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0日至11日,首屆“世界馬克思主義大會”在北京大學召開,主題為“馬克思主義與人類發展”。北京大學中文係教授韓毓海受邀參加了此次會議。韓 教授一直致力於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研究,曾出版著作《五百年來誰著史》、《人間正道》等。在此次世界馬克思主義大會上,韓教授用三個生動的故事講述了 馬克思主義及其在中國的發展,用故事打破謠言,用故事打動人,並將故事一代代傳承下去。本文為韓毓海教授發言稿】
同誌們、朋友們:
我來自北京大學中文係,我隻是馬克思的讀者,談不上是馬克思的研究者。
感謝朱善璐書記和北大黨委對我教學和研究工作的強力支持。感謝於鴻君教授邀請我參加這次盛會。
我不能代表中文係,但此時此刻,我想起我們中文係的兩位前人:鄧中夏,1916年考入北大中文係,是中國工人運動和鄂豫皖紅色根據地的主要領導人,被殺害時年僅36歲。伍中豪,1932年考入北大中文係,他是比林彪更年輕的紅軍縱隊司令,戰死時年僅25歲。
鄧中夏和伍中豪,他們的名字大氣磅礴,都有一個中字。
此時此刻我想說:
鄧中夏和伍中豪兩位前輩,你們安息吧!
我們偉大的北大前人,李大釗、陳獨秀、毛澤東,你們安息吧!
感謝所有在逆境中堅持馬克思的事業的人們,對於我個人而言,尤其要感謝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總社和美國奔馳標準出版集團,你們把我關於馬克思的小書以英語和瑞典語出版。
我還要再次感謝中國國家新聞廣電出版總局的領導,感謝我國駐紐約總領事章啟月、副總領事張美芳,感謝你們在今年五月紐約國際書展上,為一本中國人寫的馬克思的書站台。
我談一下我寫Karl Marx For Young Readers這本小書時的一點感想。
說老實話,寫這本小書給我帶來的最為深刻的感受其實是:馬克思是不可解的。當然,這不是指他的學說和思想不可解,在當今世界上,無論讚成他還是反對 他,人們實際都已經完全接受了這樣的觀點:即把全部人類活動描述為物質生產、精神生產和社會再生產,而這種思想正是馬克思所發明的。
所謂不可理解的,其實是馬克思的命運,是馬克思的故事。而且,它不僅是不可理解的,更是令人震驚的。
馬克思出身於富裕的資產階級家庭,他的姨媽和姨夫創辦了著名的飛利浦公司,他23歲獲得博士學位,25歲娶了一位男爵小姐——特裏爾政府樞密官的女兒 為妻,並成為《萊茵報》實際上的主編。那時,他的朋友都是達官貴人,在他眼前,燦爛的個人前程如平坦的大路一般展開,沿著這條平坦的大路,年輕的卡爾·馬 克思博士,他本來應該成為“馬克思爵士”、“馬克思部長”、“馬克思行長”——最不濟也會成為“馬克思教授”。
但是,令人震驚和不解的轉變的就發生在這一刻,從那時起,馬克思仿佛是突然之間就拋棄了他應得的榮華富貴,從此開始了40年的流離失所、40年的拚命 工作、40年的革命和鬥爭。等待他的命運是一貧如洗、兒女夭殤,昔日家產萬貫的富家子淪為了求乞者,風華絕代的貴族小姐,為了一口麵包不得不反複典當祖母 的婚戒,而這個偉人生活中最大的奢求,竟然是在工作的間隙能夠偶爾睡一下,1883年3月14日,他就是這樣在辦公桌前睡著了——但卻是永遠地睡著了。
理性和經驗完全不能解釋馬克思的命運,不能解釋馬克思仿佛是自討苦吃的選擇,唯一能夠解釋這一切的,是他在17歲時一篇作文裏所說的咒語般的話,他 說:為人類福利而勞動、為大家而獻身的人是最幸福的人。唯一能解釋這一切的,也許是他在23歲時寫下的博士論文中令人震驚的發現:知識不是來自經驗,也不 是來自理性,因為知識,就來自凝視他人的目光,傾聽他人的呼籲,並立誌為他人做些什麽。
從個人的角度來說,馬克思自25歲起的人生是失敗的,是全然走了下坡路,但是,如果從人類的角度來說,情況卻全然不同了,如果從人類的角度來說,馬克思25歲之後的人生才開始攀登光輝的頂峰,他的一生是偉大的,馬克思25歲之後的人生可謂光輝燦爛。
尊敬的各位前輩、各位嘉賓,我在這裏要說的其實是:馬克思的命運、馬克思的故事,之所以從個人角度是不可解的,就是因為馬克思的一生,代表著、象征著“人類”神秘而震撼的命運,而馬克思最為特殊和值得我們記住的地方,就在於他的命運與人類的命運相一致。
什麽是人類的命運呢?
康德在談論人這個物種所獨有的稟賦時說:
這種情形永遠都是令人驚異的:以往的世代,仿佛隻是為了後來世代的緣故而在進行著他們那艱辛的事業,以便為後者準備好這樣的一個階段,使之能夠借以把 大自然作為目標的那座建築物造得更高;並且唯有到了最後一代,才能享有住進這座建築物裏麵去的幸福。雖則他們一係列悠久的祖先都曾經(確實是無意地)為它 辛勤勞動過,但他們的祖先們卻沒有可能分享到自己所早已經準備過了的這份幸福。盡管這一點是如此之神秘,然而它同時又是如此之必然,隻要我們一旦肯承認: 有一類物種是具有理性的,並且作為有理性的生命類別,他們統統都是要死亡的,然而,這個物種卻永遠不死亡、並且終將達到他們稟賦的充分發展。
正像康德所說的那樣,人類最震撼的秉性,就在於為他人而工作,為後代而犧牲,眾所周知,馬克思把這種人類的秉性,稱為“人的類本質”,在馬克思看來, 隨著資產階級“市民社會”的興起,隨著人們對於個人利益的追逐,人的上述“類本質”卻正在喪失,於是,從25歲起——也就是從寫作著名的《巴黎手稿》那時 起,他就決絕地要去抓住這種正在消失的“人的類本質”。我認為,正是這種力量,決定了馬克思人生中那致命的轉變。
在馬克思看來,與人類的命運相比,個人的成毀得失微不足道,但在許多人——包括我在內卻是相反,在個人的成毀麵前,人類的命運太遙遠了,也許不值一 提。而這就是馬克思在人們眼裏變得不可理解的真正原因,於是,從個人角度,馬克思是不可理解的,而隻有從人類的角度,我們才能理解馬克思,這就是“偉大也 要有人懂”的含義。
我不想說,所謂人類進步的曆史就是一部忘恩負義的曆史,我也不想說,後生者隻是一味的撈取好處,而對馬克思的犧牲、馬克思的工作和馬克思的鬥爭連想也 懶得去想。我隻想說,今天全世界的勞動者都應該感謝馬克思,因為如果沒有馬克思,如果沒有他的學說、沒有他的鬥爭和犧牲,普天下的勞動者,還要為爭取在工 作期間偶爾喝一口水的權利而鬥爭。
同誌們、朋友們,不管有人是否不屑一顧,在這樣的場合,我還是想在談談我們偉大的校友毛澤東,談談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第一批馬克思主義的信仰者和他們的命運。
1951年,已經成為中央人民政府主席的毛澤東,曾經感慨萬千的與湖南省立第一中學的老同學周世釗等人,談到青年時代在湖南省立圖書館讀書時的情景。
他說:
說來也是笑話,我讀過小學、中學,也當過兵,卻不曾見過世界地圖,因此就不知道世界有多大。湖南圖書館的牆壁上,掛有一張世界大地圖,我每天經過那裏,總是站著看一看。
世界既大,人就一定特別多,這樣多的人怎樣過生活,難道不值得我們注意嗎?從韶山衝的情形來看,那裏的人大都過著痛苦的生活,不是挨餓,就是挨凍。有 無錢治病看著病死的;有交不起租穀錢糧被關進監獄活活折磨死的;還有家庭裏、鄉鄰間,為了大大小小的糾紛、吵嘴、打架,鬧得雞犬不寧,甚至弄得投塘、吊頸 的;至於沒有書讀,做一世睜眼瞎的就更多了。在韶山衝裏,我就沒有看見過幾個生活過得快活的人。韶山衝的情形是這樣,全湘潭縣、全湖南省、全中國、全世界 的情形,恐怕也差不多!
我真懷疑,人生在世間,難道注定要過痛苦的生活嗎?
決不!這種不合理的現象,是不應該永遠存在的,是應該徹底推翻、徹底改造的!總有一天,世界會起變化,一切痛苦的人,都會變成快活的人,幸福的人!我 因此想到,我們青年的責任真是重大,我們應該做的事情真多,要走的道路真長。從那時候起,我就決心要為全中國痛苦的人,全世界痛苦的人貢獻自己的全部力 量。
正是基於這樣的宏願,1918年4月7日,星期日,在這一天,毛澤東等14人,在蔡和森家開滿桃花的庭院裏,成立了新民學會。
新民學會起初的宗旨是“革新學術,砥礪品行”,後來,根據毛澤東的提議,學會宗旨改為了“改造中國與世界”。
1931年,新民學會的主要創始人之一蔡和森因叛徒出賣,犧牲於廣州軍政監獄,年僅36歲。
新民學會最終發展到八十名成員,大多數成員後來成為了中國共產黨的主要創始人(如毛澤東、何叔衡)以及早期領導人(如蔡和森、蔡暢、向警予、羅邁、夏曦等),他們中的相當一部分,像蔡和森一樣,在殘酷的革命中犧牲了。
1922年10月23日,楊開慧因為難產,緊急住進了美國斯坦福大學創辦的長沙湘雅醫院,該院的產科大夫李振翩是毛澤東在湖南一師的校友,他也是新民學會的成員,他為楊開慧做了剖腹產手術,次日清晨,毛澤東的長子岸英在長沙湘雅醫院誕生。
毛岸英出生的時候,毛澤東正在領導兩千長沙泥木工人舉行罷工,他正吹著哨子走在工人遊行的隊伍裏,沒有及時趕到產房。關鍵時刻,唯一能夠幫助他的人,隻有新民學會的成員李振翩。
51年後,即1973年8月2日晚,80歲的毛澤東在中南海遊泳池住處,會見了青年時代的友人——美籍華人科學家李振翩博士和夫人湯漢誌。他們感慨萬千,徹夜長談。
李振翩說:現在中國人地位提高了,我們在國外也覺得他們看得起中國人一些了。
毛澤東回答說:其原因之一,就是中國趕跑了日本帝國主義。第二就是打敗了美國的走狗蔣介石,他跑到台灣去了。再就是派誌願軍到朝鮮,打敗了美國人。
然後,毛澤東動情地說:現在開慧不在了,岸英也犧牲了。我這個人不行了。腿也不行了,氣管也不行了,眼睛也不行了,耳朵還可以。兩個月前我還能看書,兩個月以來就困難了,比如對你們吧,大致看得清楚,細部我就看不清了。
李振翩說:主席的一舉一動都同全世界有關係。
毛澤東則幽默地說:自從尼克鬆總統到中國,就在這個地方(用手指湯坐的位置),跟他談了一次話,還有基辛格博士,後頭又跟尼克鬆談了一次,從此名聲就 不好了,說我是右派,右傾機會主義,勾結帝國主義。我喜歡美國人民。我跟尼克鬆也講過,我們的目的是打倒帝國主義、修正主義、各國反動派,幫助各國人民起 來革命。我是個共產黨員,目的就在於打倒帝修反。現在還不行,大概要到下一代。
1984年11月16日,新民學會成員,世界著名細菌學和病毒學專家李振翩在美國逝世,享年84歲,時任中國國務院總理發去唁電,時任美國副總統喬治·布什打電話向湯漢誌表示慰問。
李振翩生前,當他得知毛澤東逝世的消息時,曾合淚寫下過這樣詩句:“仰望巨星今不見,長使世人淚滿襟。願化悲痛為力量,加緊服務為人民。”
1921年,新民學會的另外一位主要創始人蕭子升從巴黎經北京返回了長沙,蕭子升就是那個與毛澤東一起徒步考察了湖南五縣的同學,蕭子升與毛澤東和蔡和森,被稱為“楊門三傑”,隻不過,楊昌濟臨終向章士釗推薦的救國人才中,卻沒有蕭子升。
分別僅僅兩年,毛、蕭二人卻發現:他們彼此的思想和境遇都發生了截然相反的變化,他們徹夜長談,最終卻因為不能取得一致的意見而相對流淚。
蕭子升後來回憶說:“毛澤東能夠征服他的聽眾,並使他們著迷。他具有一種說服別人的可怕的力量,很少有人能不被他的話語所打動”。但是,這一次,蕭子升卻沒有被毛澤東所打動。
毛澤東認為,要改造中國,必須進行政治改造,實現勞動人民的當家作主,僅靠辦書店、辦教育是不行的。而蕭子升依然還是堅信無政府主義,他認為革命會帶來犧牲,而他寧願沒有犧牲,通過文化和教育的逐步改良,來獲得後代的幸福。
毛澤東嘲笑說:你這種理想,1000年也不可能實現,而蕭則回答,他願意等1000年。
直到1921年7月他們還在爭論,於是,他們一起搭船離開長沙,在船上繼續爭論。
蕭子升回憶說:“那是最後一個夜晚,我們同床而睡,一直談到黎明,毛澤東一直勸說我加入共產黨,他說,如果我們全力以赴,不要一千年,隻要30年至40年的時間,共產黨就能夠改變中國。”
曆史證明,毛澤東的預言極為精確,但當時的蕭子升卻認為,這不過是天方夜譚。
那天烏雲密布,山雨欲來,兩個赤誠的朋友從洞庭湖出航沿江而下,毛和蕭共處一個艙室,毛睡下鋪,第二天一早,蕭子升醒來時,他發現下鋪空著,當他走出艙室,看到毛澤東獨自站在甲板上,手裏拿著一本書——《資本主義製度大綱》。
蕭子升在武漢中途下船,替李石曽辦事去了,而毛澤東則繼續航行去了上海,毛、蕭二人從此分道揚鑣。
此番分手,地老天荒,蕭子升後來說:多年之後我方才知道:那次毛澤東去上海,是為了參加一次重要的會議,而這次會議,就是中國共產黨的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
而當中國共產黨經過25年的浴血奮戰,成為主宰中國命運的決定性力量之後,1945年4月21日,在中共“七大”預備會議上,麵對著經曆了長期革命鬥爭鍛煉的黨的精華,毛澤東引用了《莊子》中的一句話,如此感慨萬千地形容了中共一大:“其作始也簡,將畢也巨。”
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同誌們,朋友們,據說,我們生活在一個“講故事”的時代。甚至可以預見,關於我們這次大會,也會產生各種各樣的流言、傳說與故事。因此,我這種沒有學問的人,今天也要奉獻三個故事——馬克思的故事、新民學會的故事和中共一大的故事。
因為我知道有人想用他們編造的故事來堵住我們的嘴,但是,這不可怕,而我的故事要告訴他們:共產黨人的故事,馬克思的故事,毛澤東的故事,會通過我這樣的人,一代又一代地講下去。
同誌們,朋友們。有人說“共產黨會多”——他們說對了。
今天,我們就是為了千千萬萬普通勞動者,為了全世界一切熱愛生活的人,而在此相聚——他們期盼更好的教育、更穩定的工作、更滿意的收入、更可靠的社會 保障、更公平的醫療服務、更舒適的居住條件、更優美的環境,他們期盼自己的孩子們能夠生活在一個沒有饑餓、戰爭和壓迫的世界上。
正是因為這種共同的期盼,正是為了提醒我們人類那不能離棄、不能忘懷、與生俱來的命運,我們在北京大學召開這次大會。此時此刻,請允許我以深深的鞠躬,感謝世界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的偉大導師——卡爾·馬克思。
這個世界需要馬克思,因為這個世界需要光明。
“一年一度秋風勁,不似春光勝似春光,”祝大家在美麗的北京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