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萬王之王 第十四回 誰識此間無心人 BY九頭鳥
(2005-09-14 19:5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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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誰識此間無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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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元心頭思緒起伏:“他們又沒拿到鵑兒,怎麽發財?他們要找什麽重要人物、重要東西?難道便是說我和無字天書麽?天可憐見,我昭元都躲藏到了這裏,難道也還是不安全?而且居然還要拖累琴兒和杜先生他們?”他想起當日父親被人識破追殺,也有一半是因為自己而起,心頭更是悲涼:“我難道真是不詳之身,誰沾了我就誰倒黴?”
程明道:“說到這裏,我也不大明白。頭兒也私下說了,上麵主公交代下來,千萬不能讓那人活命,但我們這些小蝦米也不過就是應付應付差事,不必把自己的命搭上去。這些日子來,我們找遍了各國多少地方,卻還是什麽都找不到。依我看,主公要找的那人隻怕早就死了,隻不過主公始終不放心而已。我們就行行公事,安安他的心便是。”
那胖子邊搜邊道:“可是以前我們都是搜過一兩次便算了,哪象這一次都搜了三四次了,頭兒還叫我們來搜?難道我們就白癡般一遍遍看麽?”昭元聽到這裏,更是心涼如水:“他們稱總頭兒為‘主公’?那除了我那一心要置我父子於死地的大王伯父,還能有誰?嘿嘿,伯父,我躲到這裏,你都能找來?!”
程明歎了口氣,道:“其實我跟你一樣煩,不過有什麽辦法?忍忍也就過去了。說實在話,我還真恨我這雙眼睛怎麽就發現了那破鵑鳥,導致後來碰見頭兒的時候,惹得頭頭大感興趣。不過我們也算運氣好了,幸虧這些日子那小子去享豔福當麵首去了,不然我們隻怕還沒啥機會,不知要潛伏多久。我們這次搜仔細些,不管能否搜著什麽,隻一口咬定再沒可搜之處就是。”那胖子道:“我看還不如直接將那小子和這小丫頭哢嚓掉,一了百了。”
程明道:“別看那野小子年紀還小,若純論起武功來,我們兩條爛貨要一對一的話,隻怕還真不是他對手。而且他又整天用毒,萬一給你我來點蠱毒,我們二人也就隻能趁早自殺算了。何況我們頭也說過,將來這個宗族或許還會成為我們主上盟友的。他既與那公主交往甚密,還是先不要亂動的好,免得一不小心惹翻盟友。隻要這幾個小娃娃跟主上要的人沒太大關係,我們又何必去殺他們自尋煩惱?”那胖子點了點頭,低下頭繼續摸索。
昭元聽他們話中之意,似是還沒有認出自己,不免微微放心下來,但又覺有些不對。那二人摸了一陣,仍是什麽都沒搜著,甚是失望。程明邊走邊道:“我們且到那邊水缸處洗洗手罷。多次不得,想來也沒什麽可再搜的了。”昭元一聽他們要到水缸處來,不願意暴露自己,連忙更加伏好。不料鵑兒見敵人已經湊近,忽然主動竄起身來朝程明撲去。
程明一驚,但一見乃是那隻鵑鳥,心頭大喜:“正要找你,你卻來了!”身子一矮便要避過這一擊。不料鵑兒竟然似乎也是精通搏擊之術,身在空中雙翼連旋,身子緊緊隨著程明矮身之勢,仍是直啄他眼睛。程明肝膽俱裂,一時間無可閃避,隻得本能地雙手交疊捂住眼睛。
隻聽一聲慘呼,程明雙手十指被啄,血肉撕裂,指骨露出,但卻仍是不敢鬆手讓開。鮮血淋漓之下,樣子極顯可怖。
鵑兒見未能啄瞎敵人之眼,旋翼直上,又朝那胖子撲了過去。那胖子目賭同伴慘狀,更是害怕至極,轉身狂奔,絲毫顧不得隱藏聲音身形了。鵑兒撲地追上,一口啄去。那胖子右耳頓時缺了一小塊,卻依然忍痛急奔,竟然沒有大喊大嚷。
昭元見情況已急,連忙發出一塊石頭,正中那胖子的膝蓋。那胖子站立不住,撲地跌倒在地上。他怕極了鵑兒鐵嘴之威,頭麵緊緊貼住地麵,雙手捂住想護,任憑鵑兒停身其背狠命而啄,也說什麽都不肯鬆手。昭元搶上前去用力砸點了程明的穴道,嘻嘻笑道:“便算你們能找到這裏,又能怎麽樣?還不是一股腦遭擒?”
話未說完,忽見鵑兒忽然舍了那胖子,飛身猛撲向自己身後。昭元心中大驚,急忙回首,卻覺自己咽喉竟已被一黑衣人緊緊卡住;緊接著左手脈門也已被拿住,全身頓時毫無力氣。鵑兒奮身前撲,鐵嘴利爪直取那人麵門。那人竟然不閃不避,忽然放開卡住昭元脖子的手,左手隨手一揮一擋。鵑兒鐵爪抓落在那人衣袖上,頃刻間片片碎布亂飛,卻不見鮮血滲出,似是其手臂上有專門的防護之物。
那人罵了一聲“畜生!”左手猛地一帶,便如平地起了一陣旋風。鵑兒一時無法相抗,身形翻轉下落。這黑衣人猛的一抬腳,居然不知怎地,淩空踩住了鵑兒的一隻翅膀和一隻腳,其武功竟比之公孫門中第二代的司天儀等也沒差太多。鵑兒半身被製,奮身撲騰,塵土飛旋。那人渾不在意,左手點了昭元曲池大穴,低頭問道:“說,你是什麽人?這個老頭又是什麽人?你們是師徒麽?”
忽聽一聲歎息,似乎是從極遠處傳來,但卻又象是近在咫尺。那人大驚,右手雖仍是毫不放鬆,但身體卻微一後退。這一退導致腳下缺力,鵑兒乘機騰空而起,騰身向那聲音來處飛了開去。昭元聽到這是杜先生的聲音,忍痛順著鵑兒飛過去的去勢看去。隻見杜先生一襲灰白的長衣,已經站在了後院落門口。他肩膀上停著的鵑兒,兀自在張翅揚爪,躍躍作勢。昭元心頭大奇:“杜先生怎麽回來了?”
隻聽杜先生緩緩道:“你們終於還是找來了。難道你們真的不存任何慈悲之心?”那黑衣人退了一步,冷冷道:“我若是存了慈悲之心,誰又來對我存慈悲之心?主上所要的人一日不死,主上一日不安,搜尋百姓也就越急,逼迫我等也是越酷。我們也是沒有辦法。”
昭元忽然叫道:“你們要找的是人不是他,是……”杜先生忽然朝昭元一瞪眼,怒道:“這不關你們小娃娃的事。他們苦哭搜尋的人正是我。”昭元大是驚奇,瞪著眼睛向二人望去,果見二人都在互相對視,渾然沒把自己放在眼裏。
杜先生道:“多年來,我早就將那件事放諸腦後了。這麽些年來,我早已經沒了報複之心,隻潛心嚐試毒物藥理,以造福蠻荒之民為業。難道你們連這也看不出來?”那黑衣人慢慢道:“我自然是肯相信,但主上卻未必會相信。我等隻是奉命行事,若不賣力尋著您的蹤跡,我們自己性命難保不說,一家妻兒老小自然更加沒指望。”
杜先生歎了口氣,道:“我知道總是躲不過他,該來的總歸要來。你主上要斬草除根,便讓他自己來罷。你們身不由己,我也不怪你們。你們這便去罷。”昭元心道:“那人已經擒住了我,難道這便會放手不成?”
那黑衣人目光閃動,竟然果真放開了手,還恭恭敬敬向杜先生躬身道:“望帝有言,自然言出無改。多謝望帝慈悲,體諒小人的難處。”他本來對杜先生也隻是稱“你”、“您”的,雖然時時也有恭敬之意思,但自始至終都是極其戒備。但這時候,他卻忽然改口稱起“望帝”來,而且神態已經完全放鬆,似乎一點也不擔心杜先生在詐他,或是趁他放手後再抓他。
昭元正大大驚奇,杜先生忽然隨手一楊,幾顆黑色的藥丸向那黑衣人飛了過去,道:“你回去告訴你主上,說我就在這裏恭候他來取我性命,叫他不必再去騷擾吏民。他本來也是機智絕綸之人,論起聰明才略,十倍於我。隻要肯用心治國,定能強我十倍,何愁不能千古留名?這些用藥製人的手段,也就不必再用了。這裏是幾顆藥丸,雖然並非對症,但你們中毒未深,隻要能服用之後勤加內功逼毒,勿要再服毒藥,一年之內或者可以解毒。”
那黑衣人伸手接過道謝,一探身抓起了程明和那胖子,轉身欲行。忽然,他兩掌拍在程明和那胖子暈穴上,回身道:“望帝對川蜀萬民有大恩,臣等恩將仇報,實在於心有愧。這二人想偷神鵑,自然罪該萬死。在下曾對令高足無禮,亦是錯在在下。在下在出手之前已經發出了信號,主上隻怕不日便至。還望望帝寬大為懷,不念我等之惡。”那杜先生久久沉默不語,良久才慢慢道:“你們此去,我老頭子便已命不久矣。你們又何必要我來寬恕你們?”
那黑衣人也似輕輕歎了口氣,猶豫了一陣,忽然低聲道:“據臣所知,主上對渡元指之秘,似乎依然極是迫切。”說罷忽然一聲輕嘯,奮身一躍,身體便如一張大鳥一般隱入黑暗之中。他來去突兀,昭元在其來時不知他是如何來的;現在他退走之時,也一樣未能看清。
杜先生望著他消逝的方向,忽然苦笑一聲,道:“幽冥遁法,果然名不虛傳。可惜,可惜!”又轉身對昭元道:“元兒,你可能有很多事不明白吧?你進來,進屋再說。”
昭元滿腹狐疑,隨著杜先生進了門。杜先生關上房門,歎了口氣,道:“此事最好還是不要讓別人知曉。”昭元心中一動,道:“那麽琴兒……”杜先生道:“我已點了她睡穴。她……是女孩子,還是不要知道這些血腥之事的好。”
昭元道:“杜先生,你是不是有仇敵馬上就要到來?不如我們趕快搬走吧!”杜先生搖了要頭,苦笑道:“搬走?我又能搬到哪裏去?這數十年來,我已搬了不下七八次,最後才來到這個蠻荒之地,以研究毒理、治病救人為業。在這裏我算是安靜了一二十年,也算是夠了。隻是我真是想不到,事情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他竟依然念念不忘。”昭元心想:“我那伯父十幾年了,還不是也不肯忘?”想到這裏,更是同病相憐。再看杜先生時,隻見他不一會就似是蒼老憔悴了許多,原來臉上的那股仙風道骨氣象,竟已所剩無幾。
杜先生道:“我知道你一直有很多疑問,本來也覺你還很小,不想對你說的。但今天看來,我若是不說,日後隻怕也就沒有人能知道這是為什麽了。三十多年前,我本是巴蜀一帶的蜀國國君,本名杜宇,號為望帝。”昭元心下道:“怪不得那人後來一連說了那麽多聲望帝,我先還以為是武功稱號,卻又不象。”又想:“那日你說,隻有王者之氣的人才能麵見異蛇而不餒,我一麵疑心你識破了我身份,一麵還在奇怪你為何也不怕。原來卻是如此。”
隻聽杜先生續道:“我為君也有好幾年,托老天爺倦顧,民眾倒也還算安居樂業。我本性情寡淡,後來……後來更因為一事,令我心灰意懶。從那以後,我便迷上了逗養鳥雀,不想再為君,隻想一生好生研習醫藥之道,以治病救人為遣。偏巧我又無子,於是便暗中留意我的臣子,看他們中是否有可造之才,以續堯舜禪讓之美。經過長期察訪,我覺得我那殿前領軍衛尉君萬壽甚是才華出眾,對我也極是謙恭,便有傳位於他之心。本來眾臣皆有爭位之心,後來窺知我的用心,也漸漸不再說什麽了。”
昭元道:“這君萬壽,是否就是剛剛那黑衣人口中的‘主上’?”杜先生道:“正是。我後來擇了一個黃道吉日,正式傳位於他。他受位之後,勤政愛民之餘,謙恭更甚於以往,對我比受位之前更是殷勤。每隔幾日,他便送來奇花異鳥,討我歡心。本來眾臣之中也還有閑言碎語,但日子一久,這些也就銷聲匿跡了。我自認找對了人,心頭甚是欣喜。可是……可是我卻當真沒有想到,後來追殺我數十年的,竟然也正是他。”
杜先生說到這裏,目光幽遠,似乎在回憶過去的日月,神情間更極是落寞。顯然,這其中巨大的反差,比他這幾句輕描淡寫要大得也多得多。他呆了一陣,又道:“那一日他又送來一隻受了傷的奇大鵑鳥,就是這頭了。我見這鵑鳥雖然神氣有些委頓,但根骨神峻異常,極有靈性,立刻便喜歡上了。後來養了些天,待它傷愈,想起它乃是鳥中尊者,定然不甘拘束,便給它去了束縛,隨它所願。但沒想到它居然並不飛去,我心頭自然更是大喜。當天君萬壽得知此事,前來賀喜,我便留他飲宴。待飲至半酣的時候,我便發覺自己中了毒。”
昭元道:“那廝放的毒藥?”杜先生道:“自然是他。本來我多年來寡心於政務,專好旁門左道,武功也……還沒太弱。那人知道若是平時下毒害我,定然容易被我早早覺察。我若中毒不深,他便難以得手。因此,他特地選在那天來下毒。當時我心情甚是放鬆,等到我覺察出中毒之象的時候,中毒已深,已是功力大有不濟。”昭元憤然道:“他明明知道先生是真心無意王位的,何必還要殺死先生?這人實在太過狠毒,隻怕不是好的傳國之料。”
杜先生歎了口氣道:“我也是這樣想。當時我不動聲色,假裝隨口問起我旁邊的祭師從人,問如何看手相,順口便提議在座諸人都伸手近前來,讓祭師看看。我這用意,自然是想讓他近前的時候擒住他脈門,進而逼他拿出解藥。”
昭元眼睛一亮道:“那他上當了沒有?”杜先生苦笑道:“他見我一直沒有異狀,還以為我中毒尚未夠深,還不想立刻翻臉,便過來了。可惜我當時已感到毒開始發作,已經還牽動了原來……原來練武的大小內傷,內力已快鎮壓不住。出手擒拿之際,便微微有些顫抖。我一抓之下,他竟然能夠奮力掙開,而且還出乎我意料之外。原來他的渡元指力,已比我想象的要深不少。”杜宇說著,臉部肌肉微微抖動,顯然是心中極其激動。
昭元忽道:“渡元指?我怎麽從沒聽說過?”但一說出此話來,就心頭後悔:“我算什麽?我沒聽說過的多著呢。”杜先生果然微微一笑,道:“渡元指是我自創,亦是我自己的叫法,沒怎麽張揚。知其者,可說少的可憐,遠不如蜀中其他武功名聲大。便是武林名家門下,見多識廣如公孫賢,卻也未必知道。當時我既然已想傳位於君萬壽,便也漸漸傳了些他武功。隻這渡元指甚為深奧,需要時間來領悟,是以一時還沒傳他最深處的奧妙。”
昭元見杜先生並未取笑自己,心下稍安,但立刻又是心頭一動:“杜先生似早就知道我的一些事,是不是根本就知道我出自公孫賢門下?”想到這裏,不由得臉上通紅。忽然又想:“他說起師祖時並無尊稱,而且年紀又象同輩,那我隻怕隻能算杜先生的徒孫級。這樣說起來,我與天昭還真成了同輩。看來那天我逼她叫我‘叔叔’,倒也還真是讓她委屈了。嗯,怪不得杜先生與我有師生之實,卻始終不讓我行師徒之禮,總是讓我杜先生杜先生地叫。”
隻聽杜宇又道:“那君萬壽掙脫了手,察覺到我功力已失大半,立刻便有恃無恐,哈哈大笑起來。我心情激動,喝問他明明知道我早已心如止水,他為什麽還要害我。他自道我雖無複位之心,但我一日不死,眾臣中便會有人一日不死心,他便一日不能放心坐這個王位。我心知他必然不能放過我,便趁他最得意之時,拚盡殘餘功力,突然撲滅了滿廳燈燭,隻身逃出。由於我經常遊山玩水四出采藥,於三星王城周圍各處甚是熟悉,當下便找了一處隱蔽山洞療傷。過了一天,這鵑兒竟然也不知怎地找到了我的所在,飛了過來。”
昭元心頭一歎:“這等爭位之念,的確是人世間第一凶殘無恥之發源。無論多麽寡淡的人,都難以被人相信。”忽然又心頭一動,驚道:“難道鵑兒是那廝的探路先鋒?”
杜宇搖搖頭道:“我當初先也是這樣想,幾乎想殺死它。但我內力已極衰弱,勉強運功療傷之餘,已經連蹣跚出洞都有困難,又如何能殺得死它?但它象是知道我傷重,居然為我銜來山野鬆果以果腹,讓我在山洞中安心療了十餘日傷。而且在這其中,卻也並無人追來。顯然,它沒有飛回去報信什麽的。我這才知道這鵑兒倒確實是真心待我,所以後來我一路行走,便總是帶著它。”
昭元想了想,道:“這鵑兒想來也是遇到了知己,見你待它恩義,不似那些俗人一樣拘束於它,便知道報效。那君萬壽狼心狗肺,實在是連這一隻鵑兒都不如了。”
杜宇苦笑道:“若是論起奸謀,那君萬壽可實在是深謀遠慮。我後來東躲西藏,遠徙吳越,甚至曾經一年裏換了三個住處,可總是不多時便被尋至。若不是這鵑兒警覺,我隻怕早已死了十幾次了。直到現在,我有時還會莫名其妙發作的內傷,便有好幾成是那時的原因。君萬壽見多次被我逃脫,便索性規定國中一見不熟之人必須舉報,否則一人不報,全鄉連坐。這時他根基已穩,手段嚴厲凶狠,甚至其他諸國也都駐有親信暗訪。一時間不但蜀中陰風慘慘,人人自危,便整個天下,也是無我容身之處。我思前想後,覺得這人如此欲得我而甘心,何不遂他心願,也免得蜀中百姓跟著我受罪?”
昭元驚道:“莫非杜先生想自己去見那君萬壽?”杜宇道:“不是。我雖有些迂腐,卻也沒到那種程度。當時我便找了一個與我相象、剛病死的人,修了修形,搬到一處山洞中,揮動功力造成他諸般病痛傷痕模樣,讓他穿上我的衣服。我的想法,乃是想讓君萬壽的人幾天之後發現,想以此瞞過他,也讓百姓都安心。”昭元道:“他便上當了?”
杜宇歎息道:“一半一半吧。當時那屍體已有所腐爛,君萬壽當時雖然不甚相信我已死,但見那人身上確實又有我當日受傷的獨一無二的傷痕,自也不得不信上七八分。我便趁這間隙,安然隱入了這裏,從此專心研究毒理醫理。初時我還時時懷著一腔憤恨,雖然……雖然並不太想複仇,但也想借毒蟲之屬,好好研究一下如此很毒的心腸到底是怎麽形成的。但久而久之,我發現這蛇蟲之屬大有奧妙,竟然真的沉迷了進去。”
昭元道:“難道他就從沒放下過這份心?居然直至今日,還遣人四處尋找先生的下落?”杜先生道:“他自然還是有些半信半疑。不過後來我確實多年沒有出現,他王位又早已坐穩,我便真的再出現,其實也已不怎麽能對他王位構成威脅了。於是,那些連坐告密之刑法,自然也就鬆弛了些。本來他原來為臣之際,所展現出來的治國才華便已勝我十倍,要不然我也不會看中於他……”昭元道:“莫非……現在蜀中百姓生活比以前好了?”
杜宇苦笑道:“好什麽?聽說現在反而是遠不如原來,隻是我沒能親自去看。我原以為他去了我這心病,自然便能專心治理國家。不料聽人說我這威脅去了大半之後,他竟然立刻便驕奢淫逸起來。先前我還在宮中的時候,他還甚是勤儉節約,不喜奢華,但現在早已是一掃而空,什麽壞習慣全都露了出來。”
昭元歎道:“他偽裝的本事,可還真是了得。”杜宇搖頭道:“也不全然如此,我看還是因為人多半都有惰性,壓抑過分可能會適得其反。當初他有壓力,自然要勤奮努力。後來他無人能對他構成威脅,原來那些被抑製的心性,自然也就沒必要再抑製了。為了補償原來的壓抑,他確實很可能會加倍放縱。我原來也是料到了一些的,可是卻沒想到他會放縱得那麽快,不到十年,便將一個好好的天府之國,給弄得貧病流行,饑民遍地。而且聽剛剛這黑衣人說,他似乎連武功也荒廢了些。當初我與他交手時,他的渡元指功大約已是不淺了。這麽多年後,我本以為他也許已經領悟到了很深的境界,不料他卻還是那樣看重我的什麽秘笈。”
昭元道:“那剛走的黑衣人會不會是虛言,好讓先生放鬆警惕?”杜先生道:“那也未必。那人並非這君萬壽之死黨親信,況且又是全家被製,不得不聽他驅使。此番既然得了解藥,定然不肯為他繼續賣命。更何況這幾年中,我也曾聽眾多往來商人說起過,說是君萬壽之宮殿倍極奢華,二十年裏建起的宮殿,其豪華程度便已超過了洛陽數百年經營的天子之都。便連他建的那座裝著我的一個假屍體的王陵,也極是豪華。嘿嘿,隻是後來他一覺得我至少有七八分死了之後,便再也沒祭拜過了。”
昭元道:“他人心已定,自然不用再偽裝了。不過如此看來,他沉溺於享受之中,武功進境不快,卻也是符合常理……杜先生,您當年武功便勝於他,現在你多年來您肯定未撂下工夫,自然也還是勝過於他。我看其實也不用擔心他來。”
杜宇苦笑道:“唉,說起來這些年我雖然並未沉溺享樂,但多是潛心研究毒理藥理,又要多帶族人出外。這武功進境與他比起來,隻怕也是五十步笑百步。再說了,武功比他好,便能不擔心嗎?需知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當年我還不是武功高過他,結果卻還不是被他追殺得幾乎無處可逃?”昭元不服氣地道:“可是這次卻不一樣。當年一來是你沒防備,二來是你尚在國中,他便於布置。現在這兩樣可都不一樣了。”
杜宇摸了摸他頭,笑道:“你就是要爭個明白。其實我已經老了,什麽都看穿了,還怕什麽死?你想啊,我反正……”昭元忽然激動地道:“不,杜先生,你不怕死,可是我怕,我真的很怕你死。我一生之中從來沒有象在這裏這樣快樂,要是你死了,我……我……”說著已是話聲哽咽,幾乎說不下去。
杜先生見他真情流露,歎了口氣,過了許久才勉強一笑,道:“其實我也不一定死,甚至他也未必再有心情來追殺我。他現在已知道我在此潛心藥理,而且我現在都已經快七十歲了,難道還能跑回去跟他爭位不成?再說,他也不願意這件事被天下人知道太多,未必犯得上千裏迢迢地又跑來,死活要追殺一個我。再說了,我也並不是完全沒有防備。”昭元一怔,忽然一拍腦袋,道:“那個放奇蛇的小洞!”
杜先生道:“正是。那個洞中儲備糧草,當然不是隻為了糧倉之用。日後若是他果然來犯,我未必犯得著跟他硬拚,隻需退入山洞中。洞中陰冷通風,食水充足,又是通風,隻要能耐寒,便呆上幾年也是無妨。他若想強行入洞,我隻需放幾條蛇出來,諒他們吃幾次虧後便不敢再進來。你們與他無仇,在他們眼中又是本地之人,自然也不會來難為你們。何況異域他鄉,他也不能勞師動眾長久在此相逼。他一見其難,也許就會熄了這個念頭。”
昭元大喜,立刻笑道:“既然如此,自然也就不必怕他們了。我們日後就還是該怎麽過就怎麽過吧。”杜宇道:“正是。你近來在教天昭那丫頭,據說已經把她教得很是通情達理……”昭元見他忽然提到天昭之事,還說“很是通情達理”,臉上頓時微紅。
幸好杜宇似乎並未注意到這個,隻是續道:“這個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她父母早死,又無兄弟,所以說起來她可是一身兼了全族人的命運。你可得好好教導於她,莫讓她走到邪路上去。……嗯,你與琴兒以後,幹脆就常住在她那裏吧,也好就近教導。這裏也沒什麽可收拾的,我以後有事會讓人去叫你們的。若是有比較急的什麽事,也還有鵑兒可以報信。”
昭元心中卻想:“杜先生忽然要我們離開,定然是為了我們的安全著想。看來他方才說不甚擔心的話未必是真,可能隻是為了讓我們放心而已。”他想到這裏,口中便道:“那卻又何必?我們……”杜宇忽然沉聲道:“聽我的話,叫你們去就去。”昭元對他的話實是敬若神明,又兼剛才已知道他身世甚慘,此時見他聲色甚是凝重,不敢再行爭辯,低頭道:“是。隻是日後我們還會天天回來看先生的,畢竟這裏也是去喂蛇的必經之地。”
杜宇見他已猜到自己心意,況且神色堅決,知道阻他不動,隻得歎了口氣。過了一氣,杜先生終於慢慢道:“也罷。但我這裏並無多少事,我又時常不在家,你們隻需稍微收拾一下即可,不必在此久留。”昭元點頭答應。
杜宇呆呆望著那幽深黑遠的夜空發怔,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昭元知他心情不好,想起自己被伯父苦苦追殺的遭遇,心中也極是難過。過了好一會,杜宇忽然轉過頭來,兩眼緊緊盯著昭元,一動不動地注目細看,就象是要看穿昭元的一切靈肉。昭元不知他為何要如此,但覺自己也反正沒什麽可心虛的,也就平平直視於他。
杜宇看了他許久,慢慢道:“這次回來,我心情很亂,身體也有些不適。看來,我精力可能會有幾天不濟,需要多調養調養。這次的火把節,後麵的大祭當然還是我來主持,但前麵幾天小的祭祀,卻也甚耗精力。我看你便替我主持一下罷。若是不明白,便可去問族中靈官和長老們。天昭那丫頭雖小,但因為她父母早亡,曆來也都是她代表,想來也知道一點。你也可以去問問她。”
昭元點了點頭,心想:“看來杜先生確實心情太差,連直接告訴我都沒勁了。”忽然又想起一事,忙道:“我去替您,他們會認麽?”杜宇慢慢道:“你隻要敢去,做的也認真,他們自然會認。你敢不敢去?”昭元熱血一湧,立刻將胸一挺,道:“敢!”
杜宇點了點頭,又道:“我點琴兒的是最簡單的昏睡穴,現在又已過了好久。你不妨用我教你的那幾招點穴解穴之法,去幫她解解看。若是能成,那你便是又學到了一點本事了。你喂完蛇回去睡罷。鵑兒你也要好生照顧,不要老讓那丫頭成天逗它瞎玩。我……病了,你就是一家之長,這很多很多的煩惱事,都要歸你打理。你要能夠承受。”
昭元一一點頭稱是。杜宇歎了口氣,起身進自己居室。昭元不敢跟隨,待他掩門之後,才折騰了一氣,將琴兒點醒。他胡亂搪塞了琴兒幾句,說是琴兒今天勞累過度,幸好琴兒倒也沒多問。待到喂蛇練功結束,回去時天都已蒙蒙亮了。
次日一早,天昭聽說昭元將要代替杜宇,主持前兩天的預祭儀式,還要來問自己有關事宜,頓時神氣活現地擺起了“師父”的譜兒。昭元無奈,隻得乖乖討好,折騰好久之後,才漸漸知道了這火把節的一些細節。原來這裏風俗,每年的這個時候都要舉行一次大大的火把節,是一年中最大、也最正式的。全族所有村寨的男男女女都要手持火把,載歌載舞,以拜萬神。當然,本村寨是主寨,自然規模最大,各村寨也都會派代表來獻歌獻舞。
本來這節的本意,乃是若當年是荒年,便要向神贖罪,請求原諒。若是豐年,便要感謝上蒼。但多少代以後,這節已不再僅僅是為了這個,更多的乃是為了成就一年難得的一次大大休息,同時也是能讓男女老少齊聚一堂,取皆大歡喜之意。
另外,剛剛成年的少年男女,也多半趁此節日互訴衷腸,往往火把節一訴,來年便會下聘行禮,從而成就姻緣。不過不管怎麽樣,這祭文卻還是得按照古禮,中規中矩,不可亂寫。同時,除了那最根本的一篇外,其餘的每年還得不一樣。因此,杜先生家中,還有神宮之中,都是有滿滿幾大櫃帛書竹片,上麵全是曆年的祭文。
昭元這才想起杜宇還未交代如何寫祭文,登時又有些心虛起來。幸好他認識那幾名靈官,杜宇似乎也先有所關照,給他看了大多數的曆年存文,叫他先學學口氣樣子。昭元一見那幾大櫃幾大櫃的就頭痛,想起“貴精不貴多”的古話,便隻找出十幾二十篇細細研讀。等心頭略有所得,便照著樣子寫了兩篇,再請族中通曉文章的幾位長老改了一改,居然也還象模象樣。然後又按照曆年慣例,多加準備,指揮族人備辦祭禮所需之物。
雖然昭元常常丟三落四,焦頭爛額,但在眾人參考提醒之下,卻也終於還是辦得事事齊備。那些長老們本來不甚願由這個小孩來當前兩日主祭,但看他辦事居然也還算幹練,祭文也居然還中規中矩,還有大祭師本人的堅持和小公主的支持,也就不再反對。
這一日已是到了火把節,族中人都興致勃勃地忙碌著,也歡喜著。天昭始終纏著昭元和琴兒,要他們幫自己挑晚上該穿的衣服,一直挑到晚上快要開始的時候才放手。琴兒心靈手巧,知道昭元身形太小,穿不上大祭師的服裝,在這些日子裏親手縫製了一套合乎他身形的祭師袍。昭元這過去許多年的苦難和心理壓力,其實早已遠遠超過許多成年人一輩子、甚至幾輩子所遭遇到的,這一穿好,扳起麵孔,居然還真是象模象樣,連杜宇看了都連聲說好。
那些族人也已知道今年頭兩天的小祭會由他來代為主持,自然都想看他身穿大祭師袍,鬆鬆垮垮慌慌張張的樣子。但眾人見昭元真正上台之際衣袍莊嚴,表情嚴肅,通念祭文時更是威嚴與虔誠並舉,集莊嚴肅穆於一聲,心頭那來看熱鬧的心意自然漸漸沒了勁頭。到得後來,眾人簡直覺得昭元除了年紀和身形尚小之外,與杜大祭師簡直就是一個模樣。等到快結束時,眾人心中已都在想:“他年紀雖小,卻還真是這塊料。日後這大祭師之職,隻怕是要歸他了。其他長老看來都不行。”
待祭禮結束,火把在眾人歡呼聲中一簇簇燃起,漫山遍野中都是火把,映得河水一片通明。少男少女代表們在眾人火把擁簇之下,一村村一寨寨的到場中放歌獻舞,既是比美,也是同樂。昭元看得很是羨慕,但卻也不能自己下場同舞。
本來,他自逃難遠離中原之後心情輕鬆,小孩本性有所複萌,自然也感染了些本地喜歡歌舞的習慣。可惜自己現在乃是代理大祭師身份,雖然心癢難耐,卻不得不和一幫六七十歲的長老和老人們一起行動。因此,他隻能端坐台上“壓場”,眼睜睜看著眾人歡樂,自己則隻能幹瞪眼。再說了,他雖然會一點點,但實在笨拙得不敢恭維。若下去亂舞一通,也有些怕人人會大笑。天昭此時代表族長,雖然躍躍欲試,但也是不能下場。唯一能下場的琴兒,卻偏偏又性情恬靜,不喜歌舞,自然更是不肯下場一展身姿。
眾人歡呼歌舞直到半夜,方才漸漸散去。琴兒不喜晚睡,早早便歸。但昭元第一次做事,自然什麽都特別認真,直待到眾長老們都離開了,才準備離開。不料天昭卻拉著昭元不肯回去睡覺,對昭元道:“他們老說不合規矩,說是怕失威嚴什麽的。現在沒什麽人在了,但遠處火把還有不少,氣氛還有。我們就自己找個地方來跳舞唱歌,不讓他們看見,不就行了嗎?”
昭元本來就蠢蠢欲動,再說也很想看看天昭跳舞是什麽樣,加上今天又不是喂蛇之日,便欣然道:“好啊!可是我不大會歌會舞……”天昭嘻嘻笑道:“你那麽笨,我才不要你來歌舞呢。我來,你吹草笛。”說著便興衝衝地攏了攏頭發,原地轉了一個圈,笑道:“好看嗎?”
她臉上因為興奮和得意,早已是暈紅一片,全不是原來那要麽凶霸霸要麽裝可憐的模樣,再加上長可及肩的秀發在她轉身之際輕輕飄動,配上她特地選的舞裙,雖然身形還小,可是卻已實在比剛剛族中獻舞的任何一個少女都要美得多。昭元心頭讚歎不已,連連點頭,道:“好看!真好看!”
天昭得意地連轉了好幾個圈,忽然發現旁邊本來早已開始星散的人群,居然又漸漸聚攏過來,而且明顯都是在朝自己看過來。天昭臉上一紅,縮身藏於昭元身後,用力將他朝後拉。昭元知她心意,向那些人笑了一笑,抱起幾根火把,便帶她走到了不遠出一片小樹林之中。他選中了一株筆直樺樹旁邊的一片軟草地,插下火把,圍成一個不大不小的火圈。那些人知道小公主難惹,既見她是著意避開自己,自然也就隻好站得遠遠的,隻是隔著隱隱約約的樹影朝這邊偷看。
天昭見眾人離自己已遠,一閃身跑進火圈中轉了幾轉,笑道:“怎麽還不吹草笛?”昭元連忙又把那手中多餘的火把架起來,搭了個小火堆,折過旁邊樹上一片樹葉,照著自己平日和琴兒對著瞎吹時的樣子吹了起來。他這時心情舒暢,近處又無別人,這笛聲便隨心所欲,似調非調,盡是胡亂歡快之意,但也還算甚是悅耳。
天昭聽他笛聲相伴,舒展雙臂,旋轉纖腰,伸展小皮靴開始跳舞。她是未來的族長,玩伴甚少,自然沒有什麽機會去學這些,是以一舒臂一擰腰都是想努力模仿那些獻舞少女。由於她身形太小,模仿得不甚象,一眼看過去甚至還有些可笑。昭元見她眉眼間一派天真,雖然舞姿也跟自己草笛一樣,遠不成體統,但卻也是發自內心,隨心而舞。由於天昭本來就很漂亮可愛,這一切配合起來,反而更顯一種說不出的天真美好。
忽然間,昭元聽到一陣騷動。他一怔之下,使勁一瞪一看,卻見天昭身後那些本來隻在遠處觀望的人,忽然都朝一個方向跑將過去。但緊接著,那些人便又朝兩邊急退,似乎是發現了什麽可怕之物,想要避開。昭元心中奇怪,手中不禁緩了下來,再看之時,不禁更是驚異。原來那些人已紛紛轉身開始四散奔逃,似乎那種東西極可怕。
天昭聽昭元伴奏笛聲漸漸停息微弱下來,斜眼一看,卻見他正呆呆地朝自己這個方向看過來,心頭忽然一陣羞澀,頭也低了下去。這時忽聽昭元叫道:“不好!快跑!”天昭正自一驚,昭元卻已衝進了火圈,拉住她就朝外急跑。天昭慌亂中轉頭一看,卻見不遠處本來綠意茵茵的草地上,忽然現出了一條條黑黃蜿蜒之物,而且都正在朝這邊遊動過來。再一細看,竟然是一大群蛇!
昭元拉著天昭跑了幾步,暗叫一聲:“苦也!”原來背對蛇群的方向,竟然也有一大群大大小小的蛇,而且也是在朝自己這邊夾攻過來,明顯已有合圍之勢。天昭雖然也是常常見蛇,但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多的大蛇小蛇朝自己包圍過來,嚇得渾身癱軟,早已一頭鑽進昭元懷裏瑟瑟發抖,死也不肯抬頭。昭元跑動之勢頓減,眼看已要被群蛇圍住,心頭越來越懼。他想起蛇群怕火,隻好先退入火圈,一麵輕拍天昭肩頭,一麵打量這些蛇群。
隻見那蛇群一側最當前的,乃是一條粗逾碗口的無毒巨蟒。巨蟒身後,還跟著成千上萬條有毒無毒蛇,伸縮之際都是行動如飛。再一看那些族人,都早已嚇得滿山都不見了。
昭元心中甚是驚異,百思不得其解。他知道自己長期與蛇相處,又食靈藥,在眾蛇之眼無異蛇王,縱然是不熟悉的蛇,也決然沒有主動來襲擊自己的道理。但要說是群蛇來向自己朝拜,卻又實在不象,因為這些蛇都是來勢洶洶,似乎是在追逐什麽東西。
昭元越來越奇,仔細看之下,忽見那大蟒前麵一丈來遠之處,似微有一種似曾相識的藍光閃動。昭元心中一動,立時了然:“原來它們是來追這條小蛇來了。”但心頭卻又一陣叫苦:“這麽多蛇一擁而上,情急之下隻怕小蛇捉不住,我自己倒會整個被吞了。這……卻如何是好?隻求這小蛇從我們旁邊遊過,大蛇們都去追它。”
不料那小蛇偏偏不肯從他心願,竟然就象找準了他一般,直朝二人遊來,而且竟然並不畏火。昭元大驚,連忙抱著天昭朝旁邊閃去。那小蛇直衝到樹前,便想爬上樹去。後麵追趕的大蟒蛇一見仇“蛇”要上樹,更是急忙,橫身一掃,那些火把紛紛倒地熄滅。
昭元心頭更苦:“這些火把倒了,後麵那些小蛇也敢來進來了。它們現在如此瘋狂,隻怕會不顧我身上氣息一片亂咬。一條兩條我或許不懼,可是這千條萬條的,我可如何惹得起?”一想到這裏,他已是心涼如水,但覺懷中天昭顫抖得更是厲害,顯然比自己還要害怕十分。因此,他也隻得輕輕拍拍天昭肩膀安慰她,硬起頭皮說不怕不怕。
幸好那些追趕的蛇並不在意於他們二人,隻往前衝,明顯是隻理小蛇。那樺樹皮甚是光滑,這小蛇身體又過於短小,無法纏住樹身向上爬。結果它才爬了幾爬,一個收勢不住,已滑了下來。那大蛇一閃身,猛地撲向那小蛇。昭元暗道:“這大蛇為何不等群蛇到齊,再行動手?不知它是怎麽把這小蛇趕得滿處跑的?卻又為什麽敢獨自上前來?這大蛇雖大,但顯然無毒。況且它身軀過大,平時遊動雖遠比後麵那些蛇快,但轉彎回旋之際,遠不如小蛇靈活。照我看來,以一敵一未的話,它必是這小蛇的對手。”
那小蛇收勢不住,一下子被大蟒的身軀壓住。那大蟒身子翻轉,將地麵的草地土地都刮得刺刺作聲,似乎要靠身體的翻轉,把身下小蛇一直壓貼在地上,再朝樹邊攏去。那小蛇竟然無可掙開,吃痛之下,每被刮帶一點就狠很咬大蟒一口。
昭元見識過這小蛇的厲害之處,心知這大蟒必然經受不起。果然,不下數下,那大蟒壓住小蛇處的那一段已迅速開始發藍發黑。但那大蟒甚是悍勇,雖然身體中部行動不便,仍是極力壓住小蛇,不讓其脫身。其擺撲之際,尾部有時掃到昭元身上,其力驚人,幾乎都要痛徹心肝。但昭元卻又不敢過大動作站開,隻得自己微微側身向著大蟒,以保護天昭不被掃到。幾滾之後,那小蛇終於還是得空,死力鑽了出來。再看原來它被壓之處,已有一條條斜溝之痕,顯然是小蛇奮力鑽出時留下的。瞧其力度,竟比那日這小蛇忽然朝自己皮衣裏鑽還要猛。
那小蛇好不容易擺脫被壓之命運,但外麵群蛇依然聚攏過來,不敢衝出,隻好再次向樹上拚命亂爬。不料這時另外一條大蛇也已趕到,也是一樣地奮不顧身,縱身便朝樹直纏。這大蛇搶時機也搶的極準,趁小蛇並未落下之際,已硬是把小蛇死死纏壓在了樹幹上,旋即用最大之力猛縮身上肌肉。那樺樹皮甚是光滑,這小蛇被大蛇纏住,找不到縫隙借力鑽出,登時頭尾亂擺亂咬,死力想要掙脫。那大蛇好不容易得此機會,如何肯放?拚命之下,更是死力猛纏,顯然是即使拚卻性命,也要將那小蛇纏得肚破腸流而死。
昭元望見群蛇不要命的情形,想起這小蛇昔日的凶暴,心中已漸漸明白了些。他猜這小蛇平日凶殘嗜殺,定然是惹急了本地蛇群,終於惹得群蛇不惜代價要來報仇。這大蟒大蛇本來無毒,但纏力卻是驚人,即使死去,肌肉仍可繼續慢慢收緊。若是長期這樣纏下去,這小蛇乃是必死無疑。因此,這倒也可說是個好辦法。
那小蛇用勉強伸出來的頭死命亂咬大蛇身軀,大蛇身軀整個早已是漸漸發黑,顯已深中奇毒,但身體卻仍是在加力收緊。又過了一會,那大蛇連頭也黑了起來,頭部漸漸已不再顫動,顯然已是垂死甚至已死,但身體肌肉,卻仍是在慢慢收縮。那小蛇行動終於漸漸無力,頭尾之擺動已遠不如先前,顯然也是命不久矣。
昭元大是感慨:這大蟒大蛇竟然不惜自己之命來換這小蛇一命,自是蛇中烈俠之風範。然而更難得的是它們知道自己的弱點,要群蛇陪同將小蛇趕至樺樹下,令小蛇慌張失措,方才死力一搏。而且它們知道用纏力來殺之,更可謂有勇有謀。是以它們雖然平時一對一肯定不及小蛇,但卻終於還是能報此仇。以前也有人稱野狼成群則敢搏虎豹,看來這配合確實是製勝之一大絕招。
這時周圍那些蛇見形勢已定,大蛇已死,小蛇也絕無生理,便哀鳴數聲,漸漸開始散去。昭元見蛇群散得差不多了,方才拍了拍天昭的肩頭,道:“蛇都跑了。”但天昭仍是死命不肯放手,反而將頭埋得更緊。昭元側身伸手拉她耳朵,想讓她自己看看情形,可是天昭卻更不放鬆,反而用指甲狠命掐昭元之手來回應。昭元無奈,卻也隻好由她。
那大蛇全身已黑極而藍,甚是詭異,顯然全身都已被毒透。但其屍體肌肉依然一圈圈緊縮,死四摳住了那小蛇。再看那小蛇,也已連動都不能動,隻剩下尾尖偶爾能稍微顫上一顫。昭元知這蛇蟒之類多如百足之蟲,有死而不僵之能。他拿不準這小蛇是否真的已死,回想這小蛇當日要鑽自己皮衣之威,便仍然隻敢在原地而望。天昭聽到周圍似乎漸漸沒有了動靜,這才敢微微把頭伸出來,但也隻是一伸即縮,仍是不敢放心。
昭元又等了半響,見那小蛇漸漸抽搐得越來越是微弱,知道其生機將逝,更是感慨。但他忽然又想到,自己是不是該趁機捕捉?這小蛇乃是杜宇窮一生之精力才好不容易碰上的,無論是其身形、身世亦或毒性皆是天下異種,乃是可遇而不可求之屬。若是就此一命而絕,那世間這一屬隻怕從此不再續了。那樣額定話,杜宇想捕獲它進而查清其來曆血緣之心,隻怕也永無機會了。
可是自己並未捉過這麽厲害的蛇,若是它被捕捉之際恢複極快,立刻反噬自己,那可怎麽辦?若是趕快跑回去找杜先生,這小蛇肯定支持不住。若先遠遠撥開放走小蛇,再請杜先生來捉,隻怕便再也找不到蹤跡了。更何況這巨蟒如此勇烈,顯然是眾蛇與這小蛇仇恨極大,這才明知自己必死也要與之同歸於盡。說起來,其剛烈之氣便是通常俠客亦有不如,乃是自己敬重之列。難道自己便將它不惜以命相搏的敵人就此放走,日後又再荼毒其子孫下屬?
昭元想來想去,終於還是覺得冒險一試。他又等了一會,直到小蛇更是生機微弱,這才摸出身邊一個小小竹管,暗道:“若是天意它還能活,我便將它從此裝於這小小竹管之內,親自看管,那便不致絕種。這樣亦免了大蛇子孫再受荼毒。”便拍拍天昭,要去捉這小蛇。
天昭怕還有什麽危險潛藏,不肯遠離,仍然一手抓住昭元不肯放鬆,非要跟他一起上前,但又隻敢綴在其後偷偷地看。昭元知那小蛇縱然未死,也已是奄奄一息,可說是千載難逢抓它的好機會,但心中仍是對那小蛇遊動之靈心有餘悸,甚是忌撣。因此,他心中很想全身和雙手靈活,這樣一來在非常情況之下才能閃避,是以不想讓天昭不要這樣。可是天昭才經大嚇,死活不肯放手。昭元無奈,最後還是隻能被拖著她上前。
他小心翼翼走到近前,伸手一拽那大蛇身軀,卻是紋絲不動;再看那白樺樹上大蛇纏繞之處,竟已被隱隱纏出了凹陷的紋理。昭元心頭不禁暗自駭異:“怪不得以前聽說,蟒蛇能輕易纏散虎豹之骨架,看來還真是不假。這大蛇雖然已死,卻仍是毫不放鬆,威風仍在。”正想之間,天昭忽然從身後遞過來一把小刀。昭元眼前一亮,朝她一笑,一手扶住大蛇蛇身,一手用小刀將那大蛇纏住小蛇處慢慢割開。
那大蛇死了已久,身軀已微顯僵硬,割開之際其身軀斷麵顯得藍幽幽一片,竟不流血。天昭也忍不住湊過來看。又割了一會,大蛇身體快要割斷,已然漸漸變鬆;那小蛇仍是一動不動。昭元甚是放心,放下小刀,拿起竹管一端,小心湊到那小蛇頭部,另一手拿根小小柳枝從後推那小蛇。但那小蛇身軀尚軟,極是無力,一推便彎,一時還推不進去。
天昭見那小蛇現在已是如同死了一般,怎麽推都不動,加上身上泛起微微的藍光,在月光下顯得甚是可愛,膽子頓時大了起來。她忽然一伸手便把那小蛇尾巴提了起來,拿到麵前仔細觀看,笑道:“這就是你說的那條奇毒的小蛇王麽?現在還不是死魚一般……”昭元大驚,正待搶上打開,那小蛇已突然奮力昂起了頭,要向天昭麵門咬去。
天昭萬沒想到這麽一條本來一動不動、象死了一樣的小蛇,竟忽然朝自己麵門咬了過來,一時間竟然嚇得呆了。昭元情急之下,不及細想,急忙一手想要護住天昭麵門,一手想要奪過那小蛇。慌亂間他似乎抓住了小蛇,但立刻又覺得手上一痛,知道那小蛇已咬了自己。頓時,一股酸麻迅速隨他手臂上行,腦中已是微感暈眩。那小蛇忽然又努力一掙,昭元執手不住,那小蛇頓時滑落地上,立刻不見蹤影。
天昭知道自己闖了大禍,眼見昭元身軀搖搖欲墜,不由得抱住他大哭了起來。昭元急忙把手湊到嘴邊努力吸吮,但腦中暈眩越來越甚,知道蛇毒厲害非常,自己體內抗力遠不及此。他心頭不禁一陣難過:“想不到我大半年來專門弄蛇,自以為也可算是蛇中行家了,不想卻還是命喪蛇手。唉,瓦罐不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上亡,我也沒什麽可怨的。”
天昭見他拚命吸吮,但卻吸得越來越慢,便也一麵哭,一麵湊過來和他一起吸吮。昭元知道她體內並無抗力,而這小蛇之毒性非比尋常,隻怕僅僅口胃粘膜微痕之觸便能中毒,便想伸手推開她。但他一推之下,自己反而一跤軟倒在地,原來自己身體竟已比棉花還軟。
天昭大哭聲中,昭元就象傻了一樣,已連眼睛都快要眨不動,隻能呆呆望著那小傷口。那小傷口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模糊,漸漸已變得如同一個大黑門,而且黑門裏麵似乎還在一幕幕地閃著什麽,仿佛是自己這些日子來的所作所為。再到後來,他眼前已是完全一團漆黑,恍惚間就象看到了自己那從未見過麵的母親,看到她正在向自己招手。他腦中忽然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陣輕鬆,接下來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待到他醒過來的時候,耳邊似乎聽到天昭歡喜的大叫聲,接著便是麵上幾滴水珠滾落,不知是不是她的淚水。昭元努力掙紮起來,見身旁圍著一大圈人,杜宇、天昭和琴兒都赫然在內。所有人都顯得分外憔悴,顯然都是為他操勞無數。天昭更是撲在他身上哭個不住。
昭元勉強笑了一笑,正想說話,杜宇已道:“你這次性命,可實在是從鬼門關檢將回來的。不過你這般死裏逃生,現在卻是因禍得福了,或許以後抗毒能力更會大大增強。我昨天我趕到的時候,你全身已是青腫得象一塊大青石似的,連鼻息也幾乎覺察不道,當真是離死人隻差半口氣了。當時天昭這小丫頭本來大哭不停的,一看見我回來了,立刻又躲在了琴兒身後大哭,叫她也不出來。我當時還納悶,後來才知道她是怕我怪罪於她。”說著嗬嗬大笑。天昭也臉紅一片,眼淚更是汪汪直顫。
昭元一笑,道:“確實是好險。”杜宇又道:“後來我看了一下,看見你全身之毒雖然已行開,但似乎還未侵入心脈。隻是你人已昏迷,又無導引,無法排泄毒份,致使毒都顯於皮膚,是以看起來的遠比實際的要嚴重。不過當時你確實是快不行了。若是長久無法排毒,你肝肺等髒器受損過巨,日後便不死,也得落個內傷殘廢。先發現你的族人其實也頗懂醫藥,隻是見你外表如此嚴重,個個沒甚把握。同時,天昭又在旁邊虎視眈眈,一幅誰把你醫死了便要他償命的樣子,結果反是人人都不敢擅自動手,都等我趕來。”
昭元甚是後怕,道:“畢竟還是先生救了我。”杜宇道:“這救你的,首要還是你自己。要說到我,最後卻也隻不過給你開了幾劑清熱解毒、有助排泄的藥物。你服了之後不過一天兩夜,人便恢複了這許多,哪能全是我在外麵幫忙?說到這裏,你還要感謝琴兒和天昭呢。她們二人一個悉心熬夜煎藥,一個搶著喂你,都象是你死了天就塌下來似的。琴兒一向乖覺,也就罷了。天昭這丫頭居然也能這麽乖,那還真是無數人打死都不信的。”
眾人一片哄笑聲中,昭元也禁不住笑了起來。天昭被眾人笑得小臉通紅,跳起來大拔杜宇之須。杜宇忙道:“好好好,天昭平時也乖,隻不過我們都看不見而已。”琴兒一笑,道:“是啊,都隻有昭元這小子能看見了,我們是看不見的。”天昭更是羞惱,轉身要掐琴兒。琴兒一閃身便朝外跑,眾人哄笑聲中,天昭自然也趁機追了出去。
昭元也甚是尷尬,心想:“論起她的乖象,我看到的隻怕比你們還少得多。”他見琴兒二人打鬧出去,連忙想岔開話題,卻一時也想不出什麽來,隻得勉強道:“看來……看來這小蛇似乎也沒想象的那麽毒麽,可當初……”
杜宇麵色忽然變得凝重,想了想緩緩道:“不對。要論這小蛇之毒,確實是天下奇毒。你身上已可承受那小山洞中諸般蛇王之毒,竟然還是對這小蛇之毒有這麽大的反映。天昭這丫頭才吸了幾口,口就腫了好幾天,也是到今天才全好。由此看來,其確實是天下萬毒之王。我看你之所以能活命,還是得益於那兩條大蛇。”
昭元奇道:“為什麽?”杜宇道:“那小蛇在咬你之前,已咬了那大蛇不下十幾口,而且那可是性命相搏,自無藏私之理。是以小蛇一身毒液的絕大部分,都已入了那大蛇蛇身。最後入你身上的,恐怕不過是其百十分之一。”
他頓了頓,又道:“你還要感謝原來那條在小蛇洞裏被這小蛇咬死的蛇王。它是先受了這小蛇之毒,體內產生了抗力才死的。後來它被你一人吃掉,自然也就轉移了一些到你身上。若是沒有那條蛇王的抗毒性先替你頂了一下,便算這一次毒液極少,你隻怕也一樣地經受不住。”昭元想了想,覺他所說甚是可能,不由得暗暗心驚,暗道:“這也的確是目前最順理成章的解釋了。”
他回頭一看,卻見外麵眾人嘈嘈雜雜,似乎在搬走什麽東西;再一細看,竟然象是喪事之物。昭元失笑道:“莫非先前大家都以為我要死了,都急著要辦喪事?”杜宇道:“正是。莫說這些祭奠之物,你若是去族中墓地看看的話,便連你的墓坑都快挖好了呢。簡直是就隻差把你朝裏麵一埋了。”昭元禁不住大笑。
杜宇道:“你現在,估計對蛇毒已是萬無所懼了。這小蛇體形奇異,我疑它亦與毒蠱有些淵源,估計尋常蠱毒也是無須在意。當然,那些精絕蠱毒恐怕你還是得小心。這兩天你身體尚弱,就不要去練功了,就在這裏好生修養身體。那些蛇我先去喂吧,你好了以後再去。”昭元點頭稱是。
過不多時天昭和琴兒回來了,雖然臉上尷尬,但大家也都不提方才之事。但晚飯時,昭元雖然身體還是甚弱,雙手無力,天昭卻又死活不肯來喂昭元了。昭元隻得自己動手,就差沒反過來給她喂飯了。到得晚間,天昭不肯走,仍是要跟昭元一起睡。
昭元怕她因白天尷尬之事來整自己,便想推道:“我現在是疾病之軀,你小心中毒。何況現在漸漸入秋,天氣也開始轉涼,你……就一個人回去睡吧。再說這裏也簡陋。”天昭氣道:“天氣是轉涼,可是我今天被你們說得心頭火發,那可怎麽辦?”琴兒笑道:“是啊,人家在你象具僵屍的時候都要跟你一起睡,你一呻吟就立刻爬起來看,怕你有什麽不對。現在你好了,怎麽就可以忘恩負義了呢?”昭元臉上一紅,無奈之下,隻好又陪天昭入睡。
不料這一晚天昭雖然睡在昭元的大板床上,卻也沒什麽胡鬧。再加上昭元不用晚上起來去喂蛇,這一覺二人當真是睡到了日上三竿,甚是香甜。到得第二日晚,天昭見他氣色好轉,便吵著要他跟往常一樣,到自己住所去睡。昭元不肯,琴兒也幫腔,說是這幾天還是要就近觀察服藥。天昭心中不樂,但也隻好再將就一晚。
這一晚昭元正睡得香甜,忽然聽到天昭一聲尖叫。昭元連忙起身看時,卻見床下幾尺處一條小蛇嘶嘶作聲,渾身泛起藍幽幽的光芒,正自向二人昂首而視,不是那條讓自己死去活來的小蛇是誰?
昭元這一驚可當真是非同小可。他這時身體尚未複原,身邊又無長物可資抗拒,若是這小蛇就此前來尋釁,自己還當真是無可抵擋。他情急之下,又怕什麽動作觸了其怒,一時間竟然不知如何是好。天昭更是以背蒙頭,死死貼在昭元後麵。那小蛇身形比原來似乎更扁更小了,頭朝昭元,身體卻並不上前,隻是不停地嘶嘶作聲,舉動甚是奇異。昭元知道蛇類若是與人長期對峙而不立刻一撲而上,必定是心中有所忌憚,心下不由得微覺奇怪:這小蛇橫行天下,除了那天不敵群蛇拚命外,可說無可畏懼。它怎麽會對自己忌憚?
昭元雖然心頭稍定,但見那小蛇似乎仍無去意,不免仍是心頭陣陣發慌。他定了定神,一麵小心翼翼地叫喊杜先生和琴兒起來,一麵忽然心中一動,摸出旁邊一個小匣子,拿了一個鴿蛋丟到那小蛇麵前。那小蛇立刻衝上,狼吞虎咽。昭元再丟,那小蛇又是如此。昭元心中更是奇怪,暗道:“難道這不可一世的萬毒之王,居然是來向自己討食吃的?”
正想之間,杜先生也已趕到。他一看那小蛇,立刻臉色大變,取出皮衣朝昭元和天昭扔了過來,口中道:“你們可要小心!”自己也穿戴嚴密。昭元點了點頭,與天昭穿起皮衣,慢慢下床向那小蛇靠近。那小蛇依舊狼吞虎咽,每吞下一個蛋就渾身使力將其壓碎,過一會又吐出一些,接著便又吃一枚,似乎隻是想吃其中的某種東西,多的不要。過不多時,它身體又略略長大,精神也似乎強了些。
杜宇拿起鐵絲網具待要捕捉,那小蛇忽然一閃身便鑽出門縫,失了去向。昭元一抹頭上冷汗,道:“先生,這小蛇怎麽會深夜來此,而且說報複不象報複,說乞討不象乞討?”杜宇沉吟一陣,道:“我也不知。不過這小蛇似乎性情大變,來此未必便是惡意。”昭元點了點頭,道:“那隻有日後再看了。”
天昭見這小蛇又來,更是哭鬧不休,非要昭元陪她回家去住。昭元無法,隻得道:“焉知這小蛇不是來找你的?那天我被它咬了一口,它已出過氣了。你可是提它尾巴的人,它本來想咬你又沒咬著,說不定這次就是找你的。”
天昭雖然明知昭元是在嚇唬自己,可畢竟也還是心中害怕,再加上這小蛇這麽怪異,這等報複確實也是不無可能。而若真是如此的話,那還真不如就住在這裏。無論如何,這裏有杜先生坐鎮,怎麽說也安全許多。她想到這裏,果然也就不再吵鬧了,隻是晚上居然也不怕熱,非要昭元搬出好幾層大毛巾被來,把自己二人全身上下捂個嚴嚴實實。
過了兩日,那小蛇又是晚上到來,昭元又如此喂它。如此又有了好幾次,每次都是待要捕捉它的時候便突然溜走,就象能知人的心意一般。久而久之,杜宇和昭元均越來越覺這小蛇確實主要是來討吃的,隻是都不能確定到底是為何如此。直到有一天,杜宇和昭元出外采藥,無意中發現院落外麵十數丈外,隱藏的毒蛇似乎明顯較以前為多,方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小蛇乃是避禍而來的。杜先生笑道:“元兒,看見沒有,這些群蛇雖然單打獨鬥都不是這小蛇對手,可是它們群策群力,卻硬是能把這小蛇給逼得不敢胡來。”
昭元感慨道:“正是。這小蛇天賦異稟,自以為天下無敵,殺蛇如麻,可稱蛇中惡霸。可是群蛇吃盡苦頭後,卻居然也知道聯合起來,個個以必死之心與之搏鬥,結果反而逼得敵人畏懼,自己個個安全。”杜宇忽然瞪著他,正色道:“那你從這裏明白了什麽?”
昭元心頭一動:“他為什麽這幾天老是這樣問我?”當下道:“我想,若是一大群弱者個個怕死,隻去躲避強者,成天隻是期盼那強者吃的不是自己,那麽到頭來隻能是一個個都被那強者吃掉。而若是心頭肯存一絲遠見和為別人之心,個個存必死之心,一起去與強者舍命相搏,己方反能全部保全。可惜這個連蛇蟲之屬都懂的道理,人世間卻有許多的人不明白。……不,也不是不明白,而是都太貪心,或是太不願冒險。”
杜宇目光閃動,頜首道:“你能說出這番話來,足見你心智或許又進了一層。但那是從蛇群來說的。若是從這小蛇來說呢?”昭元沉吟道:“這小蛇乃蛇中之霸,卻無能稱蛇中之王。本來以它本事,若能不專橫跋扈嗜殺成性,便當蛇類中的王中之王也是有餘。可是它行事過於暴烈,反而激起群蛇反抗之心,終成獨夫寡人。若是說到人世,自然是為君王者當行王道,而不可亂行霸道,縱然心中有所欲望,也不可過分。”杜宇慢慢道:“那麽若是這小蛇本來就與這些大蛇們有仇,它現在不過是報複,那又有何不可?”
昭元心頭越來越奇怪,想了想道:“那也有些過分。就算如此,它報仇是一回事,為了憤悶之氣而濫殺無辜,卻是不可原諒。我便不信這些被它殺的蛇,全都是與它本來有仇的?”杜宇麵色頓鬆,笑道:“正是。你能明白這個道理最好。我本來還生怕你不肯認同此事,現在你已明白,我自然也就放心了。”昭元知杜宇已完全識破自己身份,而且還一直在關注自己心態,低頭道:“先生,我不該瞞你。我其實是楚國二王子之子……”
杜宇搖了搖頭道:“你不必說,我早已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了。你雖然做事熟練勤苦,似與田舍郎無異,但每到抉擇之時,便似有某種貴胄般的傲氣。你身世堪憐,身負仇怨,自然心中便有憤怒。我隻望你日後若是身登王位,不可亂泄怒氣於眾人,要存一分慈悲之念。要知道普通豎子亂泄怒氣,受害者還不過一鄉人眾。可若是為君者不能善加約束自己,胡亂泄憤,那麽受苦的可就是整整一國民眾了。”
昭元正待低頭受教,忽然心頭一陣悲涼,道:“我如此落魄,父子不能團聚,身與先生一樣屢受追殺,又怎麽還能有身登王位之想?更何況中原人心險惡,便身登王位,也還不是一樣隨時有殺身之禍?一想到中原,我就真的很害怕很害怕。我一點也不想回中原,真的。”
杜宇幽幽道:“天道循環,命運難測,非人力可度。事若真要找到頭上來,卻又哪裏躲得開?你年紀雖小,但做事沉穩,虛心向學,又能無甚偏見,當是有用之才。若再能事事存一分慈悲之念,日後定然不會埋沒於此,碌碌終老。你現在可能並無出去之心,但到底世事難料,什麽都可能發生,決不能隻有一個準備。”昭元心中雖不以為然,但想杜宇說的終是至理名言,當下也點頭稱是。
杜宇察言觀色,知他所答言不由衷,卻也並不點破,隻是微微一笑,忽道:“你準備如何處置這條小蛇?”昭元沒想到他忽然問到這個問題,想了想,道:“還沒想到什麽好辦法。不過先生要是定讓我說,我看這小蛇若是能長期如此,以鳥蛋為主食,不去隻因喜好就隨便亂殺,也不去隨意傷害人,那麽便也算是改邪歸正了。我們總是這樣喂它,卻也無妨。日後若有機緣,再行捕捉算了。”
杜宇點頭道:“我也正有此意。隻是這小蛇靈性非常,乃是蛇中極品。它定是知道你其實是救過了它,是以在群蛇相逼之際,才知道跑到這裏來向你乞食。你現在可能已不怕那小蛇,諒來隻要小心些,也是無事。但琴兒和天昭二人,卻甚是可慮。”
昭元道:“我這些天觀察了一下,覺這小蛇似隻來找我,對於琴兒和天昭,它似乎連理都不理。它每次現身都在夜半,這個時候琴兒和天昭早已睡了。想來這條小蛇若真如先生所言那麽有靈性的話,那麽它定然也知道,若是它再咬傷了我們中任何一人,我們斷然不會再容它在此呆下去。這樣一來,我們不就無所畏懼了麽?”杜宇笑道:“那鵑兒呢?”
昭元一拍腦袋,道:“對了,鵑兒似乎不怎麽怕那小蛇。莫非是它有什麽絕招?”杜宇笑道:“我看未必便是有什麽絕招,不過是它們可能天性就相互忌撣,反而彼此都相安無事。但是不管怎麽說,這鵑兒也是不怕它的。你們日後就總是帶鵑兒睡在一旁吧,也可免得發生意外。”昭元佩服地道:“還是先生想的周到,鵑兒感覺確實比我們要靈敏得多。”杜宇笑道:“走吧,藥也采……得勉強夠了。再不回去,隻怕有人要怪我了。”昭元臉上一紅,道:“天昭不過喜歡胡鬧而已……怎麽先生也和琴兒一樣,取笑起我來了?”
杜宇邊走邊笑道:“不管怎麽說,同輩人中,也就你和琴兒能和她說上些話,能影響一下她了。她這一族崇尚勇力,容易迷信武力,甚至給別族和本族帶來災難。這小丫頭難得偶而能聽得你們幾句話,你們要好好從正麵引導一下她,讓她心態平和些才好。但也不可讓她過於軟弱。她族中可能有人也在窺視這族長之位,若是被那些人取得了,隻怕情形更糟。”昭元待要再問,杜先生道:“我也隻是猜測,不見得便是真。總之凡事當期待最好的,準備最壞的才是。”昭元知他一時也不是很確定,也就不再詢問。
從此以後,那小蛇依然是三五日一來,甚至有時白天也現身。它一來就吃蛋,而且如果趕著昭元不在的時候,杜先生所喂也吃,但卻就是不肯吃琴兒和天昭喂的。天昭氣不過,還曾大罵這區區小蛇居然也敢重男輕女。
偶而昭元拿出蛇籠中的活蛇喂它,它居然也老老實實最多吃一條就算了,不象原來那般隨意殺蛇。再到後來,有時候昭元去練功,小蛇居然也跟著在那裏出沒。那些周圍警戒之蛇見小蛇長久以來倒也並未再來濫殺,於是也漸漸開始散去。那小蛇乃是天下奇種,自從不避昭元後,昭元跟隨它、觀察它的時候,便常能找到奇花異草和地氣異常之處。久而久之,昭元見這小蛇已然溫順得象條家蛇一般,想到它也是天生傲物,不肯受太多約束,便也暫時熄了那本想趁它不備,將它抓到蛇籠中的念頭。
如此又過了三四個月,依然是一切如前,人、蛇相處甚是融洽。而且這些時日裏不光是這些,那本來一直有所擔心的君萬壽追殺之事,居然也是毫無聲息。日子久了,眾人都已象是忘了那事。昭元武功亦頗有進境,但體內由爹爹和公孫賢兩處習來的兩種真氣,雖已有所和諧,但終於還是不能在使用上隨心所欲,運行之際仍大打折扣。
昭元記取公孫賢和杜宇所言,對此倒也不甚在意,隻是每日幫杜宇研習毒理、藥理、醫理、政理。每到月末的祭祀,若是不大,昭元便會代杜宇前往主持。因他曾經體麵主持過前一次的火把預祭,是以眾人也無甚異議,杜宇也樂得清閑。於是,杜宇一天中的大多數時間,便都在整理平日經驗心得,要將這些好好寫將下來。
昭元覺得有些奇怪,因為許多嚐試似乎還有頭無尾,尚未完成,為什麽要這麽急急忙忙地要寫?可他但每次詢問,杜宇總是笑而不言。昭元和琴兒私下裏稱他所寫之篇為《蜀王劑世篇》,他卻也既不歡喜,也不生氣。
杜宇每日都叫昭元和琴兒兒看看他當天所寫,提醒還有什麽要補充的。日子久了,昭元一遍遍地看,簡直都要能背出來。這篇中語言極是艱深,其意也甚是深奧晦澀,似是談醫藥毒理,卻又似乎是談什麽修身之理。昭元難明其意,好幾次問杜宇,杜宇卻總回答說,這不是什麽最重要的東西。
昭元知自己雖然讀了幾年書,勉強也能跟王孫滿辯上幾句,但畢竟見識尚淺。杜宇之見識、武功、藥理、政理,都比自己強得太多,他既然要如此書寫,自然有他的道理。於是他也就不再多問,隻潛心記憶、時時默想,期望“書讀千遍其意自現”,有朝一日能豁然開朗。
這些天裏,昭元已越來越多地參加神宮事物了。每次神宮內部聚會或是行法事,杜宇總是叫他也去,說是去幫忙。
自從杜宇來後,臥眉山敬奉的主神已經正式變成了東皇太一。按照杜宇的說法,東皇太一其實就是太陽神的一種古呼。由於太陽是人類遠古時代的本能崇拜,因此不光是中土列國列部都崇拜太陽神,便是再往外的各國各部也都如此。古今中外幾乎所有的神,其頭上或頭後都有代表神聖和光明的光圈,就是一個很明顯的例證。當然,在不同的地方,此神的名字、顯化方式和傳說會有很大的不同。由於昭元還在蓮花村時,就一年年經曆對東皇太一的祭祀,因此昭元對這實是要遠比別的那些神要熟悉,他這“幫忙”自然都幫得井井有條。
但是,很多的時候,昭元還要代行部分祭禮,並不隻是幫忙或打雜。在神宮法宴上,昭元也能跟七色靈官各自的首徒同席而享了,而且還被允許吃一種特殊的回鍋之肉。
原來,這神宮大宴除了豐盛之外,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隻是其中有一道特別的菜,是俗人宴席上沒有的。族人們在祭禮上獻出來的蒸煮全牛、全豬、全羊等祭品,在神宮的月末秘密閉門宴上,便會被切成薄片,重新回鍋烹炒。這菜雖然也不是太神秘,但由於沾染神氣,大宴上卻必須是有起碼身份的祭司才有資格吃,即使剩下的也不能流出神宮。昭元能夠被允許品嚐,自是代表著神宮人眾對他的正式接納。
這一日,杜宇和一眾祭師去遠山處查看龍脈風水等事宜。天昭則正趕上西北長老為眾政務貴介的講授,不得不和一幫將來要繼承上一輩職位的小孩們,一起去一座小山亭聽課。這教導貴胄子弟的事,亦是靈官、長老們的責任之一。如主要理政的諸長老子弟,每二三日便要聚集在一起,聽一位長老教以政務。連教八次後,便要聽一位靈官教以神務。而昭元和七色靈官、各寨第一祭師的子弟則另聚一起,每聽七次靈官講授神務之後,便聽一次長老講授政務。當然,天昭和昭元身份不同,除了這些一起的講授外,還會有一些不定時的“小灶”。琴兒本來也可算是神宮這邊的子弟,但她性喜草木,很不喜這些,也就基本不去。
天昭也很不喜歡聽這些枯燥乏味之事,這次更是死活要拉琴兒同去,說山亭旁藥材好多,上完課後大家可以幫琴兒采。其實,她就是想要琴兒在不遠處采藥,以陪自己。因此,對於昭元來說,這便是難得的白天能耳邊清靜的時候,自然很舒心地去大洞小洞中喂蛇。
待到下午,昭元忽聽到身後似有什麽東西飛撲過來的聲音,急忙轉身看時,卻是鵑兒。他啞然失笑,暗想今天外麵刮風,自己八成是給弄得有點敏感,便聳了聳肩膀,示意鵑兒停在自己肩上。不料鵑兒卻並未停下,反而朝他不住地大叫,還不時地抓住他衣帶,要把他往外扯。
昭元甚是奇怪,忽然想起杜先生說過的話:鳥獸之類,極可能對山崩地裂、地震坍塌等災難,有某種奇怪的預感。他想到這裏,立刻嚇出一身冷汗,急忙跟著鵑兒跑將出來。可是待出了洞,那洞卻也半點沒有要坍塌的跡象。同時,鵑兒依然還是在死活抓住他朝一個方向拽,連身上的毛還掉了好幾根,甚顯狼狽。昭元越來越是糊塗,忽然想起那方向似是今晨琴兒和天昭去的方向。難道是她們出了什麽事?
一想到這裏,昭元立刻頭皮陣陣發麻,沒命地跟著鵑兒跑去。跑了一小會,還沒轉到那小山亭處,便見琴兒還在山坳裏采蘑菇,立刻放下了一半心。他正想跑前去詢問,忽然想起一般是天昭帶著鵑兒的,那麽肯定是天昭出了什麽事,隻得邊跑邊大叫一聲:“我去看天昭了!你也來……不,你不用來,先回家!”
他喊完,見琴兒站起身來朝自己張望,顯是聽到了自己的聲音,便全力朝那兩座山外跑去,一麵跑一麵大喊天昭的名字。等他快轉過這座山的時候,才終於從風中隱隱約約聽到了天昭的哭喊聲,心頭更是大急。鵑兒似知道他心意,已離弦之箭一般又飛了去。
等昭元跑過分水嶺,隻見天昭一邊哭喊,一邊和一個身穿不倫不類大紅鬥蓬的家夥,以及一個黑衣人,隔著一棵大樹一追一逃。鵑兒似乎在努力想要啄那紅衣人,可好幾次險些被那紅衣人擒住,身上羽毛根根亂飛。
忽然,鵑兒似被那紅衣人撈著了一下,一下被摜在地上,勉強跳了幾跳,竟然一下沒能飛起來,顯然受了傷。那紅衣人身形雖快,可似乎也有些呆,經常一衝就衝好遠,等折返時天昭又已逃開。昭元忽然心頭極度恐懼:“難道是血魔?”腳下更是拚命發足狂奔,大叫道:“天昭,堅持住,堅持住!我來了!我來了!”
天昭聽到了他聲音,心下狂喜,立刻本能地就朝他這方向跑。但這樣一來,便立刻脫離了繞樹奔逃的宗旨,那黑衣服的西北長老也無法追上牽製。那紅衣人哈哈大笑,幾步就追了上來,猛地一下抱起了天昭。他一抓住天昭,似乎立刻就高興得什麽都忘了,居然也不跑了,隻是在嘻嘻傻笑著什麽。那西北長老猛地從他背後撲了上去,可他竟然還是有知覺,立刻一閃身,便到另外一邊,還用手刮擦天昭的臉蛋,似在對她裂開大嘴笑著什麽。那西北長老急忙躍起又撲,紅衣人又是一下閃開,根本不願理會他。
昭元見那紅衣人情形詭異,怕他傷害天昭,但自己卻又一時跑不及。他忽見大數不遠處還瑟縮著十來個十幾歲的青年少年,似還包括了那次幫天昭來打自己的幾個半大孩子,急忙大喊道:“你們都上去幫忙撲啊!隻要拖延一下就好!別怕,他對你們不感興趣的!”那些人一聽,有幾個人站了起來,似乎想去幫忙,但終於又還是沒敢上前。忽然一人大叫道:“他……好象並不是想傷害小公主……我們……我們……”
昭元氣得眼睛直冒火,絲毫也沒想,連西北長老都救不了天昭,自己和這些人就算都上去,又能抵什麽用?他隻覺天昭既然是自己的妹妹,那麽自己就是天經地義地應該保護她,她的驚恐和哭喊,本身就是自己無限勇氣的源泉。等他心急火燒趕近時,卻聽那紅衣人竟是在不住地對天昭說:“寶寶,我是你爸爸,快叫爸爸,快叫爸爸!”
昭元心頭那幾乎都要繃斷了的弦稍稍一鬆:“看來真的不象是要傷害她?”但他聽天昭拚命哭喊之下,連聲音都已有些嘶啞了,而那紅衣人聽她隻是哭不肯叫,還在猛力搖晃她身軀,逼她跟著自己傻笑。昭元急了眼,不顧一切,猛然一下就朝那紅衣人撲將過去。
那紅衣人根本不理他,依然是一下側閃,便輕輕巧巧避開了他。昭元一下撲空,正正一頭撞在了那從對麵撲過來的西北長老的胸前,頓時撞得眼冒金星,眼前黑白翻滾,幾乎昏倒。那西北長老也是慘叫一聲,仰麵直倒,吐出一口血沫,但立刻又彈起撲了過去。
昭元腦中片片空白,便如剛剛那一撞已把自己靈魂都給撞出去了一樣。但他聽得天昭的哭喊聲依然在響,咬了咬牙,什麽都顧不得,又撲了過去。這一次他和西北長老雖是從同一個方向撲,那紅衣人一閃之下,二人卻還是跌成一團。
但這一下卻使昭元清醒了一點,忽聽到那長老沉聲道:“阿元,你撲左,我撲右!”昭元點了點頭,猛然一下,二人又是同時撲了過去。那紅衣人怪聲怪氣地逼天昭叫爸爸,身體又是隨意一閃,卻隻避開了比較明顯和大的那西北長老一邊,還是被昭元抱住了左腿。紅衣人猛力甩腿,想將他甩開,但昭元死死抱住他,這一下居然沒能甩開。西北長老見紅衣人行動發滯,立刻大吼一聲,奮起全身力氣,一掌朝那紅衣人後頸劈去。
那紅衣人似乎感受到了危險,忽然一下將天昭丟下,不知怎地身體已是半側,一掌側著接去。那西北長老立刻虎口震裂,血流如注,但卻竟然並不後退。昭元死死抱住那紅衣人之腿,厲聲道:“天昭,快跑!快跑!”天昭本來被這一下摔得不輕,又見哥哥和長老都在為自己拚命,正自不知如何是好,這下忽聽昭元呼喊,不免更是一呆。她忽然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竟跳上去要和二人一起打那紅衣人,哭道:“打死你!打死你!”
昭元大急,騰出一手,用盡全身力氣將天昭朝外猛地一推,厲聲道:“快跑!快去找人來救我們!不然我們全完!”他自從認識天昭以來,還從來沒有使過這樣大的力,連自己身體都失去平衡。那紅衣人隻隨意一帶,就已將昭元甩落。昭元見天昭竟然還在發呆,急得幾乎吐血,吼道:“快跑!快去找人來救我們!不然死了也怨你!”說著又立刻返身撲上去,要抱住那紅衣人之腿。
天昭痛哭失聲,跳起來飛快地朝昭元來路上跑,邊跑邊大聲哭喊。那紅衣人一見這“女兒”居然跑開了,立刻舍了西北長老,怪笑了幾聲,卻是比哭還難聽。他正要飛身追去,卻被昭元又一下撲了個正著。那紅衣人大怒,猛然停步,一掌就要朝昭元天靈蓋擊下。不料就在這時,他卻又大叫一聲,乃是身後中了一掌,隻得回身而防。
昭元咬緊牙關,用盡全身所有力氣,猛然一下狠戳紅衣人的曲池穴。那紅衣人全沒防備,居然被他戳得半身微麻,幾乎摔倒。隻聽啪的一聲,西北長老又擊中了那紅衣人一掌,可惜卻依然沒能令紅衣人受真正之傷。
那紅衣人虎吼一聲,返回身來就要朝西北長老追襲而去。昭元閉上眼睛,奮起全身力氣大聲喊道:“長老不要跟他硬拚!”那西北長老連續兩掌擊不倒紅衣人,也是明白武功差距,立刻抽身後退。但隻要那紅衣人稍有回追天昭之意,或是有解決昭元之意,他便又立刻撲上糾纏。他輕功雖遠不如那紅衣人,但那紅衣人被昭元大大拖累,卻反而能勉強來個平手。昭元死死拖住那紅衣人之腿,任憑那紅衣人拚命猛甩也不放。他渾身的骨節都已象是要散脫,腦際一片暈眩,似乎還隱隱約約聽到極遙遠極微弱的某種“穆兒穆兒”的呼喊。
那紅衣人來回幾趟,既無法擺脫昭元時時令自己酸麻的危險,又不能直接拿下西北長來。他似乎大急,忽然大吼一聲,不管他們兩個,又拚命朝已幾乎跑過了半截山的天昭跑去。昭元大急,冒著被他踩斷雙腿的危險,閉上眼睛一下將腿別在他腳下。
隻聽嘩的一聲,二人同時絆倒,滾做一團。昭元腿上一陣劇痛,疼得全身一顫,幾乎抱不住那紅衣人之腿,但腿骨居然還沒斷裂。二人連滾了好幾滾,正要糾纏站起,西北長老又已飛撲而來,極力想不讓紅衣人站起來。紅衣人大急,忽然猛地一扯,竟然將西北長老也給拽倒。三人滾做一大團之下,互相牽扯,竟連滾許多滾還沒一人能爬起來。
昭元之頭撞上了一塊硬土,眼睛微轉,頓時氣得頭目發黑,大聲朝那些少年的方向喊道:“你們還呆在這裏幹什麽?還不快去叫你們爹媽來?”那些少年吃了一驚,這才從看三人搏鬥的震撼中醒悟過來,急忙含糊應了幾聲,拚命朝兩山後麵的村寨跑。昭元知眼前根本不是氣憤的時候,隻能死死纏住那紅衣人,不讓他起身去追天昭。
又奮力糾纏了好幾個回合,那紅衣人終於還是占了優勢。他同時按住了西北長老和昭元之肩,猛然大吼一聲,將他們朝地上一摜,自己則騰身借力躍脫開來。昭元正道一聲“苦也!”忽聽一個清脆的聲音:“你為什麽要逼天昭妹妹叫爸爸?”卻竟然是琴兒的聲音。
昭元隻覺自己簡直就要當場暈將過去:難道自己苦苦盼望天昭找來的“人”,竟然是琴兒?這還真是怪不得能來得這麽快!那紅衣人一聽一看,見又是一個秀美小姑娘和自己的“女兒”站在一起,反而吃了一驚,忽又哈哈笑道:“我還有一個女兒?我還有一個女兒!”說著又一下想要抱起琴兒。琴兒尖叫一聲,本能地將藥簍朝他砸去,無數草藥蘑菇朝那紅衣人頭臉撒落。那紅衣人渾然不覺,依然伸手要抱她,還不住咧開嘴嗬嗬大笑:“女兒打爸爸!女兒打爸爸!這怎麽行?”
昭元心頭一動:“難道他隻是個瘋子,而不是那個什麽血魔?”但眼見琴兒驚叫著躲避,心頭卻依然是急得半死,又朝紅衣人奮力撲去。那紅衣人根本不理他,不顧琴兒的掙紮和天昭的抓掐,一下同時抱起她們兩個,一麵用髒兮兮的手想要去摸她們的臉蛋,一麵嗬嗬傻笑道:“乖女兒,叫爸爸!叫爸爸!告訴爸爸,爸爸還有沒有女兒呀?”
昭元奮力想再將紅衣人半身弄麻,卻發覺自己之力已在先前的纏鬥中耗了大半,這一下竟然連自己都覺得無力之極。正自驚悔之際,忽然全身一振,似乎多了不少力氣。他顧不得細想,猛然大叫一聲,又是戳得那紅衣人一麻。那紅衣人得到了兩個“女兒”,卻始終得不到一聲“爸爸”,怒極之下,又拋去琴兒和天昭二人,猛地一下揪起昭元狠狠打了兩個耳光。昭元再也抱不住他的腿,頭目一陣暈眩,已是被掄翻在地。
那紅衣人怒吼一聲,還要再踢昭元一腳,但卻被滾動中的琴兒死命將昭元拉開一點方位,這才避過了這要命一腳的正麵。那紅衣人一腳踢空,又是險些摔倒,心頭更怒,一下抓住剛剛還為昭元助力的西北長老,咯嚓喀嚓兩聲,已是令他雙臂雙腿齊齊斷骨。西北長老登時昏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那紅衣人一下子解決了這兩個糾纏者,看著兩個女兒嚇得和昭元抱成一團,正瑟瑟發抖、大哭特哭,卻反而高興的哈哈大笑。他頭發蓬亂,麵目汙穢,眼中卻射出又是瘋狂又是歡喜的光芒,伸出雙手拍了拍,便朝琴兒和天昭伸過去,口中嗬嗬傻笑道:“乖女兒,為什麽不讓爸爸抱?為什麽不讓爸爸抱?為什麽和壞人混在一起?”忽然地一伸過去,已將兩個“女兒”提了起來,卻同時一腳朝昭元踢去。
琴兒忽然用盡全身力氣道:“爸爸,他是你兒子!”那紅衣人一聽之下,立刻便如被雷電擊中、被冰雪凍住一般,呆了一呆。但這隻是一瞬間的工夫,他立刻又是狂喜,一下又將手臂敞開,將昭元也夾在天昭和琴兒之間抱了起來,不住地哈哈笑道:“我還有兒子?我還有兒子?兒子,兒子,快叫爸爸,快叫爸爸!”
昭元雖然全身無一處不是劇痛,但現在畢竟已經知道,這紅衣人決不是那個自己最擔心的血魔,而隻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他定了定神,眼見那紅衣人眼中狂喜而又瘋意盎然的光芒,心下還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他正自決定要不要從權叫“爸爸”時,忽聽遠處似乎有人大喊了一聲什麽,接著便聽天昭大叫一聲:“杜爺爺,快來救我們!”
這一聲之下,昭元和琴兒都是齊齊一怔,急忙朝天昭喊處看去。果然,遠處山脊上的杜宇已注意到了這邊,甩下手上東西朝這邊飛奔,似是剛剛看完風水回來,路上驚見此幕。那紅衣人本來還嗬嗬傻笑,忽見三個“兒女”都不約而同地朝側後看去,居然也傻傻地轉過身來順著他們看將過去,嘴中兀自嗬嗬笑道:“哈哈,哈哈,他是爺爺?他是我爸爸?對嗎?”
杜先生奔行如電,幾下幾下就奔至了四人身邊,見三小已被人擒住,那人卻又似有些瘋顛,當下沉吟片刻,忽然一笑,伸出雙手道:“來,乖孩子,讓爸爸抱抱。”那紅衣人歡呼一聲,扔開三小就要投入杜宇懷抱。杜宇冷笑一聲,一下點中他穴道,將那紅衣人放倒。杜宇掃了三小一眼,見他們似乎未受大傷,也就放下一半心來,又急忙去看西北長老傷勢。他見西北長老不過斷骨疼暈,其實無妨,便先替他接上斷骨,卻仍是讓他暈睡,以免多耗精力。直到這時,杜宇才抹了一把冷汗,回來撫慰天昭和琴兒,聽他們說前因後果。
待到聽完,杜宇皺了皺眉,走到那紅衣人身邊將他點醒,卻又不讓他活動身軀,沉聲問道:“你是何人?從哪裏來此?”那紅衣人嗬嗬傻笑道:“爸爸,爸爸……”杜宇皺眉道:“我不是你爸爸。你說,你叫什麽名字……”
忽聽身後不遠不近處似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冷笑:“好一個我不是你的爸爸!”杜宇一聽,全身立刻一振,急忙轉過身來。待他看見那女人之樣子的時候,臉色刹那間便已慘白如死人,身軀搖搖欲墜。那女人也是和這紅衣人一樣的蓬頭詬麵,一雙便如要噴出火的眼睛死死盯著杜宇,冷冷道:“你還記得我?你還記得我?哈哈,哈哈!”
昭元、琴兒和天昭看到此幕,人人都驚得呆了。杜宇身體顫了幾顫,慘然道:“他……是你的兒子?”那女人忽然淚流滿麵,用盡全聲力氣嘶聲道:“不錯!他是我的兒子,可他不是你的兒子!你一點也沒推斷錯!你從來就沒有錯!”
杜宇麵上一片灰白,幾乎就要歪倒,顫聲道:“文宜,當年的事……”那女人忽然猛地躍了過來,狠狠地打了他兩個耳光,嘶聲道:“不要叫我文宜!我的名字是失心婆婆!我的名字是失心婆婆!他也不是你的兒子,他根本就不姓杜,他姓吳,叫吳本木!”
杜宇眼中淚光盈然,喃喃道:“吳源水……吳本木……我……竟然終於還能再看他一眼……我真是把你們娘兒倆害慘了。這三十多年來,我一直都在痛苦,一直都在懺悔。我知道我錯了,我知道我不是人,我不該那麽樣懷疑你。今天……今天……你要殺就殺吧。不管如何,我……都感謝你讓我解脫。”說著閉上了眼睛。
失心婆婆眼中的怒火如天般彌漫,死死瞪著他,忽然厲聲道:“你有什麽錯?你有什麽錯?你認什麽錯?你認什麽錯?錯在我,錯在我生錯了,不是麽?所有的道理都站在你這兒一邊,所有的人都站在你這一邊,不是麽?你怎麽可能錯?你怎麽可能錯?”
杜宇一句話也答不出來,麵上肌肉陣陣抽搐,竟已是老淚縱橫。失心婆婆瘋狂笑道:“你哭了?你哭了?你哭我就會饒你麽?當年我哭,你們饒過我嗎?你們一個個都是那麽的大義凜然,你們一個個都是那麽的理直氣壯,你們又怎麽可能饒我?”
杜宇顫聲道:“文……”失心婆婆暴怒嘶聲道:“叫我失心婆婆!你們吃掉了我的心,你們將兒子逼成了瘋子,你們逼得我無立錐之地,難道你們還肯不放過我的本名?我根本就沒有廉恥,我根本就是個賤女人,你又何必稱我之名?”
杜宇慘然道:“失心……婆婆,我這些年來苦苦研究醫經,已經知道……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是我們……我們害了你。”失心婆婆嘶聲道:“你無恥!哪部醫經說過女人八個月生子的?哪部醫經說過女人十二個月生子的?這本來就是我無恥,又哪裏是你們的過錯?”
杜宇急道:“不,不!醫經上說,隻是大多數女子……”失心婆婆怒吼道:“什麽大多數?是絕大多數,是多到剩下的根本不可能!你們不是這樣說的麽?你們不也正是這樣做的麽?千百年來都是如此來判斷,你們有什麽錯?你們有什麽錯?錯不在我,難道在你們?”
杜宇看了看吳本木,見他依然不住地嗬嗬傻喊“爸爸”“爸爸”,心頭直如撕裂般地痛苦。他似乎想說什麽,想勸什麽,但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勸不出來,隻能低下頭,道:“他……他怎麽這樣了?”失心婆婆用拐仗一頓,冷冷道:“他是我逼瘋的!你恨不恨我?不光是他,連他的女兒都被我丟給別人了,你恨不恨我?我是蕩婦,我逼瘋了你兒子,我拋棄了你的孫女,我是這一切之根源,我是天底下第一狠心惡人,你怎麽能不恨我?我怎麽配殺你?你該殺我才對!來呀,來呀!你來殺我,為民除害呀!”
杜宇顫聲道:“文……你不必說了,我知道我是這一切的根源。這三十年來,這三十年來,我無時無刻……無時無刻……”忽然哇的一聲,竟吐出了一大口鮮血;那一向極其堅毅、似乎永遠不會被摧折的身體,已是轟然倒了下來,鮮血染紅了麵前一大片枯黃草地。昭元等都是驚呼出聲,急忙跑到他身邊極力為他按揉,人人都是急呼:“杜先生!杜爺爺!”
那失心婆婆死死瞪著杜宇,也瞪著這三個小孩,眼中仿佛充滿了嫉妒般的瘋狂,也充滿了毀滅的欲望。她忽然厲聲道:“你以為你裝心痛,就可以逃避這一切麽?你已經讓我在無可逃避中痛苦了三十餘年,你可曾有一點半點的憐憫?這三十年裏,我每天都在發誓要讓你的兒子親手殺死你,你知道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三十年的心債,我要你知道三十年的心債應該怎樣償還!”
她說著說著,忽然點開了那嗬嗬傻笑著的吳本木的穴道,接著一拐猛擊在他身上,將他打得身體一折,厲聲道:“去殺了他!去殺了他!”那吳本木疼得呲牙裂嘴,忽然放聲大哭起來,揉著腰轉過身來麵對著她,哭道:“媽媽,媽媽,你已經很久不打我了,為什麽現在又打我?”失心婆婆眼淚嘩嘩而下,那本來接下來的一拐便揮不下去。她忽然狠狠抹了一把眼淚,嘶聲道:“今天不一樣,今天不一樣!你殺了你爸爸,娘就永遠不逼你當血魔,更加永遠不打你!拿出你平時練的來,殺了他,殺了他!”
吳本木哭道:“他……他是爸爸,我殺他,他會不會打我?”失心婆婆眼中射出瘋狂的光芒,猛然一拐又擊在他背上,嘶聲道:“他不是你爸爸!他不是你爸爸!他從來就不認你,他哪裏是你爸爸?娘是賤人,娘是跟別人生的你,你從來都是賤種!殺了他!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