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4月,我被安排到青山茶葉站擔任出納,主要負責收茶季的現金兌付。
青山茶葉站是六安縣茶葉公司下屬收購量最大的茶葉站。它負責整個城南區的茶葉收購。主要收購兩種茶葉,一是外銷綠,二是六安瓜片。由於這兒是丘陵地帶,可耕種的土地多,所以茶園麵積大。但是茶葉的品質不好,屬於外山片,缺少正宗六安瓜片的特殊香味。六安瓜片的正宗產地在獨山鎮附近的齊頭山,那兒山高,霧氣籠罩的時間多,出產的瓜片叫內山片。內山片質量好,口感濃鬱芬芳,是茶中精品。內山片的產地有限,隻限於齊頭山的兩側,如小灣、龍門衝、潘汊以及金寨縣的響洪甸(齊頭山的另一側)。除去上述的幾個地方,其它地方出產的瓜片都是外山片,質量一般。充斥市場的六安瓜片,究竟有幾成是齊頭山兩側的出產的,隻有天知道,因為賣茶的人大都不知道他所賣的茶究竟出之何地。瓜片有特殊的製作方法,它和龍井、碧螺春一樣,各有各的製作方法。如果把齊頭山的嫩葉用龍井的方法製作,它也會成為龍井中的精品,同理,如果用杭州桃花塢的嫩葉用瓜片的方法製作,肯定也是瓜片中的精品。
青山茶葉站的固定員工有三人。分別是站長陳金剛,主辦會計衛功玉,以及保管員老孟。這年,分配到青山茶葉站的臨時工起先隻有家住城關西大街的老陶和我,老陶分管開票。老陶在民國時期曾在上海居住過,風流倜儻的樣子,適逢陰雨天,沒有賣茶人來,他著急了,會抱著茶桶跳交誼舞。當初,茶葉公司將老陶分到青山茶葉站,可能是認為他年齡大(當時四十幾歲),算盤打得好。可是,到了收茶季最忙活的時候,他卻顯得手忙腳亂,開票開得慢不說,還經常出差錯。每見茶農排長隊,陳站長急得跺腳,說這老家夥開票太慢,讓茶農光頭在太陽地曬了太多時間。老陶知道陳站長對他有看法,無奈四十幾歲的人,打算盤的速度基本定型,想快也快不起來。有一次,老陶開票,少算了二分錢,我將票退回去。大概是茶農對他講了難聽話,老陶非常不愉快,事後抱怨我不該把票退回去。我說錯了就改,如果我們不改,茶農回去,小隊會計也會算出來,說不定還會跑到茶葉站要個說法;還有,衛會計做事非常認真,許多飛子(收購票據的俗稱)他都複核,為了二分錢讓他批評不劃算。老陶沒回話,但心中非常不愉快。據說陳站長想讓我和老陶調換工作,讓我去開票。衛會計和老孟堅決反對,說讓一個不知根知底的四十幾歲的臨時工管錢,有風險。
茶葉站還有一個特殊人物。此人姓鮑,是茶葉公司經理的老婆,時年27歲,稍有姿色。原來在其它茶葉站做臨時工(由此可見當時黨政風氣的清廉),可能為了照顧經理探視方便,這一年將鮑女調到青山茶葉站擔任票證發放員。也有消息說此女生活作風很壞,一年前曾因勾引農業局的蹲點技術員,而導致這個技術員被處分,這一緋聞在茶葉公司被炒得沸沸揚揚,加之她的其它一些醜事,因此名聲很壞。鮑女調到青山茶葉站時,已經開始收茶葉,是衛會計代發了幾天票證。
茶葉站的出納工作較為辛苦,也很危險。說它辛苦,是因為隔幾天就得去樊通橋農業銀行分理處取一次錢。樊通橋在青山和城關之間,離青山40華裏,騎自行車單程需要90分鍾。夏日在烈日下曬90分鍾,不說也知什麽味道。如果遇上風雨天,更是苦不堪言,頂風,淋雨,吃力,饑餓,這一連串的苦全部嚐遍。說它危險,因為是帶現金趕長路,如果歹人知道我的行程,當是非常危險,況且大部分的路段是在淠史杭主幹渠的河堤,如果歹人拎一個棍棒搶錢,隻需要將我打下水就成功,而且不需要處理屍體,因為主幹渠裏水流湍急,不幾分鍾便衝出幾十米。所以,每次取錢,隻有站長一個人知道我何時啟程。1965年的收茶季,我發放了幾十萬元人民幣,都是我一個人從40裏外的樊通橋取來的。每次取錢回來,當騎自行車到達茶葉站北麵的山坡,看到茶葉站的瓦房頂,我都會長長地吐口氣。那意思是:我安全回來了!
在青山茶葉站,我了解了六安瓜片的製作全過程。記得《紅樓夢》一書中,有“六安州的茶葉——幹烘。”這樣一句歇後語。這句話,道出了六安瓜片製作的精髓。茶葉站收購的六安瓜片,是茶農初級加工後的葉片。初級加工是將采摘後的茶枝分片,順序是毛尖——第一葉片——第二葉片——第三葉片——茶梗。茶葉的等級也在分片中確定了,毛尖和茶梗不屬於六安瓜片,除此以外,第一個葉片就是一級瓜片,其餘類推,但隻有一、二、三個等級。六安瓜片之所以好喝,是因為它沒有丁點茶梗,沒茶梗,就沒木質的苦澀,所以香味清純。任何事物,有時候優點的另一麵就是缺點,六安瓜片沏好後,隻能衝兌一次水,如果衝兌第二次水,香味大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