒,自然也絕不能做這等宵小之事。”帝釋天冷冷道:“今日我等輸了武功,日後自有高手來找回場子。但我們天竺刹帝利,卻是絕不會在氣節上輸於外邦之人。”
大龍天忽然厲聲道:“但我等不是你的對手,這些我們也並不否認。本來,若是再爭鬥下去,你一聲聲獅子吼發將出來,大梵天尊定然受擾更巨,有違護園本意。但梵天離宮是天竺聖地,斷無讓人搜查之理;我等身為梵天八衛,更是絕對責無旁貸。若是你們定要搜查,那便是不死不休之局,便萬箭齊發、放火燒園等手段,我們也都不得不用了。今日我們各退一步,我們就此放你們離開,你們也全身而退。不日我等傷愈後,還會再去拜訪,你可不要藏得沒影了。你可記清楚,我天竺人口億萬,能人輩出,我等雖不濟,卻非我天竺不濟。”
昭元見他們言詞間已是全無傲意,所說不卑不亢,心下已是暗起佩服之意。同時,雙方爭鬥已有個把多時辰,劫持之人必定趁雙方全力相搏之時逃得遠了,現在還上哪裏去找?再說即使那小姑娘和劫匪還在這附近,現在梵天離宮已是全數發動,其勢已絕不可能任由自己安全帶走她。自己若硬要強搜,逼她們出來,反而是提早害那小姑娘。
昭元心頭既是絕望,又是頹喪,隻得歎了口氣,抱拳道:“比武輸贏原是尋常之事,何況八位武功高強,此番相搏卻也是對在下教益良多。此番冒犯聖地,我方有錯,自當陪罪。八位要找回場子,我等也不敢回避。今天的搜查之事便算了。告辭!”說罷便欲扶起莫西幹等而行。但昭元才要伸手,便覺他們受傷太重,隻怕難以長久自行,頓時心頭猶豫。他一回頭,正要說話,卻見帝釋天揮了揮手,手下有人立刻牽了四匹馬來。昭元道:“多謝。”將莫西幹等三人推上馬背坐穩,回身躍上第四匹馬,一拱手道:“告辭。”便欲打馬而行。
忽聽一聲長笑:“小朋友這般說來便來,說走便走,莫非當我這離宮聖地是街頭客棧不成?”這聲音雖不甚響,卻極是震撼,莫西幹等已是經受不住,一個個跌下馬來。昭元現在功力雖已是奇高,卻也依然被震得麵上變色,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此人好強的功力!”
他正待下馬去扶,卻見身邊天龍八部已齊齊跪倒,朝那話來處道:“屬下無能,驚擾了大梵天尊,罪該萬死!”遠處衛士也一排排跪倒,但卻都是連話也不敢說。眾人全都頭抵於地,雙手平放頭前地麵,極是虔誠,渾身顫栗如同篩糠一般,便連那方才勉強醒過來的乾達婆、緊那羅也不例外。昭元暗暗心驚:“這天龍八部先前何等驕橫,現在居然會怕成這樣?看來這大梵天定是通天徹地之人物,我不知能不能抵擋?”
萬王之王 第二十九回 撲朔迷離現明燈(三)
正文 第二十九回 撲朔迷離現明燈(三)
一片梵唱之中,一個身體高大的黑衣華服之人在一群從人的跟隨下,慢慢步了出來。昭元暗暗吃驚:“原來有這麽許多人在坐近,我竟然全無注意。”他心頭震撼之下,竟然都忘了如何應對。那黑衣人走到場中,環顧了一下四周,道:“都起來。”昭元見他大約六七十歲年紀,雙目平平如常人,說話間雖有一股極大的震撼力,但又似乎並無明顯的內力灌注。昭元心頭更驚:“難道此人內力,竟已接近不著皮相的最高境界?”
周圍之人聽到一聲“起來”,都是抖抖索索站了起來。緊那羅躬身道:“我等無能,阻攔不住敵人,致使大梵天尊修行受擾,還請降罪。”那大梵天慢慢道:“敵人太強,卻也怪不得你們。你們既然受了傷,那便回去歇著吧。”緊那羅等齊聲道:“是。”轉過頭朝昭元恨恨看了一眼,扶住乾達婆,一步步退入了長草和黑暗之中。
昭元定了定神,正待再去探莫西幹等的腕脈,卻聽那大梵天笑道:“放心罷,他們隻不過暈倒而已,並無生命之險。看你方才手法,當也是醫道中人,怎麽會連這也看不出來麽?”昭元冷冷道:“晚輩於醫道不過略通皮毛,況且是兄弟們遭此大難,不敢不慎重。”當下他仍然去替他們一一探視,直到見他們確如大梵天所說,雖然昏迷卻也無大礙,這才放下了心。那大梵天見他根本不以自己的話為據,居然仍毫無怒意,隻微笑著看他一個個探脈探息。
昭元站起身來,見大梵天正看著自己,抱拳道:“在下才疏學淺,不及大梵天眼力非凡,實在是欽佩無已。晚輩等實乃是救人心切,才會誤闖聖地,實在並非有意冒犯。然此行驚擾聖地,乃是大大無禮,便是大梵天不加計較,晚輩們日後也必來謝罪。隻是現在兄弟們需要及時治療,還望大梵天大發慈悲,放我們離開。”
他知道大梵天絕不會輕易答應,是以一麵說話,一麵暗中戒備。大梵天微微一笑,道:“小朋友既知我眼力非凡,自然也就知道我醫術也是非凡了。既然他們傷重,不便行走,那麽何不就在此地,由老夫給他們治療呢?”
昭元心中直往下沉,知他果然是要將自己等都留在這裏了。但自己看來似乎不是他對手,對方也還未撕破臉皮,那麽能晚一刻翻臉,便多一份萬一的希望。昭元想了想,道:“大梵天美意,晚輩等都是感激不盡。隻是此次本來打擾已多,再逗留下去,實在過意不去。還是由在下回去給他們療傷吧。”他一麵說著,一麵已將莫西幹都拉了起來,一個個橫疊在馬背上,便要離去。那大梵天看他一個個搬至馬上,卻也不置可否,但待到昭元要走,卻忽然道:“拉瑪,哈奴曼,客人要走,你們說我們是不是該盡留客之意呢?”
話音未落,便見二人從大梵天身後邁出。那二人也不見如何舉步,殊然已到了昭元麵前,其中一人扣住馬韁冷冷道:“大梵天親自留客,乃是天大的榮幸。朋友不肯應承,是否太過無禮?”
昭元見那韁繩被他一握之下,頓時變得極硬,還有一道細細波紋直衝自己掌心,心頭一震:“這人內力,還在帝釋天和大龍天合起來之上。”要知昭元現在雖然新進兩層境界,畢竟內力已然大大不繼,絕對不能和他們中的任何一人長期相抗。因此,他唯一的機會,就是盡量集起全身最後的功力,盼能以最震撼的方式驚倒對方,令其被震懾住。
昭元想到這裏,便也道:“主人留客殷勤,在下自然感激不盡。隻是在下身有要事,還望體諒。”說話間手上一運內力,手邊立刻也現出一道細細波紋,朝那來的波紋迎去。兩股內力一碰之下,那韁繩忽然間裂為粉碎。那人臉上頓時變色。
另一人冷冷道:“如今天從人意,連韁繩也收去了,朋友怎麽還不答應?難道是要上天再將朋友的坐騎也凍結上,才能顯出留客誠意嗎?”說話一掌拍在那馬身上,著手處竟然白氣直冒。那馬一聲慘嘶便要躍起,但馬頭被另一人按住,完全不能大動,隻能痛苦哀鳴。
昭元一笑道:“主人之意雖勤,但客人歸心似箭,實在也是難以兩全之局。”說著一掌貼在那人掌上。那人頓覺一股熱力直透掌心,自己施加於那馬上的玄冰寒氣立刻大大消褪。他麵色一變,正待說話,卻聽大梵天道:“算啦,算啦。還是得我老頭子親自來留吧。”
那二人對視一眼,各自鬆手,卻又忽然間手一伸,已將馬背上的莫西幹等三人抓到了懷裏。昭元怒道:“你們……”話未出口,忽然一陣勁風襲體,竟然連舌頭都似僵硬了起來。要知昭元曾體臥眉山玄冰洞之寒,身具昊陽神功之威,本不懼寒冷的,可是這股寒冷卻是如同鬼魅附體,完全不需要透過什麽,立刻就讓他著了道。隻聽大梵天笑道:“這幾位朋友我們會照顧的,小朋友還是先關心一下自己吧!”
昭元大驚,連忙催動昊陽真氣上行,以解口舌之危。他見大梵天之掌已到右肋,想起他功力極高,不願與他對掌,當即屈臂而側,要拂其腕脈。不料大梵天這一掌卻是虛招,昭元雖然拂個正著,但對手之腕卻隨他一拂飄然而動,昭元依然無可使力。
昭元心頭大震,正覺不妙,那大梵天左掌已直撲他麵門而來。昭元一手已出,無可閃避,隻得奮力一掌硬接。但聽砰地一聲大響,昭元身體劇震,整條手臂自指尖直至肩頭立刻全無知覺。大梵天哈哈一笑,變掌為指,一指戳向昭元之右肋大穴。
昭元右臂酸麻,已是完全無可抵擋。他猛然身體一轉,以在沙漠中避那紫金人偷襲之法,身體猛然下旋陷,以斜背迎向其指。這地雖非沙地,但昭元已比那時功力為深,還是被他瞬間便旋出了尺餘深。大梵天這一指略差分毫,便隻戳到了他背骨上。
這肩背處功力易達,致命穴位不多,昭元如此做自是想拚受他一指,以避免要穴被製、全無反抗之力。大梵天雖還是戳中,但畢竟非先前方位,功力不能全發,嗬嗬笑道:“不錯,不錯!你們兩個可要學著點,萬一天上上不去,地下也可鑽。”說話間他那一指已然又戳向昭元肩頭。昭元明明覺他此指不快,但全身劇震之下,卻是避無可避,硬是眼睜睜地被他給戳中了。那戳中之處頓時劇痛直透肩骨之髓,便欲碎裂一般。
眨眼間,大梵天身體已近,似要直施擒拿。昭元急轉半身,左臂運足功力,一掌朝大梵天腰間擊去。不料大梵天身體中軸不動,腰處卻忽然方方正正縮回去一塊,這一掌便隻及其外袍。隻聽呼地一聲,大梵天中掌處一片焦黑,似乎絲毫未能著力,可昭元頭頂上,大梵天那一掌卻已驚雷般蓋下。
昭元急忙又是一個下旋,這才勉強避開。他趁大梵天招式用老之際,猛然一聲大喝,雙手在地麵上一點,便要衝出。大梵天微微一笑,身體陡然扳直,收手垂立。昭元忽覺身邊之土竟四麵八方都朝自己擠壓過來,身體頓時一滯。那拉瑪和哈奴曼忽然躍過身來,一左一右,立時便分別扣住了昭元雙臂。
昭元大急,急忙運功想要躍脫,卻覺真氣已完全無可流轉。顯然,自己不單是雙臂被製,便連胸腹間的幾處大穴,也都被這二人給順手點了。再看那大梵天,卻見他正笑眯眯地望著自己,隻是他原來身下之土,已是深深陷下。原來大梵天見昭元旋地躲避,立刻便運功壓土,將土灌注內力擠將過來,困滯住了昭元。
昭元麵色一暗,心誌全廢,暗道:“天下間竟然有如此武功!我今天失手被擒,實在也不冤了。”但緊接著又想:“我被擒不要緊,莫西幹他們可怎麽辦?她又有誰去救?”拉瑪和哈奴曼見他已無可反抗,也都各自鬆開了手,向那大梵天略略躬身。
大梵天點了點頭,拉瑪一擺手,便過來幾個人扛起莫西幹等便走。昭元張口欲言,忽覺舌頭難以轉動,無法發聲,卻又不是先前凍硬的感覺。他心下大怒:“此二人竟然將我啞穴也封了起來?!”正怒之間,忽然波的一聲,大梵天一縷指風飛來,昭元口中頓時一陣靈動。昭元怒道:“你們要把他們帶往何處?”
哈奴曼喝道:“大膽!階下之囚,還敢如此猖狂?”昭元轉頭向他怒視。大梵天笑道:“老夫不是說過麽,他們在我等手中,定然不會有生命危險。就算是想要保全他們那點武功,也絲毫不是難事。隻是你卻也要在這裏住下一段時間了。”昭元叫道:“我們來此實是無心,便算有錯,歉也道過了,罪也陪過了。你怎麽還要將我等如此監禁?”
拉瑪失笑道:“擅闖梵天聖地是多大的罪,你也不打聽打聽?豈能是一句陪罪便可了結的?更何況你居然還敢冒犯梵天尊體?便殺你十遍,也不足贖罪。”
大梵天搖了搖頭,反而拍開了昭元幾處穴道,令他身體略能轉動,笑道:“比武爭勝,本來不長眼睛,不談什麽冒犯不冒犯。老夫縱橫天竺四十餘年,從未能被人欺至近身,總以為世人頹廢,武學難傳。不料如今竟被如此一個毛頭娃娃燒破法袍,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昭元見他言辭中似顯大家風範,心中一動,叫道:“那你現在不肯放我出去,可是怕我日後超越於你?”大梵天拍手哈哈大笑:“小朋友真是妙極了。先前用鑽地法躲我,如今又用激將法激我。妙,大妙!”
萬王之王 第二十九回 撲朔迷離現明燈(四)
正文 第二十九回 撲朔迷離現明燈(四)
哈奴曼冷笑道:“熒火敢與日月比輝,當真是笑死人了。我們大梵天尊乃天下第一高手,是不是英雄,世人自有公論。你黃口小兒一句話,難道就能顛覆什麽?你也太看高你自己了吧?”拉瑪冷冷道:“大梵天的氣度,你不也體驗過了麽?若是別人,被你這一番冒犯,早已砍了你腦袋,還能與你在此談笑風生?你居然不思拜伏,居然還想占便宜?”
昭元知他所言非虛,但現在除了這一救命稻草之外,實在也無別的辦法,隻好繼續冷笑道:“不錯,我還真算是體驗了。說起來世間英雄無數,但象你們這樣自吹自擂英雄氣度的,隻怕還真隻有你們一個。”拉瑪大怒,一縷指風猛襲他麵,顯是要在他臉上留下記號。不料現在昭元口舌可動,一口氣呼出,那縷指力立刻便消失於無形。昭元笑道:“殺人滅口,免除後患,想來更是大英雄大丈夫所為了。”拉瑪刷地一聲抽出寶劍,煞氣隱現,一步步朝昭元走了過來。
昭元知大梵天既然竭力留客,那便絕不會讓他輕易殺自己。因此,他雖見拉瑪殺意已起,卻仍是毫不在意。果聽那大梵天道:“拉瑪回來。枉你活了好幾十年,號稱你部戰神,怎麽還是這點肚量?你明知他是在激你,卻還要往圈套裏跳?”拉瑪急道:“可是他……”大梵天道:“好了,好了。你們倆叫手下且先回去,這裏我來親自審問他便是。”拉瑪怒視了昭元一眼,揮了揮手,周圍之人全都遠遠退開。拉瑪和哈奴曼也站到靠遠處。
大梵天看了幾看昭元,見他正以極為不屑的眼光看著自己,忽然笑道:“老夫活了這麽大年紀,怎麽也可算是閱人無數了。這所見之人中,貪生怕死之輩自是無數,寧死不屈者也沒少見,可卻還真沒見過如你這般,做了階下之囚還如此嘴尖皮厚的。你居然敢在談笑間挖苦諷刺老夫,可還真是頭一遭。”昭元笑道:“天竺諸國以你為尊,你在積威之下,吹捧之中,頗覺自以為是,自然也是情有可原。但我卻並非天竺之人,無需拜你,便正好讓你見識一下天外有天。”
大梵天笑道:“天竺眾生數千年來,都早已認為禮敬老夫乃是天地本義,理所當然。隻是人人都以為然,卻始終無人去究所以然。如今居然有人敢直指這一點,還當真是令老夫耳目一新之感。”昭元冷笑道:“隻怕不是無人來究,而是無人敢究罷。”
大梵天道:“若說千百年前無人敢究,那是有道理的。可現在已數百年無有此類之罰例,卻依然是無人去究,那便是人之本性有所缺失了。更有甚者,有人明明連知其然都還沒做到,卻偏偏還自以為在究其所以然,甚至還以為自己已知其所以然。你說這種人,有資格狂妄麽?”昭元聽他話中似乎隱有他意,心下思索不斷,一時便忘了跟他應答。
大梵天見他沉思,微笑道:“你當知道,很多事其實並非定要先知其所以然,然後才能以之為然;反而是要先要信其然,然後才能知其所以然。比如說你,現在便可先以為然,而後再知其所以然。”昭元道:“你……”大梵天笑道:“你說你不是天竺之人,無需禮敬於我,我卻覺你馬上便要禮敬於我。我已想讓你入婆羅聖教,收你為徒,日後接我之職,親掌本教。”
昭元心下暗笑:“我先是臥眉山中主祭,後來又為月氏主祭,現在居然還要來當這個什麽婆羅門教的主祭?難不成我天生便是主祭之命?這婆羅門教強分世人貴賤至此,我卻向來是深受望帝民本之思,被教以普愛眾生,怎能跟他們扯上關係?再說,這大梵天此話肯定非出本心,乃是故意要我先答應再折辱,讓我出醜。我怎能上當?”
昭元想到這裏,便道:“大梵天武功絕頂,氣度非常,又是我的長輩,於情於理,即使不依婆羅教之禮,其實也還是該當禮敬的。隻是大梵天雖有此美意,奈何在下卻無福消受。在下隻望大梵天能饒恕我等擅闖之罪,放我等去找被劫同伴,便是感激不盡。”
他說了這番話,原以為以大梵天先前說話時的自信和誌在必得,被如此當麵拒絕,便不立即發火,也必會麵露不悅。但大梵天卻是麵容絲毫不變,隻是沉吟不答。一旁遠遠看著的哈奴曼心頭火發,近前喝道:“大梵天開恩,金口收你為弟子,那是你幾百世修來的福氣。你居然不知謝恩?大梵天的武功學識閱曆心胸,哪樣不勝你十倍?如何做不得你師父?”
昭元道:“道不同不相與謀,在下對貴教之義實在難以認同,自不能褻瀆了這一尊位。”哈奴曼冷笑道:“你敢侮辱本教?……”大梵天忽道:“哈奴曼,莫要難為於他。他年少氣盛,隻知道口舌之利,別的還知道什麽?我們明日便要遠行布施恩澤,沒時間來勸服他,不如便把他交於燃燈長老看管。以燃燈師兄之大智慧,定能讓他領會本教真義,那時再說。”
哈奴曼道:“可這小子連婆羅門都不是,怎能師事梵天?又何談日後做梵天?”大梵天沉吟道:“此子神態氣度,無不是上上之選,出身定然極貴,遭遇更非尋常。我猜他說不定還曾親主聖祭,稱尊稱聖。梵天向為創世之神,隻要我賜他為婆羅門,自然便可無事。”
哈奴曼急道:“可是此人桀傲難馴,隻怕燃燈長老也未必能點化他。而且燃燈長老思維怪異,隻怕……更是不妥。不如現在便殺了他,可除後患。”大梵天麵色微變,道:“如今本教人才衰微,便連內衛也需多選刹帝利充任,這難道不是後患?他人才難得,小小年紀便能與我爭衡,日後前程無可限量。若是殺了他,日後你做梵天,自問可否鎮得住本教?”
哈奴曼聽得梵天說起“你做梵天”之話來,嚇得立刻跪倒於地,道:“屬下絕無此等妄想。屬下說錯話罪該萬死,隻望梵天念在屬下確實是為了本教著想,饒恕屬下則個。”梵天道:“你起來。我其實也沒怪你。隻是近世以來,本教人才遠不如以前鼎盛,致使異思漸起,殊為可慮。若不加緊培養些人才,日後隻怕會有遠憂。我們這些年來四出廣布法恩,本來也是有尋訪人才之意。如今便已有一人選就在眼前,無論如何總該試試,豈能輕易放過?”
哈奴曼站起來道:“謝大梵天尊聖恩。”又轉過頭對昭元道:“小子,你也聽到了,大梵天求才若渴,乃是萬年不遇之明師。你還不知珍惜麽?”昭元低頭猶豫了一會,忽道:“大梵天如此厚愛,實是在下的福氣,雖是受之有愧,但也卻之不恭。隻是我若身為大梵天之弟子,必然身貴,豈能有朋友被囚被禁?若有誠意,不如請各位將我要找的朋友,還有我那三位兄弟放走。那時我自然便拜大梵天為師。”
拉瑪和哈奴曼頓時齊齊變色。昭元眼見他們就要翻臉,心頭一動,忙道:“那麽隻需將他們都帶來,讓我看一眼他們平安,我也就答應拜師。這卻實在是不虧你們什麽。”拉瑪和哈奴曼對望一眼,忽然怒道:“胡說八道!你得列梵天門牆,那是何等的幸事,怎麽竟然被你說成是我們要挾的苦事?”昭元道:“看一眼我那朋友平安,讓我心安,才好從師學練。這總不算過分罷?你們盡可用鐵鏈枷鎖來鎖我。”
哈奴曼和拉瑪一時語塞,都是麵麵相覷。昭元心下又喜又悲:“莫非他們沒找到那小姑娘?”但無論如何,起碼那些劫持那小姑娘的人肯定是不想殺她,連捆也沒捆她。很可能那些人隻是想利用那小姑娘要挾什麽,不會立刻害她性命,或是太過折磨。可她若落到這些婆羅門手中,那還不立刻便有性命之憂?他想到這些,終於還是喜多於憂。
大梵天道:“不要再費勁了。你們倆將他押回聖殿,交給燃燈長老。”哈奴曼一招手,拉瑪也走了過來,二人小心翼翼將昭元從半截土中拉出。昭元身上穴位多處被製,身體僵直,幾乎不能站立。拉瑪道:“我們走後,隻怕無人能製服他。再說,燃燈長老正在修養,不宜跟人動手。是不是真該多用幾條鎖鏈麽?”
大梵天道:“不妨。”他走到昭元身邊,忽然雙掌齊動,極快地將他周身骨節摸了一遍。昭元隻覺一股極陰寒之氣透過肌體直達骨節之間,而且透至骨節後竟然凝聚不散,全身血液便已如成了冰水,卻又並不凝結。但緊接著,大梵天卻又以掌抵他背上,似是在緩緩逆行運功。昭元覺那些凝聚不散的寒氣漸漸弱化,終於似是完全消失,全身又如平常一般,不禁心念一動。漸漸的,他手腳也都能動了。
萬王之王 第二十九回 撲朔迷離現明燈(五)
正文 第二十九回 撲朔迷離現明燈(五)
但昭元還沒來得及歡喜,便聽拉瑪笑對哈奴曼道:“大梵天尊這冰魂聖手施將出來,當真是令人歎為觀止。難怪當初地藏王一聽說是奉梵天之旨要他退位,立刻便遵從不二。看來,他實是怕極了這冰魂聖手被施於其家人身上。”哈奴曼點頭道:“梵天慮事周詳,既然留下了後手,我們自然便可將他放心交於長老了。”
大梵天點了點頭,對昭元道:“你跟著他們兩個去,隻要聽話,你的朋友自然無事。你要找的人也可請他們去幫你找。你既然說是親眼看見你朋友被劫至此,若是走了,那你擔心也是無用。若是沒走,諒也無人敢再擅自加害你的朋友。你安心先去便是。”
昭元知他所言非虛:自己現在自身尚且難保,又豈能救得了他們?自己行動雖然自如,穴道無一被製,但隻要一想運昊陽神功,那些陰寒之氣便立刻大盛,而且幾乎完全截斷了經脈運行,全身熱力根本無法凝聚。自己雖還能勉強聚起半成功力,但隻是對付普通之人有餘,對付這兩位大高手,卻實在根本無可反抗。他無奈之下,也隻得跟著拉瑪和哈奴曼而行。
行了半裏有餘,隻覺廳堂壯麗,陳設豪華,完全是一派豪靡景象,與那街頭賤民所居之地更是天壤之別。昭元心下更是感慨:“有如此豪華,才有那等貧窮;有那等貧窮,也才有如此豪華。唉,我如何能與他們為伍?”拉瑪和哈奴曼在前麵領路,一絲也未回頭望一下,那自是知道昭元無可逃跑或者暗算。三人都是大高手,彼此心知肚明各自的處境,竟是行動極契之極,全不需要言語溝通。宮中衛士見了他們都是齊齊行禮,以為來了貴賓。
昭元見他們執禮極恭,又見先前威勢,知道梵天權威確實極大。他忽然心中一動,暗想:“我現下全無反抗之能,自然無可救得他們。可我若真的應承下來,說不定便能成這宮中大貴人。那是我便可命衛士們將他們放出,或是看管放鬆些,其後再尋找機會逃跑便是。此等易事,如何不為?”
但轉念一想,卻又覺不對:“不對。這大梵天乃不世奇人,豈會不知此一關節?他先封了我的武功,還有什麽‘後著’,顯然是不肯輕信自己。他不讓我知曉三位兄弟所囚之處,還故賣關子,顯然便是一道心理鏈子,說不定還特意吩咐過屬下不可告訴我。我倘若不在此呆上十年八年,受他驅使,真心得他信任,他豈能鬆口?但若真是那樣,我倒還真成了他的弟子了,隻怕思維也已有變。不知到了那個時候,我現在的普愛眾生之心,還能剩得下幾成?”他想到這裏,頓時又是愁腸百結,一時間全無主張。
又穿過幾重殿堂,已是來到一小殿內。這小殿甚是樸素簡陋,除了普通之桌椅之外別無他物,與一路所經過之地的豪華壯麗全然兩樣。同時,其滿殿中都似飄著淡淡的香灰味和極輕微的梵唱,讓人有心地空明之感。昭元正自心頭稱奇,忽見哈奴曼和拉瑪來到一處垂著簾幕的靜室麵前,恭敬拜倒,道:“梵天左右脅侍拉瑪、哈奴曼拜見燃燈長老,有事相稟。”
那裏麵毫無動靜。但二人全自跪立不動,完全沒有起來的意思,也沒有重複剛才的話。昭元本想詢問,但又止住。過了片刻,裏麵終於傳出一聲極蒼老的聲音道:“進來吧。”二人道:“謝長老。”立刻脫下鞋子,放於一旁,回頭朝昭元看了看,道:“晉見燃燈長老,當脫履示敬。”
昭元本來不願意脫鞋,但看了看那簾幕內,卻見似乎有一極老之人跌坐於一蒲團之上,心頭先就起了些敬老之意,不免有些猶豫。他再一細聽,又覺那微微梵唱似乎便是從那老人口中而來,而且其每一聲都象是清心平欲之響。昭元心中不由自主地又生出一股敬意,便也勉強學樣脫了鞋,跟著他二人而入。
進去之後,拉瑪和哈奴曼又再跪下,膝行至那老人麵前道:“我等奉梵天之命,特來請長老管教一個頑人。”昭元卻不下跪,隻是跟著二人到前麵。那燃燈老人須發皆白,長眉寸餘,皮膚也甚是鬆弛,一派慈眉善目模樣。而且他看起來,似是年紀極老,便沒百歲,也有八九十歲的樣子。昭元向來尊重長輩,便麵對惡人,隻要對方年紀比自己差上一輩,便不肯出言過於不敬。此時一見這老人年紀極尊,麵貌安詳,雖仍是不肯下拜,但心中已微微傾折。
燃燈老人並不說話,口中仍然是不時低吟,拉瑪和哈奴曼卻全無催促之意。又過了片刻,燃燈老人終於又緩緩道:“師弟怎麽又把人送來了?他先前都已經送了兩個過來,說是不再送了,如今怎麽又送啊?”
拉瑪道:“梵天說,此人人材難得,但卻見識淺薄,愚頑不靈,非長老之大智慧,不足以點化。是以,他才想最後一次請長老勞動萬金之體。”燃燈老人雙目微閉,歎道:“他每次都這樣說,每次都說是最後一次,如今卻已是第三次了。”
拉瑪和哈奴曼都不敢說話,隻是跪立不動。過了良久,燃燈老人才道:“也罷。人都已經送來了,我又是本教長老,自會料理此事。你們倆回去吧。”拉瑪和哈奴曼磕頭道:“謝長老慈悲,體諒我等。”說著便又膝行而退,直至退開丈餘,才站起走出簾幕,竟自始至終沒有看昭元一眼。昭元心中暗奇:“他二人倒是放心得下我。這長老如此老邁,隻怕都經受不起常人之指,要是我忽然想劫持他,他們也不怕麽?難道這位老人也是一位大高手?”
拉瑪和哈奴曼一走,室中隻剩下昭元和燃燈老人麵麵相對。燃燈老人閉目梵唱,全不理會昭元。昭元看來看去,思前想後,怎麽也覺得這老人不似什麽高手模樣。但不知怎麽的,他卻又越來越有一種感覺,那就是自己先前那個想劫持這老人的念頭似乎非常幼稚可笑。
昭元呆立良久,竟然不知該如何是好,既說不出來又不知該往哪裏走。他轉了幾念,忽然心頭戒備起來:“劫持別人以求自己脫險的想法,我可是動過好幾次的,最後要麽是不屑為,要麽是不願為,要麽是不忍為。可是我卻還從未如今天這樣,覺得可笑的。難道我不知不覺間已為他所懾了麽?這輕聲梵唱,難道和天龍八部的魔音魔舞有異曲同工之效?”
當時昭元力鬥天龍八部之時,已然領教了那魔音魔舞之厲害。那魔音先是半天不來攻擊,其實卻是暗中試探人心性情欲所在。然後,其便以被圍攻者最不防備、最純之情感入手,令其不但不提防,反而主動配合。中魔者中至深處,便連那六個粗怪漢子的拳招掌法,看起來也能象是美女豔舞。當時若非依維齊看出端倪,冒死驚醒昭元,昭元隨後還發現以獅子吼能克製他們的法門,隻怕當時便會出醜被擒。這老人乃是梵天師兄,而梵天功力就已經令他無法超越,那麽這老人之修為比梵天更高卻也不足為奇。
昭元想到這裏,警惕頓時大盛:“這老人很可能能迷惑自己心防,讓自己不知不覺乖乖為婆羅門所用。怪不得大梵天要送自己來這裏。”他想到這裏,忽然也坐下來,平心靜氣運那清涼功法。等他運了一陣,覺出自己心神和以前一樣,並無異樣,這才放心。但心頭對這氣氛卻始終有一種肅穆之感,怎麽也難以消褪。昭元想了想,正待再行運功,忽聽到燃燈老人緩緩道:“年輕人,你為什麽要來梵天聖地?又是為什麽被梵天送到我這裏來?”
這聲音極是細微,發出時似是遙如天際,卻又似近在心靈。昭元一聽這聲音,心中居然湧起了一股不應隱瞞什麽的念頭,不由自主地道:“在下……在下是為救朋友而誤闖此地的。”當下便把自己是如何來此,又如何被擒,最後又被要求拜師而自己不允的經過說了。他一時口快之下,甚至將那要被救的朋友本是賤民,也想都不想就直說了。
昭元說了之後才忽然醒悟,大是後悔:“他身為大梵天師兄,乃是大貴中的大貴。若他知道自己乃是為了救一賤民,隻怕一下翻臉,就直接叫人將我拉出去砍了。我雖並不懼死,但既然已想暫時隱忍下來、看看還有沒有機會,若隻因這一句話就被砍了,那豈不是還不如早死?”但話已出口,卻已是無可收回。幸好察言觀色之下,那燃燈老人似乎並無怒容,也無鄙夷之容。昭元心下稍稍心安,但隻要稍微一多想,立刻便又是直打鼓。
燃燈老人半晌不說話,又過了一會才道:“為什麽不繼續說下去?可是怕我看不起你想救賤民?”昭元猶豫了一下,終於道:“正是。”燃燈老人忽然睜開眼睛,微微一笑道:“眾生平等。賤民雖然淒苦,終是生命一條,卻又有何不可施救?”
昭元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雖然做了種種心理準備,可卻萬萬沒有想到,這個自己四人一直跟天竺人眾爭論、乃至引發仇殺的想法,竟會從天竺地位最尊的婆羅門大梵天師兄之口發將出來。婆羅門乃是這些規範的製定者,怎麽會有人有如此之想?這老人是在騙自己麽?他是在故意先軟化自己,然而再趁機控製自己思維麽?
昭元驚奇之狀,自是盡皆收於燃燈老人眼中。燃燈老人笑道:“聽你所言,乃是中土之人。看你氣度,亦是帝王之身,說不定還曾身居高位,稱王稱尊。你既曾執掌國事,自然便知一國之中,上層肉食者需多謀國事。一些在小民中視為大逆不道之言之事,在他們處置國事之時,卻不但可以說,可以做,有的時候還不得不說,不得不做,隻是瞞住小民而已。我為婆羅門頂層,這些小民說起來萬惡不赦的話,被我說了出來,又何足為奇?”
萬王之王 第二十九回 撲朔迷離現明燈(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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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元微一沉吟,莫名其妙地覺得這老人說的話確實有道理,同時也對這老人越發好奇起來。最起碼來說,自己一路而來,梵天離宮中殿塔都極是壯麗,便是兩廊的衛士偏房,也都陳設豪靡。可偏偏就是這麽一地位極尊之人,卻住在這個極是簡陋的小殿靜室之中,與周圍顯得極為不相匹配。那些下人的服飾都極是華麗搶眼,可這老人身上卻僅一襲布袍,其上百衲層層,隻怕已穿了二三十年還有餘。而且更奇怪的是,這一切雖與周圍都格格不入,可卻又都與這老人是那麽地契合,根本就無法想象這些隻是臨時為了欺騙自己而拚湊裝作的。既然所有這一切,無一不在透著這老人的卓爾不同,那麽現在由他說出這些話來,又有什麽不可能?
燃燈老人慢慢又道:“你覺得我說的有道理,想來是你也有此想法。我很想聽聽,你何以認為眾生平等。”昭元心想:“若說中土本有此說,這老人卻未必去過中土,未必很明白中土傳說淵源,一時半會未必能說得清楚。何況便中土中,持此說者其實也是少的可憐,大半也都是自以為是欺善怕惡之徒。……看來還是以天竺之說來言方便些。”
昭元想來想去,終於道:“在下以為,既然貴教認為萬物都是梵天所創,而人也都是梵天所化,那麽便都是大神一體。他們所化雖然是源自不同部位,但卻都是相互依賴,並無貴賤之分。既然在大神身上時本身並無貴賤,那麽又何必在現世中分什麽貴賤?若堅持如此,反而顯得梵天大神身上也有低賤可鄙部位,豈非也是對先神不敬?晚輩覺得此中頗有不通之處,是以才有異議。”
燃燈老人笑道:“原來如此。隻是你這話即使有理,卻也隻是針對四大階層。我若說,本教向來不認為賤民是大神身體所化,自然他們該受輕賤。這你如何解釋?”昭元一呆,一時無言可答,隻得道:“那些賤民……本來是婆羅門和刹帝利雜合所生,若按教義,似乎應處於大神頸部才對,其實還是大神靈肉所化。貴教何以要認為他們是非大神所化的賤民?”
燃燈老人慢慢道:“按照教義,這些人乃是犯了罪。這便如一人身上生了毒瘡,雖也是肉,但隻有將敗肉挖掉,丟而棄之,人才能健康。莫不成你還要將它再放回身上,讓它長好?”
昭元又是一呆,想了一想,道:“犯了罪自然要受懲罰,乃是常理。若沒有犯罪,自然便不該受懲罰,這卻也是常理。就算是這些被貶為賤民之人犯了罪,起碼他們的兒女並未犯罪,那麽至少他們便不應再受懲罰,也就不該再被看成是賤民。推而廣之,現在賤民大都已是原來賤民的後代,自然也不該再被視為賤民。”
燃燈老人道:“一塊敗肉丟之地上,天長日久,自然化為塵土,不再是血肉。塵土之後,自然還是塵土,難道還能又長出血肉之物來?既然不能長出血肉之物來,自然便不能與有血肉之人相提並論。是以賤民的後代也是賤民,這乃是天地間的固有之理,有何不妥?”
昭元無言以對,心頭微亂:“是啊,塵土中確實不能長出血肉。可難道賤民的後代,就一定要世世代代去當賤民?難道他們便真的天經地義該受苦,根本無可解救?”他不住地喃喃自語,雖極想為賤民解脫,可卻又一時間找不到好的淺顯理由。燃燈老人微微一笑,道:“娃娃,你心地是極仁慈的,立意是極好的,可是卻中了一個思維圈套。”
昭元一怔,忽然眼睛一亮,道:“不錯。你所用比喻雖有寓意之效,但卻不能喧賓奪主,更不能完全代替問題本身。血肉化為塵土,一是有生命之物,一卻是無生命之物。而四大階層和賤民,以及他們各自的後代,可無論怎麽轉換代數,都還是有生命之物。”
燃燈老人哈哈一笑,振動衣袍慢慢站了起來,深深望向窗外,道:“娃娃,你也明白了。你這解釋本身也未必很有道理,但起碼也已知道超脫思維圈套之重要了。其實我們的理解,很多本來是以教義為基礎的,可現在我們卻又偏偏是在思考教義本身是不是正確。若是以其自身為基礎而辯,又如何能得出結論?”昭元也站了起來,笑道:“老先生說的是,但世人偏偏就是喜歡如此。世人往往一開始便認定一點,從不懷疑,以此以推萬物,終於有失偏頗。”
燃燈忽然扭頭朝昭元看了過來,那本來極是平合的眼中忽然射出明亮的光芒,一字一頓的道:“那麽人們應該如何避免這些偏頗?”昭元見他忽然直直瞪視著自己,令自己完全無法回避,心頭微覺慌亂,定了定神,慢慢道:“隻怕並無良策。不管人們多麽小心謹慎,想確保自己開始認定的那一點正確,可是到頭來畢竟誰也不知道它究竟是否正確。既然不能確定起始,那便也無法確認其後。”
燃燈老人目光炯炯:“那麽說,人們便隻好從此永遠這樣偏執下去了?那麽他們永遠認為賤民就是下賤,賤民的後代永遠都是賤民,又有什麽可以指責的?”昭元囁噓道:“晚輩想,或許可以換了那開始認定的那一點,從另一個方向開始推,再看這世間之事物若依該想是否能更為溫馨合理。若是,或許便可認為那另外一個方向更為正確了……”
昭元說這話時,燃燈老人的目光緊緊盯著他的眼睛,直似要將他的內心所想全都看出似的。昭元被他瞪得心慌意亂,心中所想,已是全然不成章法地說了出來。他無論說什麽,燃燈老人的眼睛都逼視著自己,不容他有一絲的回避。同時,燃燈老人的臉上既看不出任何讚許之色,也看不出任何否定之色。
燃燈和他就這樣一個逼視,一個茫然,默默對視。忽然,燃燈老人仰天大笑了起來,笑聲直透屋宇,便如整個世界也都跟著笑了起來一般。良久良久,燃燈老人才忽然歎道:“世間本無正確,隻有誰更正確。我又何必定要究這死理?他給我送來的,果然都是美質良才!”
昭元心中一寬,臉上卻是一紅,因為他知自己其實是在慌亂之下胡亂回答的,乃是歪打正著才與這老人所想相似。他正自轉念間,忽聽燃燈老人道:“如今老衲要收你作徒,傳以思索之義,探討賤民回歸之義。你不願做我師弟之徒,不知可願做老衲之徒?”
昭元心頭大震,久久望著燃燈老人,就象是無可相信,他怎麽會突然說出這樣一句突兀之極的話。望帝訓戒的那些師事天下、德行萬裏的古語,在昭元耳邊一遍遍回想,燃燈那似要保護一切、容納一切的風華,也在昭元眼前搖曳。終於,昭元慢慢拜倒在地,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燃燈老人端坐不動,受了他一拜,道:“你今日入我門中,隻是為探婆羅門乃至天下萬物之本義,卻不是入了婆羅門。”
昭元道:“謝師父。弟子先還有其他師父,今日雖然身居座下,但卻也不願就棄其他師父。”燃燈擺手道:“普天之下,能者為師。便是本來的師徒之間,亦可相互問義,互相為師徒,這又有何忌諱?你不妄自尊大,多認師父,多學其義,為師替你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去怪你?你近前來,為師為你摩頂賜義。”
昭元走到他麵前,重又拜倒。燃燈輕輕摸他頂門,歎道:“師尊!您當年為我取名燃燈,期能明亮世間,光融天下,照耀浮世,啟蒙眾生。可徒兒六十年來,卻始終一無所成。徒兒本以為這一世就要愧對師尊,可卻終於還是在最後十年,為世間點燃了三盞明燈!”
他停了一停,又道:“如今你我已成師徒,為師當為你賜名。你本來之名叫做什麽?”昭元道:“弟子名字複雜,本來叫做屈元,但亦可叫景元昭元,但都是不甚方便天竺人稱。後來弟子便幹脆取了個名字叫彌陀,喻先祖光融天下之義。為了練習天竺之語,便兄弟之間也時稱徒兒彌陀,早已習慣了。師尊稱弟子彌陀便是。若是不好,便請師遵賜名。”
燃燈撫須笑道:“有什麽不好?此名與我之名竟還有些相通之義呢。你萬裏前來,我們一老一少,不亦緣乎?此名喻義極好,你便就用此名便是。”昭元道:“聞聽師父說,弟子還有兩位師兄。不知他們姓名如何,可能讓弟子一見?”
燃燈笑道:“你大師兄名為彌勒,乃是摩竭托國祭司中人,本是一婆羅門。你二師兄姓喬達摩,名悉達多,刹帝利出身,乃是迦毗羅衛國太子,你稱他名便是。說起來你這兩個師兄,也都是你師叔送給為師的。這許多年來,婆羅門中,一直人才難繼。他心中自急,多年來都時時巡遊四方要招幾個弟子,可偏偏又眼高過頂,導致想當他弟子的他看不上眼,他看上眼的卻又不願入他之門。他無奈之下,對那些桀傲不馴、思維古怪之人,便隻好送給我這個也一般的古怪之人當徒弟。彌勒已出外多年,不知所之。但你二師兄卻還在這裏,隻是先因我要見你而回避了。我喚他出來與你一見。”
燃燈說罷,朝內室中一招手,便出來一人朝昭元一禮,道:“師弟,做師兄的有禮了。”昭元急忙回禮,道:“小弟新來,禮當先敬師兄,卻不料師兄先對小弟見禮,實在讓小弟慚愧。”說著便略略打量了那人一下。隻見那人約莫二十來歲,膚色奇異,麵相端正,目光深邃。他雙目中,微微帶著些心事模樣,似乎總是在思考著什麽難解之事。
昭元看著看著,忽然覺得腦中似有什麽不對,但一時卻又意識不到究竟是為什麽,隻能不由自主地來回打量這位二師兄。燃燈笑道:“明理之人,不用拘此俗禮。彌陀,你怎麽如此打量師兄?莫非有何不對?”
萬王之王 第二十九回 撲朔迷離現明燈(七)
正文 第二十九回 撲朔迷離現明燈(七)
昭元臉上一紅,忙道:“弟子覺得二師兄象是勾起了弟子心中的一個什麽印象,可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是什麽。”悉達多奇道:“師弟莫非是先見過為兄不成?為兄來此之前也曾遊曆列國,難道那時便與師弟有一麵之緣?”昭元道:“不會吧。小弟來天竺尚不過月餘,如何見得師兄?隻是實在好象有什麽印象,可又想不起來……”他撓了撓頭,忽然失聲叫道:“莫非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一族挑撥爭戰之人?”
原來室內光線不亮,悉達多剛出來時,昭元雖見他皮膚顏色有異,卻也還沒明確意識到什麽。但多看幾眼後,昭元發現他膚色乃是淡紫色,正與自己與莫西幹兄弟四人千辛萬苦要找的那一群挑撥大漠爭戰的人的特征甚是相似,不免一下便脫口說了出來。
但昭元話才出口,便是大悔:“這人能得大梵天和師尊看中,豈是常人?而且他雖然衣著極是普通,貌不驚人,總是麵帶憂思之色,眼中更滿是慈悲之色。天竺中紫色皮膚之人說不定有千千萬,我怎麽一張口便說他是要找之人?”他抬眼看燃燈和悉達多,隻見他們臉上也都是錯愕之色,忙道:“小弟是見師兄皮膚與小弟先前追蹤之人有些相似,是以才一口叫了出來。師兄且莫見怪。”
悉達多笑道:“原來如此。我這皮膚雖然不多見,但於我那國中,卻也並不少見。當然了,我這等膚色之人,具體說起來也深淺各異,難以一言蓋之。師弟乃是初見我色,自然難免驚奇。隻不知師弟為什麽要去追蹤與為兄相似之人?不知可否告訴為兄?”
燃燈緩緩道:“挑撥離間乃修行大忌,向來為仁人智者所不為。你二師兄本人斷不會去做什麽挑撥之事,便是與那些人有些牽連,也是絕不會泄露此事。你可放心說出。”
昭元知清高之人確實不會去做這等陰謀之事,而且這位二師兄既與那些人膚色相近,那麽說不定還可從他那裏知道一些有關自己要找的人的情況。當下昭元便將自己在月氏大漠中所見之事,全都原原本本說了,最後道:“到了天竺之後,我所見雖然頗雜,但卻還真是極少見先前的那種膚色之人。而且縱有,也是極淡,若不存心細看那是看不出來的,讓人總覺得對不上號。可今天師兄的膚色頗深,令我一見便叫了出來。”
悉達多沉吟道:“原來如此。我乃是天竺東麵的釋迦部,國內人眾確實與天竺中部南部不甚相同。似我之色者在我國中人數不少,也並無奇特之處,但在他們國中,卻常常被看作異常之色。別國有的人還主張,要將凡是這種顏色的人都貶為賤民。即使是我,若非他們先已知我是迦毗羅衛國太子,隻怕也會是惡言交加。”
昭元想了想,道:“賤民大多身體汙穢,髒物滿身,黑紫片片,倒也確實有些象。”悉達多皺眉道:“師弟所見那些挑撥之人既然不全是紫金色,那便是哪一國哪一地之人都有可能,這可就難辦了。不過還是以我那國中紫色之人最多,而且也多非賤民,可以學騎射之術。如此說來,莫非還是從我那國中來的可能性大些?可我那國在雪山之麓,要到大漠需繞極遠,路經無數國家。如果真有那事,定然會驚動不少之人,街頭巷尾傳說無數的。師弟又怎麽會查這麽久,都仍是毫無消息?”
昭元想了想,便道:“北天竺其他邦國中,可也有較多此色之人?”悉達多搖搖頭道:“據我所知,因為紫金之色在大多數國家中受到歧視,其他國中便有,隻怕也都漸漸跑到我國中來了。我早年遊曆列國,還沒見過哪個國家的紫色皮膚之人,能有我國的十分之一多。而且他們大都顏色很淡,似乎沒學什麽騎射之術,又怎麽能去幹那些事?”
二人對望了一眼,都覺此事甚是難解。昭元想了想,道:“看來此事一時半會也難弄得清楚。不過反正此行乃是海底撈針,我們本來也沒敢抱多大希望的。起碼現在見到明義師尊和師兄,又見識了這許多風土人情,此行也算是不枉了。日後若是那些人再不去挑撥,那便無害。若是再來,我們有了警惕,總有辦法能查得出來。”
悉達多點頭稱是。忽聽燃燈道:“既然難解,何不回去親眼看?”悉達多驚道:“師尊叫我回家?”燃燈慢慢道:“不是趕你出門,你急什麽?你離家遠行,至今已然年餘,你父母妻子定已想得你狠了。再說我等本來思考義理,但卻終於還是未能貫通。若隻能長此以耗,何不換個環境,多見世人,再行思考?”
昭元拍手道:“不錯。先前師尊與我曾言,若是意理不通,不妨便可換一個出發點再來思考。同樣,再換個環境,多見世事,或許也頗有奇效。”
悉達多想了想,道:“說的也是啊。隻是我當初乃是為了理清道理離家而行,本來便已為父母妻子反對。如今若是回去,他們定然不再讓我出來。那卻如何是好?”燃燈道:“你父親卻也不止你一個兒子,你要走了,自有人繼承大位,未必會真攔得很緊。你這樣不告而別,在外不歸,卻是有違人倫。況且就算一時不得出來,但有義理之心,用心思考,不論在家在外,也都一樣。”
昭元聽得燃燈說及“不告而別,在外不歸,有違人倫”,想起自己的事,臉上不免現出尷尬之色,暗想:“他還有兄弟可以分擔,我卻隻是獨子一個。我隻為感情之事,便離國萬裏,將政事全數拋下,是否也是有違大倫?”
正想間,悉達多已道:“既然師尊這般說,弟子便回家一行。但望能早日歸來,共研義理。”燃燈道:“彌陀,你也去。”昭元奇道:“弟子也去?弟子倒是很想去,可是現在身為俘虜,武功又被製,便想出去也是無法啊。”燃燈笑道:“這倒無妨。”
昭元眼睛一亮,道:“莫非師尊有解除弟子身上武功禁製之法?”燃燈道:“這個為師倒沒有。這許多年來,雖然婆羅門人才不如以前之盛,但你師叔卻是百年來難見的奇才,才三十歲出頭便襲了先師之位。現在又過了這許多年,他武功隻怕已在當年先師之上,所施之禁製自然非同小可。我從來都隻研義理,少問武功,哪裏能解得開他的禁製?隻不過你雖然曾是俘虜,但現在身份卻又不同,因為你已是我之弟子了。這梵天離宮裏除了一些隱秘之地外,你已處處可去。便要離開,也是無妨。”
昭元遲疑道:“可大梵天擒了弟子,乃是要收為己用,豈會輕易放弟子離開?”燃燈笑道:“你終於還是不肯稱他為師叔。你雖然不肯拜在他門下,但卻也已拜在我門下。此事說將出去,於婆羅門也是有麵子;就算不算麵字,起碼你已不會再輕易與婆羅門為敵。雖然我等師徒之間言明,你們不是入了婆羅門,但在別人眼中卻是與此無異。”昭元默然不答。
燃燈輕輕歎了口氣,續道:“不管怎麽說,現在你們的身份,也已是非同小可了。便在這梵天離宮中,隻要你們不去禁地,天龍八部不會攔你們。宮外不是禁地,自然更不會有人攔你們。否則的話,你們的彌勒師兄怎麽能離開呢?”
昭元一想也對,正待再問,燃燈又道:“你難道還不明白,他之所以要把你送到我這裏來,本身就已經考慮了這些可能的事麽?我之尊號為毗濕奴大神化身,本身便是保護之神。”
昭元心頭一動,便聽悉達多道:“你身上已是受了禁製,想來也是他肯放心把你交給師尊的一個原因。聽說這種禁製除了平時限製武功外,還別有一番奇特之處。視施展者受法之輕重,以及被施者之武功修為,大約多則一年,少則半載,若還不能被施術者解除,此禁製便會彌漫全身,常能致人癱瘓而成廢人。能被施以此術之人,自然都是天地奇才,誰願冒這等舍棄自己辛辛苦苦連成的武功之險?因此你便走了,將來也還是得乖乖回來求他解除。”
昭元心頭頓時一涼。他本以為這雖然厲害,想來還是和點穴之法類同,隻要時日一久,自然效力會消退。可是誰能料到,此法竟然還能陰狠至此?昭元沉吟道:“難道我便一生要受製於他?……彌勒師兄是否也受了此刑?”
燃燈道:“隻有你受了此刑。彌勒和你二師兄都是我師弟巡遊列國時偶然發現的,他們雖然都是聰明思索之士,也頗有武功,終非以武功見長。而且他們倆都本是天竺大家之子,容易找尋。隻有你是連敗宮中天龍八部和左右脅侍,甚至還曾讓他本人一擊不中,乃是他費了番力氣才擒得的,他豈能不小心些?加上你又本不是天竺之人,他不得不防你溜走,這才不惜耗費自己心力,來給你下這等禁製。”
萬王之王 第二十九回 撲朔迷離現明燈(八)
正文 第二十九回 撲朔迷離現明燈(八)
昭元奇道:“下這等禁製很難麽?”燃燈笑道:“世上難解救之事必定也是難施為之事,這才顯天地萬物之間的本來平衡。以你之修為,尚且能為此長期禁製,可以想見施展時要費多大心力。先前我師弟傳音於我,我聽他聲音,覺他隻怕已內力有損,需恢複一段時間。這法子威名極大,說起來我與他同門師兄弟幾十年,也隻見他用過這麽一次。便連他先前逼本國先王退位,也隻是派人傳話威脅一下便成功了。嘿嘿,他對你可真是重視得很哪。”
昭元先還奇怪,燃燈長老怎麽會知道自己連敗天龍八部和與拉瑪、哈奴曼暗鬥之事,原來卻是大梵天親自告知的。既然如此,想必大梵天應已知道自己已拜在燃燈門下之事了,那麽自己離開之事自然也就已默許了。燃燈說的也是有道理的,這禁製之法確實可能極耗功力,正如自己獅子吼一般。獅子吼雖有壓製心魔之效果,但耗力驚人,根本無法長期持續。
悉達多道:“既然如此,此事大梵天自然也已知道了。我們明日便可動身。”昭元點了點頭,忽然想到莫西幹他們,道:“既然我們現在在眾侍衛眼中已然大有身份,那麽可不可以借此讓他們放了我那三個兄弟?或者命令他們幫助我,尋找我那被劫持的朋友?”
燃燈一笑,望著他緩緩道:“你覺得此事上他們會聽你的嗎?”昭元一怔,自己也覺喪氣。燃燈頓了頓,慢慢又道:“他為了你回心轉意,絕不會輕易釋放你那些朋友。我於這宮中雖然地位極尊,但卻從來不管其閑事。這些具體的事情,莫說他們不會理睬你是我的弟子,便是我親自說起,他們也要先去請示我那師弟。我先前所說的禁地,便多是指此。這一次我那師弟隻把你送來,沒有把別人送來,這意思你想來也很明白的。”
昭元若有所悟。燃燈雖然是師兄,地位極尊,但於教中之事,想來並無具體權力。而且這很可能也是他師兄弟之間幾十年都心照不宣的默契,自己絕然不可能打破。自己既然被那大梵天如此“看重”,將心比心之下,大梵天絕不會輕易便放了莫西幹等三人。至於在招攬自己的時候,大梵天曾說過日後自己可以讓衛士們幫忙找那小姑娘,看來也就隻是隨口說說,籠絡一下自己之心而已。
不過話說回來,大梵天既然如此看重自己,那麽在對自己徹底絕望之前,也必會禮遇莫西幹等三人。因此,他們說起來也就暫時沒什麽危險。隻是那小姑娘現在被劫已久,自己又有武功受製,卻是何處去找尋?她身體嬌弱,自己一吼便傷了心神,若是被粗豪之人折騰得幾下,那還不立刻就會奄奄一息,難以活命?昭元想起那小姑娘倚靠在自己身側,讓自己喂她、撫她頭頂哄她入睡的情景,一陣痛心,不由得歎了口氣。
悉達多看出他的心思,道:“你那幾個兄弟想來暫時不會有事,但那小姑娘被劫持確實讓人擔心。隻是你且想一想,若是隻是挾持的話,則她一時間不會身死。若是那些人真要折磨於她,現在哪裏還留有命在?若是她是被人所救,那麽我們就更不必擔心。而若是她已被這裏的婆羅門武士看管起來,那麽也可以說一時沒有危險,同時也救不了她。”
昭元垂首道:“小弟也知道這些。隻是一想到自己實在對不起她,又沒能保護好她,便實是難以麵對自己。那些人……那些人很可能也是心狠手辣,我怕她會更……更……”說著鼻中一酸,一陣陣揪心痛悔,幾乎掉下淚來。悉達多道:“光難過也不是辦法。你不是說劫持她的人中,也有紫金色皮膚之人嗎?那麽說不定便與我國中有些牽連。我們一同回去,順便查訪,或許也能找到一些珠絲馬跡呢?”
昭元知悉達多不過是安慰之語,但現在實在也無它法可想。他無奈之下,隻得勉強抑住眼淚,心頭盼那小姑娘能逢凶化吉、逃脫大難。過了半晌,悉達多看他已然抑住悲傷,拉著他向燃燈一躬。燃燈似乎又已入定。二人互望一眼,倒退著退了出去。行走宮中時,那些衛士似已知昭元拜入了燃燈門下,都甚是恭敬,居然無一人明著跟蹤或監視。
來到住處時天已快亮了。待勉強一覺過後,用過早飯,正在準備遠行之際,悉達多便給昭元說了些這修養離宮的大致布置,以及一些婆羅門教的事。
原來這陀寶利國的婆羅門是天竺婆羅門的第一中堅,勢力最大,是以其首領數百年來被尊為大梵天,以示比別國梵天地位更尊。與之相並的,還有與之三位一體的兩位大神。其中的一位是保護大神毗濕奴,也就是燃燈。另外一位大神則是毀滅大神濕婆。至於其他國家,則都隻有梵天,而無正式與之相並的保護和毀滅之神。如數十年前摩揭陀國婆羅門也曾很盛,但卻隻有一人得到過一個梵天稱號,另外的一位大高手並未被冊立尊位。
濕婆乃三大神尊之一,肩負毀滅大任,而且大多數時代裏,婆羅門、乃至天竺第一高手並不是大梵天或刹帝利聖王,而是濕婆。同時,由於傳說中其妻子為雪山神女,因此濕婆也是豐產和生殖之神,一直廣為崇拜。如此一位萬眾矚目的大神,其武功自然應該非同小可,方才相稱。可偏偏在這一世,在這上麵,卻出現了很大的反差。
本來此世濕婆之前擔任濕婆之人,乃是燃燈和大梵天的親師弟。當年其武功,據說不但絲毫不在大梵天之下,而且還是曆代婆羅三聖中得位時最年輕的,自是很配毀滅大神的尊位。可惜其人過於癡迷武學,結果三十多年前突然死去,據說是練功時走火入魔。當時他還不到三十歲,領毀滅大神之位也還不足兩年。
後來,陀寶利國為了避免什麽“三聖不全”的難聽話,在大梵天和燃燈的扶持下,這毀滅之神的尊位便由過世濕婆唯一的一個徒弟擔任。其人武功雖然也不錯,但卻實在跟大梵天和前任濕婆差得太遠。當時冊立的時候,若不是教內很多人知道燃燈也無甚武功,這人毀滅之神的尊位肯定得不到。但燃燈畢竟還能以大智慧著稱,為婆羅門教增添了許多光彩,可這後來的濕婆卻實在是沒什麽特異之處,簡直就象是玷汙了這個名字一樣。因此,現在這教中有很多人隻服二聖,對這第三聖很是不以為然。這位新的濕婆似乎也有自知之明,做事圓滑,姿態甚低。而且他也從不到他自己的離宮修養,算是平息一下其餘人的不平衡。
昭元聽得心頭直感慨:“看來不論那裏,都要有一技之長。不然再硬的淵源,也還是讓人瞧不起。現在大梵天要巡遊四方,這位新的濕婆就更沒人支持了,怪不得連影子都不敢出現。嘿嘿,他雖然身居高位,但肯定很是鬱悶,就跟我以前一樣。”
昭元想到這裏,心頭忽然一動,找到一名衛士問道:“大梵天是否已經遠行?”那衛士道:“是的,才走了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昭元心中半信半疑,見不遠處那一座巨大的宮殿,知道必是大梵天之寢宮,腳下慢慢便行了過去。
等快到門口時,卻見帝釋天和大龍天坐在門口。這二人看見昭元到來,神色間都還頗有悲憤之色。昭元心下一動:“莫非那二人內傷還沒起色?”
昭元忽然想起,大梵天和左右脅侍既然走了,那麽這離宮中能管事的人中,地位最高的便可能是這天龍八部了。他們定然知道莫西幹等囚在何處,情形如何。自己若是要打聽那小姑娘和莫西幹等人的消息,那便不可與他們鬧僵。
萬王之王 第二十九回 撲朔迷離現明燈(九)
正文 第二十九回 撲朔迷離現明燈(九)
昭元想到這裏,便上前答話道:“二位好啊。緊那羅和乾達婆的傷勢怎麽樣了?”那大龍天冷笑道:“不用操心,一時半會還還死不了。”帝釋天則顏色稍和,遲疑了一下才道:“他們兩個內傷甚重,生命雖無危險,但傷勢卻一時間也好不了。”大龍天接口冷笑道:“他來問此,不過是貓哭耗子,大哥何必跟他們浪費唇舌?喂,小子,恭喜你成了燃燈弟子了。不過這裏可是宮中禁地,你們兩位難道連燃燈長老的告誡也不聽麽?”
昭元看他們神色,知緊那羅和乾達婆的傷勢不但沒有起色,可能還曾有反複,是以他們才對自己如此痛恨。他心下微感過意不去,便道:“既然是在下傷他們的,在下也粗通醫藥,不如就讓在下去替他們看看如何?”那大龍天轉頭過去不理。帝釋天似乎稍有所動,但終於還是道:“不勞你費心了。他們雖然沒怎麽好,但想來我們還可對付過來。”
悉達多看了看幾人情景,忽然上前道:“我這師弟對於失手打傷貴友,心中很有些過意不去。他這次過來是想看看有無幫助解救之法,以求稍減愧疚之心,實在是別無他意。”
悉達多來此時間已久,宮中人對他品性早知。他平日事無巨細,隻要是有所不對,往往就據直而說,也不管是不是自己能管得到的。爭執不下時,有時連大梵天也驚動起來,他卻依然堅持。而大梵天心煩之餘,居然也常常答應他的要求。
眾人知悉達多品性,雖然暗笑他迂腐,卻也知他乃是直性之人,但凡所說,絕無虛妄。現在他既然這麽說,二人雖對昭元仍是耿耿於懷,但已是相信昭元確實是別無他意。
大龍天臉上神色稍和,恨恨道:“剛剛發現內傷又重了。連大梵天也說武功很難全複,你還要怎麽解救?”昭元一驚。要知以他們這等自負高手來說,武功若是失去,那簡直是比直接被殺死還要痛苦十倍。若是他二人真的武功失去,那麽自己和天龍八部之間這一場普通的爭鬥,勢必要變成極深之仇怨。自己雖然不怕他們,但彼此本來並無大恨,又想仰仗他們,何必結此大仇?當下昭元忙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更要去看看了。或許還有萬一之望呢?”
帝釋天沉吟一下,忽道:“那你們跟我來。”大龍天道:“大哥!……”帝釋天道:“最多是個不行,死馬也可當活馬醫。”昭元緊隨其後拐入大殿之側一座偏殿中,隻見其內二人靜臥,夜叉、阿修羅等都環坐床前。眾人見昭元進來,各各都有悲憤之色。
昭元裝作沒看見,直前望去,緊那羅和乾達婆二人都是麵色蒼白,靜臥不動。緊那羅尚能睜開眼睛看看自己,乾達婆卻是雙目緊閉,臉色白得便如死人一般,全無血色。
昭元左右手握住他二人腕脈,但覺二人之脈象皆甚是微弱。顯然,他們雖然性命無礙,但內息之象已如常人,功力已似是不見。但再多把一會,偶爾之下,卻又能有幾下強音,似乎也說明其內功並未全失。
昭元想了想,更是不解。自己當日用獅子吼壓製天龍八部魔音魔舞,雖然取勝,但自己實在也已快油盡燈枯了。後來自己乃是全力以赴,先顧一時,這才一把先行震住了拉瑪和哈奴曼二人。若非那一把使得他二人以為自己功力未有大損,隻怕不到大梵天出手,他二人任何一人便可輕易擒了自己。再到後來大梵天親自出手時,自己更是全無抵抗之力,數招之內便已被擒,功力實已所剩無幾。
要真正論內力的損耗程度,自己隻怕比緊那羅和乾達婆還要重些。可是何以自己並未這樣?而且他們本來傷勢已定了些的,現在怎麽又如此反複?難道是大梵天愛才心切,在給自己禁製時,也及時幫了自己一把,這才抑製了其後的傷勢發作?
昭元想來想去,實在覺得此事乃是匪夷所思,無可確信。但眼前這二人卻也的確是傷勢甚重,那可不是假的。昭元想了想,道:“他二人脈息雖弱,但也偶有強音,顯然武功並未全廢。可惜的是,我現在身受禁製,無可聚功助力。否則的話,我可助他強音一試,或許能衝開傷堵脈息也說不定。”
他說完之後,卻覺周圍氣氛非常,再一轉頭,卻見大龍天等都是麵露鄙視之色。大攏天冷笑道:“原來你救人是假,拐著彎要我們幫你解除禁製是真!嘿嘿,可惜大爺我們不會解禁,而且便是會,也絕不幫你們這種人!”他神情激動,便連悉達多也一起給恨上了,說話已是全無客氣。
昭元大是後悔,知道自己感慨之語引他們懷疑,反而導致誤會更深。他眼見對方成見已深,知道此時再怎麽說也無法讓他們相信,隻得道:“在下所說,確是實言。各位不信,在下隻有日後另覓機緣了。告辭。”連忙拉住悉達多退出,後麵已是一片罵聲不絕。
二人快步離開,昭元垂頭喪氣道:“本來好心,卻反而被我一句話弄糟了。這下隻怕一點消息也探之不到了。”悉達多道:“好心引起誤會,乃是常有的事,倒也不必太過自責。隻是我們這樣一來,他們正在氣頭上,若在宮中想遇,定然更增他們氣憤。看來還真是我們走的時候了。那誤會麽,日後且等大梵天回來再做處理。”
昭元點了點頭,道:“那看來我們也不必等明天了。我們今天晚間便拜別師尊出發罷。”悉達多點了點頭:“早一刻離開,便少一分尷尬。”二人商議停當,拜了燃燈,說明提前要走。燃燈卻也不問,隻提醒幾句叫幾人跟去服侍駝馬,關照他們早去早回,便又入定。二人帶好行李物品,當天傍晚便離開了離宮。二人現在身份已高,行走又非秘密,衛士們都是恭敬相送。天龍八部雖也知道,卻無一人前來相送,倒也免了二人尷尬。
二人並馬緩緩而行,身後離宮漸漸遠逝。月亮升起,但見一派月白風清,四麵林木恬靜宜人,白天的不快也就漸漸消去。過了許久,昭元忽道:“師兄自小身居太子之位,肯定不似小弟從小孤苦,可說是享盡榮華富貴。師兄怎麽還會離家思考這些常人看來煩惱之事?”
悉達多一笑,道:“師弟,你觀此地之月,與你中土家鄉之月如何?”昭元感慨道:“月白風清,中人欲醉,雖然相隔萬裏,卻沒半分不同。當初我在我之家鄉,總覺得這月亮便是圍著我家鄉轉,天上之物便都是為了照耀我家鄉而生。後來一路大漠草原直至天竺,才知月亮星星不是獨厚我家鄉。”
悉達多笑道:“師弟還好沒有想成‘這月亮星星都是圍著我個人轉,我走到哪裏,他們便照到哪裏。’”昭元道:“若是真有人如此之想,那倒未免也太狂妄了。不過看師兄說來言之鑿鑿,似乎便如親眼見了一般,莫非還真有人如此之想?”
悉達多忽然停馬不前,兩眼望天,許久才慢慢道:“不但有人,而且還有很多很多。整個天竺的婆羅門和刹帝利,又有幾個不是如此之想?”昭元聽他忽發感慨,心中也湧起類似之感,當下也停了下來。後麵從人見他們有話要說,都知趣地遠遠在後麵候著。
昭元下馬道:“師兄忽然如此感慨,必是有多年之積鬱。現在下難得清靜,又隻你我二人,何不好好理論一番?”悉達多也翻身下馬,緩緩走到路邊一株棕椰樹旁,道:“我自出生,便是享受榮華富貴,但有所欲,無一不如心意。當時的我,但覺世間隻有美好。至於痛苦什麽的,我根本便不知其為何物。”
昭元歎了口氣,在那樹旁的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心想:“我卻與你完全相反。我生下來便失去母親,跟著父親四處受人追殺,簡直都不知歡樂為何物。”
萬王之王 第二十九回 撲朔迷離現明燈(十)
正文 第二十九回 撲朔迷離現明燈(十)
悉達多續道:“後來,有一次我偷偷跟著我國出使的使臣跑出去玩,到了幾個國家。漸漸的,我發現微服私訪之時,旁人大都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我和使臣。”昭元道:“想來是如你先前所說,外地之人多以淡紫金色皮膚為下賤,而你卻偏偏有此膚色。”
悉達多道:“不錯。受人不喜總是件不快樂的事,而且這還是我第一次感覺到不快樂。我於是便故意穿上很差的便服,結果街上直接便有人罵我是賤民,還怪我不發出那種奇怪的咕嚕聲讓他們回避,甚至有人打我罵我。而且當他們打我、罵我、侮辱我的時候,他們的臉上都露出抑製不住的歡樂之相。直到我那臣子過來,才解了圍。我從那以後,才知道在不是我的國度裏,有很多很多跟我相象的人,他們隻怕是從來都不知道歡樂為何物。”
昭元慢慢道:“世上能夠盡情歡樂的,從來都是少數。而且這些人的盡情歡樂,大都是以別人的不歡樂為基礎的。無論中土天竺,還是大漠冰原,從來沒有什麽例外。”
悉達多道:“不錯。回到我國中,我便開始仔細想這些事。先前,想來是因為我國中本來等級不是很明顯,幾乎沒有什麽賤民,我也從小少去外麵,是以我從沒注意這些差別。象我這般的人,在別國常被疑成賤民,而在我國中,卻是刹帝利之列;位於別的階層的也有。當然,我國也因此被天竺許多國家視為蠻夷之邦……”
昭元一拍大腿,道:“簡直跟我一樣!我那國家在中土也被一些國家認為是蠻夷之邦!”但一回頭,卻見悉達多正看著自己微微而笑,頓感失態,笑道:“不好意思,打斷了師兄的思緒。”心想:“我都早已不是楚國之君了,連中土之人都不是了,還想這麽做什麽?”
悉達多笑道:“不妨。當時我回宮中後,仔細想了很多很多事,怎麽也不明白。於是我就去問爹爹媽媽和國中的婆羅門祭司,為什麽這麽多人熱衷欺辱別人?為什麽我們不能在對別人好的時候感到快樂,而要在對別人壞的時候才能感覺快樂?”昭元道:“這隻怕是隻有你我之輩這樣想。若是別人,多半便會覺得,既然他們打我為樂,我便自然也要去找些平衡,將怨氣發在另外人之身上。我一路無論中土天竺見聞,莫不如此。……對了,你父母怎麽說?”
悉達多道:“他們說,我一生下來,便是大貴之身,生來便是福澤無盡。而那些賤民生來便被是罪惡的化身,自然會被人們那樣對待。那樣對待他們,乃是懲惡,自然應該快樂。他們對我說,對不同的人要作不同的事情,有不同的禮儀。我們是大神之‘手’,自然不能以對待手的禮儀去對待他們那些賤民。於是我又問:那我為什麽到了那些國家,卻也一樣因為膚色被人們當成賤民對待?我的福澤何在?婆羅門是否也可用對待賤民之禮,來對待我們?師弟,你覺得我問的很愚蠢麽?”他說到這裏,頓了一頓,望向昭元。
昭元搖頭道:“若是庸人,便會覺此問根本不成問題,極易回答。若是智者,卻知此問極是難以回答。”悉達多歎道:“我的父母便是你所說的是智者。他們根本就沒有回答,而是怒斥我心中胡思亂想,已然冒犯了造世梵天。”
昭元道:“看來你國中雖然並無如中西諸國那樣嚴格的階層劃分,但也終於還是未能免俗,也依舊尊崇梵天。”悉達多歎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們為如此多的國家包圍,為免過於另類,便本來不信,後來也是不得不信上一些。傳說中我國中本來並無高下之分,隻是因為立國既久,才一樣地有了四大種姓。”昭元頜首道:“立國處世,皆是不易,無論中土天竺皆是如此。那後來你父母又怎樣對待於你?想來是不再允許你自行離國,以免你又去感受一些稀奇古怪的現象和思維了。”
悉達多苦笑道:“師弟猜的不錯。我父母不但不許我離國,而且根本便禁止我離王城一步,令行四門兵將,見我就閉門。到後來,連讓我隻是出宮不出城,也要上奏他們。我本來不甚喜奢華聲色,他們便大造宮室於我居室之旁,又選派美女聲樂充斥其中,想要移我心誌,不再胡思亂想。”昭元失笑道:“你心既已不在宮中,這些拘束隻怕無用。”
悉達多道:“正是。爹娘想要讓我深覺王子之樂,忘卻世間疾苦,我卻又怎能忘懷?後來爹娘見我整日隻在宮中悶坐,反而更顯苦悶,這才心意稍鬆。於是我便得有機會出宮。”
昭元笑道:“於是煩惱事便又來了。”悉達多也是一笑,道:“確實如此。我心中迷茫,便信步而行。至東門我見一老人,傴僂曲背,手扶竹杖,舉步艱難,有如蟻行。而我卻青春年少,行動自如,與之完全不同。然而數十年前,他還不是與我現在一樣,縱跳如飛?我呆思良久,仍然覺得世事無常,難以捉摸。唉,此等之事原本尋常,我平日雖然也是多見,可是卻從未象那天那樣感觸至深。”
昭元道:“心誌一變,萬事皆變。你心中已不再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該享富貴、別人該受苦難,自然也就會對他們的這些苦難感同身受了。”
悉達多歎息道:“當時我沉迷於其中,卻是未曾這樣細想。”昭元笑道:“幸虧你當初沒有這樣細想,不然卻如何能有更深之感觸?你又怎麽會去見師尊?你我又怎麽可能相遇?”悉達多笑了笑,道:“師弟說的也是。我尋思良久,仍然難以解脫,信步所之,便又到了南門。隻那裏有一個病人,他麵色痿黃,形容枯槁,氣喘呻吟,痛苦萬狀。”
昭元道:“於是你便又一陣痛心難解了。”悉達多道:“是啊。他也曾經血氣方剛,精力充盈,可是如今卻又如此淒慘。這不是世事無常,又是什麽?我彷徨不能解,又到了西門。隻見一死者直挺僵臥,淤血流溢,臭積難聞;其一家老小,號哭送之。我心中更是傷痛莫名,但覺生死之間,世事無常,莫過於此。”
昭元也不覺歎了口氣,道:“那你在北門卻又遇到了什麽?”悉達多道:“我在北門卻是什麽也沒遇到,隻看見一個守著城門不讓我出去的兵丁。”昭元眼前一亮,道:“這人隻怕更能引起你的感悟。你先前歎那死者之生死無常,但那畢竟卻還是在幾十年間漸漸老病而死,又怎麽能比得上這戰場上的軍人?他們可是命運無定,生死總在一瞬間的。”
悉達多道:“師弟所言真是與為兄當時一模一樣。在這四門都遇到了讓我惶惑不安之事,卻沒有一樣我能解。試問我又如何能安下心來,縱情享樂?”
昭元站了起來,望著大石之前夜色蒼茫之下顯得黑沉沉的湖水,良久才道:“世情無常,隻是我們人人皆在其中,受其愚弄,卻都還不自知。更有甚者,還以為自己可以將世情弄於股掌之間,實是令人感慨。你當時心中惶惑,一門既無可解,便自尋另一門,其實乃是以求解脫。可你四方尋遍,卻依然不能確定該如何解脫世情。如此說來,真正禁錮住你的,不是你父王的封城之令,而是你心中仍然緊閉著的四方城門。”
悉達多幽幽道:“不錯。為了堪破心中之門,自然便需要大智慧之光。我回到宮中,但覺一切都已全無趣味,心中隻是轉著那一尋找智慧之念。父母妻子見我行若癡呆,怕我憂悶成病,但又舍不得讓我再出去,便找了好些各地之智者與我說話解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