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一些事情 （二）

那次被趕出新華書店以後，我又去過幾次，想碰碰運氣，站著看不花錢的書。可是那裏的工作人員已經對我另眼相看，每次都對我極為警惕，根本不讓我靠近那個有開架書架的角落。我隻得作罷，仍舊不時去 window shopping, 在櫥窗裏看書的封麵過過癮。

我外婆是個體執照中醫，在當地頗有名氣，為人厚道，熱心助人，人緣很好，大家叫她Y先生。叫我外公J先生。但外公有點傲氣，人緣遠不如外婆。外婆家房子大，房間多，文革之前，每天晚上，一過晚飯時間，外婆家裏都會來一些中老年人聊天，少則3-4個，多則6-7個，就像個晚飯後的茶館。他們一邊喝茶一邊聊天，一聊幾個小時，到很晚才各歸各家。我就坐在凳子上聽大人們閑談。有時他們會說，外國的科學技術很發達。其中一個認為德國人科學厲害，東西做得好。我外公認為日本貨造得比德國貨好。兩人有時會為此發生爭執。但他們，及其他大人們共同的看法是美國人科學在世界上最發達，一致認為美國的原子彈厲害。他們幾乎從不談到蘇聯。那時中國還沒有原子彈。但從他們的閑談中我知道了原子彈是威力極大的炸彈，美國最先有，蘇聯也有。從那些從舊社會過來人的閑談中，我慢慢地意識到他們嘴裏的49年之前的社會與我從老師和廣播裏聽到的很不相同，至少當地老百姓的日子過得還可以，沒有水深火熱。比如一個每晚必到外婆家聊天的王姓退休老工人，退休前是廚師。他津津樂道的事情之一，就是某某東家A喜歡吃什麽，東家B又喜歡吃什麽，他得如何挖空心思滿足各種口味要求，但就是沒有聽到他說那時的日子不好過。八一三淞滬抗戰，他當了壯丁，同其他壯丁一起訓練，同仇敵愾，練習匍匐前進，學習挖工事。還說他們抗擊日寇如何英勇，有的士兵身上綁滿了手榴彈，與日寇坦克同歸於盡，等等。用他的話說就是 “真是勇啊”。但後來日軍從金山登陸，他們的新兵部隊兵敗如山倒，一哄而散。來外婆家聊天的人有些有文化，有些沒有文化。他們說的大多都是他們自己經曆過和看到聽到的事情。我在旁邊聽，天長日久，漸漸地就出現了一幅49年以前當地人民生活的畫卷，衝淡了對毛主席和共產黨的崇敬。

我外公作為當地工商界代表，參加過49年或50年的上海市各界人民代表協商會議（確切的會議名稱和時間記不清楚了）。幾年前我回國探親，舅舅曾把外公當時的會議筆記記錄給我看。外公告訴我，美國科學是世界上最發達的，紐約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有一百多層高的樓房。他還給我看一個搪瓷小臉盆，是美國貨。他說質量好，用了這麽多年，臉盆外麵的搪瓷，磕磕碰碰不輕易掉。後來我們估計是二戰結束後的美國剩餘戰爭物資。外公說的那個小臉盆，質量確實好，一直用到90年代。原子彈，紐約，百層高樓， …… , 長大後要去美國看看的念頭從那時起開始萌發

我外公家裏訂有《解放日報》，因為可讀的書太少，我也時常翻看報紙。記得64年中國原子彈爆炸成功，兩幅原子彈爆炸的照片登載在頭版的中部或下半部。我看到這個新聞很高興。可是很快，一位抽煙鬥，時常來我外婆家串門看報紙的遠房親戚，以前的風水先生，告訴我說，還有個東西叫氫彈，氫彈比原子彈還要厲害得多。這讓我這個小孩子明白，當時咱們中國的科技和武器遠遠比不上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