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過後不久,儲存的牧草基本告罄。迫不得已,場部決定三隊的牛羊出牧。
所謂出牧,就是將牲畜拉出固定的圈欄,到野外覓食。冬季在最為嚴寒之際,將牲畜趕到沒有任何遮擋的地方啃枯草、舔幹雪,能得到什麽樣的結果可想而知。毫無疑問,經過出牧後的牲畜,體質大為降低,瘦得幾乎隻剩骨頭和筋。但是,它可以使牲畜保命。實際上,春節前,隊裏已經將部分奶牛遷徙到煤窯溝的暖泉屯,那兒有固定的牛舍,不致使牲畜露宿野外,這樣可以減少許多熱能消耗。可惜的是暖泉屯附近的牧草有限,承載不了大批的牲畜。必須尋找能夠使牲畜不再四處折騰的新草區。而尋找這樣的草場,又需要經驗和時日。這是傳統牧業的弱點,不在儲存牧草上做文章,而是依靠出牧來解決牧草不足的困境。使得牲畜把大量的熱能消耗在禦寒上。結果是奶產量急劇下降;牲畜體質受到嚴重摧殘;牧業人員也不得不承受艱苦環境的折磨。
這次出牧,地點選在離三隊有四十千米的煤窯溝西側。這兒積雪不厚,枯草裸露,且方圓幾十裏範圍內沒有牧業點,畜群在此可維持到春季青草發綠。因為是牛羊全部出牧,所以三隊的牧工和擠奶工全部出動,大約有十五六個人,其中有二女六男八個擠奶工。場部機修車間事先來此地搭了帳篷,木工打了兩個大通鋪,安裝了一個火爐,釘了簡易的牛羊柵欄;行政科的人拉來許多大頭煤(褐煤),以及必須的生活用品。之後所有參加出牧的人乘坐兩輛三套馬車到出牧點就位。
我在春節前就被抽調到暖泉屯放牧點。暖泉屯是一個很奇特的地方,那兒真的有一個暖泉。暖泉在一個山坡上,水流量不大,但常年不斷,竟然把山坡切割出幾米深的一道溝。冬季,暖泉的熱水湧出泉口不久,就隱藏在冰塊下麵,流動幾百米後,融入煤窯溝小河套冰層下的潛流中。在晴朗無風的日子裏,暖泉出口處熱氣騰騰,陣陣飄散的水霧氣,在陽光的照射下,時而呈現七彩的虹光。這在零下四五十度奇寒之地,可謂一道奇特的景觀。不知道今日的暖泉是否還在流淌,如果還在流淌,人們肯定會把它很好的利用起來。因為時代進步了,人們有力量去做想要做的事。
暖泉是上蒼對小動物的無償賜予。新雪落後,時而可見多種小動物的腳印,像條條醒目的細線,從暖泉口向四周延伸。辨析這些腳印,可知來飲水的小動物中,有野兔、狗獾子等。有一天牧工老王頭值夜後說,他在黎明時見到一隻火狐狸在這一片轉悠,它不是來飲水的,就是來獵捕野兔的。老王頭的話,引起大家熱議,有人說他見過黃鼠狼;有人說他見過狼。一個人岔開了話題,說也不知道老德今年還來不來打獵?老德是海拉爾牧業管理局的人,蒙古族。他每年都到暖群屯來打獵。打到獵物,他隻要皮子,肉全部留給這兒的人吃了。所以,牧業隊的人都盼望老德來打獵,他們曾吃過老德打的野豬肉、野兔肉,當然更多的是麅子肉;有人還說老德曾打過一隻四不像(罕達罕),他不敢吱聲,自己偷偷地運走了。說這話的證據是,老德曾入老林子幾天未歸,大家都以為他凍死了,或者被野獸吃了。誰知道,好幾天後,老德突然又出現在暖泉屯。他說他在老林子裏迷了路,竟然去了伊列克得。老王頭插話說沒人信他老德的話,那老頭子詭得很,他走失的那幾天,肯定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有人說即便他老德打了罕達罕,也沒人會檢舉他,你看他每次來,場部都給他好馬好鞍,一再關照下麵要尊重他。老王頭說,他們官官相衛,場部領導去海拉爾,老德也會照顧他們。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這些老牧人的聊天,在我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有關火狐狸、罕達罕的話題一直在我腦際回蕩。隻知道封神榜上薑子牙的坐騎是四不像,哪知道這兒還真有四不像。在日後的聊天中,我了解到他們對火狐狸心懷敬畏,說這種動物是精靈,得罪了它,每每會遭到它殘酷地報複。火狐狸是怎樣的一種動物,我沒在野外看過,隻是經常能從俄羅斯婦女的裝飾物中見到它那鮮豔的皮毛。一般而言,用作圍巾的火狐狸皮,都是整張的,頭皮和尾巴完好無損,脊背線上的毫毛光彩華麗,紅得像燃燒的火,想必在野外生存的火狐狸一定非常美麗妖豔。我由此相信牧人的話,傷害這種美麗的動物必受天譴。
閑暇的時候,我常常央求老王頭給我講述森林裏麵的故事。老王頭說現今森林裏的野獸都被獵人們打得差不多了,難得一見。至多能見到麅子,因為麅子繁殖得快。至於狼,快絕種了,哪個不想打狼,交一隻尾巴,公家獎勵六塊,連同皮子和肉,打一隻狼能落幾十塊錢。我問他吃過狼肉嗎?他說幾年前吃過,那東西不好吃,酸了吧唧,還煮不爛。我問他在森林裏遇見過讓你害怕的事嗎?他說有一次他把牛群趕到一個山溝裏,不一會兒,隻見滿山遍野飄蕩著鬼火。他策馬飛奔,想逃離那個地方,哪知道鬼火跟著他跑,他嚇得差點沒把尿都尿到褲襠裏。之後,他定下心,想想遇見鬼了,跑也跑不掉,索性不走了,看看能把我怎樣,不就一死嗎?哪知道,他不跑了,鬼火也就離開了他。又過了一會兒,滿山遍野的鬼火一下子都沒了。他說他之後再也不敢把牛群往那個溝堂裏趕,他說那個溝堂裏肯定有名堂,聽說日本人在這個溝堂裏修倉庫、修飛機場,抓來的勞工一個也沒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