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說一說母親。
1962年,被遣送到六安獨山茶林場勞教的大哥,被地區中心支行要回來,以重新參加工作的名義,享受行政二十四級的待遇,每月40元工資。和被打成右派前的行政十九級相比,降了五級,工資少了30多元。大哥回到六安後,這才認識到父母是天底下最疼他的人,馬上把母親接到六安,因他知道塞外苦寒,不適合老年人居住。
母親為什麽把我和父親丟在免渡河,隻身一人回安徽?這是因為這時她和二姐的關係微妙。一直以來,母親一直拿二姐為依靠,把養老的希望寄托在二姐身上。所以盡心盡意地幫二姐帶三個孩子、洗全家衣、燒飯、操持家務。可是二姐不改懶惰習性,遊手好閑,從未把母親當上人對待,家務活從不幫一把手,仿佛母親就是出勞力的下人。1961年發生的一件事,傷透了母親的心,這就是在操持繁重家務活的同時,母親又不辭勞苦,養了一頭豬。那豬兒漸漸長大,二姐看在眼裏喜在心裏,屢屢對母親說,等把豬殺了,一定得給你一些錢,再給你做像樣的衣服。母親聽了,覺得這真是個好女兒。可是,等到殺豬後,除去留下少量的自家吃外,二姐將豬肉全部賣了,得了230多塊錢。用這些錢,她買了一架蝴蝶牌縫紉機,剩下的全部存了銀行,她再也不提給母親錢和做衣服的事。到這時,母親才發現這她一直疼愛的女兒不可靠。恰好此時,大哥來信讓母親去六安生活。母親喜出望外,和父親商量說徐雲是指望不上了,她先回去看看,如果大哥靠得住,不妨全家都去六安。父親同意了母親的意見。
母親回到六安後,大哥對母親十分孝順,端吃端喝,事事聽從母親的意見。自大哥因工作離家以來,母親這才知道大兒子原來是這樣的孝順。加之大姐聽說母親回到六安,也請假從貴州趕回來。因蚌埠專區撤消,一分為二為滁縣地區和宿縣地區,三姐於1961年從蚌埠農業科學研究所調到宿縣農機廠,她得知母親去了六安,大姐也到了六安,因此也請假趕赴六安。經曆過重重苦難得到團聚,應當倍感珍惜,因此兄妹三人十分看重這來自不易的重逢,他們把母親服侍得心花怒放,把六安當成天堂。
此時,二姐身懷第四個孩子,麵臨有生以來最嚴重的困難。她拖著有孕之身,加之要做家務活,體能承受幾達極限,身體浮腫,舉步維艱。有人將二姐的情況告知父親,父親回家看了情況,知道此時二姐如得不到幫助,性命危在旦夕。因此就專門跑免渡河郵局一趟,發電報給大哥,讓母親火速趕回免渡河。
母親於癸卯年春節後返回免渡河,二姐的危險得以解除。人一旦嚐過甜蜜生活的味道,就再也不願回到曾經的苦日子中。母親回來後不安心了,她渴望回到六安,去享受有滋有味的生活。在她日常的言語中,她總說六安如何好,氣候好,有大米飯吃,有時鮮蔬菜、有瓜果桃梨,為什麽要呆在這冰天雪地、一年隻能吃土豆大白菜的地方?漸漸地,她把我的心說活了,我也整天吵嚷著回關裏。父親此時態度不明確,他了解塞外的苦,可他更了解階級鬥爭的殘酷,如果貿然回到六安後,園宅集的人知道了,再來一封公函要求遣返,那等於下地獄。況且他的食堂管理員幹得風生水起,怎會輕易丟了美差,去趟那塘不知深淺的渾水。所以,他也不阻攔母親的話頭,由她說去,隻是不寫信給大哥催促他辦理返鄉的諸事宜。大哥當時正處於熱戀階段,也就沒把父母接回來當成緊迫的事來辦。
由於母親回關裏沒回來,父親在食堂不能照應我,二姐自身不保也無力顧及,所以,癸卯年的春節,我過得孤苦伶仃。當時,三隊食堂燒的什麽菜飯我已記不得了。隻記得年初一到場部食堂找父親,父親從抽屜裏拿出一個鋁製飯盒,打開飯盒,一股焦糊味撲鼻而來。原來父親買了一斤豬肉,想紅燒給我吃,結果燒糊了。我嚐了嚐,實在難以下咽,於是就蔫蔫地返回黑山頭。
春節過後沒幾天,一場疫病卷地而來。節前,領導就說呼倫貝爾草原上發生了口蹄疫,要各個農牧場加強防範。由於三隊沒有獸醫,如何防範口蹄疫就成了一句空話。沒幾天,口蹄疫果然發生了。這種病來勢凶猛,沒幾天,差不多所有的牛犢都死光了。那些牛犢死得讓人痛心,一堆一堆的。領導吩咐不準吃,說弄不好會傳染人,還說要安排人填埋。可是還是有人用斧子砍下牛犢腿,拿回家燒吃。一個浙江籍的人,他砍下了好幾隻犢牛腿,拿回家煮熟了,請我去吃。牛犢肉真的很嫩,比成年牛肉好吃多了,我邊吃邊讚不絕口。他還告訴我,小黃花魚生吃也很好吃,他在家鄉時最愛吃這種食物。生吃魚?我似信非信。自1966年去上海學習後,在平涼路的一處宿舍內,一群寧波人的行為,驗證了他的話絕非虛言。那一幫子寧波人,不知從什麽地方弄來許多一元硬幣大的小螃蟹,用鹽水浸泡,第二天早晨用來當作吃稀飯的小菜。我心中呐喊:天呐!這個世界什麽樣的人都有,還有生吃螃蟹的。後來,隨著結識的人越多,所見稀奇事也就越多,原來世界上許多東西都能生吃,蝦、牡蠣、麅子肝、蛇膽、牛肉、三文魚、金槍魚、鱈魚等等。可見所謂稀奇,是自己視距短、認知有限,本屬平常之事,卻要大驚小怪,以顯示自己中規中矩。這樣人是做不成任何事的,隻配任人差遣。
在口蹄疫發生時,場裏發下許多來蘇兒藥水和圓刷子。讓每個擠奶工對自己分管的奶牛進行防治,方法是用調製好的來蘇兒藥水洗口腔、洗蹄子。這方法還真管用,在這次突發的疫病中,沒有一頭奶牛死亡。
至今,我對那場突發的口蹄疫疾病還有清晰的記憶。在這場疫病中,犢牛死亡的多,成牛少有死亡。幸運的是羊群沒有傳染此病。我分管的牛也有得病的,症狀是口腔吐涎,爛腳丫,精神不振。令我迷惑不解的是,獸醫書上說此病是接觸性傳染疾病。自上級傳達呼倫貝爾草原發生口蹄疫,到免渡河牧場出現疫病,差不多一個星期。那期間,沒有外來人員到三隊,所以不存在有人把病毒帶進來。所以我認為,傳染病毒的媒介隻能是風。風將疫區沾有病毒的塵土吹起來,飄散到幾十千米甚至幾百千米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