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王之王第 六 回 煙雨淒迷鬼門深
(2005-09-01 20: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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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rdnineh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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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萬王之王第 六 回 煙雨淒迷鬼門深
發信站: BBS 未名空間站 (Thu Sep 1 22:50:42 2005)
萬王之王第 六 回 煙雨淒迷鬼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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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任和景子職施展身形急追而出,同時還都是厲喝連聲:“有賊來襲!家人何在?”追二
人追不數步,忽聽到外麵竟然傳來嬰兒哭聲。二人臉上齊齊變色,不及續追鬥越椒,立刻
便往那嬰兒哭聲處撲去。幾個起落之下,已見雲夫人蘭夫人房前人影攢動,聲音震天。原
來景子職府中巡夜武師聽到了打鬥之聲,急忙趕來保護兩位夫人,等他們正趕到門外時,
遇上了這群黑衣服人,隨即與之大戰。那二位夫人乃武將世家之女,也甚有經驗,立刻將
窗戶緊閉,燈火吹滅,還迅速掩住了嬰兒啼聲。
二人急忙趕至,但正在這時,後院竟然起了火,而且火勢極烈,似是有人澆油助燃。二人
一使眼色,便想分出一人前去奔去救火。孔任正要前去,忽見幾支暗器向蓮伽葉的房間飛
了過去,同時幾個黑衣人也鋪了過去。他心頭大急,急撲過去,但卻已是不及。忽見房門
大開,蓮伽葉懷抱嬰兒從房中飄出,旋身之際便已擊倒了數人。
孔任見她已有防備,心下稍安。這時周圍都已起火,景子職府中人眾已漸漸被逼退到了二
位夫人房前。那些黑衣人越來越多,房前頓時便成了殺戮場。先前那逃開的鬥越椒,也不
知從何時再次冒了出來,一見孔任便加入戰團,堪堪讓孔任無法分身。
過不多時,忽然遠處射來數支火箭,眾人激鬥之際根本無暇顧及。那幾間靜室立時著火,
雲夫人和蘭夫人連忙各抱嬰兒,躍了出來。又鬥片刻,景子職一方後援不繼,人眾已是越
來越少。到得最後,還在死死護著三位夫人的,已隻剩下景子職、孔任、以及幾名悍勇武
師。而那些黑衣人,卻還在源源不斷地前來,似乎人手無窮。忽然啪啦一聲,那著火之室
突地倒塌下來。眾人驚駭中慌忙閃避,情形更是危急。
雲夫人看了一會,忽然厲聲道:“鬥越椒,是你麽?你竟敢來襲擊主母?”鬥越椒不答,
隻是咬牙狠鬥。景子職忽道:“不求傷敵,但要堅持到天亮!”孔任點了點頭,收縮手腳
跟鬥越椒長耗。忽然一聲忽哨,那些黑衣人齊朝兩邊撤退,中間空出一列,前進後退之際
,便如一人一般,顯然見平時訓練極嚴極熟。錦旗招展之下,一位身著重鎧之將軍騎馬在
一隊軍兵的擁簇之下緩緩而入,正是與景子職不睦的羽林軍統領成自西。隻見他一手舉著
一副帛書,高聲叫道:“大王有旨,王子職等接旨!”
孔任驚疑不定,回頭看了景子職一眼,見他也甚是驚疑。後麵的雲夫人、蘭夫人等已緩緩
跪下,當下也隻好和景子職勉強半跪,但卻都是暗暗戒備。那將軍展開帛書,高聲念道:
“查王子職私蓄死士,欲於國不利,有弑王之意,謀國之心。今著殿前將軍成自西捉拿歸
案,一眾餘黨,亦應束手就擒。如若抗命,格殺勿論!”眾人雖然心有預感,可是一聽之
下,仍是臉上齊齊變色。景子職一聽之下,便如晴天霹靂,厲聲喝道:“不可能,不可能
,父王怎麽會下旨來殺我?父王怎麽會下旨來殺我?這一定是假的!”
那成自西怒道:“大膽!你難道還以為大王之令是假的麽?”說罷一揚手,那帛書飄飄蕩
蕩向景子職飛來。景子職一把接過展開,孔任側目一看,卻見那帛書確實是宮中傳旨專用
之帛,而且後麵也確實是用傳國之璽蓋的大印。而最難以假冒的,乃是這筆跡。通常的詔
書,自是大臣代為擬旨,楚王蓋上引璽,那還有假冒可能。可這明顯是楚王頒布重大詔書
時的親筆書寫,大臣以上人人都曾見過,那是絕計假不了。
孔任正驚疑間,景子職忽然一把將帛書撕得粉碎。成自西怒道:“王子職,你要抗旨麽?
”景子職大叫道:“我不信!我不信父王會下旨來殺我,父王一定受了蠱惑!我要麵見父
王!我要麵見父王!”這時卻聽成自西後麵一聲長笑,正是是商臣的聲音:“就算父王不
甚願下旨殺你,我這個新的大王,也照樣可以下旨殺你!”眾人顧盼之間,卻見成自西後
麵又轉出一位全副甲胄的騎馬甲士,正是大王子商臣。
景子職麵色忽然變得極是蒼白,道:“你……”商臣嘿嘿冷笑,忽然厲聲道:“不錯!父
王歸天了,我就是新王,你待怎的?”成自西躬身道:“恭喜大王大事已定。大王親自駕
臨,小將甲胄在身,不能全禮,請大王見諒。”
商臣點了點頭,縱馬躍前笑道:“怎麽樣,二弟,沒想到我終於先了一步吧?當你以為你
最安全的時候,那便是你最危險的時候!隻可惜你已經沒有下次機會了。哈哈,哈哈!”
景子職怒極,吼道:“你怎麽做了楚王?你把父王怎麽樣了?父王現在在哪裏?”
商臣大笑道:“父王不死,我又怎能當大王?今天我進宮拜見父王,父王身體不佳,招我
於榻前麵命,命我繼任楚王之位。父王又吩咐說,你心懷叵測,有害國之心,要我將你擒
獲。話才說罷,父王便撒手西去,我便隻好擔此大任了。”說罷臉有得色。成自西忽然大
呼道:“恭喜大王,賀喜大王!”後麵軍兵也大聲連呼:“恭喜大王,賀喜大王!”良久
方歇。
景子職呆若木雞,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們前天還朝見了父王,他年紀雖大
,身子卻一向強健,絕不可能突然死去的……”忽然抬頭叫道:“一定是你殺死了父王!
一定是你殺死了父王!父王英明神武,絕對不會在兩日之內便病入膏肓!”商臣冷笑道:
“看來父王果然是沒說錯,你連父王的旨意都敢不遵從,果然有反叛之意謀國之心。不過
念你我兄弟一場,若是你束手就擒,我或許可以把你廢為庶人,留你一條生路。”
忽聽雲夫人道:“相公……”商臣冷眼一抬,死死瞪著她,忽然厲聲道:“大膽!我現在
是大王,你怎麽可以這樣叫我?”雲夫人身體一顫,求道:“怎麽說你們也是兄弟一場,
而且你們前日還相約要共同為國謀利、公平競逐,人人傳為美談的。你難道……就這麽快
就忘了?”商臣仰天笑道:“真是婦人之見。大丈夫行為處世,通權則變。要成大事這,
焉有為一句話而作繭自縛的?你還不過來,難道是要我把你也當成餘黨嗎?”
雲夫人淒然道:“原來你讓我來這裏住,隻不過是想麻痹二弟,好讓他沒了防備,是不是
?當初我姐妹嫁你二人的時候,我想來多看看妹妹,你便不高興。可是後來你卻又忽然極
力讚成,原來……原來竟是如此……”說罷已是眩然欲泣,單薄的身體已是搖搖欲倒。
孔任忽然大聲道:“其實你若是真心展現你的才華,以你的才情,未必便輸於你二弟。更
何況你已被立為太子多年,本來就有先入之勢,勝算豈非更大?到那個時候,你既有聲名
,又有天下歸心,那是何等的名正言順?你是聰明人,何必如此迫不及待出此下著,定要
做如此骨肉相殘之事?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商臣嘿嘿冷笑道:“聰明人?名聲?我呸!名聲值多少錢一斤?自古以來,好名者皆敗亡
!遠有諸侯讓國,以致身無棲所;近有宋襄公‘仁義’之戰,幾至亡身。名聲能代替封地
麽?名聲能代替性命麽?名聲能代替權力麽?當年商湯被囚,文王被囚之時,誰不是信義
已經遍於天下?可還不是身陷牢獄,任人宰割?後來商滅夏、周伐紂,又誰不是以殺伐得
國?難不成便憑幾句仁義名聲,夏桀商紂便會將王位相讓麽?我但要天下之力歸我,天下
之心縱然全歸於你等,你等又其奈我何?我一樣是王,你們一樣是寇!哈哈!哈哈!”
他狂笑數聲,忽又對景子職冷笑道:“你不過是會討好父王、想名實俱占的小人,以為我
不知道?你早有內線,明明估計到近來父王便被受你蠱惑,廢長立幼,到時候你自然是名
實俱有,是也不是?你當然不急,一切就可等著父王來為你動手,父王活得越長,對你反
而越有利。嘿嘿,可惜啊可惜,你既要實,還要名,實在太過貪心。你看看我,我隻要實
,不要名,便趕早先定了大位!哈哈,二弟,你知道麽?終於還是差了我一著!”
景子職怒道:“你……你自己陰謀無限,便以為人人都向你一樣不能容人,人人都不能北
麵相事?你此次篡位行逆……”商臣大喝道:“什麽篡位行逆?當年父王還不是以弟弑兄
,方才奪得的大位?此事乃是秉承他之做法,他能弑兄,我為何不能早早助他歸位?你想
為他辯解,還不是你也想萬一情形不對,便效他之故事?你當我是傻瓜麽?”
雲夫人流淚道:“夫……大……你如此絕情,莫非是當真要將此弑位之事,一代代傳將下
去麽?楚自南遷,為人貶為蠻夷,正該內部和睦,一致對外,可今天你卻以萬乘之尊,行
弑父殺弟之事。你……怎麽對得起楚人先祖先賢?你又有何麵目去教導國人,有何麵目去
教導我們的德兒孝順?你將心比心,要是德兒日後也這樣對你,你卻又如何作想?”
商臣麵色一變,喝道:“賤人!竟然以此來咒夫君!”他見景子職、孔任以及幾位夫人都
站在一起,皆有視死如歸之色,忽然怒向旁邊的黑衣人斥道:“飯桶!這點事都辦不到!
”那黑衣人低頭道:“屬下該死。屬下等實未曾想到,二夫人之室周圍竟然藏了如此多之
護衛……”商臣怒道:“還敢頂嘴!莫非是恃功而傲,以為我不會殺你麽?”那黑衣人渾
身一哆唆,撲地一聲跪了下來。
商臣轉身對景子職等冷笑道:“你們束手就擒,我廢你們為庶人,廢你們武功,但卻會饒
你們性命,終生軟禁,算是兄弟一場。不然的話……”他一揮手,兩邊甲士齊刷刷地舉起
弩箭,對準了眾人。
那些甲士舉箭之際,動作極是嚴整,毫無拖泥帶水之勢,明顯都是楚王親衛中精銳之士。
他們自身武功已經不太低,現在又加上陣勢助威,其利何及?況且他們這次,居然都舍棄
自己慣用短兵器,全數用速射弩箭,顯然是要隻待商臣一聲令下,便要以萬箭之威將景子
職等人盡數殺死,未必會太念商臣之子的性命。
孔任眼見他們全數麵無表情,心知他們若果是發箭,不但景子職等在劫難逃,便蓮伽葉本
來輕功卓絕,也肯定得因為孩子拖累而無幸。自己便算是僥幸逃脫第一輪箭雨,隻怕也必
身受重傷,到頭來還是會為那鬥越椒所製,說帶底還是死局。他轉頭看向蓮伽葉,卻見蓮
伽葉也正在看自己,還不時看看懷中嬰兒,眼中滿是焦急之色,
商臣目光閃動,嘿嘿冷笑道:“大家皆是習武之人,今日之勢想來你們也明白,你們是絕
對逃不過我的手心的。你們束手就擒,雖然一生陷於牢籠,但是你們的兒女`卻可保全。
雖然他們日後不得封職,但血脈終是得續。孔任,你本不是楚人,來楚本也有調停我二人
相爭之意,何必被他拖下水?今日若是你識相些,歸降於我,不但你的妻兒無險,我還可
以更加重用你。”孔任冷笑道:“你覺得我是棄危於不顧之人麽?”
商臣麵色一變,似要發作,卻又忽道:“你自己不怕死,那很好。但你若是拒不降順,令
我失去耐性,那麽你自己妻子卻是要死。同時,你勢必還會鼓舞景子職冒險頑抗的心理,
導致連他之妻之子,也被利箭穿心而死。你既是要名,那你又如何忍心?你若是還有些仁
心,起碼應先讓這幾位夫人和嬰兒離開。他們與我王位無涉,我自然不會難為他們。”
商臣知男子性硬,遇事會先推測成敗之可能,許多許諾男子往往不會輕信,但女性卻是情
感之身,母子之情更是天成。隻要有一絲能讓兒女活命之機會,母親便是絕不放過,至於
這機會是否夠大、算不算值得,那是絕不會細想的。因此,他說話雖是對著孔任說,但卻
故意重重提及“孩子”。
果然,他說話之際,那邊雲夫人、蘭夫人和蓮伽葉已淚光閃動,身形顫抖,顯然是心中極
是猶豫激動。孔任拉了拉蓮伽葉,蓮伽葉眼中淚光盈然,但卻終於還是跟著他過去,二人
反而更加靠近雲夫人和蘭夫人身旁。
景子職也轉身緩緩走到雲夫人和蘭夫人身邊,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兩位嬰兒,眼中也是紅
絲隱隱。蘭夫人垂淚道:“夫君,我們死了也就算了,難道我們的建兒……也要死在這裏
嗎?”景子職不答,隻是呆呆地望著繈褓中的孩子。那嬰兒竟然已經不哭,隻是瞪著一雙
烏溜溜的眼睛不住轉動,似是對周圍的形勢很是好奇。再看雲夫人手中的孩子,卻見他也
是正吮吸著手指,一派天真之樣。
孔任見蓮伽葉一瞬不瞬地凝望著懷中的孩子,心下更痛,自思:“難道我們今日,真要連
累這幾個小小嬰兒,讓他們也命喪於此?可是……我們若是真的交出這三個嬰兒,以他心
性手段,隻怕除了他自己的兒子之外,別人更是毫無活理。”
正當他頭緒萬千之時,卻聽雲夫人緩緩轉過身來對景子職道:“二弟,決不能交。以他的
心狠手辣,隻怕我們的孩子都交出後,你們更難活命。他現在隻不過是顧及建兒而已,你
們若是帶建兒一起走,或許大家都能活命……”商臣大怒道:“賤人!你居然幫著外人來
對付我!”雲夫人恍若未聞,忽然轉身向蘭夫人走了過去。蘭夫人淚落如簾,道:“姐姐
……”
雲夫人淚眼迷離,一遍遍地撫摸裏的孩子。但她終還是下定了決心,把手中的嬰兒也交給
了蘭夫人,低低地道:“我夫君對不起你們,我這做姐姐的實在心中有愧。他不念手足,
我們自己卻是情逾骨肉,決不能讓我們的孩子們跟他們一樣。妹妹你帶著孩子們逃走,兩
個孩子都要活下來。記住,說什麽別讓我的孩兒將來受他的心性之教,成為一頭惡獸。”
她說罷,忽然轉過頭來冷冷對商臣道:“相……大王,你真的不肯放他們一條活路?”
商臣目光閃動,厲聲道:“什麽不放活路?擺在麵前的就是活路!他們不走,關我何事?
”雲夫人淒然道:“建兒在他們手中,你真的不肯考慮絲毫?”商臣冷冷看著她,慢慢道
:“我忽然想起了姑姑的一句話,覺得那簡直是對極。隻要我不太過荒淫,將來子嗣隻怕
多,不怕少。”雲夫人看著他的眼睛,見他眼中之光陰冷如刀,雖然在孩子身上停留的時
候,似乎稍稍一軟,可是那射向景子職的淩厲之光,卻反而更增十倍。雲夫人淚水再次模
糊了雙眼,心知他無論付出任何代價,今日是絕然不肯放過景子職一家的,心頭似有一個
聲音在高叫:“既然不可能,何必要讓自己的兒子陪死?難道我不是太自私?”
她忽然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唆,再也支持不住,一下返身跪在地上,重又伸出雙手,對蘭
夫人道:“妹妹,對不起,對不起……”蘭夫人淚流滿麵,但還是慢慢走將過來,將孩子
重新又遞還給她,道:“沒關係,姐姐,真的沒關係的……”
正在這時,商臣忽然驚叫一聲:“賤人!”似乎中了什麽暗算。隻聽雲夫人忽然厲聲道: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話音甫起,人已撲至半空中向商臣撲來。她武功本來並不高明,
但這一撲之勢竟快如閃電,顯然她乃是盡了全力,要以身為妹妹爭取時間。
這一下自是大出意外。本來他們撫視嬰兒良久,心中明顯已是有冒險投降、以試活路的想
法。待到後來,雲夫人把手中嬰兒送至蘭夫人手中,嚐試要挾不果,屈服退縮之意更已是
盡顯,可說商臣勝利在望。不料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商臣忽然中了暗算,雲夫人還突然和
身向商臣撲至,竟似有行刺之意。眾衛士連驚之下,一時間已不暇傷敵,本能地先求護主
,急忙就躍往商臣馬前,想要阻攔她撲躍之勢。商臣也自手忙腳亂,幸而他武功本不低,
忙亂中一個“鐵塔鎮海”,硬生生將坐騎脊梁壓斷,雙腳接著實地,與此同時,已翻手一
掌擊向雲夫人之腰際。雲夫人連哼都沒哼,就摔落地上,一動不動。
那邊孔任等見機不可失,已是同時躍起逃了開去。商臣又驚又怒,揮手放箭,但景子職府
中剩餘武師甚是悍勇,一見主公逃開,敵人放箭,立刻撲上以身相擋。數聲慘叫中,武師
們紛紛倒地,但箭雨卻也已被擋去大半。轉眼間,景子職等人已逃了數十丈遠了。
商臣大怒,一把抓起倒在旁邊的雲夫人,狠狠打了她兩個耳光,卻忽覺觸手之感有些不對
,一探之下,竟然已無氣息。那成自西驚道:“夫人……死了?”商臣一把從雲夫人手中
扯出一個極不起眼的小筒,狠狠摔開,又重重踢了雲夫人屍身一腳,將她踢得遠遠飛了開
去,怒道:“還叫這賤人為夫人?這賤人竟然用我給她的飛花筒來暗算我!她死得還真算
是好,一而再、再而三地吃裏扒外,省得我親手砍她腦袋!”成自西急道:“公子……不
,大王,是否有毒?”商臣大怒,厲聲道:“你是豬腦麽?若是有毒,我現在還能沒有感
覺?”
成自西低頭道:“是。……不知該怎生通告趙將軍?”商臣啪一鞭抽在成自西臉上,厲聲
喝道:“還通告什麽?把她拖到亂葬岡喂狗!現在就拖出去!明兒就對老趙說她兩個女兒
謀反,俱已格殺,再讓他親自去看看她女兒下場!他若是稍有不服,我殺他全家!”
商臣說罷,猛然一瞪眼,便有一名騎兵下馬,獻上坐騎。商臣搶過一麵令旗,連揮數下,
眾兵立刻猛敲梆子。遠處梆子聲音也是漸起,顯見城中軍兵已知非常情況發生,均已迅速
起來封鎖路口待命。孔任等知道若不趁此一隙迅速逃出,待批甲軍兵們擺好陣勢,那時便
更難脫身,因此皆是死命急奔。但他們畢竟沒有騎馬,又有蘭夫人輕功不佳,更兼不斷被
軍兵截住問話廝殺,一時間還是被後麵商臣等越追越近。
好不容易奔至城門,卻見城門緊閉之外,城頭上竟還站了好些士兵。那些士兵一排排弩箭
射將下來,孔任等衝了兩次,都被弩箭逼退。這郢都城牆雖高數丈,孔任、蓮伽葉等要是
平時,空手飛躍攀援,原也可辦到。但今日蓮伽葉蘭夫人都懷抱嬰兒,那是無論如何躍不
上去的,必須借登城之石級以為助力。可是城牆上軍勢嚴整,箭勢密集,誰敢身登石級?
眼見後麵商臣緊逼,眾人隻得避開城頭,沿城牆之一側而逃。可前麵但有石級之處,必有
軍兵戒備,雖然人數不如城門處多,但後麵商臣既是緊逼,那便無法停留多殺。城頭上又
無旗杆之類的突出物體,可供索帶攀援,更是雪上加霜。
正惶急之際,蓮伽葉忽然急中生智,拋出一根索帶,纏住了城上一名軍官。那官大驚,連
忙揮刀急砍。但是那索帶乃是大雪山之天蠶天絲所成,極是滑軟,尋常刀刃一觸即滑,渾
然不受力。眨眼間,那絲索已是纏得那軍官甚緊,隻是其雙手還能動彈。蓮伽葉微一用力
,那官立刻便要從城頭墜下。那官心下大驚,極力撐拒,旁邊眾兵也急忙死死拉住他,以
防他墜落。這時孔任突然一招“盤古開天”,大吼一聲,猛力一拽,城上一大串軍兵立刻
跌落了十之八九。蓮伽葉縱身而上,索帶回旋之際,剩下的軍兵也紛紛被擊倒拖倒。景子
期忙引蘭夫人攀援而上。
商臣眼見孔任等四人已攀至城頭,馬上便要逃出城外,當下顧不得傷及自己之子,親自取
過弓箭,一箭朝懷抱嬰兒的蘭夫人射去。楚人本來就擅長箭術,商臣自幼好武,本來也是
力大箭準。隻是激鬥之際,不易取準,是以他先前一直不願發箭,以免傷及自己兒子。但
現在敵人即將逃遁,他心中一橫,已是顧不得太多了。
隻聽波的一聲,蘭夫人右肋中箭,身子一偏就要從城頭上滾落。但那箭之勢極厲,竟然穿
透她身體,深入城磚數分,將她下墜之勢阻了一阻。景子職和孔任大驚,急忙一左一右攬
住蘭夫人,將其拉至女牆垛口之後。蘭夫人已是口中滲血,目光散亂,雙手卻是緊緊攬住
兩個嬰兒。她見景子職向自己伸過手來,頭隻微微一點,似乎想說什麽,卻已垂了下去。
兩個嬰兒順勢滾了下來,繈褓也已散亂,都在城頭大哭。
景子職見她就在即將逃出之際而被殺害,甚至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想起平日恩愛,再
想起方才她利箭穿體、卻仍是死死不放兩位嬰兒的執著,一時間喉頭一甜,眼前金星亂冒
。他忽然一個翻身,躍上城頭,對著城裏的商臣大叫道:“你這禽獸,弑父屠妻殺妹殺弟
,非要將全家隻殺得隻剩你一個才罷休嗎?你必定不得好死!今天你不就是想殺我嗎?來
呀,來呀!”孔任連忙伸手一掌擊在他肩頭,一抓之下將他扳回牆下,厲聲喝道:“難道
你不想為她報仇嗎?現在生死關頭,如果你白白死了,如何為她報仇?”
話未說完,頭上又是一支箭“嗖”地飛過,堪堪擦著牆邊。那箭力大威猛,而且來勢奇快
奇準,顯然又是商臣所發。景子職略略清醒過來,伸手將兩個嬰兒各自抱起,略微整理了
一下散亂的繈褓,一一重新裹好,喃喃道:“是的,我還要把他們撫養長大,我還要為你
們報仇,我還要親手殺死你這個暴君……”孔任急道:“別想了,我們得趕快逃出城去,
才能想日後之報仇啊!”說罷衝到臨城外側的那一麵城牆往下一看,卻不禁倒吸了一口涼
氣:原來就在這一瞬間,城外已經聚集起無數軍兵,而且正在紛紛準備弓弩要朝城頭射來
。再看城上兩邊,也已有軍兵朝中間悄悄掩過來,情勢已是萬分緊急。
景子職忽然抱起一個,卻示意孔任抱起另一個,道:“我們各抱一個小孩,火速突圍,若
是能活命逃出卻又失散,便在城外百裏外的銅綠山礦坑內相會!若是不至,且等一夜;若
一夜還不至,即為已死。那時立刻各自逃命!”孔任道:“那我這抱的是……”
景子職略一遲疑,終於還是道:“是我的孩子建兒。我抱的是我大嫂之子德兒。”孔任暗
想:“商臣現在喪心病狂,似乎已經不再顧及自己之子的生死了。倒是這景子職,我原以
為他危難之際,必是先想到的是自己之子,不想卻是先抱大嫂之子。看來,他也算是對得
起雲夫人了……啊喲,不對,莫非他是知我武功較他為高,逃命之機遠大於他,是以要我
攜他的兒子逃命?……莫非他還想以商臣之子的命來相威脅?”
孔任想到這裏,心中不由得忽然起了些許鄙夷之感,但抬頭見景子職已躍下城去,連忙也
與蓮伽葉一並躍下,與他並肩突破。景子職格擋之際,目光卻不與孔任相接,隻是平視前
方。孔任心下更是氣憤,正待問話,景子職目光閃動,道:“你放心,他不仁,我卻不會
不義。我這樣做,確實也是想以他的兒子來威脅一下他。隻要他稍有分神,我們逃走的勝
算便會大增。”
孔任冷冷道:“雖然他對你不義,但你大嫂對你卻是仁至義盡。德兒也是你大嫂之子,你
怎麽能用他為質?更何況便不是你大嫂之子,他父親雖是十惡不赦,這孩子終是無罪。商
臣已有喪心病狂之勢,萬一他不顧一切就要殺你呢?那你豈不是將這孩子也一並斷送了?
”
景子職歎道:“你放心,我也隻不過就是想萬一我們被他截住的話,我們可以用此令他分
一分神,非真的就想將德兒置於險地。若是他果真完全不念父子之情,絲毫不顧是不是傷
德兒,那麽我自也不會定要拿德兒當我之檔箭牌,更不會去殺死德兒泄憤。你想,若我真
的橫豎要死,我又何必去對不起她們兩姐妹,導致黃泉無顏相見?”孔任一怔,道:“希
望如此。現在且依你,但你卻隻可作勢,絕對不可以讓徳兒受到傷害。”景子職一邊格擋
漸漸密集的箭,一邊道:“你放心,我絕不會對不起大嫂的。”
這時候三人已退近城外河邊,這河乃漢水支脈,不甚寬廣,水勢也甚急。周圍軍兵漸漸追
及,已是漸成合圍之勢。三人見旁邊有一小小樹林,但是林木稀疏,樹林也太小,若是貿
然退入,商臣隻需將兵圍住放火燒林,則自己幾人縱不燒死也會被熏死。可若是要從水路
而走,三個大人或許還有幾分生機,三個嬰兒卻又如何能受得河水侵襲?
正尋思間,商臣已然率領大隊人馬逼到。他一見情勢,見其竟比自己想象的還好,大喜之
下,又是哈哈大笑。現在既已徹底圍住。現在他反而不急於這一時了,當下一揮手,分兵
將樹林圍住,又傳下將令,要召喚水軍戒備。
商臣見三人各抱嬰兒凝神戒備,麵色慘淡,顯是已有心力交瘁之象,當下縱馬上前笑道:
“二弟,你不但沒能跑出我的手掌心,反而還搭上了弟妹之性命。你現在還不快快束手就
擒麽?”景子職冷笑道:“那也未必。你難道看不出來,你的孩子現在正被我抱著麽?若
是你想讓他活命,便得讓我等活命。”
商臣仰天大笑道:“想不到一向以仁義標榜的楚國二王子景子職,居然也開始用別人剛剛
出世的小孩子來要脅,哈哈!哈哈!”景子職麵色如水,冷冷道:“君子之道,當行於君
子之世,所行者是君子,所受者也當是君子。在你這等小人在前,那就隻好以小人之道相
應了。如今我窮途末路,隻有此為恃,你可莫要以為我會不敢或是不忍。”說罷忽然用力
在懷中孩子的臉上一扭,那孩子臉立刻烏黑青紫,大哭起來。孔任大怒,急忙低聲對景子
職道:“你難道真想傷他性命麽?”景子職不答,卻忽地怒喝一聲:“不許哭!”那孩子
突然又受了這威嚇,竟然真的不敢再哭了,隻是眼中滿是眼淚。
商臣臉色陡變,道:“你真以為這樣跟我比狠,就能威脅得了我?”景子職冷冷地道:“
是不是威脅得到,我不知道。我隻知道,若是我死的話,怎麽也得讓你也死上一個親人。
”商臣冷笑道:“我兒子死了,還可以再生。當今諸侯,哪個不是姬妾無數?你死之後,
楚國卻再無人能跟我爭位,乃是一了百了之局。這其中的輕重關節,想來你不會不知。”
景子職道:“那也沒有辦法,若是我自己性命攸關難保,我卻也隻好做這賠本買賣了。”
商臣冷笑道:“那你是要在這裏幹耗了?莫非是想耗到天明,就能把父王耗活轉來?”景
子職根本不理他,卻一點一點地為自己包紮傷口。商臣冷笑道:“你以為姑姑會來救你?
沒有了爹爹的權勢,她根本什麽都不是!不過呢,要不是她怒時說了氣話,我也不是這麽
早就下了決心。嘿嘿,隻怕她自己都沒臉活在世上了。”
景子職麵色慘白,身子既象是搖搖欲墜,卻又象是堅強無比,其一隻手雖在整理自己傷口
,另外一手卻始終不離德兒。商臣望著他和他的手,麵色越來越是陰沉,卻始終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忽然商臣後隊又傳來軍馬之聲。商臣登高一望,卻是鬥越椒領著商公鬥宜申
、行軍司馬仲歸和令尹鬥般,一路而來。商臣道:“三位大人……三位愛卿,何以深夜來
此?”
景子職臉色陰沉,根本不跟他們答話。鬥宜申道:“聞聽先王病逝,我等心急火燒,生怕
引發戰亂,哪裏敢不來察看?”商臣冷冷道:“那麽三位愛卿看到了些什麽?”鬥宜申看
了看仲歸和鬥般,三人齊齊歎了口氣。鬥般閉了閉雙目,顫聲道:“我們看到國家並未大
亂,看到公子你已繼承大位,為宗廟傳承立下了不世之功。”商臣冷笑道:“令尹果然是
眼光非同一般,能看到這麽多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不過似乎還有一些,三位卻為何視而
不見?”
仲歸道:“是。我們還看到,謀害先王的亂臣賊子正被大王困在此處,隻待束手就擒。”
商臣哈哈大笑,道:“生薑果然是老的辣!難道你們沒有再看深一層嗎?”說著,兩眼銳
利如鉤,直瞪三人。鬥宜申麵色蒼白,歎了口氣,慘然道:“事已至此,多看又有何用?
若是看得太多,一不小心看錯了,國家必然又是一場大亂,那又何必?無論如何,大位已
定。既然必死一個,那麽又何必定要翻轉,讓國中百姓來一同承受?”
商臣微笑道:“好,好!三位果然不愧為國之重臣,事事為國著想。你們放心,你們雖非
我嫡係,但從今之後,你們依然重用。”鬥般麵色淒涼,道:“多謝大王心地寬厚,唯願
大王日後對民也能如此。隻是我們都已老朽了,隻剩幾根枯骨了,還請大王賜臣等退隱田
園。”
商臣怒道:“不行!我嫡係要有,辦事的人要有,鎮住朝堂的人更要有!你們現在走,分
明就是跟我對著幹!要退也得過幾年再退!若是不給我麵子,我現在就宰了你們!”鬥宜
申等歎了口氣,終於還是都勉強施了一禮,退在一邊。
商臣見他們屈服,笑意又浮上了臉,道:“鬥越椒,你辦事得力,實有令尹之才。日後多
練幾練,等鬥令尹歸老,這位置便歸你了。嘿嘿,這是你親自掙來的,也算完你一願。”
鬥越椒大喜,道:“多謝大王!……大王小心!”商臣一驚,忽覺眼前三團黑影陡然襲來
,急忙拚命要閃開,但其一路卻已是不及。隻聽砰地一聲輕響,商臣額際鮮血淋漓,便如
血魔一般,極是可怖,但人卻還是支持未倒。那邊鬥越椒已將三個偷襲者全都擒壓在地。
商臣眼前金星亂冒,額際傷口劇痛和頭暈、後怕等攪在一起,更是讓他幾乎狂怒。剛才奇
險之下,若非鬥越椒應變極速,自己現在隻怕已被短刃破腦刺入,早已是個是死人,還當
什麽楚王?他定了定神,忽然一把搶過一名武士手中的金瓜大錘,冷冷道:“三個老混蛋
,居然用這種手段來讓我不防!”鬥宜申知難免一死,罵道:“你剛愎自用,心狠手辣,
今日便已如此,日後定然隨心所欲,耗竭百姓之力。你人人得而誅之,還講什麽手段?”
商臣哈哈笑道:“人人得而誅之,卻偏偏就是人人都無法誅之。世界為什麽偏偏就是這麽
不公平呢?你還是到你想象中公平的世界中去吧!”說著猛地一錘揮下,鬥宜申腦袋頓時
開花。血光橫濺中,眾人紛紛走避,蓮伽葉動作稍大,所抱孩子立刻又是大哭起來。商臣
冷笑道:“你們兩個……”話未說完,鬥般和仲歸忽然同時撞向那銅錘。隻聽砰的一聲悶
響,二人已是頭破血流,等武士扶起時,都早已氣絕。
商臣大怒,一句“殺他們全族”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但看了看鬥越椒,終於還是忍了下來
,冷冷道:“將他們抬出去送到亂葬崗,跟那賤人一起受野狗分屍!”孔任吃了一驚,隻
覺心頭熱血翻湧,怒道:“你連人死了之後都不肯放過?”
商臣冷冷地看著他,就象是在看一件很奇異的東西一樣,狀極輕蔑。商臣忽然仰天長笑:
“這就是世上最優秀的人?姑姑怎麽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說他比我們強?”
孔任隻覺腦中一片混亂,那原來一直以為自己就算不是最優秀,也必是最優秀之列的信念
,竟然在一瞬間完全倒塌。一時之間,他腦中已全是一串串的喝問:“我難道根本就是其
笨無比?我為什麽如此之笨?”
忽然,鬥越椒飛身上前直撲景子職。景子職大驚之下,反手一劍削去,希望能緩解他這一
撲之勢。然而他武功本就不及鬥越椒,加之現在又有嬰兒在手,其勢又根本不可能放棄,
出劍自然遠不夠快捷。鬥越椒身在空中冷笑一聲,忽然一指駢出,襲他執劍手腕。景子職
這一劍遞不出去,反要側身相避。鬥越椒來勢不緩,一手已幾乎碰上了那嬰兒外衣。孔任
見情勢緊急,不及思索,連忙側身發劍,撲上斜刺。鬥越椒回手襲孔任肩部要穴,但身體
卻不得不緩上一緩。景子職全力後退,堪堪避開了這一抓之勢。
鬥越椒一擊不中,深吸一口氣,飛身又上。他爪勢不停,腳步連環,總是極力要避開孔任
,朝景子職身上半部招呼。他本來武功便已甚高,兼且現在對方手抱嬰兒行動不便,這便
宜自是更大。孔任知他心意,搶過身來襲他周身要穴,以解景子職之困。但他自己也懷抱
嬰兒,追趕不便,再加上鬥越椒腳法靈動,總能繞到景子職之另一側出招,孔任招數大半
落空。數招之後,景子職邊已是險象環生,懷中嬰兒眼看便要被鬥越椒搶去。
孔任眼見景子職神情越來越驚怒,心頭大急,那本來對其不會傷害孩子的信心,也已不知
怎地,越來越是脆弱。一時間,孔任幾乎都要忍不住出手親自將孩子奪過,但一看蓮伽葉
手中的孩子,以及自己手中所抱景子職的孩子,想起商臣的心計可怕,卻又根本無從決斷
。蓮伽葉見戰況不利,知道形勢已是千鈞一發,也搶身撲上,與孔任一左一右要包抄鬥越
椒。
商臣手下見鬥越椒之法奏效,敵人也並未因此而傷害小主公,也立刻撲上來混戰。鬥越椒
忽然舍了景子職手中嬰兒,猛地衝到蓮伽葉麵前,竟然冷不防將蓮伽葉之子搶到手中。蓮
伽葉大驚之下忙變招橫掃,不顧空門大露,棄索用爪,撲了過去。她母子連心之下,這一
下是傾盡全身之力,風聲極重,竟然是要不惜跟敵人硬拚內力,乃是不惜自己身受重傷,
也要讓敵人受到重創,從而放棄嬰兒。
鬥越椒見己方已占上風,不願與她拚命,轉身抱起嬰兒便跑。但這時孔任已自左邊包抄而
至,心痛之下,也已痛下殺手。鬥越椒輕功本就不及蓮伽葉,而且自己還抱著嬰兒,頓時
拙巧之勢反轉。不幾招後,他已迭遇險境,形勢也越來越急,懷中嬰兒更大聲啼哭。
鬥越椒見孔任和蓮伽葉勢同瘋狂,而其自己那些同伴,也都競相在爭搶景子職手中的小主
公以搶功,無人來助自己,其勢已是不得不鬆手。他忽然大喝一聲“接住!”,便將嬰兒
向空中猛地擲了出去,騰出手來接住了孔任來襲之掌。他已算準己方人多,況且自己雖然
忙亂中不能隨心所欲,但大致方向,卻畢竟還是朝著己方人眾之方向,那自是己方之人接
著。
蓮伽葉見鬥越椒竟然將愛兒擲向空中,使出全身勁力,飛身躍前要搶嬰兒。她惶急之下,
已全然不顧自己這是麵對敵人大群人馬,這般長身橫躍極容易空門大露,為敵人弓箭所乘
。幸好那邊商臣一見嬰兒落下,立刻也自馬上飛身而上要搶嬰兒,隨行侍衛怕傷及主公,
反而不敢放箭。二人都是算得甚準,那繈褓下墜之際,二人已都碰著了其繈褓外裹。
二人正待運勁相奪,忽然眼前一花,竟出現了一位灰衣蒙麵人。那灰衣人一把搶住了那嬰
兒,兩腳卻已同時分別踢向蓮伽葉和商臣,身子更借這一踢之勢,如矢般要直墜於地。商
臣因正麵迎他,這一下硬生生挨了下來,頓覺受傷極重。他保命要緊之下,已急忙鬆手,
一個貼地疾滾,逃至自己馬前。蓮伽葉慘叫一聲,身子也已被那灰衣人腿風掃中,手卻兀
自不放。好在她雪山輕功卓絕天下,身體本能地順勢如柳葉般一轉一帶,化去了大半之勢
。
那灰衣人見蓮伽葉居然還沒脫手,甚是意外,忽然伸手切向蓮伽葉抓住繈褓的手腕。灰衣
人雖是一隻肉掌,但者切手之勢如電,勁風逼人,實不啻為寶劍利刃,若被削中,決然不
堪設想。但蓮伽葉見愛子被他人所搶,奔突之際聽到愛子的涕哭聲,早已是心亂如麻,頭
腦昏昏沉沉,心中隻是想著要不顧一切救回自己孩子,行事已無可常論。她那手不但不放
開,反而身體不知怎地淩空一旋,右手已抓住了那灰衣人這隻來襲擊之手,頭部死命向前
,狠狠在這手腕上咬了一口。
那人全沒料到蓮伽葉會如此,手上已連皮帶肉被咬下一大塊,頓時鮮血淋漓。那人眼中陡
然射出怒火,凶光大露,右腳猛地一踢,那隻被咬之手也是順勢一掌擊向蓮伽葉,其勢都
遠比開始那一腳要威猛得多。這一擊雖不成章法,但蓮伽葉剛剛那一咬乃是情急本能,還
不是更無章法?
眼看蓮伽葉對這一腳已是無法避開,忽然“砰”一聲,這一腳卻竟然硬生生踢在了孔任肩
膀之上。原來孔任趕到,見情勢危急,不顧一切運起內功,受這一腿,為妻子擋了一劫。
這一腳力道極猛,疼得孔任眼前金星狂舞,便如渾身骨架都要被踢散了一樣,但竟然並未
傷及內腑。但那青衣人襲來的一掌,雖被孔任這提前一撞失去了準頭,卻還是掃中了蓮佳
葉左肩。他腕上鮮血,也在打鬥間灑在了蓮伽葉身上臉上,甚是可怖。
孔任和蓮伽葉受傷均重,但幸好俱未成內腑之傷,雖然疼得幾欲暈去,但卻終於還是勉強
先敵住了那人。一時間,那人已無法單獨傷他們任何一人,反而有被他們二人纏住之象。
那人顯然不願糾纏,目光一閃,忽然一把將那繈褓朝外一甩。蓮伽葉大驚,完全不假思索
,便急忙隨勢要搶接。但那人根本乃是虛招,一見蓮伽葉上當,立刻便是縮手,一個突躍
,已飛身躍往林中,身形之快幾逾閃電。
蓮伽葉勢若瘋狂,不顧身上劇痛,批頭散發便追了過去。那片小樹林並不甚遠,那青衣人
身法又是快極,眼看就要沒入林中,竟然從林中又躍出一位白衣蒙麵人。那白衣人雙掌一
錯,便迎向了這青衣人,姿勢勁力之詭異,竟然絲毫不在那先來的灰衣人之下,而且更顯
輕靈。蓮伽葉頓時如見了救命稻草一樣,嘶聲道:“師父!……” 批頭散發瘋狂撲上,
就要跟那白衣人一起合鬥那灰衣人。不料那白衣人猛然一下轉身,對蓮伽葉一聲冷笑。蓮
伽葉頓時被這一下驚得一怔,突地慘叫失聲,身軀已被那白衣人踢得在地麵連滾數滾。
那灰衣人似是沒料到在這裏居然還會有人阻攔,見後麵孔任與鬥越椒也迅速追了過來,不
願意糾纏,側身便繞過那白衣人繼續往前急忙奔。那白衣人見狀,立刻緊緊追趕。二人去
勢俱是快如閃電,電石火光之際已經竄出數十丈。
孔任急忙再追,耳際卻聽商臣在後麵咆哮發令:“抓住那個女的!”他心中一驚,連忙撲
回,卻見已有好幾名黑衣人撲向了蓮伽葉。孔任大急,猛然一下力透腰盤,腰際革囊片片
碎裂,其中物事全數爆出。他情急之下,好幾樣物事不啻被人以重手法擲出,威力甚大。
那幾人武功都遠不及鬥越椒,更加不及那極力酣鬥中的白衣人和青衣人,自是無人敢接這
幾下暗器,其勢便緩得一緩。孔任急忙奔至,那幾人忌憚孔任武功,迅速竄前圍上,但卻
一時間無人敢上前。一片呼喝聲中,那青衣人、白衣人和鬥越椒已去得遠了。
孔任連忙一手扶起蓮伽葉,慢慢倒退到靠近景子職之處。那些黑衣人武功遠遠不及鬥越椒
,一見他們靠近,兼又見主公負傷,更都是心有懼意。景子職見孔任回來,立時精神大振
,幾劍逼退敵人,與孔任又回合在一處。二人都覺極其脫力,幾乎連劍也舉將不起來,相
互望去時,對方身上都已是血跡斑斑,幸喜都還未受真正內傷。商臣見雙方大殺一陣後,
敵方三人竟又會合到一起,臉上更是陰沉如水。其屬下都是盡數低頭,不敢看他。
景子職一看形勢,見己方已是精疲力竭,但對方高手離去,商臣也已受重傷,所懼者其實
隻有敵放弩箭而已。他知這實已是千載難逢的脫逃機會,若不在敵方鬥越椒回來之前想法
撤走,大家必然無再無絲毫望。他一咬牙,忽然一橫寶劍,在懷中嬰兒臉上劃了一道血痕
。
那嬰兒突然受傷,立刻便是哭聲震天。孔任驚呼聲中,景子職已厲聲道:“商臣,你現在
也沒什麽可恃的了。若不放我們走,我們就與你的兒子同歸於盡!”孔任怒道:“你……
”景子職不答,又對商臣厲喝道:“你到底答不答應?”
商臣陰沉著臉,忽然一揮令旗,眾軍兵忽然朝前行了三步,而他自己卻緩緩向後退了開去
。孔任知這是商臣即將發令齊射的前兆,心中更是惶急,便用傳音之術道:“他根本已無
人性,快把孩子放開!”但是景子職卻毫不理會,握劍之手反而更緊。
這時候蓮伽葉已悠悠醒轉,但神智依然似是甚是模糊,見到孔任在自己身旁,第一句話就
是:“孩子!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孔任見她渾身欲血,脈象紊亂,竟然似有走火
入魔之象,心頭大急,隻得拚命壓住心頭焦急,安慰道:“葉兒,別擔心。既然是你師父
親自來了,那麽她一定可以為我們搶回孩子的。你先好好休息,不然孩子沒了娘可怎麽辦
?”其實他自己心裏也沒底,根本不知道那人是不是蓮伽葉師父。再說了,即使是蓮伽葉
的師父,那青衣人武功極高,未必便在白衣人之下。同時,自己與蓮伽葉結婚生子並未告
知她師父,即便被她師父奪到了孩子,又怎知孩子會被如何對待?
蓮伽葉眼中神光散亂,剛剛發生的一切,簡直就如一場連環幾層的惡夢,將她的神智刺激
得根本無法承受。她喃喃道:“她……真是我師父麽?我們的孩子一定會沒事的,對不對
?”孔任輕輕貼住她側背運功,柔聲道:“是的,沒事的……”蓮伽葉目光呆滯,喃喃道
:“沒事,沒事……”忽然又掩麵痛哭起來,孔任也是心如刀割。
這時忽然嬰兒哭聲反而變近,卻是鬥越椒舉著嬰兒飛奔回來,隻是看身形似也受了傷。蓮
伽葉一見,立刻便勢如瘋狂地要上前。孔任見前麵箭矢如林,而且鬥越椒高舉孩子,顯然
也是要以之相威脅,也就隻能死死拉住蓮伽葉。
商臣又驚又喜,道:“鬥兄這麽快就得勝回來了?”鬥越椒臉色慘白,搖了搖頭,似乎想
要說話,卻一時沒能說出來,隻是勉強將嬰兒遞給商臣。商臣小心接過,立覺自己籌碼劇
增,心下狂喜。他忽然又想起鬥越椒離去後,剩下的武士誰也不肯拚命,頓時心頭怒氣勃
發,猛然朝身邊甲士們瞪了一眼,厲聲道:“你們這群豬頭!”
那群武士都低下頭不敢回答。鬥越椒喘了口氣,道:“臣本來是想等他們兩敗俱傷之時再
下手,不料他們才出到林內,其中竟然又竄出一名黑衣人,跟那白衣人一起合攻那灰衣人
。那灰衣人再不敢手抱嬰兒,便放下那嬰兒狠鬥,其他兩人竟然也都不敢撿。三人狠鬥之
下,拚起了內力,結果這嬰兒還是被我搶到了。隻是臣……也被他們掃了一掌,是放迷煙
才回來的。”說著身體微微顫抖,顯然是那一掌內傷不輕。
他停了停,又悄悄道:“主公不如以此要挾孔任和蓮伽葉,讓他們二人不管此事。那樣的
話,我趁景子職不備上前,或許可以不用傷及小主公,便取他性命。”說話間,那嬰兒已
啼哭得更是慘厲。蓮伽葉心頭如鉸,嘶聲道:“還我孩子!”
商臣點了點頭,眼光一掃,緩步而前;左右甲士立刻執盾遮擋。商臣雙手高舉那嬰兒,嘿
嘿冷笑道:“孔公子,蓮姑娘,世侄不幸現在在我手上。二位乃是為我大楚之民作事,在
下與二位更是本無嫌隙,我自然也不會傷他性命。隻是二位既然與我兄弟之爭無涉,我便
請二位做得幹淨些,從此抽身事外,莫要來趟這趟混水。此間之事一了,二位仍然是我楚
國重臣。二位若是不信,在下現在便可當著所有人之麵發誓。”
景子職知他心狠手辣,所說之話決然不能相信,尖聲叫道:“他狼心狗肺,說話絕不會算
數,孔兄切不可相信!”孔任也知商臣心性殘忍,這言語之約束對於他來說,其實簡直就
可說是等於沒有。現在愛子確實是在他手上,他雖然說話客氣起來,顯也是因為占盡優勢
、心中得意所致,絕非安著什麽好心。但若是激怒了他,隻怕他立刻便會對愛子不利。
孔任正自沉吟不語,商臣忽又道:“蓮姑娘,你看清楚,我手中是你的親生兒子,你丈夫
手中的,卻是別人的兒子。我本為嫡長子,現在又已嗣位為君,而王子職之流不過是亂臣
賊子而已。無論論情,還是論理,我都應該為楚王。我知你心地善良,不願做這血腥之事
,因此便請與孔兄置身事外。在下與令公子根本沒有利害關係,傷他於我何益?隻要二位
退出事外,我擔保絕不會傷他性命。”
蓮佳葉淚眼盈盈,一雙眼睛隻是望著商臣手中的嬰兒。景子職見在商臣說完這話後,蓮伽
葉立刻轉頭望向孔任,雖還未發一言,但眼神中已是滿是期望之色,顯是盼孔任答應。可
自己這一方本來就靠他二人相撐,才能勉強支持至此,若是他二人忽然置身事外,自己父
子立刻便是死人。即便一時隻為其所囚,也隻不過是日後背些莫名其妙的罪名,晚些死而
已。
景子職心頭越來越急,再也忍受不住,嘶聲叫道:“孔兄絕不可相信這人之話!父王說過
他心胸狹窄,疑心極重,絕對難忘介蒂的!若是你們抽身事外,待殺我之後,他必然再殺
你們,永除後患。”又怒向商臣道:“你這無恥小人!你真刀真槍鬥不過我們,便要以此
小人手段來逼迫!”
商臣厲聲道:“呸!你還有資格來指責我?要說要挾,根本就是你在先!你挾我之子,乃
是身家性命之事,以你心機之深沉,自是絕不肯輕易言放。而我挾他之子,卻隻不過是要
他們不再多管這閑事。我本來就無害他之意,與你豈可相提並論?”景子職一時語塞,無
法作答,隻是怒目而視。蓮伽葉聽到兒子聲嘶力竭的啼哭,便象是要接不上氣一般,心中
實在已如刀割。她望了幾望孔任,見他仍是沉吟不語,忽然叫道:“我們……”
孔任身心都在劇烈顫抖,一邊是“兩個都不是好人,我又何必來趟這渾水?何不冒那一險
?”一邊卻是三位嬰兒的聲聲之啼:“父親雖壞,嬰兒何罪?況且你以為他真的會遵守諾
言麽?”父親嚴厲的訓責,已在他耳邊響起:“我孔氏男兒,鼎儀天下,斷不能棄危於不
顧!男兒與懦夫,平時都是道貌岸然,真正之別便在於危難之際,是自己先搶婦幼之機、
顧自己之命,還是能夠挺身而出保護婦幼。若是你變成了庸人,為父必將你趕出孔門,永
遠不配再做孔門之後。但你若是成了懦夫,為父必第一個清理門戶,絕不容情!”
父親的話,從來都是孔任一生中最大的真理和精神支柱。從父親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每
一個理念,都如同先天就有、融入靈魂一樣,深深烙在了他的靈裏肉裏,令他根本無處容
納自己的私心和欲望。如今自己所麵對的形勢,不正是父親所說的龍蛇分流的危難時刻麽
?自己這樣棄危不顧,父親知道後,會容自己活於世上麽?自己的孩子,商臣也許還有些
可能放過;可是商臣寧願他自己的兒子和景子職的兒子同歸於盡,若自己置身事外後,建
兒哪裏還能有一絲一毫的活命可能?景子職縱然再不值得救,可建兒又有何罪?難道自己
就這樣拋棄他,看著他慘死麽?
孔任全身都在劇烈顫抖,忽然大聲道:“彼此相挾,豈有了局?大公子若是信得過在下,
便請聽我一言。現在在你已經執掌國政,兵將已服,大事已定,根本不懼旁人再行反複。
二公子如此而做,大半也不過是想保全血脈,苟延殘喘而已。大公子何必背這無謂殺弟之
名?你已經為此殺了尊夫人和二公子之夫人,無數人已經親眼看在眼中,若是再手足相殘
,不留絲毫餘地,國人日後定然疑懼離心,於你之政未必有利。更何況現在你之愛子乃是
在他手中,你又何必以世子之尊,換幾條蒼黃之命?大公子若是相信在下,便由在下作個
保人,商臣兄放下在下之子,放我等過河逃命。而我等過河後,便立刻在相望之處放下令
郎。日後大家各自行事,二公子最多流亡異國,當鄉野草民,或是最多也就是做做寓公,
便如先前無數爭位失敗後的公子結局一樣。那個時候,大公子心氣平了之後,隻怕連追殺
都懶得追殺。如此之下,所有人都能共存,大公子更不必背上惡名,豈不是好?”
商臣仰天打個哈哈,嘿嘿冷笑道:“枉你負名士之名,卻說出這般幼稚之話!便算我信得
過你,卻也信不過他。你此時隻見我逼迫於他,便對他心生同情,卻不知他心機之深沉,
遠不在我之下。要不然的話,父王也不會在立我為世子多年後,反而又猶豫不決。你可知
道,要不是我發動在先,先發製人,現在的我隻怕連苦苦哀嚎的份都沒有?若說他日後能
息了爭位之想,那更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我且問你,你日後能跟他一輩子、監視他一輩
子麽?便算你能跟他一輩子,以他之手段心計,又怎能真的被你束縛得住手腳?”他說完
哈哈大笑,周圍之人也哈哈大笑。那嬰兒的哭聲本已嘶啞微弱,現在更是被淹沒於笑聲中
。蓮伽葉全身顫抖,雙手掩麵,忽然站立不住,一跤跌倒在地上。
商臣狂笑數聲,忽然麵色一端,冷冷又道:“更何況現在本是我占優勢,今日我若是不顧
父子之情,你們三人早已絕無生路,哪裏還能在這裏討價還價?可你要我先行放棄這一先
機,放你們過河不追,到時候放與不放我之兒子全在你等,天下哪有這般便宜之事?”說
罷又是一陣大笑。
孔任自己也知這建議確實是極顯幼稚,這時提該建議,原也不過是抱萬一之想;但現在為
商臣斷然相拒,心中卻仍是酸楚極甚。他見愛子被對方高舉手中,連聲音都已經哭啞,心
中已是如萬箭穿心,又見愛妻悲痛欲絕,心中更是痛楚難當,幾乎便要出聲答應。可是自
己懷中的建兒,卻也一樣聲聲嘶啞悲啼,自己難道就親手去把他送入虎口?這又於心何忍
?
孔任放眼望過去,見景子職也正極緊張地望著自己,眼中滿是乞求之意。他的身上也是血
跡斑斕,肩頭傷口處仍是不時滲出鮮血,但仍是勉力舉起長劍麵向敵人,神情極是絕望。
兒子的哭聲和父親的訓斥之聲同時傳來,一會這個聲音大,一會那個更揪心,令孔任腦海
中一片混亂,整個人簡直都要崩潰:“我若不答應,理兒現在就要眼睜睜地死在我們麵前
!可是我卻怎麽可以隻顧自己,而去以景子職父子兩條人命,來換自己的兒子之命?多年
來,父母尊長無不諄諄教導,胸中應有天下人,凡事當先人後己,以天下人為念;我也深
深讚同,並認為是理所當然之事。可難道一真正碰到與自己利害相關之事,立刻便要將這
些道德氣節拋諸腦後,行那損人利己之事?自己兒子不能死,可景子職的兒子難道就該死
?更何況當此之時,雙方極盡相互挖苦之事,無不是要來爭取自己,所列之事之理均未必
是真。據自己日常所見,景子職雖然也有功利之想,但畢竟還是心性要較商臣寬和,而商
臣所言未必是實。現在他父子之命俱在我手,難道我如賣肉屠夫一樣,以害他二人之命來
乞求換理兒可能的一命,遂這暴君之意?”他想到這裏,心頭一陣震顫,連身體都不禁微
微振動起來了。
商臣察言觀色,忽然笑道:“我所不放心者,不過是景子職再來與我爭國。若是孔兄有意
作保,何不聽我一言?隻要二弟自廢武功,自斷雙臂,自然也就再也不能與我爭權,我又
何憂之有?我不但不會傷他性命,還會讓他住豪華宮室,一生錦衣玉食,生活無憂。他之
子亦是我之親侄,同時又是趙老將軍之血脈,我連認他做幹兒子都能辦到,又何必去趕盡
殺絕多惹惡名?何況我身為楚王,雖然有家有廟,有權有勢,卻易於監督。你之才我亦甚
是欣賞,隻要你願意,這司刑副卿仍是非你莫屬。你身居朝內,一麵為國辦事,一麵也可
就近察訪監督我。若依你之建議,他日後必居無定所,天涯飄泊,你又如何去監察他一輩
子?”
他話說完,蓮伽葉已顫聲道:“大哥,這倒也不是不可以考慮……”景子職嘶聲道:“蓮
姑娘,絕對不可!他鷹視狼顧,從來不給對手留下機會的。一旦入他囊中,他必定斬草除
根,絕對不可能長期留下我們!孔兄千萬不可聽他之言!”蓮伽葉不答,雙手拉著孔任之
臂,苦苦哀求道:“大哥,你想想啊,我們的兒子在他手中。我們本來也不是來參與他們
奪位的,雖然未能勸得回他們兄弟之情,但卻也不必把自己的兒子也搭進去啊。我們日後
遠離這裏也好,你要繼續當官也好,總之不去管他們兄弟閑事就好。我們就好好守著我們
的孩子,把他養大,教他讀書,給他娶媳,一生歡歡喜喜,那是何等逍遙快活?”
孔任心知商臣這話不過是要先軟化自己,倘若遂了他心,他便算今日不殺景子職,日後囚
禁之時,若要斬草除根,還不是有的是機會?那又怎生設防?何況他又有鬥越椒為防護,
到時候有了防備,縱然違約,自己又豈能輕易刺殺得手?而且更重要也更可怕的是,即使
自己答應他,以他之心狠手辣手段圓滑,很可能永遠都不放自己兒子。那樣的話,日後他
便始終可以以此相挾,自己豈非要一輩子為他做牛做馬,成其爪牙?可是蓮伽葉已如此痛
心,理兒的哭聲也已越來越是微弱,難道自己就眼睜睜要看到自己的孩子慘死?
孔任心中痛如刀絞,終於咬牙道:“阿葉,為人要有節義,怎麽可做這害人之命救自己之
命之事?我向來受聖賢之教,從來都是行事不獨為己,萬事當以情理為據……”蓮伽葉淒
聲道:“可是聖賢可曾教你不顧父子之情?聖賢可曾教你以己之命救別人之命?更何況這
景子職,也是死死想把我們綁在他身上,根本便不是什麽好人,你何必去為他而犧牲我們
的孩兒?你向來受聖賢之教,難道我便毫無教養、不通事理麽?你睜開眼睛看看,這可是
你的親兒子啊!”她聲聲悲切,字字穿心,孔任聽得心亂如麻,心下更是痛楚,隻覺一邊
是骨肉親情,一邊又是聖賢之道,一時間竟全無決斷。景子職神色更是惶急,隻是不停地
對商臣喊道:“你莫忘了,你兒子也在我手中!”又不住地向孔任道:“孔兄萬萬不可受
商臣之騙!”
商臣忽然冷眼望著他們,忽然厲聲道:“孔任,給你的時間不多了!我今日無論如何要免
除這後患,你趁早不要心存幻想!我早已說過,我日後自有妻妾無數,絕然不乏子嗣。若
是今日實在要不回來,我定毫不猶豫將你們全部擊殺。你的兒子,自然也不例外!”
孔任咬了咬牙,厲聲道:“若說兩下皆和,我自然是讚成。若是不然,恕難從命!”商臣
冷笑道:“好一個損己利人的好漢子!”身體微微後退,身邊武士重甲圍護,已經完全蓋
住了商臣的身體,隻是微微露出那舉著的嬰兒的頭。兩側之兵,也都望向成自西手中的令
旗,隻待令旗一揮,便令這幾人萬箭穿心。
蓮伽葉知他即將發動,眼淚泉湧,顫聲道:“大哥!他……要發令了,他真的要發令了!
這可是我們的孩兒啊!你難道就真的要為了認那幾個死理,不顧我們的親骨肉嗎?”孔任
渾身顫抖,但父親的嚴訓卻如炸雷一樣,根本就象是在耳邊陣陣雷鳴。若是要答應商臣之
建議,以景子職父子之命來換自己孩子之命,他實在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
正在這時,眾人眼前一花,那名灰衣蒙麵人不知何時竟又已衝了出來。那人忽然袍袖一拂
,一股勁風襲去,商臣一下沒能拿捏穩那嬰兒,險些掉落。蓮伽葉早已淚盡以血,眼見機
不可失,陡然間一條索帶飛去,就要搶回嬰兒。那灰衣人桀桀怪笑,居然趁眾人混亂之時
,猛然襲向商臣身邊。
商臣見他竟並不爭搶嬰兒,反來襲己,心頭大駭之下,立刻保命要緊,一把將嬰兒順勢朝
他砸去。灰衣人一下讓開,反而將嬰兒拂向蓮伽葉,雙手袍袖齊振,掀翻了好幾名就要擋
在商臣麵前的盾甲之士,冷笑道:“蓮姑娘,老夫也是中原人,卻怎麽跟你丈夫所想不同
?你們便不救,他們還不是至少得死上一父一子?你們又何必定要前來,硬多搭上你們自
己的兒子?老夫今天偏偏就要來支持你!你還不快走?”
這灰衣人既與商臣近身劇鬥,周圍武士自是無人敢亂放箭。蓮伽葉淚流滿麵,急忙飛身躍
過就要搶嬰。那灰衣人一袖拂開眾敵,猛然一探,竟然抓住了鬥越椒甩身亂舞,同時反身
跟蓮伽葉退在了一起。蓮伽葉神情慌亂之下,幾乎反手擊向那灰衣人。那灰衣人急忙一手
架開,道:“蓮姑娘,情勢危急,你往前逃,老夫護你!”
蓮伽葉感激萬分,正要反身躍開,忽聽孔任厲聲道:“不要相信他!蓮妹回來!”但這時
商臣屬下早已撲了上來,他們先曾受商臣訓斥怕死,現在居然一個個全不要命。蓮伽葉聽
得孔任呼喊,心頭酸苦,忽然嘶聲道:“不相信他,難道還相信你?”
正在這時,那灰衣人忽然笑道:“不錯,你正該相信他的!你一個山野女人,怎能知中原
智計,知道老夫乃是要殺你?如此蠢笨,又如何配做這天下第一少年英雄之子的母親?”
他說話間,已猛然一掌,直往蓮伽葉後腦重重劈下。蓮伽葉雖然輕功卓絕,但這分神之際
,根本閃避不開,隻能絕望等死。
眼看她頭就要被那灰衣人劈成兩半,那灰衣人忽然怒喝一聲,舍了蓮伽葉,一掌擊向旁邊
突也如鬼魅般冒出的白衣蒙麵人。然而蓮伽葉還沒來得及慶幸,忽然後背一陣劇痛,幾乎
整個人都要散架。鬥越椒一掌偷襲得手,又自猛地一爪抓來,趁蓮伽葉全身劇震之際,又
已將那嬰兒搶了過去,轉身飛逃。
蓮伽葉身軀劇烈顫抖,但卻還是拚命就要追過去。鬥越椒看也不看,反腳一踢,已斜斜踢
中蓮伽葉之肋。蓮伽葉哇地一下吐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如斷線風箏一般,跌回到被敵人一
群武士死命圍攻的孔任身邊。隻聽那灰衣人厲聲道:“你是何人,為何總與老夫作對?”
那白衣人尖聲冷笑道:“我便是你專門的克星,怎能不與你作對?”說話之間,二人又沒
入林中。那邊商臣又已接住嬰兒,忽然手一揮,那些不怕死的武士又都退了回去。隻這短
短的一場激鬥,景子職身邊便已留下了好幾具屍體,似乎他已接近末路,開始真正瘋狂起
來。
商臣哈哈大笑,道:“連天老爺都助我,誰說我不是真正的大位之人?孔任,蓮姑娘,你
們還不死心麽?”孔任極力為蓮伽葉支持元氣,根本沒有理他。蓮伽葉咬牙站起,身軀搖
搖欲墜,但卻終於沒有倒下,嘶聲道:“還我孩子!還我孩子!”
商臣忽道:“蓮姑娘,你丈夫不顧骨肉之情,隻為一個也想爭位的人,便不惜犧牲自己的
兒子,難道你也這般無情無義嗎?你隻要搶得景子職手中的我之孩兒,便算你夫君不肯應
我所議,我也擔保還你兒子!若是不然,嘿嘿……”那嬰兒本已經微弱的啼哭之聲又突然
暴起,而且身子劇烈晃動,手腳亂舞,臉上隱有紅意,顯然是商臣用劍在嬰兒臉上畫了一
刀。
蓮佳葉淚如雨下,渾身連抖,顫聲道:“大哥!你難道……你難道……”孔任垂淚道:“
葉兒,我們不能做這種事啊……”蓮伽葉忽然狠狠打了孔任一個耳光,袖中突然飛出一條
索帶,便要纏住孔任。孔任大驚,連忙縱身後退。不料這隻是一虛招,蓮伽葉本意也不過
就是要他退開,此時一見他抽身,立刻擰身撲向景子職。
景子職本來與她並不相鄰,雖然聞商臣之言心中已有戒備,防她前後突襲,但卻是萬萬想
不到,她竟然直接從孔任的方位襲將過來。景子職眼看手中嬰兒就要被蓮伽葉搶走,手中
長劍已不及攔擋,心中大急,急速轉身,拚著將整個後背暴露於蓮伽葉,也要將嬰兒遮住
。搏鬥之際,背對對方,乃是生死大忌。景子職竟然如此舉動,自是神智微亂之下,不惜
身受重傷,也要保住這關係自己父子性命的嬰兒。
蓮伽葉一襲不中,立刻變抓為掌,在景子職肩頭拍了一掌。她救子心切,這一掌已用上了
十成真力。雖然她早已受了重傷,勁力無法使足,但景子職已經經受不住,身子頓時前傾
,便要撲倒。蓮伽葉左手一抖,那本來襲向孔任的索帶已經纏住了景子職,回手一抖,防
他身子撲下,壓住嬰兒,自己不便奪取。這一抖之下,景子職身子登時回轉。蓮伽葉索交
右手,左手直取嬰兒。孔任大叫:“不可!”連忙和身撲上,一掌格在景子職和蓮伽葉手
掌之間。
蓮伽葉氣苦無及,怒道:“你……”孔任道:“我們不能輕信商臣!”蓮伽葉淚流滿麵,
嘶聲道:“你不是人,你根本不是人!”索帶忽然鬆開,直取景子職懷中嬰兒,伸縮之際
竟不輸於人手。景子職運力相拒,但蓮伽葉索帶所繞角度極妙,一扯之下,景子職便覺手
中嬰兒已經拿捏不住,脫手欲飛。他慌亂之下身子上撲,右手拋去長劍,死死抓住了索帶
。
蓮伽葉不顧孔任攔截,左袖忽然又飛出一根索帶,直撲那嬰兒。右手索帶也同時鬆開。景
子職見自己所抓之索帶上的嬰兒,已轉移到另外一跟上麵,百忙中一口咬去,居然咬住了
那一根索帶,但身體卻完全失去了平衡。蓮伽葉用力回拉,景子職撲倒在地,口中依然緊
咬不放,但已群牙散落,鮮血淋漓。
孔任一腳踩住了那索帶,轉身向蓮伽葉叫道:“我們還可以想別的辦法,我們不能做這種
事!”蓮伽葉一拉之下,沒能拉動,景子職已是手腳並用,又搶住了嬰兒。這時隻聽後麵
傳來商臣冷冷的聲音:“還不快行動!”嬰兒的哭聲更是淒慘。蓮伽葉淚如泉湧,忽然雙
手一拋索帶,一手拔下頭上玉釵,飛身刺向景子職咽喉。她本不擅劍法,但現在心中悲急
,這一撲之勢便如雪山神鷹奮身下擊一般,氣勢淩厲非凡。顯然,她這一釵之擊,實已不
啻寶劍之威,要一下將景子職刺死刺傷,讓其再不能跟自己掙搶。
孔任見蓮伽葉出招致命,心中大急,一麵叫道:“不可!”一麵飛騰而起,打向蓮伽葉手
腕去路。他原想蓮伽葉必定會變招而退,但蓮伽葉此時情態已急,見這唯一的機會又將為
自己夫君所破壞,心中悲苦無及。她瘋狂之下,竟不閃不避,身子前撲之勢更速,隻求刺
傷景子職,根本不管自己是不是會傷在孔任招下。孔任大驚,連忙回收勁力,卻已是不及
,隻聽撲地一聲,孔任這一擋之擊已打在了蓮伽葉左胸之上。蓮伽葉一聲悶哼,眼中露出
絕不可能的神色,嘴角慢慢滲出血跡,身子仰後便倒。
孔任心頭劇跳,急忙放下手中原來所抱之嬰兒,一把扶起蓮伽葉。蓮伽葉目光散亂,麵色
慘白,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孔任,口中隻是道:“你打我?你打我?……你打我?”孔任心
中痛急,催動真元輸入她體內,垂淚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蓮伽葉忽然從他懷中一躍而起,狠狠打了他一個耳光,嘶聲道:“好,好,我是山野蠻荒
之女,隻知道母子情深,拚死救子,不懂得你中原的什麽俠義節烈仁義道德!我怎麽配得
上你?我怎麽配得上你這鼎儀天下、對父子之情視如無物的忘情聖人?”
孔任眼中模糊一片,撲通一聲,竟自跪下,顫聲道:“葉兒,是我對你不起……我們的孩
子……”蓮伽葉冷笑道:“誰是你的葉兒?誰是你的妻子?你的妻子根本就是你學的那些
俠義節烈!你為它而生,為它而死,妻子可以不要,兒子更可以不要!你是大英雄大豪傑
,你活著隻有一個命運,就是要成萬世景仰之人!我是小女子,我不識此,我隻想安安靜
靜過此一生,我隻想我的理兒活得快快樂樂,又怎麽敢耗你這大英雄的真氣?”
她狀似瘋狂,重傷的產後之身,在夜風中隨說話而顫抖,顯得極是虛弱單薄。孔任心中更
是痛惜無限,伸手便要拉住她的衣袖。蓮伽葉身體一退,根本不要孔任碰她,但卻根本掌
握不住平衡,直往後麵而倒。孔任連忙上前拉住,眼前黑影忽現,直撲景子職,而且身法
淩厲,乃是鬥越椒無疑。孔任心中大驚,但欲救卻已不及,隻得就近連忙抱起自剛才放在
身旁之嬰兒。鬥越椒一把抓住了景子職手中之嬰兒,緊接著一腳踢向了景子職。
他這一腳來勢淩厲,景子職本來武功就遠遠不及,又身受重傷,若是被踢中,勢必被直接
踢死不可。景子職急忙身體急縮,往下一滾,總算避開了這一踢之威,但手中勁力已鬆。
鬥越椒運力一扯之下,景子職抱住嬰兒的手已是鬆脫。
鬥越椒大喜,但見孔任在旁,不願再冒險去速殺景子職,回身便要先行躍開。孔任雙手俱
有所用,隻得飛起一腳,朝鬥越椒下三路踢去。這自是算鬥越椒躍至時其勢已衰,定然不
得不落地回身而戰。不料鬥越椒身在空中,卻忽運掌朝下猛擊一掌,身子借反向之勢騰高
數尺,立時便要飛躍而出。景子職竭力縱起,拚盡全力朝都越椒手中的嬰兒猛地擊出一掌
。鬥越椒雖然急忙變勢,這一掌卻還是掃中了那嬰兒。那嬰兒哭聲頓時極烈極慘,顯然已
受傷不輕。鬥越椒大怒之下,反腿便是一腳。
孔任又驚又怒,卻是阻擋不及。他正要怒殺景子職,卻見景子職已被鬥越椒踢得淒厲慘叫
一聲,整個身體已完全沒入水中。蓮伽葉忽然朝一邊邊奔邊叫嘶聲道:“孩子!孩子!”
奔著奔著,忽然一個踉蹌,竟然跌倒在地,但卻立刻爬將起來,雙手瘋狂亂舞,又朝前拚
命奔去。孔任順著蓮伽葉的目光看過去,卻見那邊商臣處忽然隊形散亂,成自西正連叫“
放箭!放箭!”,似乎又有強敵在趁他們注視這邊、疏神之際偷襲。
孔任心中大急,心頭極是恐懼商臣情急忙亂之下,不顧一切人的死活,要放箭射死周圍所
有敵人。但轉眼間,他卻又見弓弦響處,雖是箭飛如雨,那些士兵卻都是把箭指向斜空之
中,並未指向自己。隻見斜空之中,先前那灰衣人已飛撲而至,又要搶商臣手中嬰兒。孔
任雖知那灰衣人來搶嬰兒明顯沒安好心,但現在己方已經籌碼盡失,嬰兒若在商臣之手,
那便無論如何難逃一死。因此,他情急之下,心中反而期盼那灰衣人先能奪得愛子。
那灰衣人袍袖揮舞之間,竟然不啻鐵盾,雖然中了幾箭,但多數倉促而放的弓箭大多還未
及粘上就紛紛落下,依然如一頭巨鷹般直撲商臣。商臣大驚,一劍斜擲出去,身子卻從馬
上倒躍而起。但那青衣人似是知道他將向那個方向逃遁似的,袍袖揮舞之際,竟然便如翅
膀一般,能在空中改變方向。他之隨便一拂,便擊飛長劍,身子仍是隨著商臣去勢而落。
商臣大驚,眼見那青衣人之袍已拂到自己胸前。他知那灰衣人之袍驚人淩厲,若是被拂到
,定然筋斷骨折,但自己卻已再無物品可擋。情急之下,他想起灰衣人意在奪這嬰兒,不
暇思索,一把將所抓之嬰兒盡力拋出。
那灰衣人顯然早有準備,灰褐色袍袖一揮,身子已改變方向,便如一隻大鳥般直追那嬰兒
去勢。不料就在這時,忽然先前那白衣人也不知從何處現了出來,也是飛身來搶這嬰兒。
青衣人似是對那白衣人來搶極為惱怒,半空之中一指便向那白衣人飛躍之勢襲去。那白衣
人也變抓為指,身子在空中稍稍一頓,避開了這一指,隨即揮掌橫切,反襲那青衣人之腰
際。二人似乎都是知道對方極是厲害,全心狠鬥,反而都舍了那空中落下之嬰兒。
那嬰兒飛落之際,繈褓之布更是散亂,啼哭聲音也是更高。鬥越椒此時已將手中的小主公
抱歸屬下,命他們保護帶走,此時一見便宜,立刻飛身來搶。孔任頭腦昏亂,再也顧不得
手中嬰兒,也飛身上前爭搶,但卻已慢了一步。
那青衣人見屢襲不中,又見孔任之子就要又被搶走,似乎不願意與那白衣人糾纏,回身欺
近,似又想先搶那嬰兒。但他才一如此作勢,突然又一回身,竟是要搶那被眾兵甲保著、
急急離開的德兒。那白衣人似乎知道隻要搶到嬰兒,便是落於下風,反而從不顧這些嬰兒
,總是趁那灰衣人搶嬰兒之際,便去進襲,逼其退讓。
那青衣人見此擊不中,忽又自回身來搶理兒。鬥越椒似乎是吃過大虧,一見那這二人朝自
己這方向來,心頭已自大懼,連忙抽身而退。孔任卻是心頭所係,骨肉連心,雖見鬥越椒
驚駭而退,自己仍是奮力向前。那灰衣人似是冷笑了一聲,一振衣袖拂了過來。孔任立感
勁風撲麵,竟然難以呼吸,連忙憋上一口氣,反手出掌向那灰衣人擊去。
那灰衣人袍袖伸縮不定,忽地纏住了孔任手臂,輕輕一抖。孔任但覺自己整條胳膊都要被
硬生生扯掉,但仍是不理,右掌出擊時左手依然忍痛前探,便要搶回愛子。那灰衣人大怒
,轉身發掌,似要立下殺手。忽然,前麵那白衣人也已是如飛而至,趁青衣人與孔任相爭
之際,一把搶住了嬰兒,隨即立刻便向江麵上縱去。
灰衣人與孔任大驚,顧不得再行比拚,想也不想,立刻如影隨形追將過去。那白衣人腳底
之鞋忽然變得奇大,便如鴨掌一般,在水麵上滑躍極速,踏波便有如平地,眼看就要逃脫
。灰衣人忽然一聲厲喝,揮手拂起岸邊一塊石頭,從後麵直取那白衣人。
那白衣人卻並不回頭,忽然扯出嬰兒身上衣物,朝那石頭側麵一拂,那石頭頓時遠遠飛開
。灰衣人立刻振石再出,那白衣人忽然一下將那嬰兒整個猛地朝灰衣人拋出,便如暗器一
般;自己則轉身又向反方向急馳而去。那青衣人所擲出的石頭,正正就與那理兒腰肋處相
撞。理兒一聲嘶啞慘叫,立刻落入了水中。
孔任見愛子落入了陰沉的江水中,也不顧自己水性不佳、落水地點離自己又遠,瘋狂地便
撲入江中,要潛去救援。他現在心中已如刀攪,已根本去想現在這暗夜激流之中,撈回來
的機會幾乎等於沒有。而且便即使撈著,理兒已被那灰衣人擊中,那灰衣人勁力何等之強
,理兒能活命之機會,又能有幾分?
正在這時,孔任忽然聽到水底一陣低低的聲音傳來,直震耳鼓,卻正是當初要自己來楚任
職救人的那位老人:“你兒子未必便死,我自然會相救。景子職已無恙脫身。你速回去救
你妻子和二位夫人所托之子,不可輕忘道德二字。這裏我來救你的兒子。”
孔任一驚,兼且被江水一浸,先前狂熱也已消退,自思:“他說自己兒子未必便死,那便
是還有一線生機。自己水性不佳,那老人武功見識和水性,皆勝自己十倍,由他去救,定
比自己更好。”當下他想起蓮伽葉生死無助,頓時再也不去想這話其實不過就是安慰自己
、叫自己逃脫而已,立刻便躍回岸邊。
商臣手下一麵朝那逝去的白衣人和灰衣人方向放箭,一麵又已有人開始半圍了起來,要朝
力竭昏迷的蓮伽葉攏過去。孔任心中大急,飛身上前抱起蓮伽葉,拳腳隨手揮了兩揮,淒
喊聲中,那些兵丁已是倒了大半。那些兵丁見孔任勢如瘋虎,忽然發一聲喊,全都抱頭而
竄。孔任咬了咬牙,略一遲疑,又抱起了地上的嬰兒,趁商臣那裏人多嘈雜混亂未息、亂
箭尚未齊發的時候,飛身逃去。
孔任想起那老人之語,一頭又是紮入水中,可是卻再也沒有那老人的聲音傳來。他心頭越
來越怕,幾乎都疑心那老人可能從頭到尾都是在欺騙自己,整個人簡直都恨不得立刻死去
,以免麵對這一切一切的可怕和可能。他定了定神,將蓮伽葉再往上托了托,忽然手邊似
乎觸到了什麽。他心頭劇震,猛然一下撲將過去,卻覺那物迅捷之極,竟然一下就閃得再
也不見,隻模糊見到一個灰黑色的影子。
孔任心頭劇震:“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生性凶殘的西江狗魚、西江趕魚?”他雖然不知此
傳說真假,但眼見此等水中猛獸出現,心頭更是憂急瘋狂。他發瘋般地在水中一遍遍地搜
找著,但卻什麽也沒有。終於,他漸漸失去了知覺。
等孔任醒來時,卻是在一處岸邊,蓮伽葉那昏迷不醒的身體也在旁邊。敵人似乎沒能來這
裏了,可是……可是理兒卻也永遠不能來這裏了。
孔任呆呆望著這一切,似乎終於明白了這一切的一切,明白了理兒回來的希望已經等於沒
有;心頭實已是說不出地恨自己,恨這個世界,也恨那從來都被自己奉為至理明言的原則
和堅持。他心中悲苦無及,忽然一躍而起,拚命狂奔,似乎那能幫自己擺脫那一切痛悔和
淒涼。終於,他慢慢麻木下來,又回到了蓮伽葉身邊,呆呆地望著她,忽然一下子抱起她
,又拚命往前急奔。
孔任想起了銅綠山之約,想起了景子職,也想起了那位老人所說的話。雖然那老人極可能
是在騙自己,雖然景子職也已經墜水凶多吉少,但自己已經失去了一切,現在也根本無處
可去,不去那裏碰最後的一絲希望,又如能做什麽?
孔任兩腳加力,便往那裏瘋狂奔去。奔至中途,卻忽然想起那老人和景子職似乎並未與自
己約定何處見麵,心中不禁又急。但他卻也不敢留太明顯的記號,隻覺得那老人若是真心
為自己,其武功遠勝自己,定然能知自己心中所想,順利找到自己。
等奔至大冶銅綠山時,天色已將亮。孔任不敢直接現身,隻是找到那處廢棄在密林中的破
舊礦坑藏了起來,給蓮伽葉運功療傷。這礦坑本為百年前采銅所留,後來此處銅脈挖完,
遂棄置不用。其內積水處甚多,極是髒臭汙穢,土壁上也不時飛落蓬蓬亂物,分不清是受
驚的蝙蝠,還是被帶落的土石。建兒又哭又喊,但幸好聲音早已嘶啞,這動靜卻也不甚大
。
孔任冷冷望著那建兒,一陣陣要逼人發狂般的感情襲來,心頭竟然不知是該恨還是該愛。
在孔任失去兒子之前,那仁義道德始終在他腦中占據著優勢,讓他無法不顧。可是現在,
在失去兒子之後,他卻似整個心性都發生了可怕的變化,那從來視為不可撼動的真理和原
則,已然全都變成了吃人的猛獸,變成了他的仇人。
孔任久久地望著那已越來越虛弱無力的建兒,終於還是閉上眼睛,顫抖著慢慢伸出手去,
將他抱在了懷中。那種小巧和溫暖曾經是那麽的熟悉,熟悉得他眼中和心中都在嘩嘩流淚
。他咬了咬牙,前洞後洞地尋找。終於,他找了幾處雜草叢生所在,摘了些勉強還能認識
的野果山菌之類,小心翼翼地擠汁而喂。那嬰兒哭了大半夜,早已精疲力竭,喝了些山果
之汁後,便沉沉睡去。孔任給蓮伽葉運了一周天功,但雖然仍未醒來,但覺得她脈息平穩
,已無險象,方才稍稍平息,想打個盹。不料心力交瘁之下,才一合眼,竟然當真睡了過
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孔任醒來之時,忽覺旁邊似畏畏縮縮站起一個人;定睛一看,卻竟然
是景子職。孔任隻覺渾身熱血洶湧,幾乎恨不能將景子職撕成碎片吞掉。他一下撲上前,
瘋狂地掐住景子職喉嚨,嘶聲道:“你是怎麽活過來的?那個人呢?那個人呢?我兒子呢
?”景子職被孔任掐得兩眼翻白,拚命道:“我……也不知道……我抱住一根蘆葦通氣,
拚命地遊,終於到了岸邊。”孔任怒道:“那個老人呢?那個能在水底說話的老人呢?”
景子職喘著粗氣道:“我真的沒有看見那老人……我真的什麽也沒聽見……”
孔任心頭如死,知道那老人終於還是在騙自己。他忽然一把甩開景子職,瘋狂地朝那土灰
之壁撞去。無數灰土下來,孔任眼前一片迷茫,心頭更是如被鮮血的海洋淹沒。景子職癡
癡望著,根本不敢說話。
良久,孔任終於又平靜了下來,直直望著景子職,忽然冷冷道:“好,這我不問你。我隻
問你,你嫂嫂的兒子最後被搶走的時候,你為何拚命上前補上一掌?”景子職低頭不敢看
他,隻是道:“我……我……”孔任怒道:“你是不是想狡辯,說是想在搶回來的時候誤
傷?是不是?你可還記得你當初跟我說過什麽?你們兄弟倆就是一丘之貉!可憐我的孩兒
,竟然為了你這樣一個小人而犧牲!”
景子職麵色慘白,完全答不出來。孔任冷冷望著景子職,心頭說不出的厭惡和悲涼,幾乎
就想將景子職立即格斃於手。可他看到那孩子,卻終於還是壓抑住,隻轉身冷冷道:“你
孩子就在洞裏麵。馬上抱他滾吧!”
景子職忽然撲通跪下,顫聲道:“是我連累了救命恩人,是我該死……隻是現在我們都已
經被四處追殺,無處可去,隻有相互扶持才能生存。我在外麵雲夢大澤中還有一批朋友,
小兒日後習武也得請教先生,孔兄……”孔人忽然怒聲喝道:“滾!滾!滾!”
景子職不敢再說,倉惶入洞,抱了兒子便走,走不幾步,忽然又回過頭來,向孔任磕了三
個頭。孔任側身不受,景子職卻仍是磕完,這才蹣跚而去。孔任待他走遠,似乎想挪一下
身體,卻忽然一跤跌倒。刹那間,他整個人再也堅持不住,瘋狂地放聲痛哭。
良久良久,他才終於又清醒過來,卻見蓮伽葉不知何時起,已正正站在身旁。孔任心潮激
動,顫聲道:“葉兒……”想要拉她,卻又根本不敢碰她。蓮伽葉臉色木然,毫無表情,
冷冷地道:“我們的理兒呢?”孔任低頭不敢看她,膝行而進,撲通一聲跪在了她麵前。
蓮伽葉忽然飛身縱上上麵一塊危岩,嘶聲道:“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們中原
所有的人!你們全都不是好東西!你們全都吃人!全都吃人!”
孔任心頭酸苦無限,垂淚道:“是我對不起你……”蓮伽葉淚流滿麵,喃喃道:“我初來
中原前,師父就對我說,中原雖然繁華,但卻人心險惡,可我……竟然還不大相信。後來
見了你,我一心都愛上了你,更加覺得這話無稽。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們中原人比我
師說的還要壞,還要無恥,還要狠毒!我恨你們!”孔任見她身處危岩,神情激動,其後
便是銅山高崖,急道:“葉兒,你可別做傻事啊!我們還要為理兒報仇……”
蓮伽葉忽然仰天笑了幾聲,眼中淚珠滾滾而落,癡癡道:“報仇?你還知道要報仇?”孔
任心痛欲裂,卻聽蓮伽葉又冷笑道:“不錯,是要報仇,但卻隻是我要報仇,不是你要報
仇!你滿腦子都是損己利人,你滿腦子都是自虐,你跟那些仇人根本就是一夥的!你們中
原那些人的武功我現在敵不過,可我就要回去做教主,我要答應師父,練我教護教神功,
我一定要殺死他們所有的人!我要發動本教所有的弟子,來一場真正的報仇!你好好等著
吧!”說罷將身一躍,整個人便如一朵白雲般從岩上飄落,雙手展袖之下,便如飛仙降落
凡世。
孔任知道無法阻攔,隻能眼睜睜地望著那曾經無限熟悉的身影越來越是遠去,漸漸消失在
視線之中。他心中便如失卻了人生中最大的支柱一樣,所有一切一切支持自己生存的信念
,無論是物質上的,還是精神上的,都在一瞬間轟然倒塌,沒有給他留下任何東西。就在
一刻間,他便如行屍走肉一般,整個人都已到了一個注定都將永遠漆黑的地方,生生世世
都受那無邊黑暗和痛苦的折磨。可他竟然一點也不責怪命運,因為他甚至連痛悔的勇氣都
沒有了,所唯一能做的,就是對那鋪天蓋地壓過來的痛苦默默地承受。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又自驚醒,卻覺旁邊似又有人在靠近。他心頭不知怎的,第一個
念頭就是這人一定是殺死理兒的凶手之一,整個身心頓如瘋狂了一般,恨不得立刻撲上前
去,跟其血戰至死。然而這瘋狂的意念,卻也導致了他頭腦出奇的冷靜。他竟然沒有那麽
瘋狂,隻是忽然身體後退,更好地將自己藏了起來,眼睛已射出了野獸般可怕的光芒。
不一刻,一名身法極高的黑衣蒙麵人已摸到了孔任藏身的洞前,看了幾看,忽然冷冷道:
“孔任,你不用再藏了,出來罷!我問你,你夫人現在哪裏?景子職現在哪裏?商臣現在
哪裏?嬰兒呢?”孔任完全不答,心頭卻如狂瀾翻湧,知道這一定就是鬥越椒所說的,那
個曾跟白衣人和灰衣人相鬥的黑衣人。那人忽然一下扔出一塊石子,那石子在洞壁彈跳了
幾下,幾乎正正擊中他麵門。那黑衣人冷冷道:“你還不肯出來,莫非是以為我在詐你麽
?”
孔任心如死灰,卻悄悄似在身後放了個什麽東西,這才慢慢走了出來。等他出來時,那黑
衣人見他麵色枯槁,形容憔悴,一個才二十歲的少年人,竟然已老得如同五六十歲的人一
樣,也似是吃了一驚。孔任冷冷道:“你明明已在小樹林親自參戰,又何必明知故問?”
那黑衣人目光閃動,奇道:“老夫剛剛才聞訊趕到這裏,怎麽已經出手打過架?”孔任冷
冷道:“你到底要什麽,隻管快說,不用掩蓋。”那黑衣人見他完全不相信自己,正自沉
吟不答,忽聽一人冷笑道:“他想獨吞這三個嬰兒,這還不明白?”孔任望轉過去,隻見
不遠處又現出一名白衣人和那名灰衣人。這白灰二人身上都是血跡斑斑,顯然已是劇鬥過
許久,但現在卻居然又象是彼此聯手一樣。隻是他們彼此之間,始終隔著丈餘距離。
那黑衣人冷眼望了望他們,他們也冷電般望了過來,三人都是一言不發。那黑衣人目光閃
動,忽然一塊石子飛出,彈至那灰衣人身邊又至白衣人,看起來就如是灰衣人襲擊白衣人
。那白衣人冷笑一聲,道:“這等拙劣之法,也上得台麵?”晃眼之間,黑衣人已和那一
灰一白兩條人影鬥在了一起。孔任冷眼看著,忽然猛地竄入洞中,帶起一方大石,就要阻
住洞口。隻聽裏麵一聲嬰兒微叫,便立刻被強行掩住,接著便是飛速踏水之聲。
那三人雖在激鬥,但這嬰兒叫聲便如雷電襲體一樣,立刻令他們齊刷刷地直衝洞內。那堵
洞之石如何經得起三人同時回拉?頓時便滾落一旁,三人如飛般搶入。
忽然,那洞口處猛然一下巨震,整個出口處已是轟地一聲坍塌下來,連同那還沒完全帶出
的巨石一起,竟然硬生生將他們堵在了洞內。孔任猛地從那巨石下側飛身出來,如飛似地
又在岩土上連擊數掌。那礦坑早已年久失修,又久受風雨剝蝕,塌陷之勢立刻更是無可阻
擋。隻聽裏麵隱隱約約轟轟連聲,不一會便已整個山丘都塌了下去。孔任麵色如死,身隨
心轉,立刻便又飛身竄到另外一處,找到自己喂嬰兒時發現的支洞出口。隻見那出口也已
無法幸免,早已隨著這全山大振之勢,塌得無以複加,根本不用他再補掌共振。
孔任呆呆望著這一切,忽然極瘋狂地大笑了起來,笑聲說不出的淒厲可怕,也說不出的狂
野和心酸。他完全不想知道這些人的身份,他隻知道所有打自己兒子主意的人都必須死,
而且無論用什麽手段都不過分。甚至連那可能的確隻是剛剛來的黑衣人,他也根本就不可
能有一絲一毫的憐憫之心。不知從何時起,大雨竟然已是瘋狂地潑下;不知何時起,他也
已是從瘋狂大哭大笑變成了嘿嘿的冷笑,隻是他眼中流出來的,似乎已不再是眼淚。
天色似乎就跟孔任的心靈一樣陰沉,他根本就看不見任何東西,也根本就不想去看見任何
東西。他隻是漫無邊際地奔著,一麵奔,一麵嘶聲大叫,一麵嘶聲大叫,一麵奔,就如一
個完全無依無靠,也沒有任何方向的孤魂野鬼。
也不知走了多久,孔任忽然覺得身旁似乎真正多了一個血紅色的鬼,而且始終在跟著自己
。孔任一點也不害怕,反而咧開嘴向那鬼嗬嗬而笑,道:“兄弟,你也是跟我一樣的麽?
你是不是已經成鬼了?為什麽我還不能?”那鬼冷冷望著他,忽道:“你真的很想做鬼麽
?”
孔任雙手伸向空中,仰天狂笑道:“做人有什麽好?做鬼有什麽不好?我又怎麽會不肯做
鬼?你說,我又怎麽會不肯做鬼?”
那鬼默默望著狂笑中的他,慢慢道:“你本來就注定為鬼,不過誤入歧途,才耽誤了這許
多時日。今天,你已經嚐盡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人心已死,的確可以做鬼了。天地為鑒
,今日鬼門關為你而開,正式迎接古往今來第一鬼。從此以後,今日便是永遠的鬼節。你
開心麽?”孔任還沒來得及回答什麽,忽然頭腦一痛,已什麽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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