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靈芝就在我眼皮底下死了,這對我的刺激很大,頭腦天暈地轉,憂愁的綠色和黑夜參合在一起,仿佛在我眼前扯起一道薄薄的幕布,意識裏,幕布之外都是黑洞洞的深淵。從何家莊回來,李大頭怕我出事,主動接管了方向盤。回到梁城已是夜半時分。
見母親依然在燈下打盹,知道是在等兒子歸來,我心頭一熱,不由得生出愧疚之情,三十幾歲的人,還讓母親操心,“媽,我回來了。”老媽說:“到哪裏去了,怎搞到這時候?吃飯了麽?”我說:“吃過了,我去何家莊看望何德南媽媽了。”老媽露出詫異的目光,“靈芝怎麽樣?”我說:“她死了。”老媽睜大了眼睛,“怎麽說死就死了,不是說要換腎的嗎?”我把經過向母親簡要敘說一邊。
老媽歎口氣,“按理說,她死了比活著好。窮人家拖著個病人,就像身上背了塊石頭。她這一死。庭廣沒負擔了,日子還能有個指望。”我沒想到老媽會這樣說,她的觀點和尤用基本相同,我說:“可我總有些不忍心,好好的人就這麽死了,那何德南知道了還不知道怎麽傷心呢?”老媽說:“他難過一陣子也就過去了,那種病攤在窮人家,誰個心裏都有數,憑良心各做各的事吧,別看德南小,他懂事,他為什麽出走,就是不願意見他媽繼續受罪、見他家在窮坑裏繼續崴,眼不見,心不煩。他媽為什麽自殺?因那是看不到盡頭的艱難日子。與其把錢花在吃藥上,還不如就此了斷。我如果得了那病,也會走那條路。人心都是一樣的。”聽了母親的話,我心裏不是滋味,窮人的日子看來真是煎熬。記得幼時,我家的家境也不是太好,可沒難到這樣,隻不過鍋裏少肉、袋中沒錢、衣有補丁而已。等到成年, 剛剛知道謀生不易,父親就當官了,之後過得是湯香肉爛、花錢如流水的日子,哪裏知道窮人的艱辛。
我把何德南德爺爺的不中聽話學了一遍,又忿忿地罵道:“……這個老婊子操的!你家人得病,怎能怨到別人?他以為50萬是根雞毛,輕飄飄的,用這些錢可以買這個老東西五條命。他這樣為人處事,他這輩子窮,下輩子還得窮,子子孫孫都得窮……”老媽疾聲製止我,“二子,怎麽說話不分大小了,怎麽說那也是你三舅,我和他沒出五服,他是老婊子操的,我是什麽?再說,也沒有這樣咒人的,連子子孫孫都咒了。人要厚道些,心胸要寬廣血。”我向老媽看去,見她一臉的不快,我趕快低下頭。
“你沒在農村生活過,不知道他們日子艱難到什麽程度。”老媽鼻孔裏出了口粗氣,“你三舅的話沒說錯,庭廣媳婦應當是累成病的,蓋房子是第一大事,也是最累人的事。營養跟不上,再勞累,能不得病嗎?在農村,有住新房好死人的說法,說有的新房有邪氣,其實根本不是那回事,依我看多數是累死的,就像庭廣媳婦那樣。”我沒想到老媽也說出這樣的話來,抬起頭向老媽望去,正好和老媽的慈祥目光相遇,她說:“二子,我不知道你已經掙了多少錢,應該不少了吧?掙那些錢做什麽?你就一個姍姍,即便亮亮找回來,也就二個孩子,平分給他們,怕他們一輩子也花不完,再說給孩子許多錢也未必是好事,孩子一旦養成遊手好閑習慣,縱有萬貫家產也無濟於事。聽媽一句,不妨少掙一些,讓一些利給工人,在你,隻不過是少掙一些,在他們,可是派上大用處了。他們不那麽急,不那麽累,不那麽摳自己,是可以少生病的。我想你應當花錢買陰德,不光為自己,更是為了孩子。”
我糊塗了,老媽的話和何德南爺爺的話如出一轍,隻不過說得柔軟些。但是有句話撥動了我心弦,她讓我花錢買陰德,倒和那些慈善家的善舉有些暗合,也許那些慈善家也是在拿錢買陰德。我動心了,自打我有錢以來,確實幹了一些出格的事,我想花錢消災,不能讓類似瞎眼的事再次發生。
老爸回來了,行走飄然,神態微醺。老媽嘟囔了一句,“又喝酒了,真醉死了,算你有福,萬一喝中風,看哪個受罪?”老爸不快,“老婆子,你咒我作什麽?告訴你,我死了填我坑,我癱了,受罪的是你,翻身、擦洗,你當那是容易的活兒。”我怕他們繼續嘮叨下去,就插話說:“媽,你歇著吧,我和老爸有事要商議。”老媽說:“我去盛碗小米粥給你爸喝,喝了酒最需要這個。你要不要來一碗。”我真服了老媽,刀子一樣的嘴巴,豆腐一樣的心腸,原配的老夫妻才能有這樣的擔當與磨合。我說:“媽,你去睡吧,我去盛粥。”
老爸端起我盛來的粥,一口喝了一半,不無感慨地說:“喝過酒,來一碗小米粥,翻江倒海的肚子馬上就消停下來。”他又一口喝完了碗裏的粥,我趕忙又把我的粥遞給老爸,老爸沒拒絕,端起來又喝了一小口。我端起碗又去灶間盛了一碗。
“爸,想全麵開工做完收場,有一個困難。”
“什麽困難?”
“哪來的這許多熟練的工人。如果抬高工價,會引起公憤。劉副主任的教訓就擺在那兒。”
老爸沒及時回答,端起碗又喝了一口小米粥,沉思了片刻後說:“適當提高一些。先幹起來再說。反正是最後一著,早完事早收攤。”他瞪了我一眼,“要不是你出事,現在也不要操這心思了。”見他瞪我,我趕緊把目光轉開。老爸又問:“亮亮的事進展怎樣?”我說:“已經辦了,很快就會有消息。”老爸說:“無論如何,你都得把這孩子給我找回來。”我總覺得老爸對提高工資的事有些草率,生怕是酒精在起作用,因此又問:“爸,加工資會不會引起其他意外?遠大雖不是因為加工資倒的台,但起碼是個原因。”老爸沒加思索就說:“你加工資管他們什麽事?我和劉副主任不同,劉副主任是樹大招風,他在建委的時候,飛揚跋扈,眼長在頭頂上,得罪了不少人。離開建委到人大,手裏沒實權,告他狀的人逐漸多起來。有幾個吃他大虧的人,把告倒他當成生活的唯一目標。”老爸點點食指指頭,“還有,他是政協陳主席線上的人,原來陳主席當分管組織人事的副書記時,有職有權,有人聽他吆喝,政協是個閑差,現在他撒米喚雞的本錢沒了,所以那些過去受他壓製的人開始造反了。你想想,陳副書記前腳到政協,他劉副主任後腳就到人大,說明有人想整他們了。後台不硬,再碰上告狀滿天飛,不倒才怪呢。”他又喝了一口粥,“不是我誇嘴,我在國土局向來低調,從不整人,能給方便盡量給方便,與人方便就是給自己方便。將來我退下來,絕不會像劉副主任那樣。”老爸摸摸下巴,一副頗為得意的神態。聽老爸一席話,我的顧慮徹底解除了。老爸浪跡官場幾十年,看法不會有錯。誰也不會想到,一向穩重的老爸,竟然做出極其嚴重的誤判。
商議完事,我催老爸去洗澡。老爸說:“困了,不洗了。”他起身走進臥室。我跟著他身後來到姍姍的房間,見姍姍已經熟睡,一副稚嫩可愛的樣子。我彎下腰輕輕地在她的臉蛋上親了一口,然後幫她拽了拽被子,放輕腳步退出。
臥室裏,我總是能嗅到桂鬱香的味道,眼前也時常繚繞她的身影。雖然鬧翻了,但我們是原配夫妻,感情不會一下子就完全崩潰,況且責任在我,我想向她道歉,可她根本不給我機會。
三天前,我去學校接姍姍,見桂鬱香站在3(1)放學點位子前,我走過去,陪笑臉小聲說:“鬱香,我向你道歉,也請你原諒。”她冷若冰霜一言不發扭轉身軀,屁股對著我。我轉過身去,“鬱香,聽我說,我是真誠的。”她頭昂得老高,依然不理不睬。其它接孩子的家長開始圍上來,無數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我,有疑慮也有鄙夷,從這些眼神,我知道了有些人已經知道我們的婚姻危機,我臉兒發熱,但也顧不了丟醜,因為我打過幾次電話給她,她都不接,我說:“鬱香,找個時間我們談談怎樣?請你一定給我這個機會。”她說話了,“何屯,你這不要臉的東西,我會給你機會的,但這個機會在法庭上,你去那兒解釋吧,不要在這兒丟人顯眼了。”我熱血往頭上冒,但還是忍下了,“鬱香,看在孩子的份上,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改掉毛病……”
老師帶著學生走來了。我一眼看見姍姍膽怯地在離我們一米遠的地方站著,孩子雖小,但明白事理,她不知道何去何從。我走向前去,一把拉起姍姍就走,桂鬱香也伸出手拉住了姍姍的另一隻手。姍姍哇的一聲哭了。老師走過來問是怎麽回事?我說我來接孩子回家,桂鬱香哼了一聲,出言不遜:“你也配接孩子?別連自己的孩子也糟蹋了。”此言一出,全場赫然,老師拿不屑的眼光打量了桂鬱香一眼,“都是父母,怎說出這麽出格的話來?”桂鬱香大聲說:“他是嫖蟲,見了女人路都走不好。我這樣說他還是輕說了。”老師來氣了,伸出手拉姍姍,我鬆手了,桂鬱香卻不鬆,老師厲聲說:“鬆開!”她才極不情願地鬆了手。老師說:“我知道你們在鬧離婚,這樣,我問問何姍姍願意跟誰回家。”
老師把姍姍帶到一邊問了幾句話,然後拉著姍姍走回來,“何姍姍說了,她希望能和爸爸媽媽一起回家。”桂鬱香馬上說:“這小東西糊塗了,他都不要我們了,為什麽還要顧著他?”姍姍又哭了,一邊哭一邊說:“我想爸爸媽媽永遠在一起。”桂鬱香伸手叭地一下打了姍姍一個耳光,她還要伸手,卻被老師一把推了過去,“野蠻!”她把姍姍往自己身邊拉拉,對我們說:“我知道你們還沒離婚,因此孩子的歸屬也沒確定。我當一次和事佬。何姍姍分別在你們各自家住一個禮拜,直到法院判決下來為止。這個禮拜由她爸爸接回家,下個禮拜由她媽媽接回家。可以嗎?”圍觀的人群中有人同聲說這個辦法好。桂鬱香見狀,氣呼呼地衝出了人群。
第二天,我再次去接姍姍的時候,意外的事情出現了,姍姍沒隨同學一道出來。我問帶隊老師,老師說姍姍被書記接走了,我說書記憑什麽接我的女兒?老師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說:“可能是上麵有人通知書記,讓書記把你女兒交給她媽媽。”我一聽此話火冒三丈,知道這是老丈人下的絆子,“他媽的,仗著能整人的資格咋的,老子就不信這個邪了。”說著就怒氣衝衝地往校門裏走,卻被門衛伸手攔住,我推開門衛,徑直衝了進去,門衛跟上來攔住我,我說:“我找你們混蛋書記!”門衛見我連書記都罵,不知是什麽來頭,隻得鬆開手。
幾經詢問,我來到書記辦公室,見桂鬱香正在和書記握手致謝,姍姍站在她的身後,我靈機一動,向姍姍招手,姍姍倏溜一下跑出來,我拉起她就走,沒走幾步,桂鬱香發現了,大喊大叫地跟了出來,書記也跟出來,疾聲質問:“你是什麽人,為什麽擅自闖入學校?”我扭回頭,冷笑一聲說道:“我是何姍姍的爸爸,來接小孩沒接到,沒想到沒想到被書記關懷了。”我拉著姍姍繼續往門口走,到了門口卻被門衛攔住了,讓我把姍姍留下。我肺都要氣炸了,涼拌豆腐的“我是一條寄生蟲。”的話猛然在腦際閃現,這才陡然想起我現在是沒有任何力量的,跟砧板上的肉差不多。我趕快掏出手機,撥通了老爸,把情況簡要地敘述一遍,老爸說了一句知道了就掛了。
打完了電話,我知道我無法將姍姍帶出校門,就想拖延時間,看看老爸有沒有什麽辦法,哪知道兩個門衛氣衝衝地向我走來,大聲對我叫喚,“你這個人,擅自闖進來把孩子接走。你這樣做,是要砸我們飯碗呀!”其中的一人,到跟前拉起姍姍,“小同學,快跟你媽回家。”姍姍抱住了我的腿,“我今天應該跟爸爸回家的。”門衛見拉不動孩子,隻好向正在奔跑的書記攤開雙手,表示無可奈何。追隨書記奔來的桂鬱香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走到我跟前,伸手就拉起姍姍,姍姍極不情願地鬆開了抱緊我腿的小手。
我眼睜睜地看著桂鬱香拉走姍姍,跺腳撓腮氣急敗壞,恨不得放一把火把這學校燒了。哪知道此時從辦公樓裏裏麵跑出來一個人,大聲斥責:“老張,你在搞什麽?這家務事是該你管的嗎?”書記一愣,不由自主地迎向來人,來人在書記耳邊嘀咕了幾句,那書記趕緊走向前,攔住桂鬱香,“桂女士,我們還是按昨天老師約定的辦,這個星期讓她爸爸接回家。下個星期輪到你來接孩子。”現在輪到我得意了,我一把拉起姍姍,姍姍乘機掙脫了桂鬱香的手,回到我的身邊。
這戲劇性的一幕前前後後上演了不到二十分鍾,反映的卻是二個官員的較力,我對老爸有如此神通深感得意。後來得知,原來是老丈人打電話找了學校分管紀檢的副書記,而老爸找的是市教育局長,恰好市教育局在一所重點中學整體搬遷上需要國土局給予方便,局長一聲喝令,校長還不屁顛屁顛的忙呼,輸贏也就立見。
這一夜,我幾乎沒有閉眼。頭腦暈乎乎的,尤靈芝、桂鬱香、尤用、何庭廣等人的身影輪番在我腦海裏晃悠,輾轉反側大半夜也沒睡著。既然睡不著,索性不睡了,我倒了一杯黑牌威士忌,酒杯到了唇邊,這才想起來沒吃抗排異藥,趕緊取出一粒服下去。醫生一再關照我,一定不能忘了服藥,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我不敢喝酒了,據說酒藥同時服用不好,事關眼睛,不能不注意。
我醒了困,頭腦漸漸清醒。思想老爸的話,提高工資會招致地產界眾怨的顧慮基本打消。再說就這一塊地了,做完了拍拍屁股走路,即便他們恨我又能恨幾天?倒是老媽的話使我一再猶豫,給工人加工資,等於從自己口袋裏掏錢撒,這得好好掂量掂量。可老媽的話不由得讓你不考慮,我已經掙的錢,可以說夠下五代花的,還要再掙嗎?老媽說窮人如果有了錢,是可以少勞累一些的,少吃一些苦的,少生一些病的,這話讓我動心,尤靈芝死得太慘了,何德南以十六歲的花季少年挖了眼睛給人家,何家莊應該還有許多像尤靈芝這樣的人,據說去鄉醫院透析需要排很長的隊,它媽的,哪來的這麽多尿毒症,難道農村也給汙染了?這些可憐的人如果能因我讓利而改善處境,何樂而不為?反正這些錢擺在我這兒也是上黴,派不上什麽用場。老媽還讓我花錢買陰德,即為自己也為孩子,想到這,我有些愴然,亮亮現在就沒爸爸了,孤兒一個,姍姍馬上也要遭受分離之苦,這是不是我造孽所致?如果這樣,買陰德的錢是非花不可了,為了孩子,花多少錢我也願意。
宏大下一步如何操作的脈絡基本清晰。需要決斷的就是從利潤裏拿出多少比例來用作加工資。根據幾年的經驗,宏大公司的利潤率大體維持在26%左右,如果拿出10%來,肯定是一個很大的數字,對其他公司的傷害肯定是空前絕後的嚴重,那麽就把零頭拿出來吧,6%也足夠那些窮工人歡天喜地了。
心思沒了,可以踏實睡覺,不一會兒我就進入夢鄉。母親喊我起來的時候,我仍困頓難熬,實在不願起來,可聽到讓我去送姍姍,我翻身而起,揉著眼睛進了衛生間。
從衛生間出來,見姍姍還在吃飯,就走過去。母親已把紅芋稀飯盛好了,盤子裏還有兩個剝好的雞蛋,我拿起來就吃,邊吃邊問姍姍為什麽不吃我昨天晚上給她買的蛋糕?姍姍說她愛吃紅芋稀飯和奶奶蒸的饅頭,我把另一個雞蛋遞給她,她說吃過一個了,再吃會發胖的。我問:“姍姍,看樣子你不想和媽媽在一起,為什麽呀!”姍姍眨眨眼睛,“她老是罵你、罵老何家,說我們何家沒一個好東西。姥爺、姥姥也跟著一起罵,罵得太難聽了。還動不動就訓我,讓我不要和你來往,不要和老何家任何人來往。”我說:“爸爸是不好,該罵的。可你爺爺奶奶姑姑沒做錯什麽,不該挨罵的。”姍姍說:“爸爸是知錯就改的好孩子。做錯了也不能老是挨罵呀,我們語文老師就是這樣,你做錯了題,那一堂課都不得安生,老是挨批評,頭都抬不起來。”她吃完了碗裏的稀飯,看看時間,“爸,你送我吧,要不就遲到了。”我馬上放下手中的饅頭,走過去拿起姍姍的書包,拉著她走出家門。
汽車停在學校門口,我看著姍姍背起書包向校門走去。電話響了,是涼拌豆腐打來的,她讓我現在就到她那兒去。我調侃說昨夜沒人陪咋的?她罵了一句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就關了機。清早就打電話找我,肯定有要事,我匆匆來到她家。見她一身黑衣端坐在沙發上,也不知是不是在打禪,後麵的太極圖案把她襯托得像道家的仙姑,可屋子裏卻繚繞著誘人的咖啡香味,這總讓人覺得有些不倫不類,印象裏,道家應當喝茶,可它媽的這兒卻飄蕩著咖啡的味道。
她見我來了也沒起身,我沒敢造次,規規矩矩地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我有些忌憚她,特別是我有求於她的時候。她指指茶幾上的咖啡,“特意為你研磨的,嚐嚐味道怎樣?”我端起咖啡,“進屋就聞到了香味,都咽了幾次口水了。”我嚐了一口,極口稱讚道:“極品,哪來的?”她說:“算你識貨,嘴巴有些檔次。這是世界聞名的極品咖啡,來自肯尼亞。姚副書記送的,真正的物主是郭泰,這人是個會享受的主兒。他一下子送給姚副書記五千克,姚副書記立馬給了我兩廳,五百克。哈哈……我居然能喝到這樣的咖啡,不枉一生,不枉一生!”她談笑風生,像柔風中的紫薇,把我看得心旌搖曳。我盯著她,杯子口在我唇邊停留了很長時間也沒再喝一口,形之下微微發熱。
“饞貓,別想入非非了。給你看一樣東西。”她不知怎地突然轉變了話題。被她看破了心思,我有些不自然,手兒撓撓脖頸。她說:“你看看這是什麽?”我拿起她遞來的東西,眼睛頓時一亮,心兒也怦怦跳起來,“你這巫女,怎麽搞來的?花了多少錢?”她伸出二個指頭。我說:“二十萬?”她說:“沒那麽貴,二萬塊錢就搞定了。”我說:“這女人太沒眼光了,一本護照和一個房產證,二萬塊錢就脫手了。”她撇了一下嘴,“和她睡了好幾年的覺,卻一點也不了解。如果經她手,一百萬都買不來。”我奇怪了,“那你怎麽弄來的?”她語氣中夾著得意與詭譎,“偷來的。”我怪叫一聲,沒想到她會用這樣下三賴的手段。她看出了我的輕慢心情,“還有比這更好的方法嗎?阿根廷的長期居住證是你的,房產證是你的,她難道能去報案?敢嗎?”她說著從房產證裏麵取出一張薄薄的紙,“更重要的是這個。”她隨手遞給我。我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亮亮的出生證,我有些不以為然,心思出生證哪有房產證和長期居住證重要,居住證是我取款的依據,“出生證有那麽重要嗎?和長期居住證不可比的。”她倨傲地笑了笑,“傻瓜一個,我問你,居住證房產證和亮亮相比哪個重要?”我未加思索就說:“還用問,當然是亮亮了。”她說:“別小看這張紙,這就是亮亮,要想亮亮回到你身邊,就得靠這張紙。我萬萬沒想到亮亮的出生證居然夾在房產證裏,我一見這張紙,可以用歡喜若狂來形容。”見她這樣說,我就更加不明白了,迷惑不解地看著她。她說:“別把嘴張得那麽大?你拿這個出生證,等一會兒就去把亮亮的戶口給辦了。趕快辦,越快越好,不就罰幾個錢嗎?”我說:“這事我得和老爸商量一下,別影響他,很快就要換屆了。”她破口大罵:“混賬!豬頭!什麽事你明白嗎?還顧忌這些,錢都可以買官,難道封不了一個戶籍警察的嘴巴?”我羞澀地笑笑,“知道了,我這就去辦。”她問:“你有亮亮的照片嗎?”我說:“有,都在辦公室的電腦裏。”她說:“入了戶口後,把照片打印出來一並給我。”
我一邊答應一邊糾纏她,我們就在沙發上做了那事。事畢,我偎在她懷裏,像個孩子,這是我最愜意的時刻。她關照我,“既然和桂鬱香不能維持,那就趕快。我想,你需要我這樣的妻子,我也需要你這樣的丈夫。”操!她就這樣自信,好像我必須娶她似的,這使我很不快,我說:“我還沒想娶你。”她推開我,朝我的頭打了一下,打得我火冒三丈,最後還得忍下,這女巫是一個隨時都用得上的人物,況且我現在真的愛她。她說:“你想不想娶我是一回事,你必須娶我卻是另一回事。”她又揚起了手,我趕緊叫饒。她說:“為什麽這樣說?口是心非的。”我說:“我沒弄清你為什麽要嫁給我,你身邊比我優秀的人很多啊!”
她歎口氣,“這倒是實話。”她深情地注視我,“你不虛偽,這足夠了。這年頭,在梁城的上流社會,找一個不虛偽的人比找一個三條腿的鴨子還難。還有,你屬於可以調教的那種。有的人,靠溜須拍馬當上官,卻忘記了自己的小名字,你教他套套,他用了卻在你麵前顯擺。讓你在骨子裏輕視他。”我以為她看上了我什麽大優點,諸如彪悍、豪爽什麽的,沒想到卻是不虛偽、可以調教這雞毛蒜皮的、夾不上筷子的小事,因此調侃說:“我在女人麵前都講實話,在梁城,難道你調教的隻是我一人?”她突然嚴肅起來,“如果你不想再出意外,如果你想把宏大好好收場,我對你提出忠告:今後不要再和其他女人上床,不管是外麵的野雞,還是身邊的尤物,特別是那個叫柳湄的,離她遠點。”她媽的這巫女!我和柳湄的事她也知道,還沒結婚,她就約束我了,趕明個結婚了,還不得用繩子把我拴在她褲腰上?可我覺得我對她的依賴越來越強,離開這個紅顏女巫還真有些心虛。可是我卻弄不明白,她為什麽說我必須娶她,天地之大,難道就她一個女人?我翻身坐起來,一臉的氣惱,嘴裏卻嘀咕,“太看高自己了吧?”
她冷笑了一聲,“你想說什麽,照直說。”我說:“盡管我愛你,也願意娶你,可也不是必須娶你吧?假如我發誓終身不娶呢?”她咯咯地笑了,笑得流出了眼淚,“你何屯終身不娶?跟狗宣布不吃屎一樣滑稽可笑。我想你何屯也許眼睛被人整瞎看不見的那幾個月當了幾天真和尚,可也還在享受初戀的服侍,心裏潤得很呢。要說人有真心,你何屯對那個趙逸枝可謂真心。我傻想,你如果娶了我,也能像對趙逸枝那樣,我蘭彩芳為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天呐,這巫女無所不知,我對趙逸枝的情感,對任何人都一絲不漏,包括趙逸枝,可她卻洞穿一切,看得明明白白,我一把把她摟過來,親了又親。摟了又摟,摟得兩個人身心火熱,海誓山盟一番,我說:“我現在就把你看成是我的妻子,而且是集老婆、情人、老師三位一體的妻子。”她說:“真享受到這待遇,這輩子活得不委屈,值了!”我說:“但我有一句話不得不說,你過去做些什麽我不管,隻是希望結婚後你對我的感情是專一的。”她說:“那自然。我的名聲不好,可我也要對你說,我並沒有流言說的那樣亂。但我也得搞明白,你為什麽要娶我、或者說能夠娶我?”
我說:“我喜歡你是真的,過去是喜歡你的味道,是男人占有一個足味女人的喜歡。自打眼睛失明後,你又說我們隻是一條寄生蟲。那話對我震撼很大。這兩件事參合在一起,幾乎把我的男人氣完全摧毀了。我原來啥也不是,一個混混的頭兒可以隨便置我於死地,為此我恐懼不安。黎湘背叛我,更加深了這恐懼,原來人都不可靠。原以為逃出去可以安全,可像我這樣的人,即便逃出去也不是安全的,世界上壞人多得是,哪個國家哪個地方都有。那麽什麽是安全的呢?隻有在父母身邊。可我大了,不可能再回到童年,所以我要找一個能使我感到安全的人在一起,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你,因為你有母性、有足夠的智慧。”
她的手在我身上撫摸,邊摸邊說:“說的都是實話。可人都是一樣的,都有軟弱的一麵,在梁城,我最孤單。可想到我父親的遭遇,母親、弟妹現在的處境,我覺得身上的擔子太重了。我必須麵對,必須孤膽,必須成功。所以太陽一出來,我的腰杆就硬了。就變成一顆子彈射向靶心。”我突然明白了那次在在麥隴香餐館她說的最後一顆子彈和最後一個靶心是什麽?“我就是你槍膛裏最後一顆子彈要射的最後一個靶心?”她喃喃自語:“是嗎?自作多情!我看你現在倒像是個想吃奶的娃子?”這句話集中我的要害,也把我的心又撩熱了,我又糾纏她,她愉快地承接。這一次,感覺和體味和過去完全不同,超出了往日的男歡女愛的感受,這是靈與肉的完美結合,二顆心融會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我渾沌欲睡,但還放不下那疑問,我呢喃,“為什麽……說我……必須娶你?”她說:“你是我命中注定要嫁的人,你現在很危險,我得時時刻刻保護你……”後來她說什麽,我聽不清了,心被掏空了,精力被掏空了,有她保護,我沒了恐懼,憂愁也暫時放在了一邊,我需要睡一個透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