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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國七十年——記亦泣亦歌的人生旅途(40)

(2024-09-05 15:39:52) 下一個

第四節 意外重逢(1)

    在忐忑不安中,1966年來臨。小學校放假了,二姐除去參加四清工作組召開的會議外,其餘的時間基本都在家,我的家務活也相應減輕許多。二姐訂了一份中國青年報,再加上收聽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新聞聯播,也能基本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樣的事情。那時候,報紙和廣播全部是刊登正麵的新聞報道,看了聽了,思想覺悟會有提高。記得那時宣傳的正麵人物有雷鋒、侯雋、董加耕、歐陽海、邢燕子等,他們的先進事跡整篇地刊登在報紙上、充盈在廣播中,確實起到了模範的影響。如果說這是洗腦,我則認為我們的國家就應當堅持這樣的洗腦,學雷鋒沒什麽不好,他的事跡可以引導人們做一心為公的人。這些年國家不這麽做了,出現了什麽呢?老人跌倒在地沒人敢去扶,世界上怕是獨此一例了,這當是最大的國恥;還有,賣淫女一抓就是一堆,抱頭捂臉蹲在地上,可憐兮兮的也讓人生嫌。二姐經常教育我要向先進人物學習,還拿小唐做比喻,說小唐年底被評上了先進分子,大會小會都受到表揚。為此我很自卑,我實在不知道向小唐學習什麽,也沒看出他先進在什麽地方,他對待他母親的言語以及滿嘴的髒話,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春節臨近了。一月16號的晚上,我們剛吃完晚飯,外麵響起了敲門聲。二姐出去開門,驚喜地說:哎呀!你怎麽來了。她又向屋裏喊道:張喜山,快看,王華來了!張喜山慌忙走出屋,並說道:快進屋暖和暖和。隨著一個帽子上堆有雪花的人進屋,我見到了那張我曾為之朝思夜想的麵容,心兒頓時一熱,兩眼怔怔地發呆。王華在見到我的那一刻,眼睛一亮,立刻露出驚喜:家恕,你怎麽來了?我無言以對,遮掩說:來了兩個多月了。她又問:你住在哪?這人住不下呀!隨著張喜山幫王華放下衣物,二姐張羅著燒飯:這麽晚了,沒有準備,我就下點疙瘩湯吧!說:阿姨隨便燒一點吧!我先出去有個事,一會兒就來。說著她就走出去了。二姐估計她是出去解手,就說:學校廁所離這兒近。

    在吃飯的時候,我坐在旁邊的木凳上,我們的目光時而碰撞了一下,隨即就閃開了。二姐問了她的行期,得知她從上庫力到免渡河,走了兩天,在海拉爾住了一宿。她們正在聊,敲門聲又響,張喜山開門把王華的爸爸王誌信迎進屋。在之後的聊天中,我得知要去烏蘭浩特過春節,因為孟斌家一再邀請,說孟斌為此從部隊請假回到家中,她之所以到免渡河來,是為了看望她爸爸。這個時候,她媽媽已經帶著她的弟弟妹妹回山東壽光老家去了。

    我翻看日曆,見上麵標注20號是除夕。又估算了一下從這兒到烏蘭浩特的路程,至少得兩天。因此推算她在免渡河至多住二天,18號她必須走,否則她會在火車上過除夕。我現在真的盼望她快走,她在這兒隻能引起我苦惱,如果她心似我心,那就不是苦惱二字可以說得通的了,而是等於受刑罰,會像鞭抽一樣的疼痛。這天晚上,大家都圍在一起聊天。王誌信說:“老徐,隔壁小劉我已經說好了,王華就住在她屋裏,她把鑰匙都交給我了。”二姐說:“太好了,我們被這個女人弄得七個人擠在一個炕上,莉莉今天就跟她桂花姐住在一起。”接下來,他們又聊了一些其他方麵的事,四清運動占主要方麵。

    眼看著快十點鍾,我害怕唐老太太等急了,就告辭去睡覺。到了她家,見老太太坐在炕上抽煙,她見了我就說:“小徐,剛才王誌信大丫頭來翻了你的被褥,不知想看什麽。”我一聽,心兒立刻熱乎乎的,因為我知道為什麽來看我的被褥,而且是在見了我不久就借故來看的,從這一點上看,她是世界上除去父母以外最關心我的人。在牙克石中學,她曾冒著同學們嘲笑,幫我晾曬被我尿濕了的被褥,她現在來看我的被褥,是想看看我的遺尿症好了沒有。這天夜裏,我徹夜難眠,煩亂的心緒怎麽也理不出頭緒,愧疚、自責、哀歎、愛戀等心態輪番在腦際跳動。不可否認,因她訂婚的刺激造成的酸酸的幽憤,也是一個重要方麵。我知道此時此刻我沒資格惱人,但愛戀已深入精髓,由不得人,想抑製也不成,唯一的理性就是盼望她趕快走人。

    命運似乎有意在捉弄我。第二天,二姐在炕上做縫紉機,為幾個孩子趕製新衣裳。中國人的傳統觀念中,有一條是孩子在新年必須穿上新衣裳。王華在一旁幫下手活。我坐在條桌前的椅子上看報紙。隻聽見二姐說:我看你還是去烏蘭浩特,老孟家很盼望你去,孟斌已請假回家了,你不去他們不是很失望嘛!我一聽此言,心裏打了個激靈,心想這是衝著我來的,原來她的心似我心,兩心相依。令我心痛的是,我身上有汙點,已不配與她相愛。她留下來陪我,於我而言,簡直是地獄般的折磨。王華的回答簡直是一次愛情宣言,她對二姐說:我對孟斌沒有一點感情,我和他訂婚是雙方父母的意願,這樣沒感情的關係,我不願維持下去,所以我不去烏蘭浩特。二姐勸道:孟斌家的條件非常好,打燈籠都難找,他爸是十八級幹部,在烏蘭浩特也是單位一把手,孟斌本人是解放軍,提幹是早晚的事。烏蘭浩特是嶺南城市,氣候、物產比呼盟嶺北什麽地方都好要好,我們農牧場的人哪個不巴望進城,去過城市生活,況且是嶺南的烏蘭浩特。我真不知道,你想找什麽樣的人?王華說:婚姻講究的是感情,和沒感情的人生活一輩子,簡直不能想象。二姐說:今天一大清早你爸就來找我,讓我勸你去烏蘭浩特,他說你不去烏蘭浩特他沒法向老孟交代,看在你爸的份上,你真的要去一趟。王華說:我和我爸說了,我肯定不去。

    聽到這兒,我起身離開了。我不願在這樣的場合待下去,因為我已經失去和王華交往的資格,而她的話都是說給我聽的,句句如箭穿心。經曆過萬般苦難的我,神經已被苦水麻醉,眼睛裏已經沒有淚水,這事要是攤上其他人,真的要大哭一場。我推門走到外麵,想讓冷風涼透我膨脹的血脈和麻木的神經。我沿著場部的主幹道走向南麵的山坡,下了主幹道,雙腳立刻陷入深雪中,棉靰鞡裏灌進了雪,瞬間冰冷下來,不得不退出雪窩。山頂去不成了,我又沿著主幹道走了片刻,呼倫貝爾的奇寒真是了得,不一會兒我全身被凍得沒丁點暖氣,不得不回屋。進出之間,我冷靜下來,知道應當怎麽做。

    屋裏,已經不見王華的身影。我問二姐:王華呢?二姐指指隔壁小聲說:被我說生氣了。我說:她真的不去烏蘭浩特?二姐說:看來她是鐵了心不去了,這麽好的一個姑娘,怎麽就這樣固執呢!孟斌的條件多好呀!當姑娘就怕挑花了眼。我說她不願意去,可能有其他原因,也許她在學校談了朋友。二姐說不像,從她說的看,她對孟斌不滿意。可是她就不明白,婚姻不全是憑感情,重要的是婚後過日子,家庭條件不好,日子肯定過不好,再深厚的感情也會生變數。我問孟斌怎樣?二姐說那是個好青年,老孟對他管教很嚴,他也很爭氣。他是養子,不知是他父親還是母親不育,就把他從他叔叔家抱來。雖名義上是養子,但在老孟看來,和自己親生的沒區別。我又問那她和孟斌訂婚是怎麽回事?二姐說是老王提出來的,她對我說老孟一心想讓孟斌娶,孟斌也一直在追求,讓我當媒人,撮合此事,並舉辦了訂婚儀式。

    除夕那天,老王和王華都是在二姐家過的,記憶裏,是一個很平常的年飯,主菜是一碗紅燒牛肉、一碗海帶燒肉(清楚地記得海帶比肉多)、一碗呼倫池的鯽魚、以及其它配數的炒菜,比在六安家中過年的菜肴要相差很多。吃完年夜飯,按照習慣要包餃子,王華拿出了他們學校發的五斤扒皮小麥粉,說這是上庫力牧場發的,每人僅五斤。我是第一次聽說小麥扒了皮再磨麵粉,認為這東西肯定高檔。和麵的時候,張喜山說確實是好麵粉,比富強粉還要好。二姐說我們廠不能也買一台扒皮機嗎?這樣我們也能吃上這樣的麵粉了。張喜山說看樣子一時半晌也吃不上,他們隻顧搞四清運動嘍,哪想得上這些。吃飯的時候,我偶爾看了王華一眼,目光相遇後,瞬間就閃開了。印象裏,她爺倆很拘謹,是啊!在別人家過年,怎麽也不如在自己家暢快。

    由於學校放假,二姐一直待在家裏,王華更多的時間陪她,所以我們之間談心的時間不多,有時候也會聊幾句,兒時的淳樸話語沒了,說得全都是應酬的話、沒話找話說的話。這樣的交流,連我都覺得憋屈,不知她是怎麽想的。她的愛情宣言表明她心似我心,可是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了。但是,舉手投足間,我時時能感受到她的存在,也許正是她的存在,才使我時時刻刻都小心翼翼,一舉一動都好像被她注視。因為愛情的火苗一直在心底燃燒,把我理性的神經燒得嗞嗞發響,憤懣憋在胸間得不到宣泄,所以,牙關一直咬著,臉色一直緊繃著,繼而嘴巴也就一直緊閉了,眼睛成為我與外界交流的唯一窗口。很快地,二姐發現了我的變化,問我怎麽變得沉默了。我說沒有啊!我一直是這樣。二姐說你確實變了,但是你對王華要和藹些,你們畢竟是同學,她又是第一次不在家過年,不要讓她感到生疏。

    老天似乎有意折磨人,戲劇性的一幕突然出現:正月初七,二姐突發疾病,去衛生所檢查,所長孟大夫說是急性尿路感染,得及時去盟醫院治療。初八上午,張喜山和二姐一道走了。臨走時,張喜山吩咐我回家住幾天,讓我帶三個外甥睡覺。這樣一來,一個家庭裏隻有我和王華兩個人帶著四個孩子生活。

    我擔當起我應當承擔的責任:燒飯、帶孩子。當我燒飯時,王華就出來幫忙,我極力把她趕回臥室去,就是不讓她插手。她氣哭了,坐在炕沿上哭泣。七歲的莉莉跑出來對我說:老舅,王華姐是被你氣哭的,媽媽回來後我一定得告訴她,說你欺負她了。我說你萬萬不這樣能說,我沒欺負王華,我去看看是怎麽回事。我走進臥室,看到她眼睛通紅,愛戀之心頓生,溫柔地說:真生氣了?我不想讓你燒飯,是因為這是我的事,怎麽說你也是客人。她說:你是有心氣我,這麽多天,你沒和我說過一句知心話,我知道我訂婚了,你不滿意,你不知道我為什會訂婚,這個婚事是我爸主張的,我媽知道我的心思,她反對這門婚事,但我爸態度堅決,誰也改變不了。我說:孟斌家的條件好,你應當嫁到這樣的人家。我怎能反對你和他訂婚呢?她說:你說假話,我看出了你的心思,告訴你,我和孟斌真的沒有感情。我說:沒有感情還能訂婚?她又哭了。莉莉跑進來說:老舅,王華姐這下子是你氣哭的吧?王華說:莉莉別這樣說,我是想我媽媽了。莉莉認真地瞅了王華一眼,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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