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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國七十年——記亦泣亦歌的人生旅途(52)

(2025-02-02 11:32:22) 下一個

工人的生活(2)

1968年初開始,我搬到了位於平涼路和大連路交匯處的國針八廠宿舍,這才和上海人有了近距離的生活交往。這個宿舍住了差不多二十來個人,大都是家在外地或者住家離八廠太遠的工人,也還有五六個青年工人,都是本廠工業中學畢業的學生;和我差不多同時搬進來的還有甘肅白銀針織廠派來上海學習的二十幾個人;和我一道來上海學習成衣保全的牟啟培後來在三四月份也搬進來。

宿舍是一幢老式的二層樓,陰暗潮濕。每層差不多有十幾個房間,房間裏清一色的高低床。門廳大約有十幾平方米,裏麵擺放三四張餐桌。另外還有一間活動室,裏麵有一台十二寸的黑白電視,七八條長板凳和兩張八仙桌。宿舍有灶台卻不開夥,菜飯都是由廠部食堂送來。

每天晚上,活動室裏都很熱鬧。幾位因住家太遠,每星期隻能回去一趟家的老工人就在在這裏靠打撲克消磨時光。白銀來的一群青年,大都圍在電視機旁觀看,節目大都是新聞和樣板戲,以及那個年代允許放映的幾部影片。八廠的幾個年輕工人其中有一叫殷延賓,是台車擋車工,和我年齡相仿,家住在愚園路,我到他家去過,路邊的一棟小洋樓,隻有他和母親相依為命。這說明他家在解放前家境較好,至於住房為什麽會保持下來,這是人家的私事,我不願多問。我和他每天晚上都打撲克,打四十分,我倆是搭檔,另一對搭檔是一對老工人。這對老工人接連輸了三天,很不服氣,就專門從廠裏約來另外一對老工人和我們打,結果還是輸。這下子我和殷延賓的名氣可大了,八廠都知道我和殷延賓的牌技了得。殷延賓的乒乓球打得也很好,似乎全廠沒人能打得過他,唯一的對手是一位葉姓女性,也是台車擋車工。離開八廠後,我和殷延賓就沒聯係過,後來去上海,專門去了八廠,在門衛間打聽周師傅和殷延賓的情況,可惜那天周師傅不在,而殷延賓在一年前調到金山化工廠去了。這是我在上海相處的唯一青年,無法聯係,挺遺憾的。

在八廠宿舍,我遇見了兩件令我難忘的事,都是與飲食有關。第一件事:一天,來了幾個寧波人,可能是和廠部的領導熟悉,因此介紹他們來宿舍住宿。他們帶來了許多小螃蟹,蓋殼最大的不過和現今一元的硬幣差不多大。幾個人把這些小螃蟹洗了又洗,然後放進一隻木桶裏,撒上許多鹽。第二天早晨,他們用宿舍的灶台熬了一鍋稀飯,吃稀飯時就拿木桶裏的小螃蟹當菜吃。天呐,小螃蟹怎能這樣吃法?算我長見識了。很多年後,上海爆發了一次甲肝病,報紙上說是吃海渣導致的。海渣是什麽東西,我一直不知道。再後來,在萬科假日風景小區的一次閑聊中(也就是老漂五人談的寫作環境原型),我提及此事,一位家住杭州的老友說那東西叫海渣,寧波人就喜歡吃這東西。這才算搞清楚原來海渣就是小螃蟹。2006年我和老伴去舟山拜佛,在千步沙灘遊玩時,發現海灘上有許多小螃蟹,想去捉一隻,哪知道它們跑得像離弓的箭一樣,瞬間就沒了蹤影。再看看沙灘上,密密麻麻地布滿了螃蟹洞,難怪寧波人喜歡吃小螃蟹,原來這東西太多了,它和蘇北人喜歡吃文蛤是一個道理:物產豐富,味道鮮美,無需購買或價格低廉。第二件事:幾位本廠青工之一的汽車駕駛員,一天晚上把我喊到他們的宿舍,進屋就看到桌子上擺放著一隻洗臉盆,裏麵是熱氣騰騰的菜肴,另兩位坐在旁邊的青工見我進來,高興地說:“徐師傅,來嚐嚐我們燒的菜。”駕駛員遞給我一雙筷子,我夾了一塊肉放進嘴裏,邊吃邊品味,“味道不錯嘛!”另一個外號叫湯團的青工說:“既然好吃就多吃一點,你看,這一大盆呢!”我接著又吃了幾塊,駕駛員說:“徐師傅,知道這是什麽肉嗎?”我想當然地說:“那不是豬肉嘛!”三個人同時咯咯笑了。我見他們詭異的神態,知道這不是豬肉,就說:“不是豬肉是什麽肉啊?”湯團用純正的上海話說:“貓咪!九斤重個貓咪。”我傻眼了,我最喜歡貓咪,現在卻吃了貓肉,於心不忍啊!於是就放下筷子,“不吃了!”說完就走。後麵傳來一陣笑聲。我把此事和殷延賓講了,殷延賓大笑,“是我出的主意。湯團不知從啥地方抓來一隻大貓咪,把它宰了,燒了一下午,讓我吃,我沒敢。哪知道你上當了。”說完又是大笑。我說:“他們燒的還真不錯呢,挺香的。難怪廣東人吃貓。”

國針八廠的工人以寧波紹興人為主,飲食口味和以蘇北人為主的國針廠不同,他們飲食似乎精致些。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這個廠的食堂,他們每天在上午九點供應的早點,有湯團、青團、鬆糕等品種。但最令我喜歡的是這兒的小籠包,味道不是一般的鮮美,吃了還想吃,如果不是經濟條件限製,我天天都會去吃。後來,我吃過南翔的小籠包,還有跟南翔小籠包一樣有名氣的靖江蟹黃湯包,但總覺得味道都不如國針八廠的小籠包,可稱為一絕的。不知道現在的五和二廠(國針八廠),還有沒有上午九點鍾茶餐的習慣,如果有,小籠包還會那樣鮮美嗎?這個廠的上午九點鍾茶餐,還有一樣值得稱道的菜肴,這就是薺菜黃魚羹,可謂是色香味俱全。當你麵前擺放一碗白羹,碧清的薺菜和淡黃色的黃魚絲參差其中,不用說,你肯定會有飲食的欲望。當你用調羹送一半匙入口,薺菜的香味和海品的鮮美充盈整個口腔,不用說,這是非常愜意的體驗。四十年後,退休當家廚的我,突發奇想:試驗一下燒製薺菜黃魚羹吧。我就按照當年的記憶模仿了,結果令全家人非常滿意,2017年,老伴的拳友聚餐,要求每家奉獻一道菜,我就把一大缽薺菜黃魚羹端上了餐桌,拳友評價之高出乎預料。

還有一件趣事。這個廠有一位老保全工,據說年齡六十幾了,不知道為什麽沒退休。他的工資很高,月工資118元。那歲月,六十幾歲的人算很老了,但他的臉色紅潤。幾位師傅談到他,就說是他的臉色之所以好看,是因為他每天堅持吃幾顆大棗。他吃大棗都是從家裏帶來廠裏吃,裝在一隻小搪瓷杯子裏帶來,我幾次看到他在保全室裏吃大棗,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他有兩個老婆,這在廠裏是人所共知。據說解放後不允許一夫多妻製,他必須要離掉一個,結果兩個老婆都不願意,最後妥協的辦法是,小老婆離家出去另住,他輪流在兩個老婆家住,居委會的領導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上海的工人非常勤奮。每個工人都以超額完成任務而努力工作,而且是在保證質量的前提下。我至今都能記得周新基師傅和我說過的一句話:“小徐,你一定要記住,找老婆切莫找成衣擋車工。你師母在廠裏每天都忙得腰酸腿疼,下班到家動也不想動,家務活全部落在我身上。”師傅的話時刻猶在耳邊縈繞。但底層百姓的婚姻有得選嗎?且不說門當戶對是婚姻無法擺脫的符咒。姻緣命中定,怕是一切過來人的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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