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閻王殿,我立即奔向出車禍的現場,隻見那兒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因為我是鬼,所以沒費事就擠到了中間,隻見蘭彩芳披頭散發嚎啕大哭,岑小雅和陸經理死死地拉住她,不讓她接近我的屍體。我又向四周搜尋,沒見老爸和老媽,甚至姐姐也不在。我心中悲涼至極,怎麽說我也是你們的親人啊,我死了,怎麽連看都不看?
突然,我看見了楊麥阪和柳湄,他們站在稍遠的地方竊竊私語,我走過去,想聽他們說什麽。到了跟前,隻聽到柳湄說:“楊總,我可是交差了。什麽時候兌現你的諾言?”楊麥阪說:“別擔心,肯定會兌現。”隻見他壓低了聲音說:“都說有美人蛇,莫不是說的是你吧?到底你們是相好了一段時間,怎麽下得了手?”柳湄隨手給了楊麥阪一個耳光,惡狠狠地說:“不講信用的畜生!”楊麥阪要發火,見旁邊的人都對他射來鄙夷的眼光,挨女人打畢竟不是光彩的事,他隻得忿忿地離開現場。我追了上去,對他拳打腳踢,可是他毫發未損,自己卻累得不得了,這才知道陰界的人奈何不得陽界的人,就像陽界的人奈何不得陰界的人一樣。
這時候,隻見交警已把現場勘探好,畫了圖紙拍了照。之後,一個牽引車來了,把我的寶馬硬行拽出來,接著有人用鋼絲穿進駕駛艙,又用牽引車牽拉鋼絲,把擠癟了的駕駛艙複原,這才把我的屍體取下來。這時候,蘭彩芳不哭了,她走到我屍體旁邊蹲下來,淒慘地說:“屯子,你怎麽這樣命苦呢?上次想走沒走成,這次又沒走成。看來是命中注定。”她用手抹我的眼皮,想讓我圓睜的眼閉上,見我閉上眼睛後,她又說:“放心去吧,二個孩子我會照看好。我就是他們的親媽。”說完她又哭起來,岑小雅拉她,她擺擺手說:“告訴化妝師,無論如何也得把他相貌複原,無論花多少錢都得做到。否則,他老爸和老媽見了不知道會怎麽傷心。是我讓交警對暫不通知他們的。”陸經理馬上答應了。
這個夜晚,我一直在家裏轉悠。我見蘭彩芳悲戚愁容,不思飲食。姍姍和亮亮圍在她的身旁,岑小雅眼裏閃爍著淚花。在一旁默默地注視著,不知道她是為我傷心還是為蘭彩芳而難過,姍姍問:“媽媽,你怎麽啦?老是淚絲絲的。”蘭彩芳搖頭,“沒什麽,單位裏有個同事死了,挺傷心的。”姍姍嗯了一聲,又問:“怎不見爸爸回來?”蘭彩芳說:“爸爸出遠差了,走得急,沒和你們打招呼。”姍姍又問:“爸爸什麽時候回來?”蘭彩芳說:“很長時間才能回來。說不定我會帶你們去找他呢?”姍姍和亮亮都拍起了小手,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我見岑小雅迷茫地看著蘭彩芳,顯然不解此話的含義。
突然,我聽到陣陣呼喚,“何總,來拿錢。”這聲音不停地在我耳邊重複,我舍不得離開家,含淚循聲而去,見陸經理韓福根在一道口燒紙,紙灰飛揚,周圍有許多野鬼躲躲閃閃,看來他們也想來取錢,隻是攝於燒紙錢的人不是他的親戚朋友而不敢靠近。我撿了許多張麵值大的冥幣裝進口袋,然後向那些野鬼招手,他們蜂擁而至,不一刻便把剩下的冥幣搶光。我正要離去,聽見一粗啞聲音說道:“好心人,有話必須和你講。”我止步回視,見一拄著拐棍的蒼老之鬼,他說:“我早都注意你了,你一直在你家徘徊,這是不行的。野鬼陰氣重,會給家人帶來災星和病魔。還是少進屋為好,這也就是孤魂野鬼之所以吃苦受罪的原因所在。”我木訥地站了半天方才緩過神來,本想能和親人在一起,陰界陽界又如何?哪成想隻能遠遠地看,靠近不得,真是悲苦啊!我問那老鬼這大年紀了為什麽不去閻王殿銷號,然後投生轉世,他說他在等他老伴,想和她一道轉世,做來世夫妻。我問他做孤鬼已經幾年?他說十年了,可老伴身體尚好,可能還要等上十年八年。看著他破衣爛衫勾腰駝背的樣子,我肅然起敬。我問他為什麽這樣困苦,他說他世間已沒親人,收不到紙錢。我隨手掏了張五萬的冥幣給他。他感激不盡,然後掃視四周。低聲對我說:“你還得小心周圍的厲鬼,他們都在覬覦你身上的冥幣,你還是找個地方把冥幣分開裝,省得一下子被搶了。我大吃一驚,忙問:”陰間也是弱肉強食嗎?”老鬼說:“一樣的,而且也是與時俱進。財富不停地向少數鬼集中。”
從此我不再進屋,隻能站在窗外的遠處向屋裏張望,有時候看不到他們便悵然若失,看到他們的時候反倒淚水不斷。我不願給陽間的人帶來災星,於是我就遠離人群,經常在荒山野嶺遊蕩,居無定所,常常露宿於大樹下、山洞裏、和廢棄房屋裏,好在不缺錢,不至於忍饑受餓。思念了就回家看看。哪知道越看越傷心,越看越寒心。
在我死後五七那天,老爸一人來到我家,向蘭彩芳索要孫子孫女。蘭彩芳展示出我簽字的監護人委托書,隻聽見蘭彩芳高聲念道:“……如委托人發生意外,被委托人當全權承擔起監護的義務。他人不得幹預。”簽這份委托書的時候,出於對蘭彩芳的信任,我壓根沒看,哪知道這裏麵竟然這樣寫,這女巫,早知我必罹難,真神了。說實話,我希望孩子跟隨蘭彩芳,她是善良睿智的人,有一套教育孩子的方法。我這樣想,並非不相信老爸,他年紀大了,又是官場的人,哪會盡心盡意地照看孩子,弄不好領回去當小狗小貓養著,一如當年他生養我們一樣。我這樣說也不是貶低老媽,老媽當年在農村為溫飽常年勞苦,總以貧寒眼光看世界,養育我們也就是不受凍不受饑為第一要務,哪有時間對我們進行言行舉止的教育,再說,她也沒受過這樣的教育,怎會以此育人?我見蘭彩芳教育孩子,細致耐心,使得孩子衣著整潔、舉止得體、說話有禮。一天我見姍姍坐在沙發上的姿勢特別,腰杆直直的,雙腿並攏並向一側傾斜,一如影視上那些日本淑女。我偷偷問蘭彩芳:“姍姍的坐姿是你調教的?”她點頭說:“是呀。女人是世界的源頭,源水清,河流清。身為母親,對孩子影響巨大,為此我翻越了許多書籍,了解當代禮節知識並請專職老師傳授,知道自己首先要有慈母情懷並慎言慎行,用行為對孩子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孩子從小知書達理,長大必無叛逆,我想把這兩個孩子教育成對社會有用的人,男兒健行不橫行,女孩厚德載物母儀天下……”那天她對我說了很多,我隻粗略記下這些。
我見老爸鐵青著臉,跺跺腳,說了句“我們法庭上見。”後,憤然而去。
沒幾日,同樣的劇目又上演了一次。隻不過主角由老爸換成桂鬱香,收場的仍是“我們法庭上見”這句話。
我非常擔憂,以老爸和前嶽父在官場的活動能力,蘭彩芳要保持對孩子的監護權困難太大,因她是繼母,而繼母在世人的目光裏總是黑心者居多,輸官事幾乎是鐵板釘釘的事。如果姍姍被桂鬱香領走,那就造孽了,那樣的家庭哪能調教出好孩子,有權錢不懂禮儀,所生養的孩子大都是紈絝子弟、惡少或外F女一類。
我誠惶誠恐地在家門口遊蕩了二十多天,哪知道卻等來了令我暈厥的消息:老爸被雙規了。有人檢舉他收受賄賂,且是實名檢舉。這令我意外,前一陣子老爸不是很自負地告訴我他一向低調不整人,即便退下來也不會像劉三陽他爸那樣嗎?怎麽災星來得這麽快,再說,鄭書記還在台上,怎麽他也得保護老爸呀,得力心腹被整,怎麽說也不是一件體麵的事。在老爸被雙規後的第五天,壞消息又來了,那天我在老媽的窗下往屋裏看,隻見瞿小鳳慌慌張張地來了,進門就哭,那傷心勁,像她娘家死了八口人,她向老媽哭訴說:“剛才公安局來人,把我們家搜查了一遍,查去了幾大捆錢,最後把三子帶走了。”老媽聽到這消息,頓時兩眼發直像木瓜一樣,哪裏還知道安慰兒媳幾句。瞿小鳳見狀,丟下老媽匆匆走了,到底不是她親媽,我想如果是她親媽,她肯定要把老人扶到沙發或者床上。
瞿小鳳前腳走,蘭彩芳跟著就進了門。她一見老媽那樣,馬上把老媽扶到沙發上坐下,“媽,三子的事你知道了?”老媽哇地一聲哭出聲來,之後泣不成聲地說:“我老何家……家……幾……幾時造孽,落……落得這……這樣報應。”蘭彩芳拿紙巾遞給老媽,老媽接過來擦擦淚水,蘭彩芳倒了一杯水,放在老媽跟前,“喝口水壓壓,心裏會好過一點。”老媽說:“彩芳,我人老了,心裏沒個準星,你說老何能平安出來嗎?”蘭彩芳說:“媽,我實話對你說吧,爸暫時他出不來的,即便判了,少數也得十年八年的。告他的是他原來的一個心腹,告的都是重大經濟問題,看來有人幕後指使。”老媽說:“我不信,老何有什麽經濟問題?你看看我們這個家,哪一點像富裕人家。”蘭彩芳稍微猶豫片刻,最後還是說了,“媽,我說了你可要挺住氣,爸在外麵包養了兩個情婦且生有一個女兒。他收受的賄賂,大都以他兩個情婦的名字存在銀行。”我一聽蘭彩芳說老爸保養兩個情婦,即氣憤又羞愧,隻聽說過書香門第,還沒聽說過的父子同時包養情婦的淫亂門第,何家真是創舉了。
羞愧間,卻聽到老媽一聲長歎,這是我聽到的最令人震撼的歎氣,簡直就是炸腔,把我神經炸得抖動,一聲歎息之後,她的聲音依然高朗,“不為過,不為過!天理公道呀!”老媽深明大義的話,像鞭子一樣抽打我的心,此時我還不知道家庭一切的不幸,全部源於我。隨著蘭彩芳對老媽說的話傳進我的耳膜,我才知道我的罪孽有多麽深重。
我聽到蘭彩芳說:“媽,我和你說。老爸被雙規的原因是因為屯子隨意降房價,被姚副書記抓住話把子,他說房價一跌,地價必然跟著跌,地價一跌,公務員的工資必然不保,他四處鼓動,利用北京來的郭泰從高層活動,想把鄭書記攆下台取而代之。再加上三子平日狂妄,遭人嫉恨,因此有人趁機落井下石,把他也拽了進去。這正是牆倒眾人推破鼓一齊擂。”蘭彩芳的話使我像被抽筋一樣疼痛,原來何家的災難皆因我而起,即便再慘死幾次,也難抵折罪過。
我正在自責,卻聽到老媽說:“不能全怪屯子,他老何身子如果正,別人拿他又有什麽辦法?三子不猖狂,又怎能遭此大難。春種秋收,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個人修行各人得。這話說得一點不錯。”我感激於老媽深明大義的話,我不是想推卸自己的罪責,但事實的確如此,老爸如果身正,豈怕影子斜,三子不猖狂,父兄的城門之火絕不會殃及他這條池魚。令我驚詫地是,老媽鬥大的字認不了一籮,對自己的親人遭難卻看得如此透徹,趕得上趙括之母了。可我非但沒有趙括的才氣,甚至不算一個男子漢,第一次車禍之後,我已被嚇破了膽,隻想在蘭彩芳懷裏找奶吃,哪成想想當孩子也沒當成,想想閻王爺的話,一生的福分都被我提前糟蹋光了,想縮頭能行嗎?
蘭彩芳見老媽如此說,慘然一笑,“原本想來安慰老媽的,沒想到卻被老媽安慰了。我今天來是想接老媽到我們那兒居住的,我聽姍姍說她想你,不如過去跟我們過吧……”蘭彩芳話沒落音,外麵響起了急促地敲門聲,我見姐姐沮喪地站在門外。
蘭彩芳把姐姐讓進屋裏,姐姐見了老媽就氣急敗壞地說:“許國棟這個挨槍子的,要和我離婚。”老媽頓現驚愕之色,“原本以為不會影響到你,看來何家的天真的塌下來了。”之後她慢慢地問:“他什麽理由?”姐姐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他說我們何家是一門敗類,不要把他們老許家沾上腥氣,趁早散了好。”老媽問:“你打算怎麽辦?”姐姐說:“我肺都要氣炸,現在頭腦亂如麻,怎理得出頭緒?”老媽說:“越是遇到事越是要沉著,靜下心來,好好想想怎麽應對。和我說,真的要離了,你能不能承受得起,快四十歲了,眼看著就是黃臉婆,弄不好下半輩子單身了。”
姐姐沉默不語的時候,蘭彩芳卻意外地開口:“姐,我看還是離了好,那人早都變心了,背著你在外麵另娶外室。這人是梁城一中的語文教師,一流相貌一流才智,隻是出身貧寒。他們有一個女兒,今年上小學。”老媽說:“你看看,你爸造的孽,卻報應在你身上。這個老東西,就讓他死在監獄吧。”姐姐聽了蘭彩芳的話,呆癡癡地一聲不響,末了問:“這有證據嗎?”蘭彩芳說:“可以呀,我可以把他們成雙結對出入房門的照片交給你。這官事好打,你隻要提供他在外養二奶的證據,財產肯定有你一半,毛毛也理所當然的歸你。這樣的人,就得讓他身敗名裂。不知你是怎麽想的。”隻見姐姐牙齒咬得咯咯響,末了拍了一下大腿,“它奶奶的,老娘跟他拚了。就按你說的辦,不搞得他身敗名裂決不罷休!”聽姐姐說髒話,我還是第一次,看來兔子急了真會咬人。記得姐姐自出家後,一直以淑女的標準要求自己,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目不斜視。吃飯不露齒,衣衫無皺褶。
有關姐姐離婚的事,沒出蘭彩芳所料。姐姐在蘭彩芳的指導下,大膽潑辣地把事情鬧得天翻地覆,在梁城幾乎是人人皆知,把許國棟弄得臭名遠揚,連同那一中的女教師也未能幸免,被一中解聘,理由是名校不能容忍道德敗壞的二奶教師。最終,許國棟的公司分給了姐姐一半的股份,連同存款,價值在二億元以上;毛毛判給了姐姐。許國棟臉麵丟盡誠信受損,生意沒法做下去,隻好和那教師遠走高飛,不知道什麽地方躲難去了。
老媽被蘭彩芳接了去,她說她是為了兩個孩子才去的。蘭彩芳很開心,因為她知道,姍姍是老媽帶大的,和老媽感情很深,老媽一去,姍姍的生活就更加溫暖了。哪知道,老媽去了沒幾天,毛毛就搬來居住,蘭彩芳和姐姐同時失去蹤影,我無從打探,心中暗暗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