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王之王 第二十四回 大漠佳人波瀾起 BY九頭鳥
(2005-10-02 06:3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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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王之王 第二十四回 大漠佳人波瀾起 BY九頭鳥
第二十四回 大漠佳人波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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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書終於被翻到了最後。最後一頁上麵也一樣有一段語重心長的小字,說的是“如今你已功有小成,若能多習慣搏鬥招式,便當從此衛道除魔。此後繼續修為,功力自然日深,足可傲視當世。然而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絕不可妄自尊大”等等尋常告誡之語。
昭元知自己的的確確已是真的功成了,心頭反而有了某種莫名的淡淡憂傷。他把這後麵的小字看了又看,卻始終舍不得合上它。忽然,他旁邊噓噓連聲,卻是龍兒也來到了他身邊,作勢要與他擺撲打鬧。
昭元心中微微一酸,暗想:“我們不打不相識,從生死之敵變成了現在的好朋友,真是天生的緣分。這許多日夜以來,全靠你我互相解悶,可今後我若離開此地,這個地方便又要隻是你一個了。……唉,將來我在遠方,縱然閱人無數,卻隻怕再也難有什麽知心朋友。我雖然處鬧市之中,卻又何嚐不是孤身一人?”但他見龍兒興致勃勃,又想:“它都沒有感傷,我卻又何必去擾這雅興?我與它相遇本是有緣,有緣便有離。但得把握當前之樂,彼此知心,日後雖在天涯,也仍然堪為比鄰。”當下也如平常一般和龍兒扭擺為樂。
然而天日仍是一天天過去,已是漸漸地實在沒什麽事可做了。這一日,昭元將所有東西都重新又擺好,看了看那地麵,又看了看那石壁,心頭苦笑:“現在連重新再譯一遍、再刻一遍的事,也都做完了,我還有什麽理由能讓自己留下來?”
他將那些帛書又鄭重包好,恭恭敬敬地將它們又再放進那石棺之中,將棺蓋好,拜了三拜,道:“晚輩數百年後有緣來此,得見師父遺蛻,了解師父先世委屈,當努力將此事告以世人,以期讓萬千華夏子弟都敬師父所部千年之諾。前輩部中委屈,當能昭然於天下,為萬世景仰。晚輩雖然功力有些小成,但招式太差,隻怕褻瀆了前輩寶物。這石劍乃是身係一部千年紀念,徒兒不敢接受,以免萬一失落或是損毀。先輩其他遺物,也都留待原地。前輩書中所言,晚輩都已牢記在心,絕不敢違背。”
昭元說罷,又看了看龍兒,見它似也感受到了離別的氣氛。雖然現在又是平日的擺撲時間,可龍兒卻仍隻是呆呆地望著他,一動不動。忽然,龍兒湊過來纏住了他,卻又不肯使力,象是在挽留他。昭元任其纏住,拍了拍它頭,隻覺它身似比以前略大,精神也更為飽滿,心下略感欣慰。但拍頭之際,覺它那頭頂被自己抓傷咬傷之痕跡雖淡,卻還是能感覺出來,心中頓時又是一陣感傷,險些落下淚來:“龍兒,我終於還是要走了。我日後還會想你的,你……也保重!”
龍兒搖晃著身軀,忽然纏緊了他身體,身子貼著他身體螺旋般遊動。昭元知它現在無論如何也不會有害己之意,隻道它是心情不佳,以動平心。良久之後,昭元卻漸漸覺得龍兒身體又漸漸鬆了開來,自己身上卻似有什麽東西輕輕掛著。他睜眼一看,原來卻是龍兒的一身蛇蛻正在自己身上。再看看龍兒身體,果然似乎大了一點。昭元心中欣慰,知道它又長大了一圈,心道:“我來此一場,終於還是沒有擾了你的修行。你和我相處這麽久,似乎搏獸之術也大有增強,將來應可不至挨餓。我也可放心離開了。”
昭元歎了口氣,走到那墓頂小口輕輕一躍。待他雙手觸至那口旁石壁,手指用力之處,已是插入石中半寸。他正待拔出一手,再行向上繼續插石,卻忽覺得自己身體被托了起來。
昭元吃了一驚,低頭一看,卻是龍兒正用頭在下麵頂著自己,自己幾乎不費力便可被它頂著向上而去。昭元一拍腦袋:“我可真蠢!早想到這裏,隻怕老早便能讓龍兒送自己出洞,哪裏還用在這裏麵呆這麽久?”但轉念一想,若真是如此,自己便不會下力去學這武功,便出去終日得提心吊膽。比較起來,還是現在再出去的好。
龍兒連頂數頂,首尾用力,將昭元送出那小洞,自己也伸出半個身子看著昭元。沙漠中溫差極大,這時已是清晨,此穴口又是水源之地,極利水汽凝結。不一會,昭元和它頭上身上都蒙上了一層霧水,遠遠望去,便如淚水一般。
昭元心中感傷,撫摸它頭良久,終於還是忍下心來掉頭奔去,竟然不敢回頭。很久之後他才停步,忍不住又回頭看向那出來之處,隻見長草掩映之下,已然不見龍兒身體。昭元知它已回去,心中方才好受一些。
昭元久居墓底,忽然回到開闊世界,一時間竟然還有些不大適應之感;直到繞著幾個大墓跑了好幾圈,終於才又找回了些許感覺。他現在功力充沛,奔跑起來,隨便一步都是好遠,奔跑快意之下,不自禁地長嘯連連。
然而這一陣興奮之後,卻又發覺實在沒什麽事可做,不免又頹廢了不少。昭元靜靜想了想,覺自己還是先去泉眼處,好生洗洗身上老泥,再往什麽地方找幾匹野馬或是野駱駝,然後才好離開。他找到了原來的泉眼,但見其幾已幹涸,便又費了半天力氣將其重新開大開深。等美美地洗了這一年來的第一個澡,出浴之時,簡直是全身八萬四千毛孔無一不痛快。
昭元正要離開,忽然心頭一動,等水靜後在其中照了一照自己之影。原來見自己這一年來的形貌變化,簡直都可比得上以前的三年,想來一是正處於發身長大的年紀,二來也是得了龍兒寶血催發。但他想來想去,還是對中原的血魔旋渦極為戒懼,覺得應該蓋一蓋好,便又回墓中找到了幾顆早已散落的易容藥丸,勉強變了一變。
昭元又在外麵找了一氣,想要找些原來陳自遠他們的遺物,比如水囊什麽的。可他找了一氣,卻什麽也沒找見,疑心是不是被那些射殺他們的人給都帶走了,也就隻好作罷。可若沒有水囊,那麽行程便會大受限製,那可如何是好?
昭元想來想去,忽然想到龍兒的那一身蛇蛻,便又回洞去將其取了出來。等紮好之後,卻居然也能勉強當成水囊用。他心下大喜,特地抓了兩隻沙漠羚羊帶回洞中,笑道:“龍兒,你可真是我的好朋友,什麽都幫我。”龍兒見他進進出出,似乎並無去意,便也不以為異,大吃酣飽而眠。
昭元想起自己現在除了一身破爛衣服外,可說什麽都沒有,還是應該多帶點東西備用。但想來想去,總覺得那石劍等物不太好拿,最後還是隻帶了那一瓶瓊漿玉液隨身,以備非常時刻提神。當然,他也沒忘了向那骸骨告罪,然後把別人的一動不動當默許。
一切準備停當,昭元登上一座沙丘的高處,四麵而望。隻見遠處黃沙漫漫,一片片的大沙丘就象是永無止境,也沒有任何區別似的,完全不見盡頭。他望著這一切的荒涼枯燥,心下忽然比任何時候都更想走出這個沙漠。
可是昭元苦等了好幾天,半匹野馬野駱駝也沒等到,但也並不喪氣。這是因為,他知道野獸這東西經常是一群一群的,有的時候多得很,簡直可說到處都是;有的時候卻能找死人也找不到半根毛。這些天裏,他已經觀察了附近的地方,備好了食水和遮陽之物,便準備到遠方一處最高最高的沙丘頂上去守望。
果然不出他所料,才過了一天,他就發現了一群野馬在遠方遊蕩。昭元狂喜之下,看好方位,悄悄靠近,準備說什麽也要抓它一兩匹。他反正已看好了附近方位,即使一時被受驚的馬群帶得跑遠些,也能找到回來的路。不料他還沒靠近到一半,忽然遠方似有什麽東西叫了幾聲,那群野馬立刻便警惕觀望起來。昭元心頭大急,但還沒回過神來,那群野馬忽然一下子便跑了開來。再看遠處,果見極遠處象是有一兩個極小的影子晃了一晃。
昭元氣得直翻白眼,可也沒有辦法,隻好再回去苦等。又過了兩天,他正在更遠處的一座沙丘旁邊查看,忽聽前麵似隱隱有陣陣馬嘶之聲。昭元現在耳目極靈,聽了一氣,發覺其中還有弓弦之響,還有婦女哭喊之聲,這才終於確認不是自然風聲。
昭元自從被那色相誘人的少女輕蔑過後,心頭便總似有一股“負罪”般的感覺,總莫名其妙地想要多為別人補償些什麽,好“減輕”一點那種令人窒息的壓抑感。他知這可能是大漠中各部互相仇殺,本身未必有什麽正義不正義可言,但無論如何,爭戰殺人不及婦孺,卻是華夏古禮。自己既然見了,怎麽可以坐而不救?
正想到這裏,前麵又是幾聲慘叫傳來,令他身心俱是大顫。昭元再無猶豫,急忙衝將過去,湊近了那廝殺之場。他才一登上沙坡,眼中所見便是令他極是震驚:隻見前麵十數丈處,百十位或黃或白或紫或黑皮膚的人,正團團圍住中間一群年紀不一的婦女,不令其逃竄。而為首一人頭纏頭巾,上有蛭羽,正自一箭箭朝中間發過去。
那人每一箭過去,便有一人被殺,伴隨來的便是眾人的歡呼。那些婦女小孩全都擠成一團,周圍都是男人的屍體,似乎跟他們同來之人已都被殺死了。她們無可抵抗之下,都是眼睛緊閉,瑟瑟發抖,全然一幅束手待斃之樣。
昭元怒火衝天,立刻現身沙丘之頂,大聲喝道:“住手!”那正在射箭取樂的幾人一見前麵忽然出現一人,初時一驚,但見他隻孤身一人,裝束似是極遠之人,身上似乎也無弓箭,便有幾人大叫著指將過來。餘下之人雖依然圍住那些人,但頭也已是齊刷刷地別了過來。
昭元暗暗戒備,大聲道:“兩軍交戰,不及婦孺。你們居然以虐殺婦女為樂,可還算是男人麽?”他情急之下,前半句忘了考慮那些人是否熟悉中原口音,到後半句時才驚覺,急忙改用陳自遠等教的大漠口音。那為首之人微微一怔,臉上微現迷惑之色,但心中卻是明白昭元定是在責罵自己。他臉上現出鄙夷之色,忽然 “嗖”地一箭向昭元射來。
昭元見其舉弓,心下已有防備。他一手接住那箭,刷地一下反擲回去,那箭頓時直奔那發箭者之胸。那人萬沒想到他明明身上無箭,卻居然能將箭反擲回來,也就根本不及躲閃。他臉上現出絕不相信的神色,右手握住已插在胸口的箭杆,慢慢摔落馬下。他手下眾人和那些婦女都一時驚呆了,滿場中鴉雀無聲。
昭元見眾人已被自己攝服,用還不甚純熟的當地話叫道:“為男兒者,當以與男兒競勝,方為勇士。可你們……”話未說完,那些人忽然發一聲喊,一群人同時將箭舉起朝他射來。昭元大驚,見箭發如雨,無可接擋,連忙整個人滾到沙丘後麵避箭。後麵馬蹄踏沙之聲迅速傳來,顯然是那些人都在追趕。
昭元翻滾中回望,隻見那些人已有好些策馬翻過沙丘追了過來,而且邊追邊發箭,極是熟練。昭元翻滾之勢自是遠不及那些騎馬之人,尚未滾到丘底,那些人有大半翻過了沙丘。箭雨迅速密了起來,昭元已是幾次都險些被流箭射中。
昭元心頭大急,翻滾中身子猛一旋轉,攪起無數風沙,漫天飛舞。那些追兵見前麵忽然沙石起來,看不清昭元身形,紛紛緩馬而下,但卻不住地將箭射來。昭元趁此機會又連滾十數丈,翻身藏於丘底一塊不大的石頭之後。但那石頭根本不大,他心念電轉間,又迅速雙手連刨,將身下刨開一個沙穴,屏住呼吸縮身入內,又覆蓋些沙土蓋在自己身上。
那些人見沙塵散盡後忽然不見了敵人身影,知他定是躲藏在沙土之下,於是紛紛策馬過來細細尋找。如此一來,這百十人不免分散起來。昭元知道他們心狠手辣,而且騎射極熟,自己若被發現,肯定是被他們一起攢射。這等同時密集攢射,乃是普通人對付高手最有效的招數,自己武功再高,下手之際也絕需小心。
昭元屏息靜氣,手中握住幾枚卵石,待聽得有三五個人到了自己近前,忽然躍出沙麵將卵石擊出。那些人雖然有防備,但仍是被石頭擊中要害,連聲也不哼一聲,便都翻身落馬。等遠處眾人呼喊著奔來之際,昭元照樣掀風沙,飛身別處隱藏。待他們又再分散時,便又故技重演。如此數下,已是有十數人被殺。
那些追兵漸漸不敢分散,搜尋時也更是小心翼翼,腳步越來越小,顯然心中露怯。昭元見他們好久未來自己藏身之處,心想石頭威力雖大,但自己不擅暗器,不易及遠,若不下辣手將他們駭走,這可不知要弄到何時。想到這裏,他忽然又掀起幾陣風沙,掩護自己來到那先前被殺之追兵屍體旁,取下屍體上的弓箭,彎弓搭箭,嗖地一聲便向那人多之處射去。
他雖然從來沒有學過弓箭,難以取準,但所發之目的處有數十人,這一箭還是射中一人之背。那人大叫一聲,立刻翻身落馬。昭元又發一箭,雖然未中,卻射落了一人之頭巾。那些人見長官都已先死,敵人又神出鬼沒,本來便已有怯意,這下更是心膽俱裂,全無鬥誌,突然發一聲喊,全都奔過沙丘而逃。昭元正自鬆了口氣,揮手擦汗,忽聽到沙丘背麵傳來數聲慘叫。他心中一驚,暗道:“不好!”急急躍過沙丘之頂,果見前麵那些縮成一團的婦女已全都被屠殺得幹幹淨淨,顯然是那些追兵臨逃之時拿了她們泄憤。
昭元大怒,也不管自己若無沙丘掩藏,便根本敵不過敵人眾箭齊發,翻身上了那最開始被自己反手箭射死的長官之馬,飛身狂追。但那馬卻不甚聽從他使喚,追了一氣,硬是眼睜睜地看著遠處一群人越逃越遠,終於沒了蹤影。
昭元垂頭喪氣地回來,呆呆地望著那些人的屍體,心中大痛:“我本以為可以救回幾條性命,沒想到卻還是這等結局。”他見那些人死時,身上都隻是背著弓箭雜物,並無什麽值錢之物,心頭更是默然:“中原強盜殺人,倒也還是為了一個財字,這裏卻分明是兩撥人隻一見麵便互相仇殺,全無原因。比之中原,隻怕還要野蠻得多了。”
他呆呆望著,又想:“我原以為中原不淨,便想到別處輕鬆一下心情,不料還是天下烏鴉一般黑。唉,我不是已經準備不管世事了麽?況這事顯然是彼此仇殺,根本與我無關,我卻怎麽也這麽煩惱?若是這樣,這世上莫名其妙的煩惱事還多得很呢,我可怎麽辦?”
昭元想來想去,始終也無法釋懷,隻得苦笑了兩聲,轉身收拾東西。他將那些屍體一具具都淺淺埋入沙土之中,暗暗祝道:“我不明你們到底為何相仇如此,但隻願你們後世再無仇殺……最起碼不要在我麵前這樣仇殺。”
然而這一趟卻也並非全是倒黴,起碼還留下了好幾十匹馬,以及許多沙漠中常需用的東西。昭元撿了幾匹好馬隨身,自己也穿戴一新,想起自己再不需龍兒的蛇蛻水囊,也就將其放回墓中。他正要離開,忽見那些剩下的馬匹還沒走遠,心中一動,便將剩下的馬全都解了韁繩籠頭和鞍韉等物,任它們自己亂走。那些馬轉了幾轉,忽然都朝一個方向行去。昭元心頭大喜,知那個方向一定是最近的某個有草地水源之類的地方,立刻跟著它們走。
走了大約一天,約莫有百十裏地的光景,眾馬忽然跑到了一處高大些的山後,擠作一團,動也不動。昭元甚是奇怪:“這是幹嘛?”他跑上高坡看了看,卻見遠方天際似有一線黑黃正迅速壓將過來,頓時嚇了一大跳,急忙也跑下去,連人帶馬跟那群馬擠成一團。果然,那風沙就象是突然間便大起來了一樣,立刻便是遮天蔽日卷將過來。顯然,若不是昭元知機的早,人馬成團,隻怕他早就被卷上天去不知多少轉了。
等風沙停住,卻是一天多之後了。昭元心想:“幸虧我跟著它們,若是我自己亂跑,隻怕我和坐騎都會被大風吹散。萬一找不到歸路,隻怕就得渴死了。”心念動際,眾馬已是徐徐走去。約莫又過了幾十裏,果見左側極遠極遠處似有一片青綠之色。然而那些馬卻似並不是朝那邊直跑過去,依然是並著那邊緣走。昭元正在猶豫,忽聽那左側極遠處一陣馬嘶,似乎有一批人在那邊,中間還似乎有呼喝打鬥之聲。昭元心下頓時明白過來:“原來它們怕打仗。”但細聽之下,那打鬥處卻又似並無弓弦之響,也無什麽慘叫之聲。
昭元心中微覺奇怪,便萌發了去看一看的念頭。他武功已是脫胎換骨,膽氣不自覺地便壯了起來,再加上神陵中的日月,已使得他心理年紀和心胸都長進不少,也就不再象原來那樣避事了。再說了,現在反正也不知要往哪裏去。
當下昭元選了一匹精神甚佳的馬,先練了練控它的熟練度,便朝那裏奔了過去。至於其餘之馬,自也被他拉著緊緊跟隨,乃是萬一情形不對,便準備飛速換馬逃跑。如果還不行,那就隻好重施藏沙故技。那樣的話,隻要對方不是千軍萬馬,當可保命活。
奔了好一會,昭元才終於靠近了那一處。昭元小心翼翼翻過那一道小緩坡,卻見那前麵竟有好幾百身背弓箭、胡人裝束的騎馬壯士,黑壓壓站成一片,正在看前麵不遠處的什麽人在廝打。昭元慢慢拍馬近前,那些人也不過是微一回頭看了看他,便又立刻轉頭去看那裏的場景,似乎生怕錯過了精彩景象一般。昭元從遠到近的過程中,幾乎可說無人理他。
昭元見這些人雖有的眼睛發綠,麵貌似也與中原人不甚相同,但大多數還是與中原人很象,心想:“古人有言胡人甚雜,如山戎、鬼方、赤狄、白狄等雖都被稱為胡,但卻又有一些不同。這部如此混雜,僅次於昨天那群殺人者,不知道是哪一部胡人。”
昭元見眾胡人都在努力朝前麵望去,於是也運足目力朝那裏望去。果見淡淡煙塵之下,一位勇士正在與兩頭體形甚大的動物搏鬥,似乎是想馴服它們。昭元仔細看了看,卻見那兩頭巨物乃是兩匹極其神駿的駱駝。它們體形比尋常駱駝要大了不少,而且一匹全身呈金黃,遠看似乎批著一批極亮的金色緞子;另一匹則全身毛色瑩白,便如一團白雪一般。遠遠看過去,兩匹駱駝都極是美麗。
但是兩匹駱駝美麗歸美麗,廝打起來卻是凶猛異常,撕咬忸甩無所不用。那大漢顯是極想降服這兩匹異獸,緊緊抓住那金黃駱駝頸上之毛,一心想要騎住其背。那駱駝覺敵人正騎在自己背上,心頭極怒,猛力搖晃身體,其幅度之大,簡直都不敢讓人相信它自己為何還沒跌倒。那人雖然還在它背上,但這駱駝顛撲之力太猛,他身體始終無法騎住駝背雙峰。
白色駱駝見同伴被欺,也甚是惱怒,劇烈縱跳間,不斷把頭伸將過來要嘶咬那大漢。那大漢隻能扭身相抗相避,自然就更難抓住機會騎溫了。如此許多次後,那大漢漸漸行動不如先前靈活,似有力竭之象。那兩頭駱駝見敵人後力不繼,反而精神倍長,騰扭之勢絲毫不緩。
圍觀那些人初時隻把這當成好戲來看,每當那黃色駱駝猛一甩身、而那大漢仍能坐住的時候,便雷會鳴般的發出一陣歡呼。可到後來,他們漸漸也看出那大漢之力漸有不繼,臉上都開始有了憂色。有一些人舉起了弓箭,但立刻便被旁邊之人阻止,似是怕那裏移形換位太過激烈,射箭之時誤傷了那位大漢,但又似是想讓那大漢再有些機會。
又過了一會,那大漢已是精疲力竭,幾次險些被那駱駝甩將下來。他雖然還是死死抓住了其頸上之毛,但身形已是搖搖欲墜,閃避比先前也已大大不如。這也還罷了,最糟糕的是那白駱駝總趁他全力穩身之際來咬他。不多時,那大汗的一條胳膊已被咬得鮮血淋漓,眼看便要支持不住了。那些圍觀之人也越來越是著急,但一時間也還似沒定該怎麽辦。
昭元看得越來越是驚心動魄,情不自禁地策馬越走越近。可是近到一定程度,再要靠進,那馬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了。昭元忽然醒悟:“看來馬怕駱駝的傳聞還真有其事,也怪不得那些人都是離那打鬥處好幾丈遠。不過胡人多是馬駝並用,這些馬肯定是受過訓練的,平時肯定也能跟那些普通駱馱相處,怎麽現在就怕?……嗯,想來是這兩頭駱駝天生神武,終於還是讓這些馬害怕。對了,那群馬不肯直接過來,恐怕也是怕這兩匹駱駝。”他一念及此,心中一動,便幹脆翻身下馬,一步步朝那裏靠進。那些圍觀者見他下馬,也紛紛學著下馬,小心翼翼地靠近。
便在這當兒,那大漢情形已更是險惡。他似也已知道自己再無法支持,便想覷機下來逃走。不料那兩頭駱駝極是靈性,開始那大汗想不下來時,便極力想將其甩下,但現在那大漢想下來之時,卻又拚命縱跳嘶咬。它們四蹄踏地時隱隱有銅鐵之聲,顯是一旦那大漢被甩下來,便要將他甩踩為肉泥。那些圍觀者似都是那大漢的下屬,見情況危急,便有人要靠近去幫忙。但那白駝猛烈嘶咬,神威凜凜,眾人一時卻是不易靠近。眼見那大漢力竭在即,眾人一麵準備一擁而上,一麵也有人端起了弓箭,準備在萬不得已之時冒險發箭。
正在這時,那黃色駱馱又是一個橫躍,那大漢終於一個把握不住,身子一飄,便被甩落到兩頭駱駝中間。眾人驚呼聲中,那兩頭駱駝奮身向前,便要猛踩。昭元見那大漢先前甚是武勇,徒手搏二駝而不要手下相助,心下便有讚許之意。現在見那大漢性命在即,當下身隨心動,猛然竄至那二駝中間,將那大漢猛地一推。二人頓時都借這一推之勢,反向險險脫開了二駝之蹄。
那二駝見好不容易就要泄憤,卻忽然被一人給破壞,頓時一聲長嘶,舍了那大漢,直撲昭元。昭元一驚,急忙躍起,順手抓起一塊卵石便擲了過去。他見這兩頭駱駝形體奇特,壯麗不凡,心中便有愛惜之意,不願取它們眼睛等要害部位,因此這一下隻是打它頸項,期望能讓它們負痛而逃。不料那駝負痛之後更是狂怒,奔跑竟逾快馬,其勢絲毫不停,瞬間已雙雙夾住了昭元。
昭元騎來的那匹馬早已遠遠地躲開了這兩頭駱駝,他又無暇再撿石頭等銳器,心中暗暗叫苦。他眼見兩駝四蹄極是靈活強壯,不敢在地上施展小巧功夫跟它們周旋,隻得冒險翻身躍上金黃色駱駝之背,避開它們四蹄,先拖得一時再說。
那駱駝見敵人又是故伎重演,自然也是跟先前一樣,要將他甩下。昭元死死抓住鬃毛,那駱駝卻是渾不在意,縱跳如飛,甩勢極厲。昭元這時武功已相當高,使出千斤墜工夫,雙腳穩穩夾住那駱駝,雖不能說穩如泰山,卻也勉強能夠穩住身形,不象剛才那條大漢那麽狼狽。那駱駝見要甩掉此人比先前更是艱難,便不住地彎回頭頸,要來咬他。
昭元絲毫不敢大意,每當二駝轉頭來咬的時候,便伸出二指,作勢要去戳他們雙目,那二駝便立刻縮頭。圍觀之人見那大漢到底安全脫險,又見昭元一時間似無要被甩下之象,便又漸漸圍攏過來觀看,不時還有人驚呼:“小心!”
那黃駝見無法奈何得敵人,忽然間一聲長嘶,猛地朝地上一滾,眾人齊齊驚呼出聲。旁邊那白駝虎視眈眈,似乎要跟黃駝配合,既象是保護那黃駝的要害部位,又似隻待昭元落地便來踩他。要知這駝馬之屬若想對付騎在自己背上之人,從來都是騰跳猛甩,極少有翻滾來逼敵人的。這是因為,其腹部多是其柔軟要害部位,因此它們都本能地不敢去翻滾,以避免要害大塊露出。這駝此次不惜如此,那自是不惜代價要甩敵人於下了。
昭元也是大驚,眾人驚呼聲中,他忽然就跟那天跳上周越民劫持小姐的那匹馬一樣,騰身躍上白駝之背。那黃駝一滾之下,竟然無功,更是狂怒,撲上來又嘶又咬;白駝也是凶悍一常,騰跳之際,一絲也不輸於黃駝。昭元身體緊緊伏低,全身真力都聚於雙臂雙腿,死死夾住。那白馱見甩之不掉,又是一個翻滾。這下昭元有了防備,又是躍回黃駝身上。
眾人見他全無敗象,齊聲歡呼了起來。那兩駝更是狂怒,但卻也毫無辦法:總不能同時把要害暴露給敵人吧?因此,它們也隻得抖擻精神,騰跳嘶咬,間或無奈翻滾,要跟敵人拚耗體力。昭元不住地縱躍於二駝之間,隻覺越來越是純熟,漸漸地不但不再感覺為苦,反覺全身內息勃發,兩股力道此起彼伏,互相交替,便如再鬥個把時辰也會毫無難處。
那兩頭駱駝沒了辦法,又瘋狂嘶咬一陣後,忽然都停了下來,忽忽地喘著粗氣。昭元知道馴馬之時,若是烈馬忽然安靜下來,那便是徹底服了自己。但這兩匹駱駝乃是天生異種,未必便是如此,當下仍是全神貫注,不敢輕易下來。周圍之人見二駝忽然都停下來不動,漸漸也開始竊竊私語起來,但一時間也不敢靠近。
昭元這時正坐在那黃駝二峰之間,那黃駝喘了一會粗氣,忽然將頭又向昭元伸了回來。昭元不假思索地二指過去,但迅即覺得那駱駝這次回頸之勢甚緩,似乎並非傷人情勢,連忙凝指不發,隻是身體朝後一斜,叫它一口咬不到自己。果然,那黃駝努力隻是回頸過去,細細朝昭元身上一口口地亂嗅;昭元心下又驚又喜。那白駝也伸過頭來嗅昭元,嗅了一會,忽然一聲長嘶,定立不動。
昭元心知九成是這兩匹駱駝力竭之下確實服了自己,心頭大喜,便要翻身躍下。不料他還沒落地,忽然兩駝瘋狂夾咬過來,嚇得他半死。驚忙之間,他一腳淩空踢去,借踢中黃駝駝之勢,翻身騎上了白駝。這一次那二駝撕破了偽裝,都是更加地瘋狂玩命,不顧一切地甩、咬、嘶、滾,甚至連兩駝同時翻滾的招式都使出來了。
昭元受了它們之騙,也自心頭怒極,幹脆就跟它們卯上了。他昊陽神功完全發動起來,說什麽也不退,全然要跟它們耗到底,看看是誰先趴下。現在他既已全神貫注,狠了心性要跟它們鬥到底,自是加倍地發狠猛夾猛揪。一連幾十輪縱跳,即使兩駝多次同滾,他也總是能在它們其中一匹起來時立刻騎上。那二駝見敵人如附骨之蛆,恨之入骨,許多連先前都還沒用過的招式也都用了出來,周圍之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過了許久,昭元終於覺得這二駝的身形漸漸慢了下來,心下冷笑:“我還以為你們永遠不會力竭呢,原來也是如此。”雖然他自己現在也是累極,但想起被它們騙的情形,依然是惱怒萬分,半點也無收身歇戰、任它們離去之意。那二駝眼睛血紅,渾身汗透,漸漸地,腳步越來越軟,連吼叫的嘶鳴也都嘶啞了起來,但卻依然不肯屈服。昭元見它們如此,不免也暗暗吃驚:“這兩匹駱駝還真是與眾不同。”
再堅持一氣,二駝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了,卻依然死也不肯向他屈服,總是他稍一夾腿就奮起脖頸要回頭來咬。又等了一氣,二駝終於支持不住,忽然身體一歪,前腳後腳地便都癱軟在地,口鼻處不住冒著白氣,四蹄不住抽搐。
昭元見它們已是徹底累垮,這才覺得自己渾身的每一個骨節、每一塊肌肉,也都跟散了架似的,那自是被這古往今來從來沒有過的劇烈顛簸給顛的。他勉強走近二駝麵前,似乎是問它們認輸不認輸。不料那二駝雖連爬都爬不起來,卻都依然是眼睛血紅地瞪著他,一見他靠近就努力想要伸頭來咬,伸蹄而蹬,極是凶悍。
昭元歎了口氣,自嘲道:“此等神物,看來終非家畜之類。”眾人中本也有想要去將它們穿上轡頭的,聞聽此言,也都是連連歎息。昭元站直身軀,隻覺頭暈目眩,忽然想起這些人可都是陌生人,自己最好不要在他們麵前示以無力,便悄悄打開那瓊漿玉瓶聞了一聞。
不料他自己還沒來得及清醒,那二駝卻不知怎地竟然勉強站了起來,渾身都是不住顫抖,而且極力朝昭元挪移靠近。昭元吃了一驚,急忙將瓶收起,那二駝頓時如同失去了精神支柱一樣,轟然又自倒地。昭元心下奇怪,懷疑是那玉瓶的功效,故意將其微露。果然二駝又是一下拚命站起。等他再收之下,二駝又是頹然而倒,卻都不住哀鳴。
昭元再無懷疑,知道這玉瓶定然是某種信物,說不定那故去的大祭師跟這二駝有什麽淵源。他打定主意,慢慢將那玉瓶取出,直直拿到二駝前麵三尺處,讓它們看個清楚。二駝立刻奮身而起,拚命想要來聞玉瓶。昭元隨著它們之勢而後移,讓它們始終聞不到。二駝勉強走了幾步,忽然一下跪了下來,不住哀鳴。眾人見此情形,無不驚異莫名。
昭元想了一想,終於湊近了些,將那玉瓶放在鼻端上風處,略一打開。那二駝果然如同在聞一股天地神泉一樣,都是不約而同地極力伸長脖子,拚命地吸嗅,精神也立刻好了許多。昭元收起玉瓶,默默望著它們,不說話。二駝喘息了一會,忽然慢慢過來,小心翼翼地隔遠嗅他,似乎跟先前那次騙自己一樣,但又似乎不一樣。
忽然,那黃駝前蹄跪地,身體伏低,就跟所有普通駱駝一樣,似乎在請主人上峰。昭元不敢輕易相信,依然是戒備之後,才一躍而上。那黃駝立刻站起,鳴了一聲。昭元抓住鬃毛試著朝兩邊拉扯,那黃駝立刻便是身隨毛動,左右行走,全無半點凝滯。昭元雙腿一夾,它立刻便撒開四蹄朝前飛奔;再一夾,又立刻停下。反複數次,簡直比最溫良的駝馬還要溫順和聰明。
昭元再無懷疑,哈哈大笑道:“它們服了!”周圍之人見這情勢,也歡呼起來。那大漢遠遠高坐馬上,朝昭元大叫了數聲。昭元勉強聽懂那人說的似乎是“恭喜,馴服”之類的話,於是也隨手一扭駱駝頸上鬃毛,要轉過方向朝那人示意。
那駱駝果然又立刻將身體掉轉,甚顯靈順。昭元大喜,翻身躍下駝背,朝那些圍觀之人拱了拱手,又用那半生不熟的當地話向那些人叫了幾聲示意。
那大漢細細打量昭元,忽然用帶著些奇怪變音的中原之話叫道:“壯士可是來自中原?”他音調雖然怪異,但顯然是中原之語無疑。昭元全沒料到這胡人中居然有人會中原語言,怔了一怔,連忙回道:“不……是,在下確實來自中原,不過乃是地近南方……楚地。……不知壯士何以能看得出來?”
那大漢哈哈一笑道:“壯士雖然穿的是本地服裝,又對我們用本地話來說,可是不經意間,還是用了本來的習慣給我們拱手。在下猜了一猜,果然猜中了。哈哈,哈哈!”他手下將士也都大笑起來,其中有些人便叫道:“單於……!單於……!”後麵的字似乎聽不大懂,但單於二字之音卻是分明。昭元一驚,道:“尊駕可是本地單於?”
那大漢笑道:“壯士救了我一命,又直認自己乃中原至此,在下自然也不能瞞著壯士。我正是本族單於,不過隻是我手下人口中的單於。壯士遠來是客,卻不必守什麽規矩,大家但盡主客之禮便是。”說著朝手下吩咐了幾句,便有幾人策馬出隊朝來路奔去。
那單於笑道:“我叫手下回行營中跟大家通報一聲,說是我們這次行獵中見到了一位真正的勇士,而且還救了本單於一命。想來等我們回去時,營中所有將士就都會出來迎接,看看你這位能夠降伏傳說中金駝、銀駝的勇士。”
昭元回頭朝那兩匹駱駝看了一眼,心道:“原來這兩匹駱駝是什麽金駝、銀駝。嗯,果然是名如其駝,神俊非凡。”他聽單於大是稱讚自己,微覺不好意思,但見對方一派豪爽,並無半點言不由衷之語,當下也就拱手道:“單於誇獎了。其實單於先行徒手與之相搏,已經大大耗了其力。後來雖是我靠取巧降伏了它們,可實在不能說沒有單於的基礎。說起來,這實在是大家群策群力,才將它們降伏的。”
那單於哈哈大笑道:“壯士不必過謙。我雖然自認是一勇士,也確實出了力,但方才臨敵之際卻不及想什麽辦法,隻知一味與他們拚蠻力。後來我看它們瘋狂甩你時的長力,自己都後怕,實是比誰都明白,光靠我那樣的話,是不可能耗得過它們的。對敵之際,既要力量,又要智慧,怎麽能說是取巧?二者兼備,方是強者。不過你最後說的群策群力才能成功,卻是不錯。”說著轉身對屬下叫道:“聽見壯士所說沒有?”屬下都念經般回應:“凡事當要群策群力方能成就大功。一人之力,終是有限,眾人之力方是無窮。”
那單於轉過頭來道:“壯士姓甚名誰?不如到我營中坐坐,大家也好敘敘。”昭元雖見其豪爽,但現在還不甚願多見人,便推辭道:“在下姓……趙……名元,甚慕單於高義,也是有意結交。然我本性不喜人多,卻隻怕是要辜負單於美意了。”
單於道:“趙公子說哪裏話?我鬼方雖然狹小,但曆來敬重英雄。此番全無先約,卻能相遇於危難,彼此扶持,實是難得的緣分。既然如此,公子又何必拒人於千裏之外?但到我營中敘上一敘,縱然不久便行,也是相識一場,豪情之憶。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昭元一聽他說及“鬼方”二字,心頭頓時起了好奇之感。要知楚之先祖陸終曾娶鬼方公主,乃是羋姓之源,說起來也算是有點幾百年前的“親”。同時,他見這單於之意甚誠,而且還直接說明了無長留之意,便想了一想道:“也好。反正我現在也是興之所至,何處不可以去,又何處不可以為家?”單於喜道:“如此那太好了。我們這就回去,今晚便為我們的英雄痛飲一宿!”說著一揮右手,屬下幾百人的隊伍立刻在歡呼聲中,朝他們所說的行營方向而去。昭元一帶那兩頭駱駝,二駝甚是馴服,也跟著而去。
一路上昭元放眼四望,但覺得雖然沙漠漸漸少,但草場也不甚豐厚,行了百十裏,依然是地廣人稀之地。他忍不住心想:“還是中原土地富庶,能養人口眾多。”要說那隨行將士的口音,似乎與中原大有不同,但卻也明顯有某種天然的傳承關係,很容易猜知。昭元用心記憶之下,才一同走了二十幾裏,便已基本能聽懂了。
待到快到營房之時,人馬漸多,金駝和銀駝忽然止步不前。昭元甚是奇怪,單於卻道:“我猜是這等異物不肯久居人間。現下它們見到人多,自然便有去意。”昭元恍然大悟:“有道理啊。所謂鶩鳥不群,猛獸不雙,這兩匹駱駝想來也是駱駝中的王者,豈能屈尊降貴,讓萬千普通人象看耍猴一般地看?既然它們不願意到營房中去,不如就縱之而去,讓它們自由自在,也是順應天道。”當下道:“單於說的是。既然如此,在下自也不勉強他們。”
他說著便躍下駱駝,拍了拍二駝之股。二駝知他用意,嘶叫了幾聲,轉身絕塵而去。昭元見它們遠去,心頭卻並不惆悵,隻覺得它們從此自由,不受世人褻瀆,也算是一件大大的好事。眾從人的惋惜聲中,他已轉身躍上旁邊人牽過來的一匹馬,又朝前麵行去。
盡管這一路上草場始終不多,可到了營房附近,卻是截然不同。在其外圍,有一大片臨水草場,其草叢幾乎近一人高,大是讓人有水草豐美之感。營寨門口已有一大隊人馬遠遠列隊相迎;一見單於獵畢歸來,全都發出了歡呼,其聲震天。
單於揮手笑道:“各位將士,我今天極是興奮,各位也該知道我興奮的是什麽吧?”那些人全都歡呼道:“勇士!勇士!降服金駝銀駝的勇士!”呼啦一下全都圍了上來。昭元見眾人皆是由衷地歡呼,個個豪爽,心中也為其所染,自己那一避再避、總覺得自己不配有的豪氣也重新升了起來。因此,他也就不再謙遜,高舉雙手向眾人致意。
歡呼過後,單於引昭元走向中軍大帳。昭元見行營之中人人武勇,弓箭不離,四處都是校射之所,心道:“人雲北地之人輕於近身技擊,而重於騎射,騎射乃其根本,看來果然沒有說錯。我若是要多在北地居住,也需精於騎射,才好被人看得起。”
他見這些人三三兩兩,走動頻繁,無甚隊列,又想:“鬼方將士人人武勇,行蹤飄忽,看來行軍打仗也是一窩蜂全上,少有調度。若是兩軍遊鬥,中原若無足夠騎兵,恐會不敵。但若是兩軍直接對陣,中原諸國隊列嚴整,戰車強捍,當可製勝。隻是中原之兵多為步兵車兵,衝擊力強,但卻行動遲緩,即使獲勝,卻也追襲困難。我楚國居於南方,倒還從未與鬼方直接為敵,但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鬼方人殺掠成性,仍是不可不防。”他正胡思亂想,忽然又想起自己現在已是天涯流浪之人,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事,自己怎的卻又以國君身份來思慮?他想到這裏,不免又是暗暗苦笑。
昭元正心事重重而走,忽然一名胡裝少女在他麵前晃了一晃,立刻令他心頭劇震:這少女雖然裝扮不同,但看其神韻,卻象極了那名使詐劫走白知病的少女!
單於見他麵色有異,道:“壯士怎麽了?”昭元本想多看兩眼,但見那名少女隻一閃即逝,便道:“沒什麽。我見此處氈帳和沙漠中商人用的大不相同,是以見異。”單於一笑,延請不斷。
昭元跟隨眾人進入帳中,與諸貴人見禮落座。昭元眾貴人居然大都能直接用中原語音對己問候對答,心中更是奇怪。忽然,他又大大吃了一驚,因為他發現其中一位中年人雖然樣貌微異,但卻甚象在玉門陪那位少女劫持白知病的中年人。
有了剛剛一驚的教訓,這一次昭元已能完全將此驚異藏之於心,反而是大大方方地跟他們見禮。那中年人似乎地位甚尊,等介紹時,居然就是鬼方左賢王。隻是他見自己時全無異色,不知是跟自己一樣認出後深藏不露,還是確實沒認出自己來。
眾人歡喜落座,三杯下肚,眾女奴歌舞獻上,話便多了起來。那右賢王忽道:“昭壯士本居中原,怎麽忽然有雅興來草原大漠?”昭元心頭一震,笑道:“在下不過與人參股做些生意,這才來此。”右賢王笑道:“不知是什麽生意能如此大發利市,引得壯士如此涉遠?”
昭元麵色不變,道:“這等千裏跋涉,自然是要有極高價值之物了。天山雪蓮,大漠金參,流沙甘草,羅布神魚,都是難得的奇貨。其在這裏雖然也貴,可那裏能及在中原的十分之一?隻恨那些普通夥計不知珍惜,常常眼力有差,錯漏甚多,在下便幹脆親自來了。再說了,順便也是能玩賞一番。”
左賢王微笑道:“原來公子還有大隊夥計,來日何妨命他們一起來,我們彼此互市,有錢大家賺?”昭元心頭一驚:“我先已說過我是何處都可以為家,現在可不能再應錯了。”當下便歎了口氣,道:“本來是不錯的,但路上遭……風沙之襲,夥計逃散,實是可吊。”
那單於笑道:“此地確實風沙無數。而且即便不遇風沙,也常能遇到大群馬賊,一樣能使貴親隨損失殆盡。正所謂是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走到哪裏都是一樣。”昭元心頭微動,道:“單於一語中的,說得透徹。”那左賢王忽道:“在下也曾多見中原來人,便想對公子猜上一猜身世,還望公子不要見怪。”
昭元心頭一驚,麵上卻道:“猜鄉為戲,乃是常事,在下怎會見怪?”那左賢王微微一笑,道:“在下猜測,公子似是鄭衛一帶之人,而且家世久遠,門庭顯赫。”昭元心頭略鬆,笑道:“閣下所猜,確實大半是實,小半為虛。在下雖然有些家世,卻實不敢稱顯赫。”說著自行喝酒一杯。眾人見他絲毫不以那小半不對而賴酒,都是讚他豪爽。
右賢王笑道:“那我便來猜公子姓氏源流。中原列國,姬為王姓。敢問公子本是姓姬麽?”昭元笑道:“這個不對。”右賢王一怔,一口喝幹,尷尬道:“其實我也沒打算一下便說中的。那麽公子是姓商?姓薑?姓嬴?”他每說一個,昭元便微微一笑,以示未猜對。右賢王倒也絲毫不賴,照直便飲。忽然,那左賢王道:“我來猜一個,定是十成十的準。公子姓羋,是也不是?若真是如此,那便跟我們也算有親。”
本來中原的顯赫古姓其實不多,很容易一個個的先排除再猜中,但昭元望見他臉上神色,心頭卻忽然一動:“難道他根本就早已猜出,剛剛不過是故意試探?對了,我說姓趙,這本身可能已給了他提示。”麵上卻是一笑,道:“在下說是姓趙,其實也姓昭,乃是分別為父母之姓氏。雖說姓羋是十幾輩子之前的事了,但即使現在,在下也還是願認祖宗的。在下自吃一杯。”說著便是一口喝幹,四下致意。眾人都是哈哈大笑。
昭元不願被問出太多情況,接下來便往往是主動發問,以攻為守,果然效果不錯。待至酒至半酣,微有醉態之際,昭元信口問道:“單於,在下還有兩個疑問。單於和眾貴人為何一見在下,便能直對在下以中原語音說話?”
那單於微微一笑,道:“看來昭兄弟胸中已是久有此問,不過是現在才說出來而已。既然昭兄弟有此一問,難得今日盛會,我們便將鎮國之寶再拿出來讓昭兄弟一觀。昭兄弟一看,便能明白大半。”說著揮了揮手。過不多時,幾名內衛便搬過一隻大箱子放在眾席中間,微一躬身,退了開去。
單於和眾貴人放下酒杯向那幾隻箱子施了施禮,走到箱子旁邊肅立。單於見昭元臉有疑惑,笑道:“這些是先人遺物,乃是傳族之寶。其實說起來不單是我等應執後輩之禮,便是昭兄弟你,也和它們有些幹係呢。”昭元奇道:“這卻何解?”
單於不答,隻是躬身打開當先一口大箱之蓋。隻見箱子裏麵有黑沉沉的數十塊黑漆木頭,細看卻是一塊塊的牌位。昭元甚是驚奇,湊近一看,卻見上麵文字都是起先一個古體“夏”字,後麵都是些人名,從“啟”、“白儀”等等一直到“桀”。昭元心中一動,脫口道:“莫非都是夏朝諸帝王的靈位?”
單於仰首望向穹帳之頂,慢慢道:“正是。我等俱是先朝夏之後裔。千餘年前,商湯滅夏,朝臣離散,我們這一部來至北地,教本地之人以戰守之略,與之融合。數百年來,先人率領他們與周圍諸部征戰無數,終於被擁為單於和眾貴人。至我之時,襲此名號已三十餘世了。”他說此話時,旁邊眾貴人也是神情落寞,似乎都在回想當年的往事傳說。
鬼方為夏後皐之後裔,也確實是有傳說的。比如當年武王代商時,便有萁子以“夏人北遁”“商封夏杞”為例請封朝鮮,果然為商王後裔爭得宋國、朝鮮兩個封國,可見此說亦是有人認同。這些也都罷了,最重要的是眼見為實。昭元頗具古董眼力,一看這些牌位,便知確實是年代極久遠之物,絕非臨時趕湊。而且眾貴人的神情思緒,也絕非能齊刷刷裝出來的。
這諸般因素之下,昭元心頭自然是信了八九成。他想起這些北遁夏人當年的苦難,也是感慨不已:“如此說來,他們與我塞內諸國原本也是兄弟。雖然夏桀暴虐,以失天下,但人死恨消,說起來這些先王也畢竟算是我之長輩。我對其行後輩之禮,也無不該。”說著便也學著眾人向那些牌位施禮。
那些貴人見昭元也肯向那些牌為行禮,都甚是欣喜。單於揮了揮手,內衛們又將先人遺物鄭重地搬了出去,眾人重新落座。昭元道:“既然單於等也知道塞內塞外,本都是炎黃之後,兄弟之國,何以仍是對塞內諸國攻掠不休?”
單於道:“北地土地貧瘠,物產單薄,雖千萬裏亦難養塞內一國之人。先輩們至於此地,穩住根基之後,每思先世居於中原沃土,自然便有恢複之意。但數百年來,塞內諸國雖然受擾,仍是屹立不倒,此誌便漸漸為人淡忘。到我這時,分隔既久,已是漸行漸遠。列國見我等漸習胡風,遂稱我等為夷狄,諸國共禦我們諸部。我等覺中原之人蔑視我等,自然不忿,年年秋高馬肥之際便要入掠;塞內諸國也常在農閑之際出兵報複。數百年來兵連禍結,至於今日,自是成了傳統。”
昭元極不認同隻因彼此蔑視便能成為興兵的理由,同時想起再過幾月便又將是深秋之季,正要說話,那單於已道:“去年一年攻伐已畢,雙方也都沒占到甚麽便宜,不過又是徒耗一年而已。”昭元道:“既然都知道這是徒耗,何不就此而罷,於雙方都是有利?”單於漫聲笑道:“我久有此意,隻是眾位兄弟大多卻是想之不通。”
昭元心想:“彼此看不順眼,很難真正成為戰爭主因。他們一定是自恃來去如風,能多占便宜。單於此話,不過是推托之辭。我要不要真戳穿呢?又該怎樣來說呢?”
昭元想了一想,終於還是沉吟道:“北地弓馬,自然強於塞內。但塞內地形複雜,不甚利於萬人以上的大規模騎射,反而利於步車對戰。因此數百年來,誰也奈何不了誰,徒然兩耗。內地諸邊國年年派駐兵力人夫戍守,難以安心農桑,北地也是年年攻掠,但一遇城牆便攻之不入,每年所掠隻怕也不比自己損折多多少。何況北地部族眾多,東有林胡、樓煩、白羊、東胡、赤狄、白狄,西有月氏、犬戎、西戎等等,也是年年互相攻伐,無有了局。北地無險可守,一經接戰,便是不死不休,而且本來先祖源流不同,難以根本言和,雙方損失更倍於鬼方和中原之戰。若是貴部與中原兄弟諸國言和,便可專於周圍諸部。那時占盡優勢,人丁滋生,成為北地霸主,亦非無此可能。是以邊塞言和,非獨利於中原,也是利於貴部。”
眾人雖見他說的也是中原列國的陳詞濫調,但大半還是給他點麵子,沉吟不答。昭元又道:“各位都是英雄之列,此中利益,其實各位貴人也是心知肚明。不知貴部為何仍是不肯與內地言和呢?”
忽聽右賢王道:“公子所說似是有理,但卻也有些不對。比如方才昭公子所言,說我等攻掠內地所得未必大於所失,在下便不敢苟同。我部都是遊兵,來去自如,縱然不能輕易破關入城,但每次在城外所擄之牛羊子女便已數不勝數。即使兵敗,彼國之兵難以追襲,於我等損失亦不大。試問單以我部之利來講,又何必停止這一樂事?”
昭元麵色不變,道:“左賢王所言固是又些道理,卻不知這‘利’之一字,卻還有大有小。鬼方若是小掠,自然無損於內地諸國,徒然增加仇恨。若是大掠,必然需要出動大兵,行蹤難隱,而且內地自然也會集結大軍想抗。隻要是大兵對麵交戰,向來都甚是慘烈,鬼方損折極多。而北地人口本少,一有大損,往往便很多年都難以彌補,這時若別部偷襲,那還不有亡族滅種之險?是以方才左賢王所言,不過是恃騎兵之速貪諸小利,卻忘了根本大略。”
左賢王正要答話,右賢王已道:“如此說來,我等不過是未能統一漠北之故。日後我們統一漠北,自然便可揮師南下,一舉而複先夏舊業。正所謂兵不練不精,現在不多襲擾幾下,日後又怎麽能熟悉中原對戰?所謂楚夏同源,公子又是和我鬼方有親,若是早早與我等合作,日後必然能得一封國,安享富貴……”
昭元道:“貴部能統一漠北,列國亦可能統一相抗。貴部能從對戰中熟悉敵人,列國亦能從對戰中熟悉你們。貴部日逐小利,必然積累仇恨。日久以後,中原諸侯痛定思痛,一伺時機成熟,定然努力養馬訓練騎兵,聯合出擊。那時以中原金鐵之利,人丁之巨,戰例之豐和巨萬之資,挾恨出擊,直搗此地,且問貴部何以抵擋?”
此話一出,席中頓時騷動起來,右賢王更是怒形於色,似乎就要發作。昭元霍然起立,轉向單於道:“我所言句句乃是出自肺腑,雖然本意乃是為了中原諸國,但於鬼方亦無不利。今席間既已騷然,已是無以成席,在下便請告辭。是戰是和,聽貴部自決。”說罷凝神戒備,便欲步出帳篷。
單於急忙揮手道:“眾位兄弟,這位昭兄弟雖然隻是初識,但他一見到先君寶物,便肯持後輩之禮,自是並無太多夷狄之見。昭兄弟既肯如此,足見塞內諸國,亦還有念我等之心。至於那些眼光短淺之人,我等又何必去與他們一般見識?方才昭公子所言小利與大害,不過是直陳彼此利害,並非威脅。我們部中向來敬重言談直率、直來直去之人,各位兄弟不可壞了這規矩。況且他說話直爽,雖是生長南方,卻與我們北人之風相通,大家本該親近才是,怎麽反而見外?”那些貴人見單於以此借口緩和,也都紛紛站起身來,要挽留昭元。昭元不答,隻是望著右賢王。
右賢王走了過來,道:“在下方才席間無禮於貴客,乃是在下的不是,在此先向昭公子陪罪。無論我之觀點如何不同,都不該當席失態,失我部中尊嚴。” 說著向昭元深深一揖。昭元見他態度甚是誠懇,心中氣已是消了大半,於是也回了一禮。
他正待開言,卻聽那右賢王又道:“隻是昭公子所說,在下卻仍是不願苟同。列國之間一盤散沙,向來自相攻戰勝於與我等之戰,要聯合起來隻怕太難。況且縱然能大訓騎兵,我部中人人都是天生勇士,爭鬥起來卻也未必吃虧。再說,中原人雖然精於技擊,然大兵作戰,此等技擊卻是用處不大。”
昭元見他所說甚是誠懇,道歉之中仍是豪氣不減,心中微生敬意,釋然道:“天生萬人,人人有別,自然有萬千觀點。否則的話,這世界也太過平淡了。無論是戰是和,自然日後還可定奪。但左賢王既有如此氣度,便是將來彼此互為敵手,也是人生之一大快事。”
單於笑道:“正所謂不打不相識,英雄豪傑直來直去,便是對敵,亦可成為朋友相知。今天我等既然相識,那是我們的緣分。雖然日後或者還會兩軍對敵,彼此拚殺,但這一杯相知酒,卻是不可不幹。來來來,大家幹了,從此便是相知!”說著當先一飲而盡。眾人心中皆快,一飲過後,居然又已席睦如初。
不多時,又有歌舞呈了上來,但這一次卻並非女樂,而是四位勇士在帳中耍舞弓箭。他們動作雖然並不甚整齊,但一舉一動間卻都是沉穩於靈動兼備,英姿颯爽,讓人心折。又過一會,這四人退了下去,換上了四名新人,表演的卻都是中原的拳腳武功。昭元見他們除了拳腳生風外,還都下盤沉穩而不失靈動,顯然都是很有些內功之人,心下不免暗驚,但也終於還是沒有多問。
一曲既了,單於笑道:“我部中雖尚騎射,也重拳腳,這幾位都是此中勇士。昭兄弟隻身到此,似有浪跡天涯之意。騎射一事,通行於北地數萬裏,昭兄弟雖然精於技擊,卻也不可不察騎射。我是直爽人,觀昭公子似乎初習射箭,遠射不是甚準,卻不知何以有如此之弓?據我所知,此類弓乃是西方特產,上麵還有各人之名字。不知公子如何得來?”
昭元隨身之弓本是從那些圍殺婦女的騎手屍體上所取,這時見他問起,便也不隱瞞,直接將當日情形說了。單於道:“如此說來,那些人是跟我們合作而共敵月氏的人了。”昭元道:“這卻怎麽說?”單於道:“說起來也不是什麽秘密。我部與月氏數百年來互相攻伐,死傷皆重,乃是世仇。周圍一些小部落,有附月氏的,有附我們的,都是各自為戰。依你所說,那些人當是月氏西麵的某個部族,說不定還與我們有過盟約。”昭元聽得這是他們北地諸部之間的事,無涉塞內列國,也就不想再問。
右賢王道:“公子之弓,雖然長大,但似乎工匠技藝不精,力量不如我等之弓。公子遠來是客,我等便送一良弓於公子,也做一見麵之禮。”說著微一示意,便有下人取弓去了。
昭元尚未答話,那右賢王已笑道:“此弓也不過是普通之弓,與我那幾個孩兒們用的並無區別,不是什麽寶物。公子不必推辭。”說話間,那些人取了弓來。昭元見該弓雖略小,但微微一彈便是嗡嗡聲大作,經久不息,而弓身卻又看不出顫動,知道此弓需力甚大。他運勁於手,豁地拉了個滿弓,頗覺趁手,不由得讚了幾聲。
左賢王笑道:“拉滿弓乃是我部成人標誌,既然成人,豈能無偶?公子年少有為,而且既然四海為家,那麽何不便在此處一展抱負?公子與我等兒輩年紀相若,可以匹配。我兒子有好幾個,卻隻一女與公子年紀相仿,不過右賢王倒有兩個。公子若是有意在此為家,我們中或許還有人會與公子成為親家。”昭元麵色微窘,看了看單於,正待說話,單於卻笑道:“公子莫要看我。我兒女雖然已有好幾個,最大的女兒卻也還隻六歲,隻怕公子是等不及了。”
昭元麵紅耳赤,忙道:“各位說笑了。我此行出塞,路遇不測,頗有心灰意懶之意。所謂遊行四方,一來增廣見聞,二來也是散心,卻並無家室之想。”那右賢王拍了拍手,笑道:“男兒遊行四方自是好事,然而卻也不能不給祖宗留後。況且我等鬼方兒女,不論男女都是騎射好手,成婚之後自然也可隨公子遊曆,絕不至拖累。”昭元隻是推辭。
說話間已見幾位年輕人進來,其中還有三個少女,都向自己施禮。昭元知這些是這三大貴人的成年兒女,自是一一還禮。那三個少女都極為秀麗,而且清靈中還透著英氣,甚顯氣質。但在昭元心中,樊舜華早已成了萬好之好,已將他籠罩得透不過氣來,是以這些少女雖然都非常美,他卻也依然毫無愛慕之想。
單於笑道:“這些都是我們幾人的後輩,都是眼高過頂的。因此呢,我特地叫他們來跟公子見禮,也好長長見識,知道處處都有英雄。我這兩位兄弟的三個女兒,都是草原上有名的美人。她們年紀雖然已不小,卻還不肯許婚,為的便是要找個少年豪傑。昭公子若是心有所動,我想我這兩位兄弟自然是不會阻攔的了。”說畢那三位少女都臉色羞紅,低下了頭。
昭元無奈,隻得又站起來道:“各位公子猿臂蜂腰,眼中光彩明亮,自然都將是大英雄。三位公主姿容絕世,英挺芳華,日後得配佳偶,自然也是不在話下。在下四海遊曆,心意懶散,不會在一處久呆,乃是天壤之別。今一日內得見諸位不凡少年,已是三生之幸,又豈敢做非份之想?婚姻之事,不是說笑。在下主意已決,還望各位不要再笑話在下。”
單於與左賢王、右賢王相互看了幾眼,打個哈哈道:“既然公子確實無成家之想,我等自然也不好勉強。不過這幾位侄女可是等不得的,日後公子歸來時,可要作好她們成了別人老婆的準備。”說罷哈哈大笑,昭元也隻好跟著幹笑了幾聲,那幾名青年男女便都退了下去。再飲得幾巡,已是深夜,眾人酒醉飯飽,許多人已開始說起了胡話。
昭元刻意用心運功化酒之下,麵上雖然糊塗,但心際卻依然是保持清醒。他知單於等人極想招募自己,心下久已不耐,早想離去,隻是想起那個很象是劫持白知病的少女,才勉強留了下來。他的想法,自是想在夜間瞅瞅機會,看看能不能探營,有沒有運氣救走白知病。他知自己若是太過拒絕單於的招募,很可能會令他們動起殺念,是以總不肯離眾貴人太遠。
眾人酒力不勝,紛紛散場,席間已隻剩下單於、左右賢王和昭元。忽聽單於微帶醉意道:“昭……昭兄弟,你說,要是我兩位兄弟的三位公主一起嫁了給你,你要不要?”昭元心下暗笑:“你裝醉,那我也裝醉。”口中便道:“加……加給我?加給我什麽呀?”
左賢王醉道:“嫁給你,就是加給你呀。除了人之外,還有許多財物牲畜男女仆役,都要加到你的頭上。你……要是還嫌不夠,我們部中的未婚少女,你可以隨便挑幾個陪嫁。”昭元心頭一動,故意醉道:“真……真的?我……想……想要那個進帳前見到的姑娘。”
這話一出,單於等三人都是同時一震,互望之間麵色大異。過了一會,四人忽然都哈哈大笑起來,彼此之間,都完全看不出那曾經的醉態。單於笑道:“公子好眼力。既然公子看了出來,我也就不瞞公子。那位姑娘是我的女兒,名叫胭脂,而且未婚。”昭元一笑,道:“胭脂公主?真是好名字。那位公主天姿國色,這胭脂之物,隻怕是用來遮顏色的。”
左賢王哈哈笑道:“公子過獎了。我這侄女從來少以真麵目見人,公子卻依然能一眼便看出她為最美,光憑這份眼力,便更讓我等動了延攬之心。”單於笑道:“不過我這個女兒很是不一樣。先前左賢王兄弟曾說,本部中未婚姑娘你可以隨便挑選,但此話卻不能適於小女。要娶小女,必需要得她自己之同意。至於公子是不是有此福氣,那便要看公子的本事了。”
昭元心想:“我雖然沒能看見她真麵目,但就那天她才伸出一手,便讓一大片人流口水來看,肯定不會差。說不定呀,其真實風采能和樊……樊……她相比。這等之人,確實是隻可能是挑人的人,不可能是被挑的。”他想到這裏,那本來還想諷刺他們言不由衷、亂開空話的想法,已是無影無蹤。
單於拍了拍手,叫過一名仆役,道:“去請胭脂公主來,就說有一位少年英雄慧眼相識,請她來見。”昭元心頭莫名其妙地跳了起來,因為他不知怎地,懷疑這位胭脂公主不太好對付,更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對付得了她。要知當日那位色相誘人的小姐曾經說,昭元之所以沒被迷糊塗,並非是因為他心誌特別堅忍,而是因為他年紀還小。事實雖然不完全是那樣,但昭元年紀“半小不大”,倒也確實是一個很大的原因。現在自己已在古墓中一年多,身心都已變化許多,不知還能不能自外於這位胭脂公主?
昭元心頭有些慌張,急忙暗運清涼功法,心情立刻平穩起來:“無論如何,自己也是大祭師出身,豈能這麽沒信心?若連這點信心都沒有,那就應該早早滾蛋,免得人家勾勾指頭,我就醜態百出,哭著喊著要去拜倒裙下。”他既已穩定心神,雖明知這胭脂公主絕非普通美人,麵上卻故意作出一幅不相信她能攝服自己的自負樣子,以便能讓自己在巨大反差麵前,能順利做出目瞪口呆的樣子。同時,他腦中還極力回想當日眾人被那小姐迷住時,被迷眾人的神情表現,務必要盡量惟妙惟肖。
過了許久,那胭脂公主才被請到。她才一出現,昭元便覺眼前一亮;先前還想故意做出的瞠目結舌之樣,立刻自發地就出來了,完全用不著裝作。昭元放肆地欣賞著她的美麗,隻覺她簡直與人們對普通漠北女子的印象完全相反,若不是親眼見她在這裏出現,便打死也不肯相信這胭脂公主是一位生長於騎射之中的少女。當然,昭元特意注意之下,已看出這胭脂公主其實還是沒有將麗色完全放將出來,臉上依然有極高超的掩蓋。
胭脂公主見這位少年本來趾高氣揚,但一見到自己就立刻跟別人一樣癡迷,輕輕一笑,同時微微一禮,羞道:“公子,小女子有禮了。”昭元一怔,似是忽然才驚覺失態似的,連連躬身回禮,口中結結巴巴:“在下見過公主……見過公主……見過公主。”他雖然極力作出風度來,但口中卻不自覺地一遍遍地說著,眼睛更是偷偷斜眼偷看,可說一切都是大得被迷住之人的神髓。
單於微微一笑,道:“胭脂對公子印象不錯,看來公子大有希望。天色不早了,我等便先回去休息了。對了,公子可要跟我們邸足而眠?”昭元頓時臉現不豫之色,但隻是一閃即逝,口中還是很是客氣地道:“在下初至,實是不敢打擾。各位請便。”單於一笑,也不回答,便和左右賢王出了帳篷。
昭元和胭脂公主四目對視,忽然都是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去。昭元偷眼見她玉臉上嬌美無限,攝人心弦,心下劇震:“若不是我先心存戒懼,隻怕現在還真要拜倒裙下了。”但給她以半拜倒半不拜倒的印象,乃是自己拚命想達到的效果,豈可不做?於是昭元便故意麵上平合,私下偷眼,口中沒話找話道:“今日得見公主,真是三生有幸,令在下大開眼界。”他心念偷動之下,甚至幹脆順了自己比她年紀小的勢,作出一幅帶些姐弟親情的微態。
胭脂公主美目微盼,輕輕道:“公子何出此言?”昭元一怔,但立刻道:“在下先見左賢王和右賢王的三位公主,便暗暗驚於三位公主之天生麗質。她們即使長在大漠,亦令風霜含羞自避,便論秀美柔膩,亦遠勝南國佳麗。當時在下心想,天下美女,大約是無出其右的了。可是現在一見公主殿下,才知在下之歎實有井蛙之嫌,慚愧慚愧。”
胭脂公主微微笑道:“公子年紀似乎還不如我大,怎麽說起話來,卻如此老練?”昭元大喜,道:“真的?公主也覺得我成熟?……”但立刻便覺自己頗顯失態,急忙作出一幅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的樣子,道:“公主取笑了。在下雖然生長富貴之家,但從小未享奢華,多知生活艱難。說起來,在下實可說是窮身窮心早當家。”
胭脂公主望了望他的手,笑道:“公子果然與常人不同,公子的家世更是令人佩服。世上父母愛子女,往往流於溺愛,明知不能太過放縱,卻還是常常舍不得磨練,是謂可憐天下父母心。譬如說小……小……我,雖然爹爹亦常想打罵,卻也還是有母親護著,遂至今天還是嬌生慣養,一無是處。因此公子的父親倒也罷了,公子母親的眼光,實是我之最敬。”
昭元心下黯然,道:“我沒母親。自我出生時,母親便過世了。”胭脂公主忙微微一禮,道:“對不起,我問到了公子的傷心事。”昭元道:“無妨。”
二人一時無話。過了一會,胭脂公主忽然道:“聽爹爹說,你雖姓昭,但亦是羋姓後人。說起來,我們也算是有親,難怪我們一見如故。我們這麽公子公主地稱來稱去太過見外,不如就姐弟相稱,你說好嗎?”昭元大喜,道:“好,好哇!”胭脂公主眼中似乎微微閃過一絲笑意,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也就可以好好親近些了。畢竟我們是姐弟,別人都比不了的,對不對?”
昭元知胭脂公主心下已微起看輕自己之意,想是認定自己有渴望母愛姐愛的心理缺陷,便想借此便宜,不費什麽事就讓自己完全交心。他心下不免暗笑,麵上卻道:“得蒙姐姐如此關照,真是小弟三生之幸。不過……”胭脂公主輕輕一笑,道:“姐姐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我們這姐弟雖然隻是假的,但將來卻未必不能更為親密。你說是麽?”
昭元臉上一紅,道:“姐姐說的是。”胭脂公主微笑道:“好弟弟,你說對姐姐交心的,不如就去將易容洗掉,我們坦誠相對,你說好不好?”昭元心想:“你臉上也有,幹嘛不自己也洗?”但卻還是象做錯了事在大人麵前認錯一樣,垂頭道:“對不起,姐姐,我不該騙你的。這些是我為了行走大漠方便,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胭脂公主笑道:“沒關係,姐姐平日行走,有時也易容的。不過我們親人之間,自然就用不著了。來,姐姐帶你去梳洗一下。”說著纖手已是直拉昭元之手,簡直比真的姐弟還要不避嫌疑。昭元倒是沒料到她居然這麽快就這麽親密,想起她當初一把抓住白知病的情形,幾乎本能地就要反手對抗。但見她這一次手指搭手指,並無擒拿之意,頓時又是心頭著忙,怕她知覺,便慌忙將臉憋紅。好在她小手柔嫩綿華,若不是昭元竭力清醒,肯定會心頭無法自製。因此,他這一次的臉紅,自是真得不能再真,胭脂公主也隻輕輕一笑,似乎並未察覺。
二人說說笑笑,慢慢步出中軍王帳。周圍有些巡夜軍兵見了,都是麵露異色,隻是都不敢湊近而看。昭元甚是窘迫,但卻又暗自慶幸。要知這種羞窘情態極是難裝,現在眾軍兵主動幫他裝作,那可是求都求不到的。這位胭脂公主其實隻是因為輕視他年少幼稚,才沒有太過注意他的深層心防。因此,如能長久保持這樣自然的窘迫情態,實可說是絕好的保護。
二人走過幾十頂帳篷,昭元忽然發覺遠處長草中似有什麽人一晃,而且還似穿著中原人的服飾,象是夜尿完畢。胭脂公主笑道:“好弟弟,你怎麽了?”昭元雖然明知她不過是在順便占自己便宜,但聽這麽美麗的姑娘如此親密地叫自己,實在也還是很舒服,便也回道:“好姐姐,我好象看見那邊有人在……在……內急,好象還和我一樣穿著。”
胭脂公主臉上微紅,道:“是啊。這些人太過粗俗,總是讓姐姐不大喜歡。等會你說不定還要見他們呢。”昭元嗯了一聲,乖乖跟她走,心想:“這胭脂公主覺得我心理太小,似乎已對我不大防了。不知白知病是不是在我要見的一群人中?”忽然心頭一動:“難道樊舜華對我的感覺也是跟胭脂公主一樣?我能裝得這麽象,是不是真的心理偏小而不自知?”
這時二人雖甚是香豔親密,其實卻隨時都可能變為刀光劍影,是以昭元雖然想起了樊舜華,卻也並沒有方寸大亂。二人又走過幾十頂帳篷,胭脂公主輕輕抽回小手,道:“快到了。”
昭元頓時大為失落。隻見前麵一溜排開好幾頂帳篷,門口都各有一個有些似中原武人的人朝這邊迎將過來,一個個都躬身道:“公主!”他們對胭脂公主雖然都是恭敬得不得了,但轉目望向昭元的目光,卻都是隱有恨意。
昭元見他們武功竟然都相當不錯,絕非普通之人,心想:“看來這就是我的‘情敵’們了。他們倒也真沉得住氣,這麽恨我,卻還是能保持風度。”隻聽胭脂公主笑道:“各位辛苦了。這是我新認的弟弟,姓昭名元。”
那幾人一聽,都是直翻白眼,想是都對這聲“弟弟”完全不以為然,至於對昭元的恨意,自然更是絲毫不減。一人眼見她和昭元很是親密,實在忍不住,忽然似想附耳過去,悄悄道:“寶公主,六天前我遠出東胡,聽到一件機密,要不要……”
他話沒說完,便有好幾人怒喝了起來。那人也大是後悔,急忙住口。胭脂公主皺了皺眉,道:“我知道你們辛苦,但今天我新認弟弟,不想多談這些煩惱事。你們先早些安歇吧。”說著便拉昭元到一座新搭起的帳篷裏,笑道:“好弟弟,你以後就先暫住這裏了,姐姐我會常常來看你的。有什麽需要的,就跟姐姐說,不必見外。知道麽?”
昭元心道:“看來我已被歸入這一類了。那邊還有幾個帳篷,似乎沒人出來迎接胭脂公主。不知白知病是不是其中的某一個裏麵?”他想到這裏,便問道:“好姐姐,他們是些什麽人呢?”胭脂公主臉上微紅,道:“他們都是一些近衛,有的是招募來的,有的是主動來投的。你卻是完全不同,你是我爹爹和兩位叔父親自看中的,住在這裏確實有些委屈了。不過姐姐向你保證,將來一有機會,就把你移到姐姐身邊來住。你說好不好?”
昭元心想:“對我就說我不同,對他們沒準就會說他們是你自己喜歡的,總之人人都在你心目中與眾不同。”但想是這樣想,麵上卻既帶委屈又帶期望地嗯了一聲,道:“我現在就洗臉麽?”胭脂公主輕輕拉他在毯中坐下,道:“你真聽話。姐姐本來也是想看你真麵目的,但又想起你這樣也是為了方便行走,卸來卸去的很是麻煩,做姐姐的怎麽好為難弟弟呢?再說了,反正我們來日方長,這些也就不忙在一時。”
她說話看似隨意,但卻總能有一兩個曖昧之詞,永遠保持住別人心底的遐想。昭元甚是佩服,嘴上已道:“是這樣啊,我聽姐姐的。不過我現在的這麵容是對別人的,麵對姐姐,我是很想很想讓姐姐看我真麵目的。姐姐,你明天就來,好不好?”說著又偷偷看她。胭脂公主輕輕一笑,道:“好啊。姐姐跟你一見如故,很喜歡你,真的很舍不得你走。姐姐很希望你能留下來,常常跟姐姐作伴,你說好不好呢?”
昭元一怔,一個“好”字幾乎已脫口而出,慌忙死命按捺住,遲疑道:“這……”胭脂公主看在眼中,輕輕笑道:“你不想嗎?為什麽呢?”昭元急道:“不!不是的!隻是……”
胭脂公主道:“隻是什麽?是不是覺得你不是這裏的人,不願仕於此處?其實依姐姐看,你仕於這裏,便是這裏的人,就算別人都不這樣看,姐姐也是這樣看你的。你看,塞內列國不是有好多的人異國仕進嗎?幾十年前秦穆公的大臣鷂餘,本為晉人,卻先仕西戎,又仕秦國,這還都是敵國呢。我們都這樣親了,敵國自然是扯不上邊。你又猶豫什麽呢?”
昭元歎了口氣,道:“姐姐說的是。不過……不過……”胭脂公主笑道:“好弟弟,姐姐不逼你,你不妨好好想一想再回答。夜深了,姐姐就不打擾你了。你可要記住,姐姐在等著你的回答哦。”說著就要離開。昭元極不想她這麽快就離開,拚命想要挽留,可是卻一時又找不出什麽話來,直急得抓耳撓腮。
胭脂公主看在眼裏,果然止住了身形,笑道:“好弟弟,你怎麽了?是有什麽話要問,還是有什麽想法想跟姐姐說?”昭元窘了許久,終於鼓足勇氣憋出來一句:“好姐姐,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麽這麽美呢?”
胭脂公主平時被讚無數,卻還真沒被這樣一個人這樣讚過。這雖是短短幾字,卻實是令她芳心大悅,一時間居然還真的羞澀起來。昭元喃喃道:“好姐姐,你知道麽,我從小就天天作夢,總想要娶一位最好最好的妻子。我一見到你,就知道你好得不得了,一定會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妻子,要實現我的願望,就隻有娶你做妻子。可是現在……現在……我卻又不想娶你了。好姐姐,你知道這是為什麽?”
胭脂公主實在沒想到,他這麽一個剛才還怎麽推就怎麽轉的小子,現在居然直直就說出這樣肉麻的話,不由得大是窘迫,羞道:“為什麽呢?”昭元歎了口氣,道:“那是因為我越想娶你做妻子,就越發覺自己配不上。我真的很怕我不但娶不到你,還會惹你生氣,那樣就連天天看你的機會都沒有了。後來……後來你認我為弟弟,一點也不嫌棄我,我真的是好開心好開心。好姐姐,我有一個想法,說出來給你聽,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胭脂公主臉上莫名其妙地紅了起來,輕輕道:“是什麽呢?”昭元誠懇地道:“我想,將來你嫁給別人的時候,不要讓我知道,好不好?”胭脂公主滿臉通紅,道:“好弟弟,別胡思亂想。姐姐現在還不想嫁人呢。”昭元歎道:“我比姐姐你還要不想你嫁人,可是我知道你還是會嫁人的,而且肯定不會是我。我真的隻有這樣一個心願,姐姐,你答應我好麽?”
胭脂公主見他滿眼期盼,更顯幼稚和真誠,心下居然莫名其妙地有些感動了起來。她美目一轉,忽然輕輕笑道:“你怎麽知道不會是你?”昭元心頭一震,但還沒回過神來,胭脂公主便已一閃身跑了出去,帳中隻留下淡淡餘香。
這一刹那間,昭元簡直就象是在夢中一樣,但急忙又清醒過來,大罵自己無能:“她一句話就換自己防線全潰?那不正是她要達到的效果嗎?我怎麽這麽不長進?”但想是這樣想,可胭脂公主那驚人的美麗和那曾經的溫柔,卻還是令他心波蕩漾,幾乎都有些象當初初識樊舜華的感覺了。他心驚之餘,幹脆運起清涼功法,過了許久,才平靜下來。
昭元想起剛才情形,心下既是慚愧,又是得意:“想不到我雖然從來沒練過,關鍵時刻居然也能如此。看來為了當大祭師而受的磨練,還真是沒有白受。那本來想犧牲點瓊漿玉液,從而進一步討好的想法,看來也是不必了。嘿嘿,她見多識廣,總不會太心波蕩漾、老來偷看我吧?那樣我可就沒法行動了。”他等了一會,喚進仆人灑掃了一下,便假裝熄燈睡覺。
過了好一會,終於萬籟俱寂。昭元悄悄找到黑布蒙身蒙麵,小心地潛出帳篷,便四麵察看。他知單於等人就是想留下自己,自己既然不肯留下,那麽在這裏多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險。但白知病說起來曾經幫過自己的忙,自己怎麽能明知他有可能陷身這裏,卻不去救他?雖說自己已完全不想有江湖糾葛,但自己隻需將他救出便是。隻要把他救出去,自己以後還不是一樣能閑雲野鶴?那時自己少了牽掛,不也是積德麽?
昭元知那幾頂帳篷都住有武功不弱之人,窺視時都盡量輕手輕腳,生怕被他們發覺。他現在功力非凡,遠勝那些人,雖然並未刻意練過輕功,但著意小心之下,還是讓他們完全不覺。不多時,他便已將那幾頂帳篷偷看了個遍,可卻連白知病的影子都沒見。
昭元大是沮喪,忽然一驚:“難道他已被殺死了?”但立刻安慰自己:這等碌碌之輩都還留著,單於和胭脂公主怎麽會舍得殺他?除非……但除非什麽,自己卻是完全不敢多想。
昭元略一沉吟,忽然躍上一處高些的帳篷之頂,極快地立起身朝四麵看了一眼。可是那些大大小小數百頂的帳篷都很象,實在看不出來有什麽特別奇異的、可能是裝囚犯的帳篷。他呆了一呆,正要放棄,卻忽見遠處似有一條纖細之影在朝這方向走來,頓時心下微驚:“都已經這麽夜深了,胭脂公主難道還要去擾人心神?”
昭元心頭一動,便想看看她到哪裏去。他知胭脂公主本身武功甚高,隻敢遠遠跟著。不知為什麽,胭脂公主一直都低著頭;同時臉上似還戴著薄薄的麵紗,完全沒有武人行路時時反顧的樣子,反而象是有什麽心事。昭元目送她進了一處似乎甚是偏僻的帳篷,正在猶豫是不是該過一會再靠近,卻忽聽裏麵居然辟辟啪啪打了起來,隱隱還雜有金鐵交鳴之聲。再一細聽,果然聽出了一個似曾相識的怒喝聲,正是白知病!
昭元大驚,再也顧不得什麽,急忙躍身而近,隱在草中微微提起帳底偷看。隻見裏麵一位麗人正跟一位手上有著鐐銬的人激鬥,正是胭脂公主和白知病,旁邊還有許多仆役觀戰。昭元大喜,正要加入解救,卻忽覺白知病雖然明顯處於下風,但一時似也沒有危險。他心頭一動,便按捺住了身形。
白知病怒喝連聲,漸漸越來越是吃力,卻始終也無法扭轉敗局。反觀胭脂公主,卻是輕輕飄飄,揮灑如意,當真是連打架中都顯著美的風韻。過不一會,白知病終於支持不住,被胭脂公主輕輕巧巧扣住腕脈,隻得垂頭喪氣地認輸。
昭元還沒來得及轉念,那些仆人已是魚貫而出,便如事先商量好了的一樣,完全不用吩咐。昭元吃了一驚,怕極了他們會走過來,那便可能發現自己。可是他們都是極力走遠,似乎是要避免聽到什麽、看到什麽。昭元微微放心,再朝裏麵看時,卻見胭脂公主已將白知病的腕脈放開。白知病居然也沒有再跟她打架,隻是悶聲悶氣地坐在她旁邊。
胭脂公主輕輕一笑,道:“已經幾百次了,你還不肯放棄麽?”白知病似乎極是厭惡她似的,特意將頭別將過去。胭脂公主居然也不生氣,反而用特別溫柔的聲音勸道:“你這樣又何必呢?你現在雖然沒有答應,但還不是在為大家治病?你明知我的心意,隻要你答應爹爹,你也就不必再帶這些鐵鏈了。說不定,爹爹還會把我嫁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