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歎口氣說:王華,你這樣做,我真的很難過。我實在沒有資格接受你的感情,你看看我是什麽樣的條件,父母沒有工作,現在我是一個沒有工作的社會青年,將來能不能找到工作,我一點把握都沒有,找不到工作隻能打零工,就算找到工作了,也離不開牛屁股。看看孟斌家,他爸是十八級幹部,是單位領導,孟斌本人是解放軍,提幹了,前程無限,即便轉業回烏蘭浩特,也能找到一份好工作。一家三口人有兩個人拿工資,日子肯定好過。我和他不能比,你和我結合,是在自找苦吃啊!她說:婚姻的基礎是感情,沒有感情的婚姻能幸福嗎?你雖然條件不好,但這是暫時的,我不相信你徐家恕就一輩子跟在牛屁股後麵過日子。我們雖然快四年沒見麵,我見到你的那一刻,心兒就慌亂起來,當時就決定不再去烏蘭浩特。我說:那天你和二姐講的話,我知道是說給我聽的,因為你頭天晚上你抽空就跑到唐老太太家看我的被褥,我知道你還在關心我,我聽了你和二姐說的話,真的很害怕,害怕你留下來。王華,和你說,你留下來,對我的傷害最大,是難以承受的傷害,我配不上你,真的配不上你。我幾乎在哀嚎,差一點要把我的汙跡抖落出來。
王華聽到這裏,似乎有些感動:家恕,你可別這樣認為,你不是配不上我,你不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地位。知道你從牙中退學了,我好難過。直到我家搬到免渡河,我才知道你的下落,一次徐姨和我說到你,是你長到一米七以上的個子,也不尿炕了,還寫的一手好鋼筆字,你知道我是多麽高興嗎?本以為這輩子在再也見不到你,哪知道你又回來了。這大概是天意,是老天在成全我們。
此後的兩三天,我們老是為此事糾纏,她一再試圖說服我,我守住底線毫不放鬆。有幾次,我差不多要把我拒絕的根本原因和盤托出,但話到嘴邊又退怯了,我不能暴露我身上的汙點給她看,她知道了會很傷心,我隻能用和孟斌的條件差距做盾牌,把她遠遠地擋在感情線外。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看她的時間不能太長,長了就會有青春的衝動。她那恬靜的臉龐,小鹿般清澈明亮眸子,處處都洋溢著青純樸質的風采,這恰是屢屢刺我心痛的視點。可是,她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已是和別人定了婚的人,而我呢?是一個髒汙的人,她不可能再屬於我,我不能使我們由少年的天真之情潛化來的愛情蒙羞,我一定得使這崇高的愛永葆純美,保持到永遠。否則我就是一個卑鄙小人。
到了第四天的時候,她看到我堅定的決心,說了一段令我終生難忘的話:“上趕著不是買賣。我認了。家恕,我隻要求你答應我一件事,這就是今後你無論怎樣,都得讓我知道你在哪;當你結婚的時候,我希望能得到你們的夫妻照片。你能答應嗎?”我很快地就答應了。她又說:“從今天開始,我來燒飯。讓你嚐一嚐我們山東人的口味。”我又爽快地答應了。可是到了晚上,我仔細琢磨她的話,心兒又是一番疼痛:他要看我的結婚照,那意思很明顯——看你徐家恕能找什麽樣的人,難道會比我賢惠能幹?讓我嚐一嚐他們山東人的口味的意思是,她要當幾天妻子的角色,燒菜飯給我吃。這是多麽可愛又細致的人,可是我卻與她無緣,天下之悲,莫過如此。
接下來的幾天,一邊品嚐她做的菜飯,一邊強顏歡笑。她已經夠痛苦的了,我不能再繼續讓她這麽痛苦下去。我和她聊天,詢問我離開牙中後的她的情況。她說她家從八號農場搬到了牧原,孟斌的爸爸是分場長,他兩家住在一棟房。中學畢業後在場部小學教了兩年書,去上庫力上了農牧中專,學製是三年,畢業後仍然回農牧場。她還告訴我,她媽媽今年就回來了,弟弟妹妹跟她一道回來。我也把我回到安徽的情況講了,也把做幾次零工的經曆詳細說了一遍。我說我很悲觀,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安排工作,我唯一的理由就是我是免渡河牧場的退職工人,希望重新安排。她鼓勵我,讓我不要悲觀,說工作一定會有的,理由是農牧場文盲居多,初中生都算鳳毛麟角。聊天中,我們對牙克石中的印象是一致的,也非常懷念那段學習時光,現在想一想,那確實是值得懷念的時期,因為六十年代初期的經濟蕭條,導致了黨和政府對意思形態方麵控製力度的鬆弛,社會的文化生活相應地豐富起來,學校經常包外國電影讓同學們看,也經常組織全校的文藝匯演,各個班都得登台表演。什麽樣的書都可以從圖書館借閱,什麽樣的歌都可以自由地唱,什麽樣的舞都可以跳。
有一天,收音機裏傳出了《人說山西好風光》的歌曲,她說她會唱這首歌,我恰恰不會這首歌,就讓她教我。沒幾遍我就學會了。接著我們就合唱,當唱到第二段中的“兒女正當好年”一句時,她深情地看了我一眼,一下子撲到我懷裏。溫柔了一番後,我們默默地分開了。之後,我們再也沒有親昵過,連手也沒再拉過一次。初戀由此畫上了句號。
2月26日,離別的時刻來到了。那天,氣溫特別低,灰蒙的天空,時而飄下細細冰晶,這是大興安嶺地區極度嚴寒的特征。她是坐著一輛三套馬車去火車站的,同車的還有五六個人。記得她坐在後麵的車板上,身穿厚厚的棉衣,一條圍巾圍在帽子外麵,把頭部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那雙晶瑩的大眼睛。我幫她把行李放在車廂裏,她坐上後車板後,僅向我說了一句再見後,就低下了頭,再也沒抬起來。隨著鞭聲響起,馬車緩慢啟程,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彌漫的風雪中。我站在冰冷的雪地上,冷冷地注視著漸行漸遠的馬車,心兒已不覺痛,隻有麻木。
四月底,大哥發來電報,讓張喜山趕快把我的戶口轉回六安,並讓我即時返皖。原來大哥已經幫我找好了工作。在寄戶口的時候,我寫了一封信放進去,希望大哥將我的名字改為徐凱,結果如願以償。從此,我丟掉了徐家恕這個名字。為什麽要改名字,因為我認為我的不順,都源自於這個名字。家恕,家恕,家庭的饒恕(受到),青山茶葉站就是例證。為什麽要叫徐凱呢?徐是慢的意思,凱是勝利的意思,徐凱,就是慢慢的勝利。後來,我確實是慢慢地好起來。
1966年5月7日,我開始到六安地區棉紡針織廠針織車間上班。
回想自1965年4月到青山茶葉站打零工,到1966年5月7日到地區棉紡針織廠上班的13個月的曆程,真是令人感慨萬千。17歲的稚氣未脫的青春之身,被浪蕩女潑上髒水,背負了難以洗脫的壞名聲;恰在此時,純真的初戀忽然走進了我的困頓的生活中,這個讓我思戀了近四年的人,見麵伊始就向我熱情地表白了她的情感,而我,為保持愛情的純潔,不得不忍痛拒絕。這帶血的傷痕,是任何精神藥方都不能撫平的。從此,沉重的精神包袱和巨大的隱痛時時刻刻磨著我,我成為一個沉默者,在別人的眼光裏,我是一個驢上牆都不會開笑臉的“老悶”。
尊敬的讀者,因要遠足,且時間達四個月之久。《家國七十年》暫時停發,俟回來後再繼續發。
你兒子在美國轉學醫當醫生,你在國內的孫輩敢把斯坦福作為目標,都說明你上輩遺傳給了你和你的子孫們“聰明基因”。
能否把剩下的今天全部發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