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魚鄉(2)
陸廠長將我來釣魚的消息通知了揚州紅星針織廠,這個廠派了三個人來到釣魚廠,利用我午休時間到車間觀察機器。正好這天二徒弟李學銀在安裝機器,他們問李學銀哪台機子是徐師傅安裝的,李學銀告訴他們了。他們把這這台機器停下來仔細地觀摩,最終沒看到任何技巧,不解地問李雪銀:這是徐師傅裝的車?言下之意,不咋地。李學銀說:這台車肯定是徐師傅裝的,陸廠長和我說了,對你們講實話。幾個人搖頭,其中一個年紀長點的人說:不怎麽樣啊!這幾路大挺線片數裝得都不一樣啊!李學銀笑了,他說徐師傅就是這樣裝車,他對片數好像不太在意。幾個人最終搖頭離開車間,相信他們回去後,肯定對他們廠長說徐師傅不咋地。相信他們的廠長也會一笑置之,據說這幾位師傅在釣魚針織車間織的二頓疵布仍堆在紅星針織廠的倉庫裏。所以,我一直視技術為畏途,從不敢炫耀,所謂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是說任何一個行當,都有他的技術難點,掌握它絕非易事。
在建立成衣車間時,我第一次接觸到雙針和三針機。據我所知,在六安廠,雙針和三針機起初都是由朱師傅和孫謀權掌管,直到後來他們離開成衣保全室,其他人才得以觸及這些機器。由於接的訂單是女式背心和三角褲,所以一下子就購進了20台三針機。正趕巧了,機器到貨的那幾天,我腰疼,疼得厲害,不得不回六安休息。到六安後請朱士江去釣魚幫忙。哪知道三天後,李正傑匆匆忙忙趕到六安,說三針機沒搞好,朱師傅要回六安,請徐師傅務必趕回釣魚,說此單任務緊迫。我隻好忍痛回到釣魚。鄧先全見到我第一句話就說:怎麽也留不住這個死孩子(指朱士江),我隻好對廠長講了,害得你跑來。我問她朱士江調試了幾台。她搖頭說一台都沒調試好,他說他想孩子,想得哭!我隻好連夜調試三針機。
我調試了幾台,自認好使了。就交給鄧先全,哪知道她用了一會兒就出毛病了。我打開機器檢查,關鍵部件的位置果然變了。於是又調回來,結果沒用幾時,位置又變了。於是我去找台車徒弟李學銀,讓他幫我請一個好鉗工來。李學銀很快就到鄉農機廠請來一位鉗工。我向這位師傅說出無法定位的困難。他聽了就說一句話:在軸上磨出一個平麵。我豁然開朗,問題得到迅速地解決。我想,朱士江師傅也是在這個問題上卡住了。
在釣魚的成衣車間安裝機器時,我對拷克機的速度進行了摸索性試驗。拷克機在出廠時設定高中低三種速度,在關門村城東內衣廠,使用的是中速,那是朱士江在安裝機器時設定的,我沒有改變。記得我曾有一次將速度調為高速,隨即出現了切刀退火現象,我沒繼續試現下去。但這件事一直擱在心上,不能忘懷。這次組建成衣車間,在所有的機器正常運轉後,我開始繼續試驗。按照我認為的規範,逐項嚴格調試,特別是切刀部件,放鬆了壓力,調整的了角度,刀口磨得平實,結果高速運轉獲得成功。我請鄧先全來試做,事先說明速度提高了。鄧先全小心翼翼地做了幾件,之後放開手做,速度比中速快了近三分之一,她說最好不要搞高速,容易做壞衣服。我說:我調試機台出來,讓擋車工選擇,願意做高速的就讓她做高速,看看產量會提高多少?鄧先全同意了。結果還真有幾位青年願意做高速,計件工資,產量高,掙得錢自然多。
因為是鄉辦企業,能獲得銀行貸款,所以成衣車間發展迅速,很快地就建成具有近150台各種設備的大車間。車間的工人是從全鄉的範圍內招收,有挑選餘地,擋車工的素質較關門村要好得多,工人都服從管理,進車間就能感受到熱烈氣氛。
廠裏安排了一位青年跟我學習成衣保全。我按照我的認知認真地教他,無奈車間機器運轉一直正常,他也和我一樣,天天無所事事。我知道這個工種非常重要,這個人學習的好壞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今後車間的生產,於是就專門安排兩台機器,讓他拆卸練手。經過一段時間的練習,他基本掌握了技巧。但我還是擔心,因為縫紉機機種多,各種機器各有特點,非得有靈活的思維才能應付得了它。我離開釣魚後,不知這個青年是否勝任。
在成衣車間開始籌建時,陸廠長調走了。這個廠長是個聰明人,台車趴在那兒的時候,他沒提調走,因為織造車間是他主張組建的,他倚仗和揚州紅星針織廠的關係好,坯布銷售不成問題,但由於技術不過關,織造車間一直沒開工生產,使得他很沒麵子。現在織造車間生產正常了,成衣車間差不多建成,上成衣車間的貸款也是他負責解決的。他覺得可以離開綜合廠去昭陽鎮工作了,因為他有個哥哥是興化人民銀行的行長,這個後台很硬實。
陸廠長調走後,春景村的黨支部書記朱長春調來擔任廠長。
1993年3月8號晚上8點多鍾。我和幾位六安來的師傅在公路上散步,聽到出納會計於應本在廠門口喊我,我知道有事,立刻趕回去。於應本將我帶到廠長室,朱長春表情沉痛地對我說:剛接到你妻子的電話,說你父親去世了。鄉政府已經安排好一輛警車,這個月的工資給你準備好了,車子一到,你就出發,唐書記(鄉黨委書記)說了,務必在天亮前,送你到六安。我聽到這一消息,立刻蒙了。幾天前的3月4號我離開家的時候,我曾隔著窗戶對父親說:我大爺,我走了,要等一個多月才能回來,你好好地在家,如果有事,就讓惠芳打電話,我當天就能趕到。父親在屋裏說:好,你放心走吧!哪知道,這一語成讖,真的是惠芳打電話呼喊我,真的是鄉政府派車連夜送我。
父親得病已一年多。去年的春節後,我即將離開的時候,父親將我喊過去,說他胸悶,讓我帶他去醫院檢查一下。在地區人民醫院門診部,胸透的醫生反反複複地給父親透視了半天,我的心就開始懸著,之後醫生支走了父親,小聲對我說:你父親的病不容樂觀,抓緊時間去住院部做CT檢查,這是我院新進口的設備,診斷準確。我陪父親回家,將情況和妻子說了。惠芳說管CT機的醫生是小潘的弟弟,下午我和你們一道去,我現在去小潘的飯店找小潘一趟,讓他打個電話和他弟弟講一下。
哪知道小潘非常無恥,他置良心於不顧,給了我們CT片卻不給診斷報告,說是要等肝區掃描後才能確診,逼著我們做肝區掃描。說除去再交290元CT費外,還得再交600元的肝髒注射費(為掃描所需),我和他交涉,說門診醫生診斷肺部有問題,為什麽要掃描毫無相幹的肝髒?你們先把肺部掃描結果給我們,我們考慮一下再說。誰知道這個沒有醫德的家夥就是不給診斷報告。不得已,惠芳拿著掃描片子去找放射科王主任,王主任看了片子說:沒疑問,這是肺癌。這部機器是新引進的,他們想盡快練手,所以就讓病人做一些毫無相幹的掃描,可是院領導支持他這麽做。
我和惠芳回來後,瞞著父親,將結果告知在六安的兩個姐姐。誰知道,在錢的麵前,她們同樣的喪失了良知,說不能憑沒有結論的報告說父親就是癌症。我知道她們的心思,是癌症她們得掏錢治病,因此就裝鴕鳥,把頭埋在沙子裏。我說事情就是這樣,我已無能為力,不行你們帶父親去重做一次?他們不願意帶父親去,於是就拿著CT報告找大哥。到底是縣級幹部大哥有臉麵,他拿著片子找了地區中醫院的羅斌主任(心胸科),羅斌說這還有什麽疑義,就是肺癌。我們找地區人民醫院的放射科主任看片子,沒人相信結果,縣級幹部的大哥找了中醫院的心胸科主人看片子,她們就信了,這樣的人還值得我喊一聲姐姐嗎?自此,我對他們失去希望。胸科主任看片子,斷定是胃癌,按理說事情到此為止,應當商議如何治療,可是他們偏偏要等遠在貴州的大姐回來再說。因為父母和我在一起居住,我電報通知大姐,大姐和大姐夫在三天後趕到,仍然沒人提治療的問題。這個時候,男老大、女老大都在場,他們應當出麵商討如何治療的事,但是沒人提及此事。大哥隻是說了一句:羅主任說那麽大年紀了,就不要開刀了。二姐徐雲說她看報紙上說,合肥炮院有一個醫生用中藥治療癌症。聽到這一情況,第二天我就拉著大姐夫一道去合肥炮院。我為什麽拉他一道,因為父親一直信任大姐、喜歡大姐,有大姐夫在旁作證,我做事不會無故受咎。盡管如此,我還是吃了一肚子氣。
我們費了很多周折於中午時分趕到炮院,正趕上醫生吃午飯和午休,又等了一個多小時方才看上醫生。這個醫生不是炮院的,是從東北一個地方請來的(是不是借這個地方行醫的也說不清)我將門診部病曆和CT片交給醫生,醫生僅僅看了一眼就說是肺癌,如果願意治療,就交400塊錢,拿一份藥粉,半個月的計量,吃完再來。我這日就帶400塊錢,就都交給他,他給了我一份藥粉(從這一點可以證明他是自負盈虧的)。此時我已身無分文,就問大姐夫帶沒帶錢,他說帶了50塊錢,我說借給我吧!我們沒敢回合肥坐班車,知道那樣做就無法於當日趕回六安,於是就走了幾裏路到六合公路邊,站在道邊等班車,結果等到一班開往六安的班車。回到家就按照醫生說的劑量,量出一等分,讓父親服用。一輩子從不服藥的父親露出難色,在我和大姐的勸說下,勉強服下了。
第二天,我見父親臉色異常難看,就問父親是不是吃了藥粉不舒服?父親吭了一聲,沒了下文。我心思了一會兒,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於是就問父親:你是不是認為我拿了大姐夫50元錢,你不高興?父親說是呀!一趟合肥能要五十元嗎?我指著大姐夫問:大姐夫,這錢是不是我向你借的?大姐夫說是的。我說如果我今天不還你,你再和父親說也不遲,你看父親為了你掏出50塊錢氣成什麽樣!你為什麽要對父親說我拿了50塊錢,而不是說我借你的?我馬上回屋拿出幾天來的發票一一給父親看,包括20元X光透視費、290元CT費、400元的中藥粉費,以及來去合肥的車票錢,同時又給了大姐夫50元。父親看了所有的發票,說了一句“拍個片子怎能這麽貴,殺人了!就那一包藥粉400塊錢?”我說:人不能這麽邪性(偏袒的意思),我是你兒子,知道自己的責任,再多的錢我都會花,毫不含糊,那四百塊錢是我當著麵給醫生的,醫生給我藥粉大姐夫也在場。可是你小瞧了我,認為我想得大姐夫的便宜,是啊,一趟合肥怎能花這麽多錢?可是不巧我就帶400塊錢,不能說大姐夫你就掏錢買車票吧!那你老人家知道了還不會像刀子剜心!所以我借他的錢,來回的旅費還是我的。我說完話扭身就走,丟下了三個尷尬人。
第二天,我離開六安,回到釣魚。父親的病從此再沒人過問,直到去世。我不是不願過問父親,而是不敢。如果我堅持開刀,一切後果都是我的,那幾個兄姐個個都難纏,花錢買罪名的事我不願承擔,家中有男老大、女老大,他們怎麽決定,我隨大流。但是那個中藥粉,我問過父親幾次吃還是不吃?如果吃我就去買。他堅持說不吃。據惠芳後來說,父親在疼痛難忍時,她托隔壁的劉玲(縣醫院有經驗的護士)買了幾隻杜冷丁,給父親打了幾次。後來在整理遺物時,我又發現幾隻杜冷丁,就問惠芳,為什麽有杜冷丁,惠芳說是三姐買的。父親不願用,說是產生依靠就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