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王之王第 四 回 三生宿緣今始訂
(2005-09-01 20:1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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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rdnineh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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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信人: birdninehead (九頭鳥), 信區: paladin
標 題: 萬王之王第 四 回 三生宿緣今始訂
發信站: BBS 未名空間站 (Thu Sep 1 22:33:46 2005)
萬王之王第 四 回 三生宿緣今始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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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任才聽數音,便覺極是神往,不自覺地秉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聲掩住了這美妙琴
音。那琴音極是清幽和緩,隨著微微山風遠遠傳來,便如天際輕虹,若斷若續,但每聽得
一聲,便又打心底裏覺其意韻實是極為連貫。鬆濤低吟配合之下,讓人飄飄然有身處陽春
三月之氣象,渾身無一處不和暖,心頭無一處不暢快;而那輕輕吹拂的山風,更象是為這
琴音而生的一般,總是在最幽最秀的時候,為琴意淺唱低吟。孔任心中雜念全無,情不自
禁地全神而感,隻覺置身於這美妙琴音中時,自己隻要有任何一個念頭,都會褻瀆了這天
籟之音。
不多時琴音一變,便如三月踏青,忽遇高嶺餘雪一般。那琴音時而高引,便如賞雪於高山
之巔,高潔之氣盡顯;時而低訴,又如觀瑩白之雪於紛繁塵世之中,說不盡的沉隱幽怨。
不知不覺間,孔任的心境已全為此音所製。每當琴音高引之時,他心境立時輕鬆開明,而
每當琴音低訴時,他立時就會生出一絲絲哀怨憂傷,便如已完全成了此琴音的一部分。
琴聲漸漸越來越是哀婉幽怨,似乎在哀訴塵世中的明珠卻多數蒙塵,歎息才士不得不歸隱
,孔任之心也越來越是悲涼。忽然間琴聲一變,錚錚之聲連作,直有風雪漫天欲蓋一切之
氣象,便如一個高潔不群之士忽然盡舒所懷,要用胸中之誌,橫掃天下庸俗之人之事,創
立美好世間。
緩緩山風,微微鬆濤,孔任直聽得如醉如癡,竟然不知琴音是何時間消逝的。待他覺察時
,那琴音早已是逝去多時。孔任仍然不敢移步,心想:“這琴音在如此清冷之晨隨風飄出
,竟能絲毫不減其中的暖意,陽春之感彌漫心頭,絲毫不覺周圍之冷,真是難得。而且後
來其引出白雪氣象時,卻又是惟妙惟肖,令人無可置身其外,更顯功力。這位高人的撫琴
之道,可真是太高明了……嗯,此曲似盡未盡,定有後韻。”但心頭卻又想:“如此仙樂
,其韻又如何能得盡?”
然而一陣之後,琴音依然不見再續。孔任不禁漸漸焦急起來,卻又不敢出聲相詢,生怕驚
擾了高人之興。忽然,他不知怎地,竟然又想到了昨晚所遇的那個少女,立刻便滿臉發熱
,暗暗斥責自己:“孔任啊孔任,如此清雅之情境,你怎麽能想到兒女之情這等俗不可耐
的事上?看這撫琴之意境,隻怕苦求數十年亦難達到。便自己自負聰明,也自小習琴,至
今已是十年有餘,可對這琴音,卻也隻是隻能意會欣賞。若是要自己來撫,必然會遠遠及
不上這番境地。這定然是一位隱沒塵世已久的前輩高人所為。我竟然如此之想,自己幼稚
可笑,那也還罷了,卻是褻瀆了這位高人。”
可是他心頭深處,卻不知怎的又隱隱覺得,這般高潔幽雅之氣象,卻實在又是與那少女所
留氣息最為相配。那少女深夜現身時,也仍是一襲白衣,定是高潔自愛之故,正符白雪之
氣節。而其所遺之衣上的清雅氣息雖然極淡,卻極是動人心魄惹人憐愛,自又堪比陽春之
秀美。孔任想著想著,兩種念頭衝突愈來愈是激烈,心頭更是一團亂麻。但他心頭雖亂,
人卻仍隻是呆立原地,不敢稍動半步,隻暗暗盼望那位高人能再奏一曲。
然而久久相候,那琴音卻仍是遲遲不至。孔任焦急起來,暗道:“莫非高人已逝?可是這
琴音明明就是自十數丈之上傳來,下山之路似乎又僅此一條,怎能不為自己所知曉?況且
自己在琴音逝後苦苦相候,耳目可說加倍聰敏,以自己這身武功,料想便是當世頂尖高人
,亦決無可能從自己身旁掠過而不為自己知曉。……莫非上麵另有別院,高人便以該處為
家?”
孔任想到這裏,不由得大喜:“看來今日實是造化不淺,竟然可得見高人之麵!”當下身
隨心動,循著原來琴聲來路連縱數縱。但隨即又想:“既是高人,必有怪癖。若是不喜外
人來訪,那便如何是好?嗯,那我便遠遠見上一麵就走,想來卻也不算失禮。不管怎麽說
,也算不虛此行。”他孔家世傳輕功本就甚為卓絕,為當世武林人士所共推,許多人都說
便與傳說中的鬼穀子也不偟多讓。這時他心中激動,自然更是迅捷,片刻之間,已是躍上
了峰頂。
隻見那峰頂上,一小塊青青草地掩映在幾株山鬆之間,果真是綠草如茵,花簇似錦。草地
邊緣近懸崖之處,一位白衣少女正背對自己,坐在淺草之上,前麵一塊山石上還放著一具
古琴。那少女便如早知道他會來一樣,一見他上來,立時斜斜側過身來向他一笑。雖隻是
輕輕一笑,可卻如傳說中最美最聖潔的雪蓮盛開一樣,美得簡直讓人無可相信。
孔任霎時間心頭狂跳,兩眼發直,喉頭如梗,道:“你……你……”陣陣山風輕輕吹來,
那少女芬芳氣息幽幽飄來,更是惹得孔任渾身如有十萬八千隻螞蟻亂爬一樣,不知作何自
處。
無需任何證明,孔任就知這少女必然就是那位生自己氣的少女,是那位輕解羅衣覆蓋自己
的少女,更是昨晚嘲笑自己的那位少女。一刹那間,自己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解答:那一
雙最美的眼睛,終於還是沒有長在平常之美之上。陳薑表姐的美已是無可超越了,可這位
少女從每一點來看,竟都絲毫不輸於她,而論起清純秀雅、靈動神奇來,又何止勝過千倍
萬倍?
那少女見孔任兩眼定定地望著自己,臉上不禁微現羞意,口中卻道:“《下裏》《巴人》
之音,與我這《陽春》《白雪》之樂相比如何?”
孔任回過神來,自己也覺這樣怔怔地看一位妙齡姑娘極是失禮,臉上也是大熱。他連忙鎮
定心神,道:“《下裏》《巴人》乃民間古曲,其意不俗,然其形不修。姑娘這《陽春》
《白雪》,卻是從內至外、從形到意,無一處不透著清新雅致和精華意境,實在是樂中極
品中的極品。尤其……尤其是由姑娘親身演奏,其中意味更是幽遠深長,引人心頭感慨無
限。在下唯一覺得美中不足的,就是未能親身侍立於旁,以觀姑娘撫琴之雅。姑娘品貌如
仙,想那玉手撫琴之情形,定是如仙似畫,動人心魄。”
孔任說到這裏才覺不妥,但平心而論,他卻也是真心而讚。要知中華琴瑟之道,觀聞並重
,講求觸弦從意,出手致情。因此,這手的動作,務需優美流暢,方能更顯樂音之美。彈
琴被名為“撫琴”,即為此意。這少女如此清麗可人,撫琴之際,彈弄之間,在樂音相伴
之下,定然更是秀美絕倫,一定能更讓人如癡如醉。
那少女聽他稱讚自己美麗,雖然太過直接,有失婉轉,但終還是不失真誠。她臉上雖羞意
更甚,卻依然扳起臉道:“昨晚那些鄉民所唱之曲,你一聽之下,便為其所染,親身隨唱
,可見乃是俗人。可今天趕巧聽到了我這琴音。立刻便又自稱能感受到這樂曲之優美高雅
,你不覺得變得太快了一些嗎?”說罷臉上笑意複綻,一雙妙目緊盯著孔任,逼他做答。
孔任被她看得心神蕩漾,知她是在笑自己不懂裝懂,以俗充雅,心下大是有些掛不住。他
連忙收攝心神,莊容道:“姑娘此言差矣。在下受父命遊曆,以備冠禮,所遊之處,自然
是不論南音北調,但凡能增廣見識者,通通學之收之,又何必管它高雅庸俗?況且我至楚
地閑居數日,賴天之助,除去大鱷,父老相慶,舉鄉同歌。諸位鄉親民乃是歌出至誠,發
於本心,融於天地,有何庸俗之處?何況在下也曾有言,這《下裏》《巴人》之曲雖然並
無精雕細刻之形,卻也有古樸率真之意,乃是渾金樸玉一塊,可比楚厲王年間卞和所獻之
璧。我擒鱷之事乃是為民除害,當屬不俗;眾父老相攜同歌出自真心,亦屬不俗;而所歌
之曲乃是渾金璞玉,更是不俗。卻不知姑娘所說之俗,俗在何處?”
那少女沒料到他竟然如此作答,略一遲疑,接口道:“你們……你們中原……你們這裏的
人都說,聽俗曲需要俗耳,聽雅曲需雅耳。你這一雙耳朵既能聽得俗音,已屬俗耳,卻又
怎能充得雅耳?”聽其語氣,竟然不似是中原之人,而且也不甚似楚地之人。
孔任微覺訝異,但心想此地可勉強說是中原門戶,四方之人來往本頻,這少女便不是中原
之人也不足為異。他這念頭一閃即逝,想了想,又道:“姑娘隻知其一,卻不知其二。聽
曲除須有樂耳之外,更重要的還須有樂心。聽曲之高雅庸俗,首在樂心之別,其次才是樂
耳之別。樂心體意,樂耳觀形。而且這樂耳乃是外象,極易改變,而樂心卻如內秀之程度
、道德之高深,需長期修養才得,無可驟來驟失。是以在下昨日可用俗耳雅心,今日自又
能用雅耳雅心。這正如一個人既可做衣衫襤僂之扮,也可做峨觀博帶之裝,有何可怪?隻
不過其無論如何裝扮,這心卻還是一樣。”
那少女忽然狠狠瞪了孔任一眼,哼了一聲道:“我看未必,起碼你們中就有無數麵目一致
,但心態卻極易變之輩。譬如說你們中原無數官長,見了上司便立時點頭哈腰,讒媚心態
盡顯,可是麵對下屬卻又高懷懶步,倨傲之意無遺。便連向以道德為天下表率、以其自居
的周王庭之內,也是盡多此輩中人。這前前後後體貌形態,又哪裏有甚麽變化?不過就是
心態之變而已。”說罷臉上隱現鄙夷之色。
孔任見她把自己父親所在的周王庭諸臣,也連帶給罵上了,不由得臉上一熱,但轉念一想
,卻覺這倒也是實情,不太好硬硬否認。何況就在昨晚,那老人也還不是以此告誡自己,
暗示周王庭內,也是有無數碌碌無為、讒上欺下之輩?自己這一家算得上是清高之家了,
可即便是父親,也還不是得上對周王盡忠,下對諸臣表率?但父親及與父親相投的幾位王
臣,卻絕不是諂媚之輩、欺下之徒,這倒可以解釋一下,應該能掙紮回一點點臉麵。
孔任想到這裏,便道:“姑娘所說甚是有理,不過卻忽視了一點。這諂媚倨傲之意,本身
相對於此人之道德修養來說,卻又是外表。他們的這諂媚倨傲之意,可說是道德修養的衣
服,雖時而襤僂之扮,時而峨觀博帶,其實內心自始至終都隻不過是小人、俗人而已。”
那少女有些急了,道:“一說到這個,你便開始狡辯。本來隻有兩層之別的,你現在又給
說成是三重之別了。你們中原人就是這樣,不肯老老實實承認錯誤,尋求改正,總是找理
由玩文字遊戲,想把責任搪塞給別人。”
孔任一呆,正想辯駁,忽然又想:“這少女雖是無心之言,卻也的確是實情。自虐自然不
對,但如不肯自檢的風氣太過盛行起來,勢必也給華夏帶來無窮災難。”他想到這裏,忙
道:“姑娘教訓的是。在下謹聽教榆,受益匪淺。”
那少女見他道歉語氣甚是誠懇,算是服了自己,心中欣喜,本來板起來的臉又綻開笑意,
道:“那好,就不說這俗事了,隻說音樂之道。現在說來,你是承認我這《陽春》《白雪
》比那《下裏》《巴人》” 要高雅了?”
孔人見她忽而又綻開笑容,喜怒哀樂皆如小孩子一般,心想:“她武功雖高,撫琴之道也
為自己所不及,但心境上其實還極是單純幼稚,喜好爭勝遠勝於自己。我又何必去與她相
爭?”當下笑道:“的確也可說是如此。《下裏》《巴人》雖然意境也甚雅,但怎及姑娘
的《陽春》《白雪》形意均雅?正如姑娘所說,當時乃是世俗之人唱俗歌,在下也是以俗
耳聽。而在今天,卻是由姑娘這位雅得不能再雅的人兒來親自撫琴奏曲,在下也是恭恭敬
敬地用雅耳來聽,這中間自然是大有高下之分了。”
那少女聽孔任言下又稱讚自己雅致,知道他是為了討好自己,不想再跟自己爭論。可不知
為什麽,她心下卻又起了奇異的念頭,希望讓孔任更加退讓,於是道:“哼,你這耳朵也
配稱雅耳?我看你是裝出來的。你且說說,我這音樂好在何處吧?”
孔任知她無非是想自己更全麵地認輸,心下暗想:“這少女真是太可愛了。”當下他看著
少女雙眼,笑道:“姑娘要在下說這好處,那可實在是難了。姑娘所奏之曲清高絕世,在
下隻怕好處說得少了低了,反而對此曲不敬。姑娘是琴道國手,又於高山之巔奏這樂中極
品,所聽者又是雅耳雅心,所聽著曲,所會者意,所達者心,所動者情。這諸多意會之處
,卻又怎麽說得盡、說得明?在下現在隻恨自己雖有雅耳雅心,卻沒生就一張雅嘴。若是
如此美妙之事竟然說之不清,讓姑娘不豫,那豈不是罪該萬死?”
那少女嘻嘻一笑。道:“沒有,你的嘴也很雅致,我很喜歡……”但她忽然意識到這話大
有語病,慌忙住口不言,慌忙身子急轉,背對著孔任,臉上更已是紅到了耳根。
孔任也自甚是尷尬,但見那少女如此,心下卻更是狂喜無限,暗道:“原來她也喜歡我。
”但旋即心中又是不忍見她如此窘迫,連忙又想岔開:“不過這《下裏》《巴人》卻也別
有一番意境。此二曲心意亦是清高,雖然形貌粗陋,但卻易於為常人所接受。這便如一位
清高之士,甘心微服於市井之內課業授徒,肩負教化世間懵懂世人之責一樣。”
孔任頓了頓,又道:“譬如說姑娘這二首高曲,若是現在便拿去市間彈奏,雖然或許也有
知音,但在下卻知,此等知音之數,絕難比《下裏》《巴人》之知音數。此所謂‘曲益高
,和益寡’。然而普通鄉民也終須有樂以自娛,與其皆唱形意皆俗之歌,還不如以形俗意
雅之曲授之,以使其自樂。更何況山野之民之所以難窺樂之上境,其首因不在於本身是否
愚笨,而在於無時無刻不在為生存而忙碌。其因為並無多少機會與時間,去研討體驗樂之
好壞、曲之高下俗雅,是以不得不就形俗易懂之曲。而若是有形俗而意雅之曲,廣為其傳
唱體閱,久而久之,或者能夠陶冶出雅致心境,也未可知。”
孔任說話間,那少女慢慢轉回身來,似乎聽的入神,但臉上的紅暈還未完全消褪,而且居
然也沒有反駁他。孔任微覺意外,膽子稍大,停了一停,又道:“就算是未必就能陶冶出
聽得姑娘《陽春》《白雪》之人,但眾民音樂修養畢竟已經提高了一些,姑娘日後行走世
間,也不會感到再象原來那麽俗了。是以《陽春》《白雪》之曲乃是曲中出世隱士,孤高
絕倫;而《下裏》《巴人》卻是曲中入世民師,自負教化鄉野之責。因此,這《下裏》《
巴人》之屬,雖然形貌上略嫌鄙陋,於道理上卻未始沒有深意。”
那少女這時已經轉過身來,見孔任仍是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睛,臉上本已經漸漸消褪的羞意
又再升起。但她卻也並沒有再轉過身去,隻是頭越垂越低,眼睛也不敢看孔任,隻是口中
漫聲應道:“你這話聽起來似乎也不無歪理,可是姑娘我就是不大相信。說來說去,你還
是沒有說出我這兩曲的好處到底在哪裏。”
孔任忽然一笑,道:“這個其實就是在下嘴巴的問題了,主要是怕說不全,配不上姑娘所
奏之曲。更何況琴瑟之道,觀聽並重,不可偏廢。在下雖聞仙音,卻未見仙姿,實在不便
多加妄評。若是姑娘定要下問,不如請姑娘再奏一曲。在下觀聽並具,或可妄議數言。”
那少女聞得他肯,立刻抬起頭來笑道:“好啊!我彈了之後你可不許賴!……嗯,不,不
,你是想乘機看我……”忽然又覺得此話不妥,立刻轉身就想朝後奔來,竟沒顧及其後便
是萬丈之淵。
孔任大驚,眼見她一腳便將踏空,慌忙一個“金燕騰空”躍至其旁,右手疾伸,便想拉住
那少女右臂。不料那少女身體忽向左前方疾疾一閃,快逾閃電,他這一下居然沒抓住。孔
任更是驚駭,口中也顧不得呼喊了,立時右足一頓,又一個箭步衝了前去。
不料那少女身子竟能淩空又是一轉,這一下又是撲空。那少女回頭笑道:“哼,大笨瓜,
還想趁機抓……”身子卻仍是向前急衝。孔任心中大急,眼見其雙手前傾,身體已經半在
崖外,連忙下探,便待抓住那少女身上腰帶飾物。孔任內力甚深,隻要能抓住任何一樣,
哪怕隻是一小小玉佩,有了借力之處,便能以內力逼住懸係之繩,不使其立刻便斷。
那少女身子已然大半前傾在外,可是卻似居然全無覺察,見孔任伸手抓向了自己腰際,臉
上一紅,微現怒意。她身體一縮,回手便欲反扣孔任腕脈,手法極是怪異,姿勢更是美妙
之極。孔任沒料到她居然反手相抗,隻得縮手以避。但如此一來,即使再行出招、也擒拿
得住,也隻能是二人同墜崖下。當下孔任忙運力腰間,哧的一聲腰間長劍急飛墜地,身子
也借這反彈之力更急前衝。那少女未想他身在空中尤能加速,兼且自己也身在空中,自也
不及閃避,被他揮手之際抓住了自己腰帶。那少女臉上慍意頓甚,回手重重打了孔任一個
耳光。
孔任抓實後,心頭一輕,雖眼看要遭耳光也不敢鬆手,隻是急忙運力猛拉。同時,他左手
已飛速回探,想抓住崖邊的一叢蔓藤。不料這一記耳光卻著實不輕,一時間他眼前金星亂
舞,頭腦一暈,這一下竟然沒抓住。慌亂間,孔任左足疾伸,終還是鉤住了崖邊一小樹樹
根。他正在慶幸間,卻覺那小樹一鬆,便欲鬆脫。孔任心頭大震,因為此時自己與那少女
的身體大半均已在懸崖之外,就靠這一樹之力以求拉回自己。可是那小樹看似結實,其實
久生崖邊,為雨水所侵蝕,根基已經不牢,現在二人外衝之勢如此之急,自然是受之不住
。
孔任大急,知道現在若是用力拋開那少女,自己尚可借這一拋反向之力彈回山頂。但他此
念僅是一閃,心頭便怒罵自己:“若非當日這少女在巨鱷複蘇之際親身守候,自己現在哪
得還有命在?何況今日這少女墜崖,明明就是自己言語惹她,致她羞不可抑,才成大錯。
千錯萬錯,錯皆在己,何更況自己還是男人一個,怎麽這時候丟開她以換自己之命?便是
父親不為此殺我,我還能有臉活下去?”
此時二人之身體均已在崖外,那少女雖被抓腰帶,卻已並不怎麽掙紮,想是轉頭向外後,
看見自己即將淩空飛墜,已經嚇得呆了。孔任心頭急轉:“上來時山勢似乎也不是太陡峭
,看來這懸崖也不會太陡太深。隻要崖壁有數枝伸出,自己便可借力。”他此念起來,忙
低頭向下看去,卻是大大叫苦。原來他上山時雖覺得不甚陡,但卻是另一麵。而這一麵山
壁卻是陡直如削,深達數十丈。崖壁上別說伸出樹枝來,便草也沒長幾蓬,那又如何能借
得力?
孔任心中已徹底絕望,心念電轉:“沒想到我今日一番話,竟惹的我二人葬身穀底。我自
己死也罷了,這少女救過自己之命,自己卻累得她香消玉隕,便死了也心中不得安寧。”
又想:“這崖雖有數十丈之深,但若是自己先著地,卻也可給她當個肉墊,緩上一緩。那
樣的話,自己當然死定,但她或許還有些許生機。”
這時二人身體又下墜了丈餘。孔任心念已定,淩空一個飛旋,將自己與那少女下墜之勢,
變成了自己在下麵。正在這時,他忽然腦中靈光一閃,暗罵自己蠢材:“既然自己性命已
是不要,何不幹脆自己發掌,將那少女彈上崖頂?自己反正也已不想活了,下墜快些慢些
,早死半刻晚死半刻,又有多少差別?隻是此時下墜已深,要將那少女擊上非出大力不可
,那少女不知能否承受。但這已經顧不得了。”當下他正過身體,鬆開右手所抓之腰帶,
左掌運足力道,便朝那少女腰間拍去。
孔任不敢用傷敵的那種爆發式內力,隻盼自己盡量緩力,讓那少女少受內傷。但就在這時
,那少女不知怎的,身體忽然飛起。孔任這一掌去勢本來也不甚急,被這一讓之下,隻輕
輕拍中便已脫開,全然使不上力道,便如輕輕摸了一下。孔任心中大奇,連忙抬頭,卻見
那少女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條索帶,其一端似已經縛住崖頂之物,那少女正急速向上攀
升。
孔任心中一寬,知那少女已是無恙,可自己卻居然偏偏在這個時候放開了腰帶,這下自己
豈非終還是得死?他想起自己竭盡全力,卻也還是未能幫上什麽忙,反而連本可保全的自
己的性命也給丟了,當下心中連歎造化弄人。但轉念間,卻又坦然:“自己這性命,本也
是這少女所救,本來那日便當死了,這時便死了也已無所撼。我多活的這幾天裏,還平白
製了一條大鱷和聽了幾首仙音,豈非大賺?”
正在如此想時,忽然一條絲帶急垂至他麵前,極是顯明。孔任不及細想,本能地疾伸右手
,一把抓住,抬頭上望,卻見那少女已手持絹索的另一端站在崖頂。那少女見他已抓住了
絹帶,卻又不回手上拉,隻是笑吟吟地朝望著他。
孔任急道:“姑娘,快拉我上去呀!”那少女笑道:“瞧不出來呀,你這俗人危難之際,
卻還知道舍己救人。隻不知你是一時間頭腦發熱,現下心中正大叫後悔呢,還是平日裏就
經常這樣,習以為常呢?”
孔任見她笑語盈盈,雖然並不上拉,但言語中顯然並無不善,心中稍安。他沒敢向上亂爬
,隻是仰頭笑道:“說到這兩樣,卻隻怕都不是。我孔任行癡長了十幾二十年,遇險之事
也有不少,但不是自己遇險、旁無別人,就是救別人時自己並無凶險,是以還真是無從知
道選擇。不過今日舍己以救姑娘之事,卻是想也不用想的抉擇,因為在下實是說什麽也不
敢忘了姑娘除衣覆體、親身驅鱷之德。”
那少女聽他說到此事,臉上又是一紅,慍聲道:“哼,那天我不過是偶爾路過,不料卻碰
見了你這半命鬼,真是晦氣之至。若不是可憐你,疑你必是與那巨鱷相鬥才成這樣,我才
不想看你那樣子呢。”
孔任人雖仍在半空,但心中既知已無危險,心下甚是放鬆;加之這少女容顏秀麗,言語溫
婉可人,還時時使些小性兒,不免更覺與她極是投緣。因此之下,他說話時,已全無在家
中、在父輩麵前時的拘謹顧忌,當下便接口笑道:“當時在下無能為力,實在是有褻姑娘
尊目。不過既然看也看了,現在似乎也無法補償了……”
正說話間,那少女忽然麵現怒色,纖手一鬆,竟然放開了索帶。孔任整個人又立刻朝下急
墜,耳中隻聽那少女哼道:“那現在就讓你好好補償一下!”孔任料不到她突然變臉,心
下大驚:“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在此時說這些話,這下自作自受,還是命喪於此。”
這時索帶忽然又是一緊,孔任立刻便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連忙手腳並用,忙不迭地爬
上崖頂。隻見那少女正一手理著鬢邊之發,一邊笑道:“才不過嚇唬你一下嘛,怎麽膽子
如此之小?”孔任此時身在實地,已是徹底心安,本待接口,又立時忍住,惟恐萬一惹著
了她,又會出什麽防不勝防的花樣。他想了想,終於呐呐道:“在下……在下……”
那少女嬌軀微微一轉,回身笑道:“算啦,算啦!你已嚇得不輕,我今天也乘機打了你一
個大耳光,我們算是扯直啦!”她一說起這耳光之事,孔任立刻就又感到臉上似還是熱辣
辣地疼痛,知她當時雖未用真力,但報複之下,下手卻著實不輕。他見這少女提及此時甚
是得意,不免顏麵無光,當下笑道:“這耳光雖然重,但卻也值得。其先有姑娘腰帶之親
,為此耳光之因,後有姑娘玉手之親,為此耳光之果,在下實是榮幸之至。就盼何時再挨
一下……”
正說話間,孔任忽然眼前一黑,那少女又是一個耳光便煽了過來。孔任竟然閃避不開,但
見她為了搧自己耳光而空門大露,當下不假思索,一手探出,便欲再抓其腰帶,意欲那少
女回閃自救。但那少女打人乃是順手天性,哪裏還想什麽武功?隻聽啪的一聲,耳光已然
打實。但孔任伸手一帶之下,那少女身體站立不穩,整個人也已歪倒在了孔任懷中。
孔任軟玉溫香抱個滿懷,鼻畔聞到那自己日思夜想的沁脾幽香,更是心頭欲醉,情不自禁
便雙手一緊,說什麽也不願意放手。那少女被他摟住,感受到他身上的男人氣息,心頭也
是狂跳,身體一陣發軟,便欲掙開。但孔任多日來自己晝思夜想的就是今天,心頭早已神
魄飛揚,卻又怎麽肯放手?那少女掙了數下,反而被他抱得更緊,羞惱之下,卻也不敢再
掙。
孔任喃喃道:“難道我是在夢裏麽?”但立刻心知這絕非夢境。他這時又覺懷中的玉人微
微掙了一下,連忙乘勢放開。兩人都是低垂著頭,臉上紅雲高燒,不敢看對方一眼。
半響之後,孔任方才期期艾艾地道:“剛才實在是對不起,姑娘你……”那少女仍舊低垂
著頭,根本不敢看他,隻是用細如蚊呐般的聲音道:“……我……我叫蓮伽葉。”孔任見
她一身白衣,肌膚勝雪,確實是美比天山雪蓮,心頭又是一陣狂跳,續道:“蓮姑娘,我
……在下……剛才冒犯了你,請你不要見怪……”
蓮伽葉不答,隻緩緩低頭走到琴旁,收拾琴具。孔任見她步過自己身旁時,蓮步姍姍,風
姿如仙,說話更是結巴:“蓮姑娘,我……你……”蓮伽葉臉上一紅,更增嬌豔,猛然瞪
了他一眼。孔任心中一沉,話立刻又縮了回去,低下頭不敢正麵看她。蓮伽葉見他甚是惶
恐,忽地抬頭向他微微一笑,臉上又是一紅,轉身展開輕功飛掠下山。孔任呆呆地望著她
的身影,但見她下掠之際,裙逸如蓮,姿勢極為美妙。雖然佳人從頭到尾也沒有回頭,便
如要拚命逃開他一般,他心頭卻也依然充滿了甜蜜。
孔任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棧中,心中說不出的歡喜與迷惘,滿腦中都是在胡思亂想,連楊老
爹的招呼都幾乎沒聽見。等他回室之後,見繡衣依舊,心中更是甜蜜。他一心隻想再見那
少女,卻苦於無有因頭可再次相見;這時見到繡衣,心中頓時一亮,暗暗歡喜道:“有了
。明日再見她時,便可托還繡衣為名,謝她贈衣驅鱷之德。這樣一來,自然不顯唐突。”
孔任輕輕地將繡衣攬入懷中,和衣而臥,腦中卻仍是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一心隻盼望
天早些亮,好再去與佳人相會。他心中總隱隱覺得,那叫蓮伽葉的少女明晨定然還會在那
裏撫琴,但真要暗問自己一聲究竟為何會如此肯定,卻又總是得不到答案。
次晨才僅五鼓,孔任便一躍而起,稍叫梳洗便直往飛雲巔而去。他心中全無別念,不時輕
輕撫摸懷中的那件白衣,一心隻盼再見蓮伽葉。雖然他昨夜可說一夜未眠,然清早行來卻
依舊是神采飛揚,甚是迅捷,心中隻是想:“佳人仙音,自當早至為恭,豈可讓佳人久侯
?”
躍至飛雲觀聽音之處,見天色仍遠未破曉,依舊是星光崔燦,也並無琴音傳來。孔任心下
稍安:“這下定然不會失禮了。”但轉念又一想:“若是她不來怎麽辦?”想到這裏,他
一顆心立刻猶豫了起來。本來他是那麽地急著想躍上飛雲巔,現在一想到佳人不來、自己
空候的可能性,卻又覺得雙腿極重,雖負驚世之輕功,也仍是殊難舉步。
孔任定了定神,終於還是飛身躍上。不料他立足還未穩,眼前便已白影一閃,一條纖細身
影向自己直撲而來。孔任心知是那少女,但這一撲之勢甚急,自己若是被撞實,立時便要
被撞至山下,縱不受傷也難免狼狽。他大驚之下,卻又不敢向其發掌相抗,百忙中見旁邊
有一細細鬆枝斜伸而出,連忙回手一個“海底撈針”,已是抓住了上麵的鬆針。緊接著,
他又是一個“千斤墜”倒翻落下,右腳已伸出勾住了鬆樹主幹,不顧鬆針甚銳、紮得臉上
刺痛,縮身附向樹幹。
那身影極快地逸至他身旁,似乎輕輕撞了一下,卻又殊地退了回去,其身形之連貫,既如
飛雪飄忽,又如閃電奔馳,竟似毫無重量一般。孔任翻身下樹,正想不通她此行何意,卻
見微微星光晨羲之下,一位少女正向他微微笑著,正是那捉摸不透的蓮伽葉。但見她已是
換了一身更美的衣袂,星光之下,越發顯的白衣勝雪,淡雅如仙。
她比孔任早來,而且還毫不避忌地笑吟吟直視孔任,明顯是比昨天大方了許多。可孔任心
下不知怎的,反而不敢正眼回望,情急之下,連開始想好的要說的話,也已不知忘到哪裏
去了。他情急無奈,已隻能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額頭手心已悄悄滲出了層層汗珠。
蓮伽葉見他極是窘迫,不敢再看自己,心下得意,粉臉忽地一扳,道:“你這人怎麽又來
了?初時有人告訴我,說這裏常有歹人出沒,我還以為是戲言;現在我才知道這話原來不
假。嘻嘻,你武功也還算是過得去,居然沒摔成個大王八。”這句話雖是有嘲諷之意,卻
也提醒了孔任。孔任定了定神,鼓起勇氣笑了一笑,道:“蓮姑娘說笑了。在下若是歹人
,卻又怎能有被姑娘這樣的妙人贈衣相護的福氣?在下這次前來,便是專程來送還姑娘繡
衣,同時也來謝謝姑娘患難相護之德。”
蓮伽葉嘻嘻一笑,道:“看來你這人雖然俗點,倒也不是忘恩負義賴帳之徒。雖然姑娘我
從不穿別人碰過的衣服,但是看你這般憨厚,卻也不便拒了你的好意。好了,姑娘我就勉
強勉強收下了,也免得讓你這傻小子老是想入非非。那衣服呢?”
孔任聽她說到“免得讓你著傻小子老是想入非非”之句時,臉上不免一紅,甚是尷尬。但
見她這次隻是侃侃而談,而且隱含笑意,似乎並未在意自己是不是有這齷齪之念,心下方
才稍安,忙道:“姑娘高潔秀雅,說來也當如此,便取笑再下也是榮幸。這繡衣在此……
”說著伸手進懷裏一摸,心下卻大吃一驚:“那繡衣怎的忽然不見蹤影?莫不是丟了?”
一想到可能丟了這件每晚伴隨自己的繡衣,孔任心頭劇震,眼前竟然一時間金星亂舞:“
什麽丟了都罷了,我怎可丟了這個?我……可怎麽向她交代?”一時間竟沒了主張。隻聽
那少女笑道:“哦,看來你也不過是一個俗人。要想賴帳,實話實說也就罷了,但若臉皮
厚不到底,偏要說得冠冕堂皇,這可就等而下之了。”
孔任急道:“不是,我……”忽見蓮伽葉笑意盈盈,言辭間大顯得意之狀,突然回想起剛
才她向自己一撞之間,似乎在自己懷中探了一下,隻是自己當時又為鬆針所擾,忙亂之間
無暇顧及。孔任心下立時雪亮:“必是她趁機偷走了繡衣,現在卻逼我拿出,以讓自己難
堪。”他想到這裏,便想出言反駁,但轉念一想:“這繡衣本來就是她的,卻又怎說得上
一個偷字?”
孔任略一猶豫,見那少女巧笑嫣然,更是得意,心下一動:“看來她尚未脫得稚氣,凡事
總想壓得倒我。再說了,本來就是她於我有恩在先,我又何必去與她爭辯?不如便讓她數
落一通,讓她高興便好。”
當下孔任便笑道:“姑娘教訓的是。不過姑娘的繡衣,在下的確帶來了,隻不知怎的,好
象被一高人竊去。沒準那高人現在正如姑娘所說的那樣,正在一處想入非非呢。若是姑娘
看得起在下,在下定當替姑娘找回……”
蓮伽葉見他忽然從容,知他已知是自己所為;又得聽得他說到“想入非非”,臉上立刻升
起了微微紅暈,打斷孔任的話道:“你雖然俗人一個,但弄丟了人家的衣服,怎可不幫忙
找回來?隻是……你知道是誰所為,又準備如何找回?若是那人願意交回,你又怎麽知道
那人交出的,必定便是我那衣服?我可不要你隨便拿件相似的衣服,就想來糊弄我。”
孔任見她明知故問,心下暗笑:“看來不妨再點一下,也增情致。”他隻道那少女必是已
收之懷中,於是便故作漫不經心狀向她懷中望去,口中道:“這人嘛,能自我飛躍之機盜
走繡衣,自然是武功智謀卓絕過人。說不定呀,這人便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隻是我太
愚蠢,不能知道而已。還有啊,在下一來怕打不過這人,二來即打得過也不敢去打,想來
便隻能剩下苦苦哀求一途了。至於真偽之辨,姑娘自知,卻又何需在下操心?”
孔任說話間,故意斜斜望著蓮伽葉懷中,本來隻是想借次說明此事其實早已兩相明了,讓
她不要再繼續糾纏下去,難為自己。不料他一望之下,卻見蓮伽葉胸前白衣清新別致,上
麵綴著兩排極精致的花邊,扣眼、領結之處都是一朵朵形態各異、卻又都極盡清麗的的雪
蓮花,中間還綴著一串串的珍珠。諸般美好都隨著那少女酥胸微微起伏,竟讓他看得呆了
,一時已不知移開眼去。
蓮伽葉見孔任忽然盯著自己胸部看,雖知他本意是想提醒自己,但見他如此死盯不放,心
頭頓時狂跳。她臉上紅雲陡盛,身上一陣發軟,又羞又急,身子轉也不是不轉也不是,隻
得狠狠瞪了孔任一眼。但孔任少時勤練武功,心無旁騖,從不近女色,這時忽然見如此可
人之少女,又遠離父母宗族之管束,一時間自不知收斂為何物。待見蓮伽葉羞急窘迫,臉
紅欲滴,連身體也因羞急之故微微顫動,越發顯得嬌美絕倫,心頭更是不知怎地,就如吃
了豹子膽一樣,雖被她狠狠瞪了一眼,雙眼居然還是不肯放鬆。
蓮伽葉見他仍不知收斂,更是窘迫,忽然擰身直上,又一個巴掌便向孔任打了過來。孔任
此時如癡如醉,雖然這一個耳光來勢遠不如上次訓誡,但他心中卻還毫無相避之意,也無
從運功相抗。這一耳光頓時打得結結實實,他一時間雖還不及覺痛,臉上卻已高高腫起。
蓮伽葉也沒想到這一下竟然打個正著,見他右頰腫起老高,心下得意,卻又微感歉然,當
下伸手想去摸一摸以示歉意。但孔任一見她右手又起,以她又要開打,連忙雙手齊翻,便
想截住。這一下他已用上了內力和擒拿手法,觸手時卻發現蓮伽葉手軟如綿,全無內力灌
注。
孔任心中大悔,但收招已是略晚,餘勢一帶之下,蓮伽葉站立不穩,整個身體便要摔倒。
孔任連忙左手又是一緊,右手疾伸攬住了她腰,總算是止住了她摔倒之勢。孔任心中有愧
,不敢再趁勢抱她,連忙向後退開;同時右手縮回,左手使上了綿力內勁與其搖晃之勢想
抗,終於穩下了她那柔若無骨的嬌軀。
蓮伽葉站穩後微微氣喘,扭了扭手腕,又狠狠地瞪了孔任一眼,道:“你……”孔任道:
“姑娘,在下實在不是故意的。在下以為姑娘是又想打,所以才不小心冒犯……”蓮伽葉
臉上一紅,怒道:“便再想打又怎樣?你……你便不該打麽?”
孔任一呆,垂頭道:“是。在下的確該打。”蓮伽葉道:“哼,姑娘我最喜歡打人,尤其
是你這樣的輕薄……輕薄之徒,不打不足以平我心頭之恨。”孔任偷眼一看,見她俏臉雖
板,但眼中卻仍是閃現著笑意,似乎並非真怒,心道:“本來也是自己有錯,如此冒犯確
實是該打,不如便送給她打,可以平她心中之氣。況且她似乎並未真慍,想來也不會就真
打。”當下便道:“是,是。若是在下挨打能平姑娘之恨,自當獻打。隻是姑娘玉手單薄
,在下自己倒是沒什麽,卻怕打疼了姑娘。”說著便上前了一步,微微抬頭看著蓮伽葉。
蓮伽葉見他竟果真讓自己打,一時間想也不想,右手又起。孔任料不到她居然真的老實不
客氣揮手便打,心中大悔,但話已說滿,又怎生收得回來?無奈之下,他隻得閉起眼睛準
備硬受,心想拚著挨她幾下,也算贖過。
不料孔任等了一會,耳光竟然還沒落下來。他偷偷睜眼看去,卻見蓮伽葉凝手在空,臉上
卻滿是似笑非笑的神氣。孔任知這耳光看來是免了,心頭大喜,道:“蓮姑娘……”卻見
蓮伽葉忽然臉又一寒,道:“哼,這耳光算是記下了。日後姑娘哪天想起,自然連帶利息
一並索還。”說著便緩緩過去收拾琴具,又要離開。
孔任忙道:“蓮姑娘不……不撫琴了嗎?”蓮伽葉回頭白了他一眼,手上卻是不停:“今
天如此之好的景致風華,本姑娘今天本來是想彈奏幾曲的。隻是現在姑娘我被你這狂徒給
破壞了心情,若是勉強彈奏,豈非褻瀆了古曲?”孔任急道:“這……確實是在下的不是
,但是在下的確也是無心冒犯,實在是因為姑娘太……太美了,在下才有此無心之失。在
下保證今後絕不敢再冒犯姑娘,隻盼姑娘能不與在下一般見識,莫要辜負了此之良辰美景
……”
那少女聽他情急之下,居然直言不諱地直讚自己美,臉上本已消褪的紅雲立時紅到了耳根
,但雙手卻也停了下來,不再收拾。孔任見她並未發怒,續道:“在下實在是想開開眼,
見識一下人間仙樂若出自仙子之手,會是怎樣的情景。除此之外,決無他意……”蓮伽葉
忽然打斷他道:“哼,想聽仙樂,就要看你趕不趕得上機會,有沒有緣分了。要得品《陽
春》《白雪》,豈是尋常俗人所能有的造化?”
孔任忙道:“在下相信在下必是有緣之人……”蓮伽葉忽然耳根大紅,臉上紅雲更甚,急
道:“你……你……”卻又立刻轉過頭去,手中忽然加快,須臾便已收好要下山。孔任忙
迎上去急道:“在下是說錯了什麽話麽?在下願意再挨耳光……”蓮伽葉氣急,怒道:“
都是你!都是你惹的事……你還不讓開?信不信我真的再打你耳光?”
孔任不敢再攔,隻得低頭退在一旁。他見蓮伽葉寒著一張勻紅小臉急步欲行,眼中也已是
毫無笑意,顯是真的生氣了,心下極是後悔,腦中一片空白,暗想:“難道我便真的再沒
福氣去欣賞她的演奏?……難道我便如此錯過了她?可是……可是……我是在哪裏說錯了
話,惹得她氣成這樣?”他見蓮伽葉已輕移蓮步,心中實是千萬遍地想伸出一隻手來攔住
她,可他雖是囁噓數下,卻終還是不敢。
正在這時,他忽似聽到了一絲輕輕細細的聲音:“你……你明天再來。”孔任心頭一顫,
殊地抬頭,卻見蓮伽葉正行過自己身邊。她臻首雖仍是低著,孔任卻知這必是她所言無疑
,心下頓時一陣狂喜。他正待回答,蓮伽葉卻盈盈抬頭來,看了他高高腫起的右頰一眼,
撲哧一笑,立刻又低下頭去,輕聲道:“我……我打得你太重,對不起啦。”
孔任胸中熱浪驟起,欣喜與迷惘交相並至,難以自禁,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麽好。他一遍
遍地摸著自己臉,喃喃道:“明天?明天來你還會來嗎?”蓮伽葉不答,回身便欲下山。
等她行過幾步,聽到孔任竟還在喃喃自言自語,忽然湊到他耳邊輕輕地道:“哼,我要來
天天這樣打你!”說罷一甩手,低頭逃下山去。
孔任如癡如醉,遠遠望著蓮伽葉施展輕功時的美妙身姿,心頭說不出的溫馨甜蜜。良久,
他才醒悟到伊人已逝,日已破曉,自己已經該回客棧了。待他回到客棧,迎麵撞見楊老爹
,一時間竟不敢與其相對,隻飛也似地逃回自己客房。那楊老爹卻似是對這般情態早已司
空見慣,隻是撫了撫胡子,笑而不言,自行去安排飯食熱水,以備眾房客起身。
這一整天裏,孔任簡直都隻做了一件事,那就是苦苦盼著太陽升起落下。那股迫切勁之下
,他簡直都恨不得能自己去當司日月之神,去將它們火速拎過周天。待好不容易盼得金烏
西墜、玉兔將升,孔任心下已如過了數十年一般。眼見月行甚緩,大有停步不前之勢,孔
任心中更急,卻又毫無辦法,隻得在房中踱來踱去,苦苦相候。偏偏那一襲繡衣卻又被蓮
伽葉收走了,此前每夜尚能籍它稍慰思念的,現在卻是真正是孤獨備至,毫無排遣之處。
孔任歎了一口氣,緩緩走到平常自己放那件繡衣的地方,心頭一陣震顫:“我每天撫摸它
,把它好好地收藏伴己入眠,心中自是早已把它當成了她了。自己何時變得如此多愁善感
,竟然會去做這些先前被自己鄙夷至極、不屑一顧的可笑之事,而且還做得如此之如癡如
醉?難道爹爹叔伯尊長們的多年教誨,還有我孔任這麽多年的事業追求,隻在一個女孩子
麵前,就會全都變得如此不堪一擊嗎?”
孔任一想到爹爹,心頭立刻清醒了不少:“我孔家世代以家國為重,祖輩中曆代先賢莫不
是舉家為國,以公為家。多少年來,我孔家都是事事以事業為重,以國為先,穩逾九鼎,
安過泰山,從無為一女子而左右視聽不能自拔者。這傳統一代代堅持,傳至今日,這才博
得了世人之公推讚許。我孔任雖非長子,但父親教誨之嚴、期望之切,遠在對眾兄弟之上
。顯然,爹爹是要把這份發揚孔家傳統的重任,大半放在自己肩上。父親雖然對自己極其
嚴厲,從來不假詞色,但人人都知他是對自己期望極大之故。自己還很小的時候,便被眾
人選中,認為聰明堅毅都是兄弟行中上上之選,是以被期盼挑以大梁。十幾年來,自己所
受之苦,所蒙之訓,數倍於眾兄弟。甚至連很多原來曾嫉妒自己的兄弟,一旦看到自己受
苦的情景,便立刻由嫉妒換成了憐憫和慶幸。此等之苦,據說已甚於父輩之當年,這自然
是要先紮好極穩根基,為孔家立千秋之榮耀。若真說自製力,自己在孔家同輩之中怎麽也
是佼佼之數,早已到了‘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之地步,就連父親,也曾對朋友對自己
的讚許不置可否。以父親的習慣來看,這已是絕大的誇獎了。可是現在,自己卻竟然如此
癡迷地迷上了一個女孩子;才半日不見,便已如隔三秋。我這樣神思恍惚,哪裏還有半點
做大事、挑大梁的樣子?唉,我孔任怎麽能變成這樣?”
孔任想到這裏,又想起那神秘老人,想起他告誡自己不要太過沉迷的話,心頭越來越驚。
他明明白白知道,自己絕不應該如此迷戀一個女孩子。為了要不辜負父親所望、以防萬一
,自己甚至應慨然揮慧劍斬情絲,至少也不能讓這女孩子對自己影響如此之大。可盡管他
心知此斷情之念實是無比正確,可思前想後,卻怎麽也無法驅除蓮伽葉的影子。每當自己
哪怕稍一合眼,蓮伽葉那飄逸如雪蓮、淡雅如謫仙的身影,便在心頭出現,怎麽也揮之不
去。
孔任歎了口氣,知道自己是無法驅除對她的思念了,忽然又想:“即使如此,卻又如何?
那位老人不是也說可以麽?爹爹希望我光大門庭,要我事業有成,並沒說不讓我娶妻生子
,也沒說成家與立業乃是仇敵。我又何必如此,非要自尋找煩惱,逼自己隻擇其一?況且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開枝散葉,自然也是子女的責任。可這如不成家,卻又如何能辦得
到?古語雲‘成家立業’,‘成家’在‘立業’之前,自然是先成家再立業了。那麽我便
先涉兒女之情,又有何不可?《禮》曰:‘國君十五而生子。’我重臣大夫之家,雖然未
必依從此例,但朝中同僚子弟,亦鮮有二十以後放成婚的。自己家族雖然習慣上娶妻稍晚
,卻也有不少是先娶妻再行冠禮。自己雖然身負重望,父親待己極嚴,在這事上想來也當
是通情達理,未必便會不允。”
孔任想到了為自己開脫的理由,心下如釋重負,立刻便不肯再回去想先前所憂,生怕自己
又深陷其中不得自拔。但忽然又忍不住想:“我一陣狂想娶妻成家,自然是想要娶她了,
可是她就會願意嗎?迄今為止,我跟她連話也沒說多少,還屢屢惹得她生氣,她的身世也
還不知道,她又怎麽就一定會答應嫁給自己?”
孔任想到這裏,心頭一陣迷惘,但馬上又想:“她一定會的,她一定會的。”可是到底為
什麽就一定會,他卻又想不出什麽理由來。蓮伽葉是喜歡自己沒錯,可那到底是因為知音
之喜,打鬧之歡,還是兒女之情?孔任想來想去,隻覺得雖似各有一些,但他卻寧願相信
更多的是兒女之情。想到這裏,他心中不禁又鬆了一口氣,臉上也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當下他終於放下心思,便欲夢中以會佳人,然而一觸胸際,感到那陪了自己數日的繡衣已
是不在,心中不免又是一陣歎息。他想不通為何蓮伽葉在明知自己知道她拿了之後,還是
不肯承認。難道就隻是女孩子死要麵子之故?他隱隱覺得似乎不僅此因,但究竟還可能是
為了什麽,但卻又毫無頭緒可尋。孔任歎了口氣,回過神來看著平日藏放鏽衣的那個錦囊
,不禁又想起了那繡衣的淡淡的但卻沁人心脾的幽香,心中早已如在神遊飛雲之巔了。
正胡思亂想間,忽然窗外一聲輕笑。孔任一驚,立刻翻身躍出窗外;隻見白影一閃,正是
蓮伽葉在窗旁向他微笑。蓮伽葉見孔任看她的目光直直如炬,不免微現羞色,卻也並未轉
過身去,隻是慢慢垂頭不住地擺弄衣角。孔任不知她是否已在外麵觀察良久,怕她已知曉
自己在房裏苦苦思念她的情形,心下也是砰砰亂跳,臉上陣陣發燒。
良久,孔任才道:“蓮姑娘……”話未說完,蓮伽葉忽然轉身跑開。孔任一呆,便即住口
不言,隨身追趕。蓮伽葉奔行甚速,但每奔一段,便回頭向自己張望,顯然是希望自己跟
來。但她卻又偏不肯讓孔任追上自己,更不肯與他聯袂而行。
孔任這幾日裏數次與她想處,知她藝業也是極高。雖然論功力,她尚不及自己,但是輕功
身法卻是自己所不及,不但美觀,而且即其迅捷。現在她在黑暗中向前奔行,更是如一朵
盛開的雪蓮在向前飄逸,渾然不帶半點煙火之氣。孔任自己家傳輕功也甚是有名,廣為中
原武人所推崇,但在自己功力尤勝、全力施為之下,竟然仍追趕不上她。
孔任雖不知蓮伽葉為何半夜來找自己,但心中卻毫無疑問地堅信她絕不會對自己不利。因
此,他心中雖是奇怪,追趕時卻毫不猶疑。二人奔行極速,不多時已近雲台。孔任心道:
“難道她是……”心中更是迷惘。蓮伽葉上山之際,奔行之勢竟依然能絲毫不緩,縱躍之
際似如毫不著力,其狀更是美麗莫名。
孔任忍不住暗想:“這女孩子看來似乎比我還小幾歲,卻怎麽有如此之高之藝業?自己這
身功夫可是以天資為底,名師指點,再加十數年犧牲青春快樂、苦苦磨練才得到的。這女
孩子看來身體柔弱,上次自己碰她手掌之時,更覺她小手便如嬰兒般細嫩綿軟,絕不似自
己這長期練掌之手大而剛硬、老繭暗藏硬皮之內這般無趣。從任何一個方麵來看,她都簡
直就象是完全沒吃過苦的千金小姐,那又有怎會有如此之武功?”
孔任胡思亂想間,二人已經躍至飛雲之巔。蓮伽葉一身白衣,立於鬆桂瀾珊影中,向他盈
盈而笑,越發顯的超凡脫俗清麗絕倫。再看周圍,隻見夜色蒼茫,星光滿天,山風清涼,
月色柔美,立於飛雲之顛,更覺得自己仿佛已經飛越九天之上,有四下繁星半在自己腳下
之感。孔任定了定神,對蓮伽葉道:“蓮姑娘帶在下來這裏,不知是為何?”
蓮伽葉淺淺一笑,道:“清晨之際雖然明快清新,然過不多時便要慮夏日之威,使人難以
盡興。如今月夜初起,清風微拂,無慮烈日之威,無憂山雨之擾,豈非更是快意怡人?”
孔任微微一笑,道:“更難得的是,在此清風明月之際,還有位月中仙子相伴,群山皆為
之增色。我孔任何德何能,竟勞如此佳人眷顧?”蓮伽葉聽他又讚自己,臉上紅暈又起,
便如飲了葡萄美酒一般,低下頭輕輕道:“今天白天,你說你想看我撫琴,我沒有答應。
現在……現在……補給你啦。”
孔任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狂喜難以名狀,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能癡
癡地望著蓮伽葉。蓮伽葉見他又是發癡,羞意更甚,轉身緩慢緩向琴台大石行去。隻見那
大石上,先已鋪了數層錦墊以為琴台,上麵平臥著一具古色古香的古琴。大石旁邊,還有
一卷曲譜;琴台邊的草地上,也鋪下了一層錦墊。
蓮伽葉姍姍步至琴台,緩緩坐了下來,回頭向孔任一笑道:“我隻準備了琴師的位置,卻
要勞煩你自己覓地而坐了。”孔任這時候才完全回過神來,連忙笑道:“能於仙境觀仙子
撫仙音,乃凡夫俗子百世之幸,又何敢有坐席之想?況且此地乃清天之下,綠草之上,佳
人之側,雖高堂宴坐,亦無如此之雅。”他輕步走到蓮伽葉和琴台之側,跪坐而下,又道
:“今日一遇,實在是千百世之奇緣。孔某但求得常侍琴台,便已是心滿意足了。”
蓮伽葉聞言又是輕輕瞪了他一眼,眉宇間盡是羞澀之意。孔任微諤,心知自己又說錯了話
,但見她似乎並無怒意,也就心中釋然,凝神相待。
繁星漫天,夜風輕柔,蓮伽葉輕舒玉臂,弦動微波。孔任凝神而待,但卻似沒有聽見什麽
聲音;。再細看蓮伽葉時,卻見她玉手輕拂,柔比蓮波。孔任心中微有詫異,幾乎都忍不
住想出聲詢問。正在此時,卻聽一縷極細極細的琴音緩緩升起,正是當日自己在飛雲觀中
所聞之音。隻不過那個時候,自己獨處敗院,心念佳人而不可得,而當時聞音之後,便暫
時忘卻了那些煩惱心境,頗有輕鬆之意。而今日情境,卻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佳人就相陪在
側,並且就在眼中為自己撫琴。這聞音之後,心中愛慕自然更是綿綿而生,無以相扼。蓮
伽葉玉手舒緩間,其音高低有致,或長或短,然琴中之意卻始終不脫“輕柔”二字。孔任
雜念全無,便覺自己已是飛身九天勝境以觀仙樂,眼中但見玉人之撫,渾然已忘自己凡夫
之身。
琴音一轉,錚錚然又有飛雪殺伐之意,與前音大相徑庭。然而孔任卻一點也不覺變得突然
,反而覺得輕柔之後,必有如此之殺伐之音,才顯得世道之昏頹與飛雪之高潔。他眼見蓮
伽葉一襲白衣在山風之中輕輕飄動,便似整個人都如飛雪降世一般,心中竟然莫名其妙地
微起自慚形穢之感。
孔任呆呆聽著看著,隻覺自己不但身體乃是俗人,心中更是俗人,置身如此仙樂之間,竟
然一無是處。也許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真正體會到了自己之俗,更打心底裏便覺蓮伽葉對
自己的嘲笑實是半點不錯。孔任情不自禁地完全放棄自己了,隻是望著那微風中輕輕飄逸
的衣裙,心頭不住轉著一個癡想:“若我便是那山風,那該多好……”
琴音依然,孔任也越來越是凝神相望。蓮伽葉的柔美身影,似已隨著玉手舒緩和山風輕撫
,而漸漸模糊起來,便如她整個人不但是在撫琴,而且還在隨琴音而舞。玉人身影在星光
夜色之中,輕輕旋舞,便如聖潔的天山雪蓮,在瑤池玉液中隨樂起舞一般。她那張因孔任
癡望而羞意隱現的勻紅嫩臉,更恰如瓣瓣蓮葉掩映中的那一抹芙蓉。
相望間,相忘間,琴音卻又漸漸變得輕柔起來,就象是飛雪已將世間的萬般低俗醜惡盡皆
滌蕩而淨,整個世界已一片銀裝素裹,都和飛雪一般的高潔清雅。孔任如癡如醉,三魂七
魄,都已盡入琴音之中,幾乎就象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琴音越來越是輕柔,越來越是和
緩,似乎是這新生的大地,正在期待著新的百花仙子來降臨。孔任此時已覺琴音便是自己
的心意,自己的心意便是琴音,自己完全已是瑞雪之後,那遠望天邊、期待新春之臨的那
個癡心少年:“百花仙子不就在我麵前麽?我又何需踏破鐵鞋,苦苦相尋?”
琴音輕緩間,漸漸透出了些許欣喜之意,間或還有些欲露還藏和欲語還休之意。這一切,
既象是那守候仙子的少年已經看到了仙子降臨的氣象,又象是那將要降臨的仙子羞澀難掩
,不肯一下子讓這懵懂少年一窺全貌。孔任隻覺這琴音既象是自己的心意傾訴,又似是少
女的心扉微啟。漸漸的,琴音明快輕柔並具,絲絲縷縷過去,少年的傾慕和少女的矜持終
於融了為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難以分開。
孔任呆呆地聽著美妙琴音,望著蓮伽葉如仙的身形,思緒已至九天之外:“這《陽春》《
白雪》雖有互通之意,然終是兩曲。可她竟能將二者合而為一,而且如此渾然天成,意境
超然,這需要多麽高的琴心琴意啊……”又想:“那日她和我分在飛雲巔上下,二曲琴音
乃是分明。雖然那時二音也均高潔,但琴意之中頗有居高臨下之意,顯是想示我高曲,以
鎮我俗之思,暗藏嘲笑之意。可這一次,她卻是全心而奏,琴音之中大有相攜之意境。少
年思慕之心,固然表露無遺,少女相知之意亦是難掩。看來,我已經不再是她心中的俗人
了。”
孔任想到這裏,臉上不禁露出了溫柔的微笑,忽然又想:“這琴曲既然是你我難分,自然
是除我之外也是有她了。曲中少年有意,少女卻也並非無情,難道她也是在以琴抒懷?莫
非……我的日夜之思,竟然就要在今天成真?”
他一想到這裏,不由得全身皆熱,不禁定了定神來又向蓮伽葉望過去。直到這時,他才發
覺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來,琴音竟已結束了。蓮伽葉依然是端坐琴前,不敢向他看過來,更
不敢麵對他的癡迷和詢問。原來琴音漸逝之際,孔任是那麽的暇想無限,臉上神情忽爾迷
惘忽爾傾慕,忽而卻又是狂喜,但兩眼卻始終是無神但又直直地癡望著蓮伽葉。蓮伽葉偷
眼望去,但見他眼神既空洞又直勾勾,根本無以擺脫,自是羞不可抑,再加上琴音之中不
免也泄露了微許少女心事,更是羞窘無限。這幾重羞窘之下,哪裏還敢轉頭相望,去提醒
孔任?
孔任發覺後,自己也覺極是窘迫;兼且他心中還縈繞著那美妙之音不願自拔,自然更不敢
對這幽遠餘韻有一絲一毫的破壞。一時間,二人各自心頭鹿撞,卻又都不願意說話,既惟
恐泄露了自己心事,又恐破壞了這無聲之意。
良久良久,孔任方才吞吞吐吐道:“蓮姑娘……”但後麵到底要說什麽,卻又心中茫然。
蓮伽葉聞聲,微微低頭,臉上更紅,似乎是要把頭藏進懷裏。孔任心頭愛極,不由得又道
:“蓮姑娘,你……”
蓮伽葉忽的轉過頭來,嗔道:“難道你就隻會叫蓮姑娘蓮姑娘這一句嗎?我沒有名字嗎?
……”說著忽地轉過頭去。孔任一呆,道:“那我該怎麽叫你呢?叫你……叫伽葉,我怕
你會生氣……”蓮伽葉忽然又回過頭來,輕輕瞪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道:“你非要這麽叫
,我自然也是沒辦法。”說到這裏,臉上又已是微露羞意。
孔任心下大喜,道:“伽葉姑娘,你的琴音實在是太美妙了,跟你一樣的卓絕人世……”
蓮伽葉聽她改口稱自己為“伽葉姑娘”,不由得噗哧一笑。但她正要笑孔任臉薄,卻又覺
他讚歎自己時,大顯臉皮甚厚。蓮伽葉當下忍住笑意,道:“你這人說話沒個準,總是言
過其實,真是討厭。姑娘我來問你,你來自中原哪裏?”
孔任心想:“這可也正是我想問你的,不料卻被你先問出來了。”當下莊容道:“在下姓
孔名任,想來姑娘早已知曉。在下世居周王城洛陽,先祖任周累世王臣,對在下管束甚嚴
。家父恐在下久居家中,無以增廣見識,不足以當古人冠劍之禮,是以命在下四出遊曆,
以熟世事。不知姑娘來自哪裏?姑娘武功琴道皆超凡脫俗,不知又是師承何脈?”
蓮伽葉聽孔任一口氣身世年齡都報出來了,還順代要問自己的身世師承,便如聯姻“問名
”之禮一般,不禁羞意大起。她定了定神,眉頭微皺,道:“我隻問你來的地方,那些是
你自己搶著說出來的,我可沒問你。你又憑什麽來問我的師承門派?”
孔任見她三分薄怒中夾著七分嬌羞,一時拿不準她是真怒還是假怒;再想一想,自己也覺
自己剛才確實也是問得唐突,慌忙道歉道:“蓮姑娘……哦不,伽葉姑娘,是在下錯了。
在下並不該問。……隻不知姑娘仙鄉何處?”
蓮伽葉聽他一急之下,連稱呼都錯了,心下得意,笑道:“這還差不多。”停了停輕輕道
:“我來自一個極遠極遠的雪峰之上,那裏的峰頂一年四季飛雪不斷,放眼望去,周圍總
是一派銀裝素裹。那地方雖拜北麵之氣,四時長白如冬,可是就在那九龍蜂萬仞之側,卻
又有一麵受西南之水汽,溫暖如春,不輸中原。”
孔任聽得悠然神往,接口道:“若不是這等人間勝境,又怎麽能夠育出這樣的仙子?日後
若有機緣,在下定要前去觀賞。”蓮伽葉笑道:“神往尚可,若要觀賞,卻隻怕要為難了
。那裏氣候迥異,兼且山高路險,峭壁無數……當然這些倒也罷了,你輕功雖差……”
說到這裏,她不禁得意地一笑,又道:“……但想來也難不倒你。難的是我們一派曆代皆
有派規,大雪山雪線以上,以及那西南幽穀之內,皆不得為外人涉足其間。你武功雖然…
…雖然比我……比我不差,但說什麽也不可能在我師父之上。所以呀,你這念頭隻怕是難
了,除非……”說到這裏忽然住口不言,那本來因說起家鄉而興奮得飛起蘋果般紅暈的小
臉,也忽然低了下去。
孔任見她說話間,忽然又不自覺地扯到她本不肯說的師承門派之上,正在心中暗笑;忽見
她說到“除非……”之處便大有吞吐之意,心下不免微奇,隱隱也猜到了些什麽。他當下
笑道:“看來除非是姑娘帶我進去,否則我是難睹此山之真容了。”
蓮伽葉忽然抬起頭來,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哼,想得倒美,我是說除非成為我們派裏
的弟子。”她頓了一頓,又道:“不過我們派中,雖也有男弟子或是男仆役,但向來是招
收自遠處的民眾,而且皆職位低微。縱是我師公,他雖然曾是我師父的夫君,事事也要唯
我師父是瞻。”說著向孔任一笑,大有嘲笑之意。
孔任笑道:“能得一觀龍華勝境,便充一時裨仆,想來亦有如常侍姑娘琴台之雅。隻要姑
娘願意帶同,在下說什麽也要一遊。卻不知道伽葉姑娘幾時動身呀?”他這話未免有調笑
之意,因為要是真要改換門派或是去充任婢仆,那其實是想也沒想過的。他說這話,不過
是因為心中愛慕,想跟蓮伽葉多親近親近。因此,雖然要冒被佳人識破訓斥的危險,但也
顧不得了。
蓮伽葉秀眉微揚,頭也緩緩低了下去,良久才輕輕答非所問道:“我這次遊曆紅塵,來到
楚地,其實也是與你相似。我們派中弟子向來少涉中原,以免中原世界繁瑣之事太幹擾對
武學之研修,但凡事總有例外。在女弟子由總角之身份,轉為可正式授予派中職司前,按
照慣例,需要四出遊曆個一年半載的,以增廣見識。隻有這樣之後,才能被聖母——也就
是我師父——分派職位各司其職。在這之後,便少有外出。職司越重,遊曆時間也往往越
長。我師父一生無女,我等幾個親傳弟子便是教主人選,便不接教主之位也必授予重職,
是以遊曆一事更是加倍重要。曆代前輩們選擇四麵的都有,有的西去天苧,有的北赴樓蘭
,不過絕大多數都還是來自中原,選的時候也多選往赴中原。我……也隨大流來了這裏。
”
孔任心中豁然開朗,心道:“怪不得三百年來,中原武林中屢有武功奇高的神秘少女出現
,而且常常隻是驚鴻一現,一年半載後便銷聲匿跡。待十幾年後,下次又有出現時,卻又
是另一位少女。看來這原因卻是如此。”但忽然又想:“她這樣聰明秀美,定是第一人選
。若是她接任教主,定然長留雪山,少至中原,自己日後卻又如何能再親芳澤?”他一想
到這裏,立刻便覺得如一顆心沉到了冰洞之中,喉頭發幹,胸中已是絲絲刺痛。
隻聽蓮伽葉輕輕道:“其實我……我也不是很想當教主,師父現在也並未表態。我想,當
了教主雖然威風八麵,可獲傳絕世鎮教之武功秘笈,可是……可是卻隻怕再也不能象今天
這樣自由了……”說著頭越發深深地埋了下去,臉上紅雲已至耳根。
孔任心頭狂喜歡,心下隻是道:“她願意跟我一起過常人之生活!她願意跟我一起長居紅
塵!”蓮伽葉臻首深深垂下,額前柔發在和風中輕輕搖擺,臉上紅暈在白衣掩映、星光閃
耀之下燦燦生光,嬌美無及。孔任心中愛意無限,不自禁地忽然挪前,輕輕握住了蓮伽葉
的雙手,把她慢慢拉得正麵對自己,癡癡地望著她的眼睛。他呆呆望著,身體一點一點地
前傾,口中喃喃道:“我也想過現在這樣的生活……要是永遠都這樣,那該多好?”
蓮伽葉身體微微一掙,隨即又慢慢偎入孔任懷中,小臉也輕輕埋入孔任胸前。孔任覺出她
身體與自己一樣,都在微微顫抖,顯然都是以前家教師承管束極嚴,從未與異性有過如此
親密擁抱之故。他望著懷中玉人的秀發微微而動所起的波瀾,感受著她呼出的蘭香之氣微
微溫暖自己胸膛,心頭升起無限柔情與幸福之感:“這次遊曆,真是眶世奇緣。爹爹命我
四出遊曆,說是為了增廣見聞,隻怕卻也沒想到,我能為他找到這麽好的一位兒媳婦。嘿
嘿,老天待我孔任可還真是不薄,隻不知我該為老天做些什麽?”
蓮伽葉整個人都輕輕縮在孔任懷中,鼻端聞到孔任胸膛熱氣,聽到他劇烈跳動的堅強胸音
,越發覺得渾身發軟,就象是要融化。這時的她,渾身便如沒了骨頭一般,一身傲視江湖
的武功,更早已象是無影無蹤,便連一絲一毫地勁力也使不出來,自然別提推開他了。孔
任輕輕摟著她的纖腰,但覺她纖腰盈握,觸手溫軟,便如擁著一整塊溫玉一般;聞到她身
上的芬芳氣息,心頭更是陶然欲醉,自然也更毫無放手的念頭。月光掩映之下,二人相擁
而坐,山風輕頌,鬆濤如波,渾然已忘了世界的存在。
許久之後,孔任下額輕輕碰了蓮伽葉一下,兩人才都從夢幻般的情境中醒了過來。蓮伽葉
慢慢抬起頭,見孔任兩眼依然直直地望著自己,不由得又是大羞,連忙又想垂下頭去。孔
任這時卻下意識地一緊摟住她纖腰的雙手,下額前湊,輕輕貼住了她的右臉,也阻礙了她
蓁首下垂之勢。蓮伽葉身體更是麻軟,隻得閉起眼睛,任他臉兒相貼。
孔任見她羞得閉起了雙眼,臉上卻是越來越熱,顯是心中羞怯緊張已是無以複加。他身體
情不自禁地微微前傾,以讓蓮伽葉小臉朝上,見她長長的睫毛不住的顫動,小臉白裏透紅
,小嘴也如珠玉般紅白可愛,心中大愛,不禁緩緩低下頭,想要親吻她的櫻唇。
蓮伽葉感到他湊近的氣息,知他想親吻自己,心頭羞急更甚,身體本能地一側。她雖然還
在孔任緊摟之中,但頭終於還是一偏,孔任一吻斜斜吻在了她臉上。蓮伽葉心頭羞意無可
抑製,知道再下去便無可抵禦,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忽然一躍而起,“啪”地又打
了孔任一個耳光。她情亂意迷之下,本無力道,這一耳光打得極輕。孔任不但不閃避,回
手之間已然捉住了她玉腕,輕輕地將她的小手貼在自己臉上,輕輕地撫摸。蓮伽葉身體又
是一陣發軟,隻得又依偎在孔任懷中。
良久,蓮伽葉終於漸漸直起身來,輕輕道:“孔大哥……”這話才一出口,她自己便被這
稱呼羞得抬不起頭來。孔任聽到她說話,慌忙收攝心神,放開摟住她腰的雙手,呐呐地道
:“伽葉姑娘,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心喜歡你才不自禁這樣的。你不要見怪
,我下次不敢這樣唐突了……”
蓮伽葉慢慢道:“我知道,我……也沒怪你。你雖然對我這樣,但我也又打了你一個耳光
,也算扯直了。”她見孔任那樣誠惶誠恐的樣子,停了一停,卻又吞吞吐吐地道:“不過
……不過……今後……今後你要是再這樣對我,我就……我就再這樣打你耳光……”
孔任心頭大喜,知道她這樣說,無疑是暗示自己,以後還可以繼續親近她。他想到這裏,
膽氣立壯,當下笑道:“說得也是。但能常為姑娘侍奉琴台,別說一個耳光,便是一天挨
上十個耳光,也是值得。”
蓮伽葉偷眼看了他一下,又低下頭去,許久才輕輕道:“你琴也聽了,耳光也挨了,你…
…還不走麽?”孔任心頭一震,無論如何無法從柔情蜜意中轉到“走”這個字眼上來,喃
喃道:“走?……我走到哪裏去?你又要到哪裏去?我走了,明天你還會來麽?”
蓮伽葉忽然抬起頭來,盈盈笑道:“你自然是回你的客棧去了。我嘛,可能就不會來了…
…”孔任急道:“為什麽你不再來了?我保證以後再不冒犯你,再不惹你生氣,真的!”
蓮伽葉見他滿臉急態,眼中滿是渴望,心下暗笑:“這呆子雖然急態,卻也是真心才會如
此,我還是不要耍他了。”當下道:“哼,我怎麽可以不來?你欠我的衣服還沒還呢,怎
麽能讓你逍遙法外?你明天乖乖把它找來還給我!”說罷順手收拾好琴具,便欲下山。
孔任見她轉身欲走,忙道:“伽葉姑娘住在何處?我……就讓我送你回客棧,好不好?”
蓮伽葉回頭嫣然一笑,道:“哼,不告訴你。你就瞎找罷!”說罷轉身躍下蜂頂,身影展
動之際,恍如一朵白得耀眼的雪蓮。
孔任呆呆望著她離去的身影,心頭甜蜜與迷惘相交織。他知道自己追不上,也不敢卯然去
追,生怕惹怒了佳人,隻得悵悵回到客棧。入房之後,孔任呆呆地坐床上出神,回憶自己
摟住她時鼻端聞到的淡淡幽香,想起她依偎在自己懷中時的溫香軟玉之感,心頭不禁又是
一陣情動,暗道:“娶她做我孔任之妻子,便是神仙之位,我也不屑一顧!”
孔任想起那繡衣,更是升起了溫柔的微笑:“她故意總是向我索回繡衣,而衣服本來就在
她手中,我自是交不出來。這樣的話,我自要天天去向她解釋自己找不到,她就也好天天
審問我了。或許她開始搶衣服的時候,還隻是想讓我窘迫一番,不見得就想到了這一點上
;但到了現在,卻是用的真是巧妙。孔任啊孔任,你可真笨,竟然連這都沒有快點想到。
”
他一想到這裏,不由得又是一陣甜蜜襲來,腦中頓時陰暗全消,擔憂之意一掃而光。當晚
這一覺雖然短暫,他卻睡得極是沉穩香甜,便連夢中,亦盡是甜蜜。
此後每日,孔任都天不亮就早早前去飛雲巔相候,而或早或遲,蓮伽葉也總是姍姍而來。
兩人總是彈曲論人,雖然偶有觀點不同,最後卻總能有一方老老實實認輸,而且總是孔任
主動認輸。漸漸的,蓮伽葉已把稱孔任的“孔大哥”的“孔”字去掉了,孔任自然也悄悄
改了稱呼,從還算規規矩矩的“伽葉姑娘”,變成了親密的“葉兒”。
連續十餘天後,這一日孔任正與蓮伽葉共賞古曲,忽然天色劇變,烏雲壓頂,竟是雷雨立
至。其實以二人之江湖經驗,登山之際自是早知當日必有雷雨。但二人心頭早已如膠似漆
,又何嚐舍得損失一次佳會?是以二人都仍是徑直前來,連傘都不願折回去取,隻是在盼
雷雨晚至,莫要擾了佳會。不料這雷雨來得甚是迅捷,現下雖然還未落下雨滴,但烏雲低
垂如墨,山風一陣緊似乎一陣,顯然是暴雨立至。此等情境之下,便大展輕功,也定然來
不及趕回客棧了。
蓮伽葉輕輕“唉”了一聲,道:“大哥,這雨來得太急,看來我們是不得不在這山上避一
避雨了。”孔任道:“是啊。下去一些的飛雲觀雖然破敗,但還似有點遮雨之處,沒準可
救得一時之急。大哥我聽不到琴音,那倒是沒什麽,可別淋壞了我的小葉兒。”
蓮伽也聽他說“小葉兒”說得親熱,心頭一羞,抬手掐了孔任一把,心中卻甚是甜蜜。二
人連忙下山,行不半路便已經開始稀少稀拉拉掉雨點了,慌忙加快腳步直奔雲台觀。
說笑間二人已經到了雲台觀內的飛雲正殿。不料這殿閣雖然不甚小,但失修已久,這大風
一來,搖擺甚是厲害,不時還有殿上朽木從上麵掉落。如此之地,隻怕呆會風雨一大,這
殿本身便要坍塌,哪還能談避雨?這時山風已大,不但暑氣全無,反而還頗有冷意,蓮伽
葉依偎在孔任懷中瑟瑟發抖。其實她本來生長雪山之上,又身負極高之武功,這些許山風
雨中涼意,又怎會禁受不住?不過是情郎在側,心下鬆弛,因而倍顯嬌弱罷了。
孔任出得觀來,四處一看,但見旁邊山壁上似有一淺淺山洞,象是原來看殿者用來儲藏雜
物所曾用過的。這時避雨情急之下,二人自是慌忙便奔了過去。
進洞一看,見這洞雖不甚狹小,但卻並不幽深。好在裏麵雖已久無人住,卻也還算是甚是
幹淨,同時也無滲水之處,甚是幹爽。蓮伽葉白衣勝雪,便連錦褥也是一塵不染,顯然不
便直接便坐於洞內塵土之上。孔任便把琴具交給蓮伽葉抱著,自己飛身出洞,奔至樹底尚
未落多少雨點之處,拔了幾次青草運至洞內。接下來他運起內功,將草撮了一氣,那草立
刻幹燥如初。孔任把這些青草鋪在地麵上,又搬來一塊平整大石,在石上和石前放上錦緞
,笑道:“想不到在這小小山洞之中,也能有飛雲巔之意境。”
蓮伽葉見他想的周到,心下甚喜,當下款款而坐,邊打開琴具邊笑道:“看不出你還挺能
幹的嘛。跟我當個小小琴僮,還真不錯。”孔任在她身旁坐下,笑接道:“那是再好不過
,我還生怕這琴僮做不長久呢。依我看,最好是在你身邊當一輩子的琴僮。”
蓮伽葉雖然多日來因見麵已多,已經不再那麽隨便一句話就被羞得臉紅無度,但聞到此言
,還是禁不住紅暈上臉。她緩緩擺好琴具,信手撥了三兩聲,輕輕道:“我們這些時日來
,已經彈奏鑒賞了無數名曲,隻是這些卻都是別人所作,我們枉稱琴道中人,但卻至今也
還無一曲之作。”孔任聞言也甚是感觸。他站了起來,望著洞外雨中朦朧之景,感慨道:
“是啊。這高山之上,流水之中,又有知音佳人在側,其意境是何等的不俗?我們為何不
創出一兩首佳作,以讓後人也能體會如此之雅?”
蓮伽葉笑道:“此意好是好,隻是如此小山,又如何能稱得上是高山?”孔任笑道:“山
不在高,但有佳人至此,不高也高。水不在多,但有玉女詠哦,便不多也幽。此山雖小,
有你常駐,其於我之心中便是高山,雖萬仭之峰不易。況且現在雨勢未急,細流難成,崖
蒙新露,正有飛簷落珠之韻。若是配以你的琴音,那又如何能說無流水之雅?”
蓮伽葉輕輕啐了他一口,又撫了幾弦,道:“創曲乃是千古雅事,豈能隨口老沒正經,瞎
說意境?”孔任笑道:“不然。世間萬雅,雖有文章、樂曲、歌舞、手跡之別,取意上卻
大有共通之處,可說多是借以詠誌、詠人、詠物、詠事或是抒懷。但得抒發流暢,形神意
均雅,自成名篇,又何需區分本來之立意?其實那日你奏《陽春》《白雪》於一曲中,與
當時周邊萬物融於一體,形意皆有發揚,你我甚還親身入樂,本身亦可算是一大創新。若
是你我能融情於雲台勝境,將二者皆蘊於高曲之內,庶幾可以傲視群倫,不枉此生。”
蓮伽葉道:“隻是如此高曲,乃是奪天地之造化,透日月之玄機,探人倫之秘奧。一來,
這隻怕是難以創出,二來,便是創出,也難以有後人能體認此情此境。”孔任道:“雖然
困難,但畢竟是事在人為。阿葉你絕世芳華,我這琴僮亦是鞠躬盡瘁,略通音律;再配以
如此勝境,假以時日,又如何能保便一定創之不出?說到後世通意之人,宗廟朝堂、山川
草莽之中,盡多才智卓絕之士,安知日後無知音之人?或者便在這楚地樵夫山民之中,亦
可出得妙解音律之輩。說不定呀,還能日後成就一段段佳話呢。”
蓮伽葉一笑,緩緩站起身來,向洞外望去。外麵雷雨已是大起,但斜斜地也能看到幽穀之
一側,隻見山崖側壁上的斜伸之樹,在風雨中來回飄搖,陰羿之下更顯得幽深不測。雷聲
雖還不甚大,但煙雨淒迷之下,連飛雲觀前幾株大樹的的影子也都蒼茫起來,端的是煙籠
霧罩,風光無限。蓮伽葉歎息道:“曲以詠景達心,隻是如此好景致,卻偏偏需在雷雨之
中才得顯現。若是想要出去領略,便需要承受雷雨之侵擾。莫非世上好的意境,往往隻能
遠觀,難以親身置身其中?唉,看來,這世界終是不全之世。”
孔任聞言,心中大起同感:“這話或許她是說之無心,然而卻又何嚐不是世之常理?月盈
則虧,盛極則衰,世道卻又為何不能常留美好於平時?”但他終是男兒心性,轉念又想:
“這樣想,未免太過多愁善感了。世事自有前行之道,萬物自有生滅之理。若是萬事皆一
成不變,長久而存,勢必也無新人新事新物之生存空間。那樣的話,這人世豈非與這些萬
載不變的山石一般,會變得毫無生氣?我又如何能遇到阿葉?”
孔任想到這裏,不禁心下釋然,抬眼向蓮伽葉望去,卻見她也在癡癡地望向自己,隻是一
見自己迎她望去,便又低下頭去。孔任心頭愛意大起,走到她身旁輕輕攬起她纖腰,握住
她小手,觸手如綿之下,更是心頭欲醉。蓮伽葉緩緩把頭埋入他懷中,喃喃道:“大哥,
雷雨總是會停的,這好景致也終會完結。你說,我們是不是以後就不能這樣?”
孔任輕輕撫著她鬂邊秀發,柔聲道:“這場雷雨完了,還有下一場雷雨。這裏的景致不在
了,還有別處的景致正佳。隻要你我心中有它,那麽便跟日日都在此一樣。”蓮伽葉喃喃
道:“我心中總是有雨中的你,你心中總是有雨中的我,我們天天這樣,永不分離。”孔
任道:“你心中有我,我便如日日活在你心中一般快樂;我心中也有你,我也要讓你也如
日日活在我心中一般開心。我們誌同道合,日日吟詩撫琴,日日賞此美景,永不分離。”
蓮伽葉忽然身體一顫,離開了孔任的懷抱幽幽地道:“你我真能過一世如此的生活麽?你
我雖然一時在此山之巔,遠離塵世之煩惱,可是……可是終有一天,你我都還是要回到那
個塵世之中的。你……你似是為楚宮二王子之士,而我卻奉了師命,若見楚國宗事有難,
便當相助太子正位。太子兄弟二人似有介蒂,你我日後又如何相處?”
孔任心下也是一震,想起自己在初遇大王子商臣時,便曾被蓮伽葉嘲笑,那麽很可能她已
經跟大王子打過什麽招呼。要知大王子商臣雖有才華,但稍顯俱傲,他心中實在是絕不願
意去相助大王子。
蓮伽葉凝視著遠方,又道:“當初我奉師命下山,師父吩咐,我之此行雖然主要目的乃是
增廣見聞,但既然身為雪山弟子,也有光大本門派之任務。所以每人遊曆之時,都要時刻
注意所見之人之事。若遇有卓絕武功或是兵法謀略,便需著意收集,回派之後還要寫下自
己的經曆,以供後世弟子參考。此外,由於我此行乃是周遊列國,當初師父在我出遊之時
,曾特地說過,楚國宗室從源流上說,跟雪山有些淵源。因此,她希望我可以適當去看一
看,遊覽一番,同時適當幫助大王子一下,以抑弱扶強,正本清源,絕其兄弟之望,保全
其家室。我猜師父此意,想來一是讓我們知道一下原來的淵源,二來秦楚皆當今大國中,
與我雪山一脈之地較為接近者,此行可以多行增長見聞。若能積下人脈,對我們日後之人
行走江湖,也方便些。師傅待我恩重如山,從小撫養我長大,我說什麽也不能違了她老人
家的意思。”
孔任想了想,終於勉強道:“我猜你師父本意,想來……想來乃是以為楚國與中原一樣,
也是以嫡長子以承國祀,因此覺得這楚地大王子自然便是未來之君。其實楚地此傳統甚弱
,選任國君雖然也多是以長子相承,但卻主要是以才識為據。歸根結底,年齡本身並非主
要之據。依……依我看,你師父派你下山,其實也是想磨練一下你的自我決斷能力。隻要
符合一個理字,想來你也可以依照你自己之辨而行事。”
蓮伽葉道:“可是我……可是這也總得向她老人家請示一下才好啊,我怎麽可以……”孔
任忽然道:“其實我也不過是答應願意為楚國百姓造福效力,並非就一定要去相助二王子
爭位。何況以楚國看來,此前數代也有類似之爭位之情形發生,但骨肉相殘畢竟還少。而
且依照多數情況來看,一旦先王辭世,依昭書定了大位之後,新國君多還會授兄弟以重職
。楚國前數世令尹,有好幾位都是當時楚王之親兄弟,君臣名份定了之後卻也甚相得,景
況也未見得有多差。你我又何必預先便覺得他們定然水火不容,自尋煩惱?”
蓮伽葉一怔,展顏一笑,道:“說的也是。你我在這本來高潔之地,卻談這些俗世,實在
有褻瀆名山勝境之嫌。看來我當再撫一曲,以向草木之雅陪不是才是。”孔任亦笑道:“
正是。我這琴僮,看來又有用武之地了。”當下二人又莊容坐下,撫了一曲《思元譜》。
撫曲之際,遠處雨色蒼茫淒迷,近處琴音高潔盡顯,大有超塵之意。
一曲終了,二人相視而笑。蓮伽葉道:“我等雖然謝了罪,但先前我二人曾有心願,要為
此名山勝境作上幾曲,若隻如此便推說忘了,隻怕於神靈不敬。”孔任笑道:“豈止是不
敬,簡直是不恭之至。若非此山此水,我孔任如何能夠識得這樣一位曠世絕倫的紅顏知己
?”
蓮伽葉輕輕瞪了他一眼,輕聲道:“我先來此山之巔,采山之靈氣方得盡《陽春》《白雪
》之義,我當譜曲以謝高山。”孔任笑道:“你我在今日,借煙雨之幽遠,方得盡露心意
,看來我是不得不焚香沐浴,以謝流水了。你我二人之曲,何妨就名作《高山》、《流水
》?”
蓮伽葉微笑不答,心知他要作曲名以《流水》,名雖為謝雨色,其實卻是借此名以頌自己
,可謂用心良苦。但自己要曲敬高山,又何嚐不是以曲喻人,心頭暗暗想的,正是站在自
己麵前的情郎?
二人皆知對方心事,卻又都知道自己心事為對方所知,都是心際甘甜無限。這時外麵忽然
一個炸雷襲來,便如天崩地裂一般,震得讓人都覺得幾乎整個山洞都要塌陷下來。孔任連
忙收攝心神,暗道:“我這般心猿意馬,名為創曲,實則隻顧情意綿綿,若我是山神,隻
怕我也該發怒了。說起來難得這般情景,既然又說了要創琴曲,何不就此便試著譜上一譜
?”當下閉目思索品茗,神遊於自己自小所學名曲之中,期望能夠尋得幾絲靈感。
不料孔任此時乃是與自己晝思夜想的佳人默默相對,再加上此曲本就是以頌《流水》為名
來讚她,一顆心自然總抑製不住地時時去想她的倩影,導致想了許久,也沒想到多少旋律
靈感。再加上他於樂之一道,素養本高,本身標準極嚴。這絲絲靈感縱然本來也屬奇妙,
但隻要不能好到足以形容這千好萬好的玉人兒,那便會生怕褻瀆了她,說什麽也不敢采用
。因此,孔任如此思索了許久,竟然是一無所得,隻得歎了口氣,又睜開了眼睛。
蓮伽葉也正在凝望著他,看到他也睜開了眼睛,小臉上頓時也顯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孔任
一看她臉上神色,知她多半也是與自己一樣,並未想出什麽“好”的靈感,心下更是一陣
心醉,知在她心中,自己的地位也是無以複加。孔任想到這裏,愈發心曠神怡,向她微微
一笑,側眼一看外麵,卻見外麵竟已是暮色蒼茫,在煙雨籠罩之下愈顯幽深。他心下一驚
,知自己二人剛才的神遊音律,隻怕已經是一兩個時辰了。
然而雨勢卻不但不見減小,反而漸有增大之勢;炸雷也仍是時不時地轟將下來,陣陣撕裂
天際的閃電,將洞壁照得時亮時暗。孔任暗暗歎了口氣,心知這南方水鄉雨水本就充足,
況且前些時日一連二十餘日無雨,這一場雨勢實在是憋足了勁力。看來,這場雨隻怕是得
下至明日了,自己二人今天勢必是回不了家了。
可一想到以前見麵最多一兩個時辰就要回家的蓮伽葉,也將陰險而不能回家,孔任心中卻
忽然起了莫名其妙的感覺。現在的他,已是一點也不怪這場大雨了,反而覺得自己應該大
大地感謝它才對。沒有它的善解人意,自己又怎麽可以在這裏長久陪著她?
孔任想到這裏,回頭一笑,道:“阿葉,看來雨勢太大,我們可能不得不在這裏將就一宿
了。”蓮伽葉嗔道:“哼,回不了家你還笑?”但旋即知道他顯然是想借此機會多陪陪自
己,立刻心頭一陣狂跳,耳際紅雲高燒。
孔任回頭一看,見蓮伽葉的小臉在陣陣閃電之際更加顯得白裏透紅,嬌豔欲滴,心頭愛意
更甚:“你一直不肯讓我送你回家,可這裏可不就成了你的家?想不到我孔任,居然能有
如此的福氣,能與這樣的玉人共居一室之內。”當下他冒雨縱了出去,撿了些枯枝回來,
如先前般用內功將其烘幹,對蓮伽葉笑道:“過夜不可無火,我們也有火堆了。”說著便
從身邊摸出火折子。不料在他出去尋找樹枝時,大雨早已將其淋滅。後來他運功之後,衣
服雖幹爽如初,這火折子卻終是燃不起來。
孔任無奈,見蓮伽葉正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心下更大是尷尬,隻得自言自語道:“看來
今日是不得不學學老祖宗,來個鑽燧取火了。”可是回目四望之下,卻見洞內盡是土質地
麵,連顆小石子都沒有,又哪裏能找到那種拳頭大小的好用燧石?
他正在尷尬之際,卻見蓮伽葉笑嘻嘻地從身上摸出個火折子,遞了過來。孔任連忙接過,
生上了火。這時,外麵天色已幾乎是漆黑如墨,雨勢卻仍是絲毫不停。蓮伽葉那勻紅的小
臉在火光之掩映之下,便如透明一般,臉上更是羞色無限。孔任定下神來,回過頭來看看
蓮伽葉,心下大樂,一時間竟忘了歸還火折子。
蓮伽葉嗔道:“你還不還我火折子?”孔人見她臉上嬌美無比,雖是在嗬斥,眼睛卻不敢
正視自己,不禁又是一呆,口中不覺道:“我會還的。不過那個拿走了我所收藏的繡衣的
人,是不是也該歸還呢?我卻又上哪裏去找那個拿走我繡衣的人,讓她來還呢?”蓮伽葉
哼道:“那繡衣本來就是……是我的,怎麽能說是你的呢?應該是你還我才對。”說話間
笑意盈盈,似乎不但要死不認帳,還要逼他回答。
孔任大起膽子,湊到她身邊,作勢要搜她身上。蓮伽葉連忙避開,徉怒道:“哼,你這人
不光說話不正經,做事更加不正經。”孔任笑道:“可是我這樣不正經的人,卻偏偏有個
冰雪聰明、天仙下凡般的姑娘喜歡。”蓮伽葉啐了他一口,道:“別瞎美了,誰喜歡你呀
?你自己就是個大傻瓜,喜歡你的除非也是大傻瓜。”孔任道:“是啊,我也奇怪,這位
這麽聰明的姑娘,怎麽會突然變成了大傻瓜。”
二人鬧了一陣,孔任忽覺得腹中略有饑餓感,這才想起除了早上胡亂吃了點外,自己已經
差不多一天沒吃東西了。但這荒郊野嶺之外,又是雷雨之中,一時半會卻又能尋得什麽充
饑之物?更難堪的是,蓮伽葉這樣一位嬌怯怯的少女,都沒顯露出餓的跡象,自己一個大
男人,卻又怎麽好示餓?幸虧他內功精深,加之他冠劍之遊,中間風餐露宿隔三差五一兩
天沒怎麽吃飯乃是常事,立刻便暗運吐納功夫,想要壓下饑火。但蓮伽葉卻已經察覺,笑
道:“你餓了吧?你雖然是練武之人,居然連一天饑火都忍不住,真是笑死人了。”
孔任一本正經地道:“此話差矣。一個人縱是不餓,若有美食在前,腹中也難免要唱上幾
段空城計。俗話說‘秀色可餐’,現有如此美人在我麵前,那實是比些許美食之誘要強上
百倍。我這餓感,自然是綿綿而起,那還如何能壓抑得下?”
蓮伽葉笑道:“死要麵子活受罪,你們中原人的習氣,看來還真是難改。”說著卻從胸中
摸出一個玉瓶,遞了過來,笑道:“這是我們雪山中人,平日用山南穀中熱性異果,配以
雪山融雪,濃縮而成的天華玉液。師父平日閉關時,便以此為糧。我們下山時帶在身上,
緊急時候,一小瓶能抵幾日飯食之需。同時因其性屬熱,我等弟子們功力不夠,若至碧遊
宮練功的時候飲用,也可助抵禦寒冷。你是男子,飯量較女子為大,但想來也可以稍微解
饑餓。這玉液煉製不易,攜帶也是不多,你喝一點便算了,可別糟蹋了。”
孔任接過,隻見那玉瓶觸手微溫,晶瑩剔透,處處精雕細刻,心下暗讚:“人多道物以類
聚,人以群分,卻還沒說說,人和物之間,也是如此。如此妙人兒,當真也隻有用這樣的
玉瓶,才相匹配。”他輕輕拔出瓶塞,立刻便覺得一陣清香撲鼻而來,心頭大暢,直欲醉
去。孔任才喝了一口,渾身便如輕如鴻燕一般,情不自禁便又是一口喝了下去。
蓮伽葉笑道:“你這樣喝法,簡直如牛嚼牡丹一般,真是糟蹋了我的玉液。”孔任笑道:
“有仙女喜歡我這大傻瓜的事發生,自然也就有牛嚼牡丹的事出現。”說著又是一口。蓮
伽葉大急道:“別再喝了,快還給我吧……”孔任又連忙喝了幾口,蓋上瓶塞,卻不還給
她,隻是笑道:“想來你客棧中還有吧,我又沒喝飽,我看不如就歸我了吧。”
蓮伽葉嗔道:“你……早知道這樣,我就不給你喝了,讓你餓死一了百了。”孔任道:“
我餓死事小,你失去了琴僮事大。若要我還你也行,卻待我找回繡衣再說。”蓮伽葉大急
,伸手便搶,口中道:“可是這是我師父親給我的,說是隻能給……給……不能隨便給別
人的,你怎麽這麽急呀……”但立刻便覺察到自己說錯了話,慌忙低下了頭。火光之下,
她臉上紅雲陣陣,早已是羞得抬不起頭來。
孔任心頭愛意已極,腹中也是一股熱流湧將上來。忽然天際一個炸雷襲來,孔任右手不知
怎的,已是猛的一下摟住了蓮伽葉。蓮伽葉猝不及防,一個站立不穩,兩人都跌倒在地上
。孔任微微坐起身來,放下玉瓶,輕輕地把懷中人兒埋在懷裏的臻首扶正,見她嬌喘微微
,雙目似開似閉,吐氣如蘭,愛意更甚,忽然湊上嘴唇去,輕輕地親了她的櫻唇一下。蓮
伽葉這次卻是沒有避開,隻是全身一震,身體驟然發熱,臉上也紅得跟蘋果一般,頭急急
地朝內側一偏,便欲又埋進他懷裏。
可是孔任親了一下之後,隻覺得她櫻口中氣息如蘭似馨,竟然似是比那天華玉液還要芬芳
可口。他立刻便又是一個吻下去,堵住了蓮伽葉藏頭之想,死也不肯放開。洞外一陣緊似
一陣的電閃雷鳴,在他來說簡直便如沒有。
蓮伽葉全身都顫抖起來,身體陣陣發軟,心知自己必須得狠狠打他一個耳光才能將他打醒
,可是身體都被他緊緊摟住,腰際更是被他摟得便象要斷一樣,全身竟是沒半分力氣。孔
任緊緊地吻著她的櫻唇,探著她的玉齒,越吻越緊,越吻越低,也越吻越是迫切。她全身
也越來越軟,越來越顫抖,也越來越是嬌美動人……
天色黎明,雷雨已停,外麵已是明媚無限。孔任醒了過來,揉了揉眼睛,卻見自己還躺在
錦褥之上,衣服居然也已經穿好。蓮伽葉卻早已起來,正呆呆地背對著自己而坐。孔任想
起昨夜對她冒犯之情形,心中大愧,連忙整理了一下衣服,期期艾艾地道:“阿葉,我…
…”
蓮伽葉沒回頭,隻是輕輕地道:“你醒了?”孔任道:“阿葉,昨天是我對不起你,我不
該這樣對你無禮,是我該死……”蓮伽葉幽幽道:“我不怪你。那天華玉液是熱性異果之
精華,本來是我等在雪山冰宮練功時才服用少許的。你以前並未服食過,又不聽我勸,一
氣喝下這麽多,是以……是以你會控製不住。再說……再說你也沒有冒犯我,我……是自
己願意的……”聲音越來越小,後麵已是細如蚊納,幾不可聞。
孔任道:“我……我也是太愛你才這樣的,那天華玉液雖然有推波助瀾之嫌,但歸根到底
,還是我太愛你才……才這樣的。阿葉,你放心,我回去定當秉明父母尊長,明媒正娶你
為我的妻子……我現在先立誓:天地在上,我孔任必定娶蓮伽葉姑娘為妻子,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