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走過來扶著我的胳膊,“何總,你怎麽啦?”趙逸枝及時出現在我身邊。我說:“沒什麽,就是頭有些暈。”趙逸枝說:“咋不咋看見光亮可能不習慣吧,一會兒就好了。”我說:“也許吧。”趙逸枝說:“要不我扶你去池塘邊走走,這些日子我經常推你去哪兒。”我問:“是不是涼風絲絲、陣陣清香的地方?”她說:“是的。”
來到池塘邊,目之所及一派殘敗景象。風荷失去優美風姿,剩下的都是令人傷感的枯萎,卷了沿的葉片頹喪地耷拉在枯寂的骨幹上,那原來可是青翠的風骨,看了令人心動的;更不要說蒲草,一簇蔫黃的葉片亂七八糟地殘留在靠岸邊的水麵上,像尚未打掃的戰場,植物的群體死亡同樣慘不忍睹,我試想著,趙伯講述的野人山屠殺傷員的地方怕就是這樣。我知道,這一切都是西風惹得禍,西風一起,滿塘的清碧之物都衰敗了。我同樣也知道,我的西風就是那塊小石頭,它改變了我眼前的世界,把一個金燦燦的世界變成了一片慘綠。
呆呆地望著這秋日荷塘,我本悲傷的心情立刻變得幾近絕望。我沉默不語大概有五六分鍾。
“嫌這兒不好,我們換個地方走走吧。”
“你是經常推我到這個地方來?”
“是啊,一到這個地方,你就說這個空氣好。”
“可現在卻很荒涼。”
“表麵是這樣的,其實,荷花即便敗謝了,它仍散發清香,這也是你願意來的原因,因為在失明的日子你經常能聞到。”
我“啊”了一聲,覺得這話大有朱老夫子《愛蓮說》的意境。
“冒昧地問一下,你剛才是怎麽啦?”
“沒什麽,跟過去一樣。”
“撒謊,眼睛複明了,我看你卻一點也不高興。”
“我的眼睛複明了,可何德南的眼睛卻看不見了。”
“繼續撒謊,一下子變得高尚了。”
“我雖然算不上高尚,但也不算卑鄙。要不然你會和我來往?”我據理力爭。
“你付給我工資呀!”
“輪到你撒謊了。”我見她臉兒紅紅的,我害怕誤解,“如果是一個壞人花錢雇你服侍他,我想你是不會去的。走吧,我想找一下李主任。”
見了李主任,我表示了單獨談話的意思。李主任立刻答應,他把我帶到一個沒人的房間。我看了看,估計是資料室。我向李主任敘述了我所看的色彩變化以及頭腦裏經常出現的人物變化,並詢問這是不是正常醫學現象,比如,一個人的器官移植到另一個人身上,思維和記憶會不會也跟著移植過去?
李主任聽了我的話之後,靜靜地思考了很長時間,然後說:“我相信你的話,因為你在眼睛複明時情態異常,一般人此時是驚喜,而你是驚愕。實話說,我沒有這方麵的經驗,也沒見過這方麵的學術報告。但我可以答應你,我將注意有關移植器官的報告,看看能不能給你一個科學的解釋。”他手指敲敲桌麵,帶著疑慮的口氣問:“我再確認一遍。你說你眼裏的色彩已由過去的金黃變成現在的綠色,而頭腦裏浮現的人物,也是一群不熟悉的窮人。是這樣吧?”我做了肯定地答複。李主任說:“你給我展示了一個很好的研究課題,我將投入一定的精力研究它。”他看了看手表,“我馬上有個手術,今天先談到這兒,今後我會和你經常聯係的。”看到他站起來,我隨即也站起來,“還有,我的情況請李主任保密,在問題沒弄清楚以前,我不想讓人知道我的生理變化。”李主任答應了並說:“未必是生理變化,也許是心理變化,等我研究後再說吧。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當個有錢人真好,眼睛失明了,三個月又重見光明,堪稱奇跡。我向你祝賀,也提請你要珍惜。”我回味李主任的話,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樣說,他讓我珍惜,無非是讓我不再胡作非為,打人不打臉,可他的話卻是把我說得火辣辣的,他奶奶的,依仗著手裏有手術刀咋的?
走出資料室,我不想回病房,就信步往池塘邊走去,我想在那兒獨處一會兒,想想下一步應當做什麽。我找了塊塘邊的石頭坐下來,眼瞪著微波不興的水麵發呆,思緒老是集中不起來,腦海裏一而再地閃現出何德南可憐兮兮的身影。他現在怎麽樣了?聽說他取下的是左眼,按上的假角膜是否被人一眼看穿。
我永遠忘不掉手術前一天我和他見麵的情景。
當他應約前來站在我麵前喊我一聲何總的時候,我伸出雙臂一把抓住他,急切地說:“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想必你已知道,盡管我昨天已經通知財務送給你家三十萬,你說,你現在反悔嗎,即便你反悔了,我也不在意,後續的錢我仍然會及時派人送到你家,足夠你媽治病所需,你說你反悔不反悔?”我聽到撲通一聲,大概是這孩子跪下了,接著就聽到他說:“何總,我永不反悔,我捐獻角膜是自願的。我全家都感謝你的大恩大德。”我抓住他,把他緊緊地摟著,“應當說感謝的是我,應當跪下的是我,你是個大孝子,是個好孩子。快起來。”何德南掙脫了我的擁抱,在聽到了“願老天爺保佑你”這句話後,耳邊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我伸出手臂再要去抓,隻聽見韓福根說:“何總,那孩子已經跑了。”我淚水奪眶而出,淚流順著臉頰流到腮幫,有人遞來一張紙手巾,從氣味上分辨,我知道是趙逸枝。我接過來擦去了淚水,可擦來擦去就是擦不盡,趙逸枝接連又遞來幾張,最後索性幫我把臉上的淚水擦了,她勸解說:“何總,不必這樣難過,你也算對得起他家。換上二旁人,兩隻角膜都捐了,也換不來這許多錢。”我說:“這不僅是錢的事。這關乎親情,關乎信任,他為母親能獻出寶貴的眼睛,我那幾個錢又能算什麽。他有那份孝心,還這樣信任我,這比什麽都可貴。”我用手比劃,“他是西瓜,我是芝麻。再往大點說,我至多是粒綠豆。”
現在,我第一想辦的事就是再看看這孩子,我想和看看這孩子在遭受打擊後是什麽樣?
我撥了韓福根電話,告訴他我想見何德南,哪知道韓福根說:“何總,這孩子自打你手術後沒幾天就離家出走了。他爸托人找了許多天都沒有消息。”我心兒一沉,馬上想到是不是這孩子因失去眼睛尋了短見?心兒一急,說話也失去準星,“奶奶的,知道他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這樣?莫不是……奶奶的……”韓福根說:“何總你別急,這孩子肯定好好的,他是留下一封信才走的,說一定混得有模有樣才回來。”我大聲說:“他能混出個什麽模樣?現在的社會,每條路都有人把守,不給錢就別想通行。他往哪兒走都是一條死路。”
說到這兒,我突然發現我遺漏了一件我本應做的事:將何德南安排到宏大公司工作。想到這,我腸子都悔青了,跺了跺腳後大聲對韓福根說:“馬上安排人把何德南找回來。越快越好。必要時可以請尤用幫忙。”情急之下,我不知道為什麽想起了這個狗日的。那邊的韓福根似乎也察覺出我在病急亂投醫,他說:“何總,尤用那種人和你不是一條道上的。少打交道為好。”我說:“還不是著急嗎?不管怎樣,你得想辦法把這孩子找回來。這都怪我,為什麽沒早一點把他安排到你身邊工作,這樣他也不會出走了。”韓福根說:“這樣的孩子,怕是你安排了他,他也不會再在宏大工作。”我問:“為什麽?”韓福根說:“憑直覺,沒有根據。”我掛了電話,馬上又呼叫陸經理,吩咐他也想辦法去找何德南。
想辦的第一件事沒辦成,我有些失落,坐在石頭上,頹喪地往遠處觀望,所見一片慘綠、一片哀愁,那路上匆匆的行人,穿梭如織的車,都惶惶然如喪家之犬,我想,他們都在為衣食而忙,為蟄居而憂,為望子成龍而嘔心瀝血。我嘿嘿地冷笑一聲,暗暗叨咕:它奶奶的,你們看見了嗎?商場的入口處、樓盤開售大廳、學校的大門旁,都明的暗的供奉著身披盔甲手執鋼鞭的趙公明,那財神永遠向著富人,替富人聚斂錢財,你們從那兒購買任何東西,都要付出許多冤枉錢,而這些冤枉錢就是暴利,表麵上都流進了商人、地產商和老師的腰包,其實最終大多數還是被匯入政府的賬號。還有,你們的收入,也是搖扇子的精英學者計算好了的,那個數目不至使你挨餓受凍,但會使你不停地還貸,它讓你咒罵不停,也不至使你決意造反,這都是求生的心理造成的,隻要有口飯吃,夾緊了尾巴又如何,好死不如賴活著。而這一切的總後台就是政府,政府的手藏在一塊大布下麵,有人說這是市場之手,有人說這是幹預之手,它時常變換,它不出手時,便是市場經濟,商人們乘機傷天害理地漲價,弄得怨聲載道。一旦出手,便捅出一根鋼筋,捅得那些小娘養的私營企業主傾家蕩產喊爹叫娘。我這樣說不是沒有根據,我的宏大公司的利潤就在百分之二十五以上,我相信像這樣的暴利行業在中國多得是,高速公路、通訊、石化、電力、水務等都在其中。政府的調控的鋼筋是不會捅向這些暴利企業的,因為政府或者官員是這些企業的老板。
我盯著遠處行人和車流看了很長時間,直到這流動的蟻流與我的心裏評價脫離,成為視覺中的流動光點,才開始想下一個亟須辦的事:找到黎湘,起碼得要回亮亮。擺在我麵前有兩種選擇,一是自己去找,二是花錢雇人去找。想來想去,覺得還是應當雇人去找。去一個偏遠地方找人,對於一個人生地不熟的人來說,無異於大海撈針。問題是雇什麽樣的人,讓陸經理去雇人,多半是黑道上的居多,弄不好人沒找到就會被蒙騙敲詐,考慮半天,覺得還是應當求助涼拌豆腐,她消息靈通,十有八九是雇了許多人做眼線。我呼叫了涼拌豆腐。她劈頭就問我看見了嗎?我說:“我有了一點五的視力。現在想求你為我辦一件事。”她說:“我馬上去你那兒。”我說:“你到醫院池塘邊來找我。”
十幾分鍾後,我看見了涼拌豆腐黑色飄逸的身影,也瞥見了遠處趙逸枝在徘徊。
涼拌豆腐雙手抓住我的肩膀把我看了又看,“好啊,比原來清純了。”我說:“當然嘍,這是一隻十六歲孩子的眼睛。”她說:“得保護好了,這是天不絕你。”她掃了一眼我剛才坐過的石頭,“嗯,會找地方,這地方開闊,我們就在這兒聊聊。說吧,需要我辦什麽事?”她坐在石頭的一邊,我沒坐下,“我想請你幫我找到黎湘。”她問:“是找黎湘,還是找亮亮?”她兩眼逼視我,半是斥責半是關切。我說:“從初秋到初冬,我等了幾個月,黎湘定如那隻黃鶴。可亮亮是我的兒子,我得要回來。還有,我的護照和阿根廷的房產資料都在她手裏,我也得要回來。”她說:“你看你,混得夠可以的啦,夫人和如夫人一下子都拋棄了你。”她把拋棄倆字說得陰陽怪氣地,像支掃帚把我的心掃得火燎一樣的疼,“夠疼的了,你偏要往這上麵撒鹽水。”我又沒好氣地說:“別挖苦了,你說幫不幫忙吧?”她莞爾一笑,“我說實話,我雖然往你傷口灑鹽水,可沒說不幫呀!”她給了我一個媚眼,“黎湘,女,二十四歲,一九八七年出生,巴嶺人。父親叫黎樹磐,巴嶺文化館職員,母親張秀雲,小學教員。對不對呀?”她如數家珍,我目瞪口呆,沒想到她知道的比我多,我就不知道黎湘母親的情況,“你們是老鄉咋的?”她露出不滿,但仍不失撫媚,“又犯混了不是,哪對哪呀?我是西州人,她是巴嶺人,一個在江淮,一個在川東,隔著好幾千裏呢。”她轉換了口氣,“你分析得不錯,黎湘不再屬於你。我可以想辦法把亮亮給你弄回來。”她把弄字說得特別突出。
我的手機響了,是老爸打來的,說來也巧,恰恰是有關亮亮的事。老爸說黎湘已在巴嶺找到了一份教職,且在熱戀中,對象是縣組織部長的兒子,亮亮由黎樹磐夫婦照看著。他們說亮亮是她們大女兒孩子,送來托管。他們不敢說是黎湘的孩子,生怕那位部長公子得知她當二奶的經曆而使婚事黃湯。老爸沒讓去人驚動他們,想和我商議下一步怎麽辦?盡管我已對黎湘失去信任,但一聽到她在熱戀,心兒還是像被灌了一碗鎮江醋,“女人守不得三月寡。”這諺語說得一點不假,像貓咪一樣可人的女孩子,說變就變了,速度快得像跑馬雲似的。我對老爸說等我回家見麵再商議,因我覺得老爸在官場可以應對自如,至於處理亮亮這類事還是缺少經驗,他一直在官場遊走,缺少與平民打交道的經驗。
我把老爸來電話說的情況和涼拌豆腐敘說一遍。涼拌豆腐說:“何局長心情能理解,亮亮是他孫子嘛,你何家的香火血脈總得找回來。問題是,他和你商議又能商議出什麽好辦法來?黎湘怎麽想的?黎樹磐夫婦又怎麽想?你們了解嗎?這事你就交給我辦吧,我會讓你滿意。”
我非常高興,因為我相信涼拌豆腐的能力。
“走,我們去吃個便飯,有件事想和你聊聊。”她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我說:“什麽事?”她說:“現在不說,到家了再說。”我說:“你不是說去吃飯嗎?怎麽又到家去。”她說:“我家附近新開張一家飯店,味道不錯。”她瞟了我一眼,“不想去就算了。”我看到她瞟來的目光,身心為之一熱,很長時間沒見過女人的情欲目光了,怎能錯過這樣的機會,“走,現在就走。”她隨之挽起我的胳膊,身體緊貼著我,如同熱戀中的情侶。在公開場合她和我這樣親昵,還是第一次,我揣測她的心思,可能是桂鬱香已經和我提出離婚,她不需要再忌憚什麽,想起那天在病床上她和我熱情接吻後我由此產生要做賣油郎的心緒,我又有了顧忌:她是梁城有名的公共情婦,名望不亞於《醒世恒言》中的名妓花魁,我娶了她是福還是禍?如果是福,那我肯定是一個縮頭王八,如果我要想當一個像樣的丈夫,那麽我的周圍定是一群情敵。也許想娶她隻是我一廂情願,她現在和我親昵隻是逢場作戲,是交際花的本能使然,說不定她還想再往我這兒投資二十萬,以此來索取300%的年息。可我真的希望她是真心愛我,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有兩個女人在我身邊,一個是趙逸枝,一個就是她,對趙逸枝我隻能純真以待,而她,是可以娶來做老婆的,隻是名聲讓人心煩。
心情飄忽,眼睛隨之遊離不定,突然,我看到趙逸枝站在遠處向我們觀望,當她發現我看見了她時,依然保持原來姿態,一點回避的意思都沒有。
我們在一家叫“麥隴香“的小酒店裏坐下,她說這兒她熟悉就點了菜。侍者當我們的麵在一個大玻璃杯子裏麵放上稱之為齊山白雪的茶葉,然後衝上落滾的開水。她說:“這茶味道不一般。”我說:“我隻喜歡酒,對茶無所謂。”她嗔道:“先聞聞再說,別那麽早做結論。”我隻好把鼻子貼近茶杯口,果然一股清香撲麵,我忙著喝了一口,結果被燙得不輕,噴了一桌麵的茶葉,舌尖嘴唇麻木了半天。涼拌豆腐揶揄我:“還梁城人物呢,連茶都不知道怎麽喝。”我說:“都忙著喝酒掙錢,那有什麽時間品茶。”涼拌豆腐說:“還少說一樣,玩小妞。”我說:“大妞也玩。”她伸手重重地朝我頭打了一下,我嗷嘮一聲,引來旁座的注視。我翻了她一個白眼,“出洋相咋的?”她嗔道:“看你可長記性!”
“現在說正事,你的眼睛好了,阿根廷看樣子一時半晌去不成了。說說你準備怎樣處理宏大的八百畝地?”
我像被人用棍子搗了一下腰,幾乎要跳起來。梁厚土讓我考慮那八百畝地,我還沒來得及想,她現在又提出同一問題,看來這八百畝地已成為人們的眼中釘,處理不好問題很嚴重。因為對我有善意的人都關心它,那些競爭對手豈不是虎視眈眈?
在梁城的舊城範圍內,這八百畝土地和遠大的五百畝地是目前僅有的尚未開發的土地,價值可想而知。因為新的房地產開發已經擴展到梁城周邊鄉鎮,商品房樓群距離市中心地標至少在十五公裏以上,有的已伸出二十公裏,而且房屋的價格也扶搖直上,達到每平米四千五以上。這樣算來,宏大公司如將這片土地開發出來,每平米價格不會低於八千,這八百畝土地簡直就是一座金山,怎不令人垂涎!
我一言不發,定睛瞅了她半天,把她瞅得臉兒微紅。她說:“三月不近女色,狼一般貪婪。”我說:“嚇都嚇死了,哪還有那心思。”她憮然而笑,“我自作多情了。你現在知道怕了?”我說:“還不是被你嚇的。”我不想把梁厚土也勸我盡快處理八百畝地的話複述給她聽,我記得梁厚土好像挺鄙視她,以此類推,她對梁厚土也不會有好感。她帶著不解的口氣問:“我怎麽嚇你啦,我有威脅你嗎?”我以守為攻,“為什麽要惦記我那八百畝地?”她釋然,“我說我要了嗎?我是在提醒你。”我假意艴然:“提醒?我是你奶大的孩子?”她說:“你別生氣。是不是我奶大的,你心裏清楚。”聽了她這撩人話,想想在一起的浪漫,熱氣從我丹田上衝下竄,眼睛迷離起來,話兒也軟綿了,“說說看,我怎麽處理那八百畝地?”我說話時,兩眼一直盯著她,想看一看她臉上有沒有狡黠甚至是陰謀。
她從鼻子裏深深地噴出一股氣,“馬上去上班。以最快地速度把它開發出來。知道嗎?那是座金山,也是深不見底的漩渦。”我立刻追問:“說細點。怎麽個金山、又怎麽個漩渦?”她說:“開發出來,十個億你唾手可得。拿了這錢你脫身就走,此乃金山也;現在有許多強手惦記這塊地,也勢在必得,他們肯定千方百計算計你,甚至坑害你,豈不是漩渦?所以你得做大手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下子全部開發出來,等他們辦法還沒想出,黃花菜早都涼了。這座金山才真正屬於你。”我有些不以為然,“現在是盛世,土地在我手裏,有一切合法手續。他們怎麽搶?用槍逼著我腦袋?”她冷笑一聲,“沒讀幾年書,哪來的酸腐氣?拿槍的都是黑道上行走的角色,真人不露相,更不不用搶,玩你就像玩小把戲似的玩弄於股掌之間。還要我細說嗎?找兩部黑道片子看看,那裏麵一筆一筆都說得清清楚楚,不要以為那是杜撰,它都有現實依據。”我反駁說:“你邏輯混亂怎的?剛才還說拿槍的都是黑道,現在又讓我看黑道片子。我知道你說的真人是紅道上的人,就是像郭泰那樣的人。他們既然是紅道,就得講究點法律。”
“嗬嗬,……”她笑聲高朗,隻是有些怪,像有人拿鋼珠兒往銅盤裏撂,一聲是一聲,毫不連貫,和射雕英雄傳裏的梅超風的狂笑一樣瘮人。這笑聲把我笑得毛骨悚然,不禁把她和童話裏的女巫聯係起來,“別笑了,魂都被你嚇出竅了。”我瞥瞥左右,“你看人家都是怎麽看你的,都把你當妖怪了。”她說:“你不就說我是女巫嘛,女巫屬妖怪的一種。”
這時,侍者送來了幾盤涼菜和一瓶梁城特麯。我催促說:“涼菜都等了這半天,熱菜什麽時候上呀?”侍者說:“蘭小姐的菜,老板吩咐了,馬上就來。”我看著涼拌豆腐說:“VIP了嘛!說說看,老板怎麽看上你的。”她又要揚起手掌,我連忙雙手隻擺,“絕無壞意,你不能動不動就打頭,男人的頭是隨便打的嗎?再說我頭上的疤還沒長平。”她說:“不打好人頭。隻要你狗嘴噴糞,我就得打。”我給她倒了一杯酒,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先喝起來,然後再給我講你為什麽怪笑。”
“我笑你迂腐,也笑你天真。”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剛咽下,臉上頓時露出舒坦無比的樣子,活脫一酒徒神態,“信不信由你,黑道有紅心,紅道卻全是黑心。”
我赫然,以我和她打交道的經驗,這女巫的話不由你不信,我不得不學乖,“非得迅速開發出來嗎?有人可是勸我轉讓的。”涼拌豆腐立刻露出驚訝神態,“什麽人勸你轉讓?楊麥阪?”我說:“哪是他呀,他現在抱上粗腿了,成了郭泰的狗腿子。眼角裏哪還有我。”她又問:“莫不是何局長吧?”我咯咯笑了,“你真會搞笑,老爸決定我能違抗嗎?我說的是勸我。”說到這,我突然把她和梁厚土聯係起來,他們一個勸我轉讓,一個勸我加緊開發,究竟是為何?我繼續賣乖巧,“轉讓和開發,哪個對我有利呢?”她露出一絲不屑的樣子,“豬頭腦子,轉讓的利益和自己開發的利益不可比的,天壤之別。”我不以為然,“有人搞開發虧本,有人倒賣土地卻賺錢。”她說:“不和你討論這些。虧本賺錢全憑個人造化。和我說,那個勸你轉讓的是誰?是不是梁厚土?”她既然猜著了,我也就沒隱瞞的必要。
她沉吟不語。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夾了一刀涼拌海蜇絲放進嘴裏,嚼得嘣嘣響,看她仍在沉吟,我又喝了一口,繼續夾了海蜇絲放進嘴裏。
“我弄不清楚你和梁厚土的關係鐵到什麽地步,因此無法做出準確地判斷。這樣說吧,如果他拿你當弟弟,說明八百畝地放在你手裏真是危險。如果你們關係不是很鐵,他可能是在為他人做媒。”
“我應該怎麽辦?”
“我已說過了呀。盡快開發。”
兩道大菜上來了,一道是鬆子鱖魚,一道是大蔥燴羊肉。她指著熱菜說:“快吃,這兩道菜味道特別,是這個店的招牌菜。”我夾了一塊羊肉放進嘴裏嚼了嚼,有膻有香卻無腥,味道堪稱一流,“好手藝,確實不錯。”她說:“再嚐嚐這鬆子鱖魚,味道更好。”我說:“我一聽鱖魚就倒胃口,我老婆就叫桂鬱香,桂鬱和鱖魚是諧音。”她笑了,笑得淚水都流出來,“河豚(何屯)配鱖魚,絕妙無比。可惜那女人不是鱖魚,是一個鯵條,隻能在水麵橫衝直闖。真的是鱖魚,你定會被紮得遍體鱗傷。”我說:“你看我像河豚嗎?”她搖搖頭,“像也不像,你是挺可愛的,有時也挺蠻橫的,可看不出你肚裏有毒。”她眼睛迷離起來。我趁著酒氣,“等我和桂鬱香離了,把你娶過來。”她似笑非笑,神態豐腴醇美誘人,“知道我的身價嗎?”我調侃道:“美女無價。”她陡然變得嚴肅起來,“是真話、還是調情?”我愣了一下,遲遲沒有回答。她冷笑一聲,“沒想好就別說。還是等想好了再說。”我說:“這個問題在我腦子裏確實轉悠好幾次了。”她默默耳墜,漫不經心地說:“就是還沒邁出公共情婦這個檻子。”這女巫,一句話說破了我心思,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屯子。我沒上那麻子局長的床,是因為我一旦上了他的床,就成為他的私有財產。是的,我和一些人有說不清的關係,可我還一個獨立自由的人。我一次次成為子彈,一次次擊中靶心。我的彈夾裏還剩下最後一顆子彈。這顆子彈一旦擊中了靶心。我將全身而退,去到一個風景優美的海島,與心上人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在那兒頤養天年。所以,我並不在意身上的名聲,憑什麽你們男人可以玩女人,何屯,你說說,你究竟玩了多少女人?黃花閨女、有夫之婦、舞女、小秘、招之即來的、有錢就能上的等等,怕你自己都數不清。我現在要問,憑什麽女人不可以玩男人,男人也是一樣可以玩的,我見過一些男人的醜態,他們跪在我麵前,低三下四的,讓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你說那一刻我卑賤嗎?不!卑賤的是那些外表堂堂的男人。給你說,唯一沒在我麵前下跪的就是你。所以啊,我不在乎名聲,什麽插座、爛菜幫、公共情婦,隨他們怎麽說。因為我沒下賤,下賤的都是你們這些男人!”
天呐!我在心中暗叫,世上還有這等插座、爛菜幫、公共情婦三合一爛人,還有這等女人也可以玩男人的歪理。暗叫之餘捫心而問,她爛嗎?她下賤嗎?我泄氣了,她一點也不爛,一點也不下賤,連我都生出要娶她做老婆的心思。想想她剛才說的話,不但堪稱巾幗英雄,而且還挺浪漫的,我試探著問:“你說你還剩下一顆子彈,說明你也剩下一顆靶心。能告訴我那個靶心是什麽嗎?”她搖頭,“天機不可泄露。”我大失所望,但又不甘心,繼續問:“你那個風景美麗的海島在什麽地方?這可以說嗎?”她說:“美拉尼西亞群島中一個小島,在太平洋中間。”我問:“那地方你去過?”她頗為自豪地說:“去過?告訴你,我在那兒有一座建築麵積為五千平方英尺的別墅。我還是那個國家的永久性居民。”她歎了一口氣,“可惜,我父親去世了。我動員母親去到那兒居住,可母親不同意,她想守故土,將來能和父親在一起。”她的睫毛開始閃亮,眼睛猶如鱗波。我形之下發熱,眼睛迷蒙,幾乎想撲過去。她似乎看出我的心理,催促說:“快吃吧,不管想什麽,都得把桌上的菜飯吃了才行。天之精華,不得糟蹋的。”我喃喃自語:“原來如此!肥美,肥美,因為肥,所以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