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半個多月操辦,有關出行的事宜,一切都已準備就緒。該轉的錢都轉走,該付的也都付了,汪啟山那筆我沒還,老爸謹慎,我不需要謹慎,從老爸手裏拿了那麽多地,憑什麽便宜他?
我沒告訴黎湘此行是黃鶴一去,省得她再節外生枝,我怕她一聽說是到國外定居不肯去,你說好生生的,哪個願意背井離鄉去討孤單寂寞吃?她不去,我難以成行,還是先騙騙她說是去阿根廷小住,說這是阿根廷法律規定,隔一段時間必須去住一段時間。我想等到了阿根廷再告訴也不遲,那時她想走回頭路也不行了。女人嗎,心思單純,好哄好騙的。至於省城的那套房子,先放在那兒空著,一旦能夠回來,總得有個落腳的地方。
這日,我住在省城黎湘處。一覺醒來,發現太陽照屁股了,朝陽無言入戶,送來滿屋金燦。看看時間,已經八點多鍾,這才起身坐在床頭,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伸伸雙臂,正準備下地,手機響了。拿起一看,是梁厚土,按下綠鍵,聽到那寬厚的聲音,“屯子,你在哪兒?”我說在外麵。他說:“如果有時間,中午我們見個麵。”我聽他這樣說,心兒不免有些慌亂,一般情況下,梁厚土不會主動約我見麵,難道出紕漏了?
我和梁厚土不是一般的好,可以用割頭不換頸子來形容,如果在民國,肯定會結拜兄弟。早年,我們在一個小學讀書,他、我、還有楊麥阪仨人成天地在一起玩耍。他比我大倆月,我比楊麥阪大五天。他講義氣,他家有什麽好零食,都拿來與我們分享,因此我們都吃過許多隻聽說沒見過的食品,諸如蘇聯奶糖、丹麥餅幹以及草莓醬蘋果醬等等,因為他爸是地委書記,他一個爸趕上我們三個爸的工資。現在我和楊麥阪都管他叫梁哥。這一聲哥哥喊得值,他確實有哥哥相,我們做錯了什麽,他都會直言不諱地指出來,有什麽新政策出台他會在第一時間通知我們,況且他現在還是一顆呈上升勢態的政治新星,說不上哪一天能當上市委書記。有這樣一個寬厚的知根知底的人做依靠,在梁州可以說比較安全了。想想吧,市委書記是好友,我在梁城會是什麽樣的場景,怕凡是浪跡官場的人都得避讓三分。
我問:“有什麽事?能先透個氣嗎?省得心慌。”他說:“這幾天開三幹會,忙得暈頭轉向,想散散心,十幾天沒見了,也不知你在忙什麽?”梁厚土一向謙虛,明擺著是聽到什麽不利於我的消息了,卻說自己想散心,散心那是晚上的事,幹嘛要中午?我說:“既然要散心,何不等晚上到月湖夜總會去?”他說:“晚上常委會,我得記錄。如果中午沒時間,那就改日吧。”我說:“嘚,那就中午,你選個地方。”他說:“十一點你到市委門口接我,我們去一個安靜的地方聊聊。” 我說:“好,就這樣定了。
關了手機,黎湘進屋了。這女人可人,你有事,她絕不打擾你。她說:“餓了吧,早餐準備好了。”我說:“你吃了嗎?”她說:“在等你。”我趕緊下地,到衛生間完成了諸如排泄、洗漱等一係列動作,然後坐到餐桌的椅子上,等著把排泄一空的腸胃補充一番。人呐,真是怪物,吃了拉,拉了吃,一輩子不知道要重複多少遍,直到一翹腿,這重複才算完事。餐桌上擺著麵包、牛奶、煎蛋和幾碟小菜。黎湘見我坐下,也跟著在我對麵坐下。我問:“亮亮送幼兒園了?”她說:“你睡得好沉,亮亮臨走的時候,親了你好幾口你都沒醒。”我說:“還不是精力都送給你了。”她臉兒緋紅,沒有搭話。
我和黎湘是五年前認識的。我想找個秘書,條件是:女性,文科本科學曆。招聘的廣告上沒講年輕漂亮,但那是必須的,誰願讓一個醜女整日地在身邊轉悠?別惡心得吃不下飯。當時的財務總監柳小姐是老爸介紹來的,說她如何可靠,害得我十天半月也不去財務部一趟,就怕見她那張那又黑又糙又冷的臉,她送財務報表來,我從不讓她在我麵前站長了,頂多三分鍾就打發她走路。
黎湘應聘的那天,給我的印象就兩個字:驚喜。這天她身著米色外衣和蔚藍色牛仔褲,靚麗溫柔,這正是我需要的人,差不多一見麵我就定下了如何將她收為側室的計劃。這計劃實施得順利之快,出乎預計:一個月我就驗證了她的處女身份。這對我非常重要,破瓜之人,肯定有扯不斷的情絲,我對養外室的條件定得極為苛刻,第一處女,我必須是她的第一個男人;第二純情,也就是說對我專一;當然,漂亮是一切條件的基礎,毋庸諱言。接著是三個月懷孕,懷孕之後我就在省城買了一套別墅,然後讓她辭職,玩起了金屋藏嬌的把戲。她辭職的那天,人事部長柳湄找我,帶著幾分幸災樂禍的口氣說:“這小貓咪不是挺可人的嗎,怎麽這樣絕情?”我知道她在吃醋,卻說:“養不家的東西,走就讓她走吧,通知財務部發給她二個月的工資。”柳湄不明就裏,“幹嗎給她這麽多,不就在這兒幹了仨月嗎?我看你是拿錢打水漂,養不家的人,難道還會回心轉意?”我打心底樂了,這事真是做得天衣無縫,柳湄是一個非常精明的人,她沒看出一點破綻,何人能看得出?當初,柳湄初來咋到,先做我的秘書,上床之後,發現她不是處女,隻好當情人了,但我和她講明,“你可以再嫁的,隻要隨時聽我召喚就行了。”她撒嬌,我以不容置辯的口氣說:“錯不在我,我的條件就是必須是處女,既然你被別人睡了,就當不了我的二奶。”她垂頭喪氣,隻好認了。
黎湘邊吃邊問:“幾時動身呀,你準備這次在那兒住多長時間?”我說:“後天走,機票定好了。你先給亮亮請一個月的假。”黎湘說:“好吧,這時候那個地方是初夏,多帶一點單衣。”我說:“什麽衣服都帶一點,省得臨時抓瞎。”她點頭說好。
吃完飯,我們又纏綿一會兒,看看時間十點鍾了,我走出家門。
Q7在高速公路上風馳電掣,四十五分鍾跑完了120千米的路程。進入市區,我放慢了速度,有上次的經驗教訓,我不敢飆車了,再說,約好的十一點在市委門前接梁厚土,沒必要提前到。我看著時間,掌握好速度,恰好在十一點整把車子停在大門右邊。門口的巡警吆喝著前來驅趕,恰在此時,梁厚土穩健地從大門裏走出,徑直朝我的車走來,我伸手推開後車門,梁厚土正好走到車旁。那巡警見是梁厚土,馬上站站得筆直,長臉變成笑臉。我心思:乖乖,這世道有錢的和當官的一比,癟了,你看那巡警,Q7在他眼裏隻不過是一隻蒼蠅,可拍可趕的,而市委秘書長才是他的主人,須得畢恭畢敬的。
我問梁厚土往哪開?他說:“你們天天隻知道月湖夜總會和天府火鍋城,哪知道南門得勝橋有一個好去處。”我說:“我的圈子多大呀,你的圈子多大呀,不可比的,什麽叫孤陋寡聞,那就是專門給我們這號人創造的成語。”梁厚土說:“別裝謙虛了。你們這些大款,眼裏心中都是錢,怎麽掙、怎麽花、怎麽藏、怎麽洗。一套一套玩得熟,沒人可比的。可憐那些懷抱發財夢的人,想幹巴了心也找不到門路,往往是虧了血本也不知輸在哪,沒人為他引路呀!”我說:“嘚了,梁哥,你們和我們一樣,區別就是走的道不同。你們整日地研究政策,研究如何跟人,研究如何排擠人,研究如何拉攏人,還有,研究如何明碼標價地出售權利,研究如何做到收了賄賂不被懲罰。”梁厚土笑了,“你小子眼裏都是洪桐縣,告訴你,官場也不都像你想的那樣,你爸不就是一個握有實權的大官嗎?”我連忙說:“打住,你不讓我說,也不至於拿我老爸說事。說吧,現在已出了南門,往哪開?”梁厚土說:“往南再走三公裏,左邊有一個橫道,進去就看見了。”我說:“那地方有停車場嗎?別進去了沒地方放。”梁厚土說:“放心,它門前有很大一塊地,幾十輛車都能放得下。”我放慢了速度,邊走邊看,果然見一窄道,車子上了窄道沒走許久,梁厚土指著不遠處說:“看到了嗎?”我放眼望去,隻見一片綠蔭之中,一個旗杆高高聳立,上有一麵橫掛的黃色青邊旗,白底上書寫一青色酒字,字體豐厚飽滿,古色古香的,我一見那旗子是黃色的,不由得心花怒放,矢口說道:“夠味,和《水滸》小人書上的場景差不多,恍惚到了古代,莫不是我們到了那裏都成了梁山好漢?”梁厚土笑道:“山遠近,路橫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屯子,好找吧,見了酒旗,就不遠了。”
當我把Q7停在酒店門口,又被那特殊的招牌吸引了。隻見門楣上有一橫匾,黑框白底黑字,上書“新豐店”幾個行書大字,我不明白為什麽起這個名字,莫不是祈禱新年豐收?典型的農民意識!即便是畝產萬斤,又能值幾個錢,趕不上一平米商品房的售價。
我正在瞎想,隻覺得眼睛一亮,見一中年婦女姍姍而來,眼睛往車裏瞧了瞧,見了梁厚土就大聲說道:“秘書長今日得閑,小店蓬蓽生輝。”梁厚土下車,二話沒說,先把我介紹給店老板,“這是我發小何屯,希望你們相識愉快!”老板娘驚訝萬狀,“莫不是宏大房地產的何總?”也許這女人的風度吸引了我,我神不守舍,說話也就目高量底的,“宏大不敢當,何總不敢當,河豚(何屯)有毒,吃不得的。”老板娘沒聽懂我說什麽,懵了,梁厚土也沒聽懂我說什麽,拿怪怪的眼神打量我,我自知失言,慌忙改口:“開個玩笑,不必當真。”我對梁厚土說:“秘書長,你也的介紹一下吧,我不知道怎麽稱呼老板娘呢。”梁厚土恢複神態,指著女士說:“她不是老板娘,是這兒的大堂經理,人稱錢姐的。”我裝出驚訝之狀,“原來是錢姐,大名鼎鼎,今日有緣得見,有幸,有幸!”我不知在哪兒學來的這一套,簡直出口成章了,其實我哪裏知道什麽錢姐不錢姐的,這小酒店我壓根就沒來過,開在這僻靜的地方,應當是上不了檔次的。錢姐莞爾,露出一排潔牙,“何總初來,有失遠迎,這樣吧,我安排一逸座侍奉,算是補償了。”我正要答話,卻聽到梁厚土說:“不必了,我們兩人是發小,彼此不拘禮節的,且都喜歡熱鬧,就在樓下大廳,靠湖邊的安排一個座給我們吧。”錢姐微笑,“秘書長吩咐,我隻好從命嘍,請跟我來。”我們跟在錢姐後麵,向酒店走去,我兩眼一直瞪著錢姐的屁股瞅,隻見圓圓的屁股一扭一扭的,煞是好看,往上麵看去,屁股和腰部平滑銜接,形成一優美曲線,再往上看去,見雙肩塌下,把脖子托得天鵝頸一般,心思這女人好魅力,差不多老板一情婦吧?不知怎的,我老是拿自己的經驗往別人身上套,在我眼裏,差不多老板與下屬都有點那個意思,就像我的幾任秘書,個個都被我那個了。
錢姐將我倆帶到一個臨窗位置坐下,梁厚土說:“屯子,你麵朝門口,我背朝門口,認得我的人多,我們還是安靜些為好。”我們甫一坐定,錢姐就招呼一女侍者為我們沏茶,並對女孩子說:“這倆位要侍奉好了,怠慢不得的。”女孩子點頭承諾。錢姐又問梁厚土:“秘書長今日怎得閑?”梁厚土說:“前些日子忙得腳底不粘灰,因此就找個朋友散散心。”他指著我說:“他們這些大款,隻知道月湖夜總會和天府火鍋城,壓根不知道這兒的好處。”錢姐說:“說一句不當聽的話,何總不要見怪。”她看了我一眼,“款爺裏有人知道這兒,就是不肯來,我們沒有那個服務,他們缺少瀟灑甩錢的快感,說白了,就是一幫見色眼開的土財主。”她朝梁厚土笑笑,“你這發小,一眼看去就是有文化的人,新豐店的氛圍他一定喜歡。”我歉意地笑了,“謝錢姐看得起。”錢姐咯咯地笑了,“何總謙虛了,您是梁城叫得響的人物,需仰視的。這樣,你們先把菜點了,我去去就來。”梁厚土和我一齊說:“錢姐忙去吧。”錢姐微笑著離去。
我隨意往窗外望去,隻見外麵是一個巨大的池塘,足足有十幾個足球場大,水麵微波不興,池塘邊清一色的垂柳,柳絲隨風飄蕩,令人心曠神怡。顯眼的是池塘中間有一隻漁船,一個頭戴鬥笠的人站在船頭,手拿漁網,看樣子像在捕魚。我心思:奇了,池塘裏的魚,不都是用拉網拉或者放幹了水捕捉的嗎,怎麽現在用漁網了?正想著,隻見那漁人隨手一甩,一張大網在空中迅速張開,變成一圓形的天羅罩,倏然間落入水中,那甩手、張網、落網雖不到兩三秒的時間,可形成的優美狀態,卻凝固在觀者的腦海,成為難以磨滅的記憶,記得有一張獲獎的照片,就是記錄洞庭湖漁人撒網捕魚的瞬間。我叫了一聲:“真好看!”梁厚土往外麵看看,隨意說道:“我當你發現了什麽寶貝呢,今後你常來這兒,定能經常看到。這兒的魚都是現捕現燒,味道鮮美。”聽梁厚土的話音,他是這兒的常客,我說:“梁哥,這錢姐莫不是你相好的?”梁厚土嗔道:“你看你,怕是見了母豬也會想那事,這錢姐比我們大上七八歲,哪對哪呀。”我撓撓頭,表示認錯。
錢姐離去不久,女侍者端來一個茶盤,上麵擺著兩個大玻璃杯和一個精致茶葉筒,她放下茶盤開啟茶葉筒,從裏麵分別取出兩大撮茶葉放進杯子裏,然後向裏麵招招手,隻見一個玲瓏男生拎著一壺開水走來,站在一米開外的地方往玻璃杯裏注水,且做到滴水不漏,那架勢,把我驚得目瞪口呆。女侍者說:“這是有名的齊頭山雲霧茶,六安瓜片中的極品,錢姐特意吩咐給你們沏的。”梁厚土說:“謝謝,替我們謝過錢姐。”女侍者說:“請秘書長點菜吧。”梁厚土望著我說:“我對這兒熟,什麽菜好吃我知道,就不勞駕你了。”他對女侍者說:“紅燒黑豬肉,糟青魚,昂刺魚竹筍湯,一碟枸杞芽,一碟開洋青菜。就這些。”邊記邊寫的女侍者問:“喝什麽酒?”梁厚土說:“還能喝什麽?滿屋香,每人半斤。”女侍者撕下點菜單說:“我現就遞去灶間,錢姐說了,大廚很快就會安排上菜。”
女侍者轉身走向灶間,不一會兒端來一盤涼菜和兩碗酒,她把涼菜放到桌上,兩碗酒各放在我們麵前,“錢姐說了,送你們一盤花生鹽拌芫荽。先喝茶還是先喝酒,你們隨意。”梁厚土啊了一聲,“花生鹽拌芫荽,新推出的?”女侍者說:“對,請你們多提意見。”她微微欠身,“二位慢用。”說罷退了幾步,轉身而去。梁厚土拿起筷子,夾了些許芫荽送入口中,嚼了幾口,忙說:“快嚐嚐,不錯!”我有些納悶,不就是芫荽嗎?哪有那麽好吃,你替人家做廣告太顯眼了。梁厚土見我沒動筷子,催促說:“怎麽不嚐呀,離開此處,怕哪兒也找不到這麽地道的芫荽。”我極不情願地拿起筷子夾了一絲絲送入口中,哪知道,口中立馬芬芳,少時的記憶也隨著濃鬱的芬芳之氣湧現於腦海。記得小的時候,媽媽最喜歡用芫荽拌醬幹,就是這樣的香味,一輩子也忘不了的。不知什麽原因,現在我也常在酒店裏吃這道菜,可就是沒了這濃鬱的芬芳之氣,心思可能是吃多了的原因,見香不香了。我又夾了一大撮放進嘴裏,貪婪地嚼著,邊嚼邊說:“夠味,很長時間沒吃過這樣的芫荽了。小時候,我媽最喜歡用它拌醬幹。”梁厚土說:“好吃那你就多吃點。”我說:“她這兒的芫荽為什麽這樣好吃?”梁厚土說:“等吃了其他的菜再說吧。”他見我吃得貪婪,“少吃點,來嚐嚐六安瓜片,難得的好茶。不知你喝過沒有?”
我正要回答,聽見門口處傳來嚷嚷聲,放眼望去,見幾個十七八歲的青年吵著要進酒店,卻被迎賓小姐擋在了門口,隻見一個青年說:“憑什麽不讓我們進去?”迎賓小姐說:“我們酒店有規定,不滿十八周歲的沒有家長帶著不讓進。”幾個年輕人幾乎同時嚷嚷,“我們都滿十八歲了。”迎賓小姐說:“請你們出示身份證?”她話音未落,立馬有人抗議,“我們是來吃飯,不是坐飛機。還沒聽說進餐廳要看身份證,太過分了吧?”迎賓小姐攤開雙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原諒我吧,確定不了你們的年齡,我不能放你進去,除非你們有家長帶著。”幾個人不聽她的,堅持要進,迎賓小姐伸出手臂攔阻,卻被一個人一把推開。
這時,錢姐來了,她不露笑容亦不露惱怒,朝那幫人說:“看樣子你們是梁城市內人,怎知道這偏遠的酒店?”其中一個人回答說:“聽說你們這兒酒好喝,因此才來。”又有一個人說:“你們這新豐酒店的新豐二字,不是從王維的詩中套來的嗎。我們六個是相逢義氣的哥們,就是要在這兒開懷暢飲。”錢姐眉峰驟然開朗,“就憑這小兄弟這句話,我就應該歡迎你們。”幾個人齊聲叫好,有人說:“還是這位大姐通情達理。那我們就進去了。”他們正要往裏擁,隻聽到錢姐說:“慢,我有話要說。我要請你們的頭兒單獨說幾句話,行嗎?”他們稍微愣了一下,有人說:“黃磊,你去吧,你能代表我們。”錢姐隨著幾個人的目光,把目光落在一個青年身上,這人雖健壯但不乏稚氣,眉宇間透著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英氣,“好,這位黃兄弟請隨我來。”
錢姐把黃磊帶到我們的鄰座,“小兄弟,看你是一個爽氣的人,有三件事我得說清楚了,一:你們的年齡一定得十八周歲以上;二:這兒的酒菜很貴,吃飽喝好,平均一個人沒有二百塊錢下不來,因為我們這兒的酒菜都是專供的,因此你們得算算帶得錢夠不夠,你們是相逢義氣的哥們,哥們相聚,最怕掃興,所以錢一定得帶夠,你想想,喝得吃得正開心,沒錢了,掃興不?”錢姐說到這,不往下說了,兩眼死死地盯著黃磊。
黃磊不慌不忙地說:“我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錢姐,實話說,我們六個,四個十八歲,二個十七歲,我可以看住那兩個十七歲的,不讓他們喝多。至於錢嘛,你們酒店的價錢我們早有所聞,準備齊了才來的。知道嗎,電視台做一個節目,讓我們給伴舞,給的報酬還在我腰裏呢。”他拍拍牛仔褲口袋,“你現在說說第三條吧。”錢姐眼睛一亮,臉上露出欣喜,但瞬間又冷靜下來,亦不乏憂慮的情態,“掙了錢,第一應孝敬父母的,不該到這兒買酒喝。”黃磊說:“我們約好了,如果真的像人家說的那樣,這兒的酒跟過去的酒一樣好喝。我們就每人買一瓶孝敬父母。”錢姐說:“多大年紀,怎知道過去的酒好喝?”黃磊說:“我爸一喝酒就說,世道變了,酒也不如過去的好喝了,幹辣辣的。”錢姐說:“即便你們有買酒孝敬父母的心,我也難以滿足,我們酒店的酒都是散酒,從不裝瓶的。”黃磊說:“那我就請我爸媽到這兒來喝。”錢姐大聲說:“好!”這一聲好剛落音,引來四鄰八座的注意,她向四周點頭致歉,之後壓低聲音說:“如果你把你父母請來,我打七折成全你。”黃磊隨即伸出手掌,錢姐馬上伸手迎了上去,啪的一聲,又引來許多關注,甚至有人走過來觀望,錢姐瞥了來人一眼,含笑致意,然後對黃磊說:“好至於第三條,是這樣,喝酒是為了快樂,但不能起哄,不要猜拳行令,得喝文明酒,說說笑笑可以的,請不要大聲喧嘩。小兄弟,你想想,如果你們鄰座搞得驚天動地的,你難道沒有感受?”黃磊聽了,哈哈笑了,“依得,依得,這要求不過分,喝酒是為了快樂,不能喝得像吵架似的。”
錢姐釋然,向黃磊說:“那就請幾個小兄弟入座。請問是要包間,還是在大廳?”黃磊猶豫片刻,“我們那幾個弟兄,高興了說不定會叫喊幾句,保險起見,安排我們進包間吧,最好在樓上。”錢姐說:“好啊,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那就在樓上臨湖的一間,大好景色,盡收眼底。預祝你們喝得愉快、吃得愉快!”
眼看著一幫小青年嘻嘻哈哈上樓去了,我說:“平均每人二百塊,這價格,如果沒有小姐陪飲,怕梁城僅此一家了。”梁厚土不滿意地瞅了我一眼,“你看你,張嘴離不開小姐。我說你們這幫人,離開女人難道連喝酒都喝不到肚子裏?”我笑了,隨即扯開話題,“你說說,這幫小崽子,說是伴舞,不就是翻跟鬥嗎,幾個跟鬥一翻肯定一身臭汗,辛辛苦苦掙來的錢,三文不值二文地甩給這兒的老板,這是何苦?”梁厚土冷笑,指指山牆上一副畫,“看看這畫,再看看畫下麵的詩,看能不能看出點什麽?如果看不出來,我們這酒也就別喝了。”
我一聽這話,還真有些打怵,什麽詩話,早年學的那些概念,早被錢的洪流衝到東海裏去了,我現在眼裏隻有兩樣東西:錢,女人,都是多多益善。既然梁哥說了,我不得不看。我側過身往山牆看,原來是一幅巨大的工筆畫:水畔一棟樓,岸邊一排垂柳,樓內有人圍在一起喝酒。這景致和這新豐酒店非常相似。畫的左上角有一行詩,我輕聲吟道:新豐美酒鬥十千,鹹陽遊俠多少年,相逢義氣為君飲,係馬高樓垂柳邊。我拍了一下大腿,高聲說道:“這小子張口閉口相逢義氣,原來是從這兒偷來的。”梁厚土不滿意地說:“什麽偷來的,你就不能說好聽一點。你解釋給我聽聽。”我連忙擺手,“得,還是你給我說說吧,省得動腦筋。”
梁厚土沒答話,卻端起了茶杯,“玻璃杯泡茶自有它的好處,杯子裏裝滿了湖光山色。”他吹開浮在上麵的茶葉,喝了一口茶,“快嚐嚐,不愧是極品茶,過去隻聽說六安瓜片好喝,哪知道簡直瓊漿玉液。”我說:“一會兒湖光山色,一會兒不愧極品,你是讓我喝,還是讓我看?”梁厚土說:“愛看不看,愛喝不喝。我看你們這些暴發戶,心中除了錢就是女人,啥品味都沒有。”我見梁厚土有些惱火,趕快賠笑,“好,我喝,我看。行了吧?”我喝了一口茶,剛一入口,滿嘴清香,如清澗畔的山蘭,我說:“梁哥,還是你會享受,哪來的這等好茶,神仙了!”梁厚土說:“等一會兒,還有好東西等你入口。”
我沒問他還有什麽好東西,隻覺得這茶好喝,就連續喝了幾口,杯中的茶水減少一半,梁厚土見我喝得帶勁,就招呼添水。那玲瓏男生拎著長嘴水壺過來,又一次讓我欣賞了加水的絕技,我見杯子裏的茶葉翻了幾翻,漸漸沉入杯底,我承認是好茶,卻沒看到梁厚土所說的湖光山色,杯子裏倒是像沉渣泛起。
“好,現在我們喝酒。”梁厚土端起碗向我揚了揚。
我沉默不語,心思無論上什麽樣的酒店,總都是喝瓶裝酒,用大碗裝酒,都是土老冒的喝法,他梁厚土為什麽這樣自我掉價,再說,每次上飯店,不是我、要麽就是楊麥阪付款,輪不到你這樣為我們省錢呀!
“怎麽不端起來,來,碰一下!”
我勉為其難地端起碗,碰了一下他的碗,隻見梁厚土馬上喝了一大口,接著是一臉陶醉。我抿了一口,入口的刹那,我震撼了,說實話,這酒簡直太好喝了,這幫兔崽子,這麽好的酒為什麽用大碗裝,真是靚妹變村姑了,我又喝了一口,放下碗衝著梁厚土大聲說:“梁哥,這酒怎麽像當年你偷你爸的瀘州老窖給我們喝的那酒?”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喝好酒,酒是梁厚土偷他老爸的瀘州老窖特麯,差不多有半瓶,為的是祝賀我們的班主任調走了。那老家夥差不多是世界上最令人憎恨的混蛋,全班半數以上的人差不多都被他的竹柈子抽過屁股,這老混蛋下手狠毒,我掀過楊麥阪的上衣看過,背上是幾道烏紫的痕跡。記得喝酒是在地委辦公室後麵的樹林裏,梁厚土、我、楊麥阪,當梁厚土從懷裏掏出酒瓶子遞給我,我喝了一口,那個香啊,沒齒難忘。自打那次以後,我對醉漢有了同情,那麽好喝的東西,不醉才不正常呢。可是我就沒想過,並不是所有的酒都是那麽香,我老爸喝的白芋幹酒就沒有那麽香,不僅如此,酒裏麵還有一股爛紅薯的味道。
梁厚土哈哈大笑,“你小子還算沒忘本,還記得那事。但你還記不記得我為偷酒被我爸好一訓斥,差點沒把腦門的皮蛻下來。”他又端起碗朝我揚了揚,“再碰一下。”我趕緊舉起大腕,接著又爽快地喝了一大口。
梁厚土扭回頭掃了一眼,“屯子,你看這兒人已經坐滿了。”我向大廳望去,黑壓壓一片人頭,不禁脫口說:“生意怎麽這麽好,老板大發了。錢姐也大發了。”梁厚土說:“錢姐不是為掙錢而來。”我問:“錢姐不是梁城人?”梁厚土說:“她是唐州人,在唐州大學教生物,丈夫三年前死於癌症。她猜測丈夫得病,與環境汙染有關,與食物殘留農藥和濫放添加劑有關,就辭去了教職,到這兒幫助老板開這家酒店。這兒的一切食品都是綠色的,都是附近的農村專供的。她還帶來的了幾個立誌環保的誌同道合者,他們負責生態農業,包括種糧、養殖、加工一條龍。酒也用傳統的方法釀造,請的是瀘州老窖的退休師傅。”我說:“我說呢,這大堂經理看上去不一般,原來是大學教授。值了,值了,不知比當教授要多掙多少倍。”梁厚土翻了我一眼,沒好氣地說:“鑽錢眼裏了。”我嘿嘿笑了一聲,“這年頭,離了錢還有啥?你說說,你們政府裏,哪個是為人民服務的?還不都是為了人民幣。”
梁厚土神情凝重,靜靜地看了我半天。我被他看得發毛,從他的神色看,我知道他今天約我來,必定有要事,莫不是涼拌豆腐把我出走的消息透露了?這麽說我走不掉了,我心兒不禁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