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伊尼菲特休閑中心,黃蒂戴上事先準備好的麵具。迎接她的不是黃特,而是一成熟飽滿且秀色欲滴的婦女——瞿姐。她知道這兒是夫妻店,想必瞿姐就是黃夫人。因此就問:“老板怎麽不在?”瞿姐說:“太小瞧自己了,女的難道就不能當老板?”黃蒂嗬嗬笑了,“小女子隻想過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小日子,不想操心的。”瞿姐說:“想過你說的小日子,那得嫁一個有錢的老公。還須得有他在外麵養小三的心理承受力。哪如我這樣好,對方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黃蒂說:“許多人卻沒有你這樣的好福氣,找一個誌同道合的太不易了。月老似乎更關注生活。”見又進來一個人,瞿姐說:“施與受,想好了嗎?”黃蒂猶豫了片刻,來時路上所設想的種種角色瞬間蕩然無存,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像我這樣的弱勢,當然還是願當施者。”瞿姐詭譎地笑了,“真正進入角色,施與受都是一樣的。我們這兒曾經有一個例子,一個中學教師,一個大型國企的CEO,在這兒隻相會一次,就結為伉儷。”黃蒂聽了,滿臉悲戚,“不說這了,快安排我進入角色吧!”瞿姐說:“有個怪人,來這兒三次了,說還沒找到感覺,讓我物色一個能讓他滿意的施虐者。他來此已有半小時,我還沒有合適的人介紹給他,要不你去試試,看你們雙方能不能獲得滿足?”黃蒂說:“那好,我去試試。”瞿姐指指左邊的第二扇門,那兒,你去吧!”黃蒂交了錢,走向第二扇門。
她戴上麵具,推門進入房間,見屋裏有一個也是頭戴麵具的人,此人見她進入,馬上卑躬屈節,“歡迎主子到來,奴才願意效勞。”黃蒂沒理會,她從容地將手包掛在衣架上,把趙老所贈的字幅擺在矮幾上,傲倪的目光吝嗇地掃視被虐者,然後坐在主人的太師椅上,操著不緊不慢音速說:“既然喊我主子,自稱奴才,那麽我想知道你祖上屬於何旗?”奴才說:“回主子,正白旗。”黃蒂又問:“正白旗?我問你,你的同鄉何人最有名氣?”奴才說:“回主子。曹雪芹。”黃蒂說不屑一顧地說:“曹雪芹算什麽?也值得你引以自豪。”奴才說:“回主子。曹雪芹是大才子,寫了名著《紅樓夢》。”黃蒂說:“拿了別人的遺稿,折騰了十年。也沒把書寫全。還靠別人補寫了後四十回。這算是大才子嗎?”奴才大叫:“冤枉呀!冤枉呀!那書就是我的同鄉曹雪芹寫的,主子為什麽說是別人的遺稿?”黃蒂大怒,走過來伸手要摑掌,見奴才戴了麵具,心思如果打下去,吃虧的隻能自己了,手揚在空中沒落下來。她斜視一下卑微者,邁出孤傲的貓步從他身邊走過,把手包掛在衣架上,趙老所贈的條幅放在矮幾上,接著又喊道:“快給我趴下!”見奴才乖乖地爬下了,她飛起一腳,踢向奴才的屁股,這一腳踢得有力,一下子把奴才踢成狗啃屎,然後憤憤地說:“再敢頂嘴,看我不把你屁股踢爛!”奴才疼得嗷嗷叫,“主子,即便你把我屁股踢熟燙了,我還是會說你冤枉人。”黃蒂盡管很氣惱,但不願再起腳踢了,剛才用力過猛,腳和腳孤拐都很疼,得換一種方法懲治他,於是就說:“快把你的麵具摘了,讓我看看你的真實嘴臉。”奴才說:“這不行!你違反了這兒的遊戲規則。”黃蒂自知理虧,但還是以攻為守,“你不是口口聲聲喊我主子嗎,怎麽就不聽話了呢?”奴才說:“你是我戴麵具的主子,我是你戴麵具的奴才。離開這個基礎,說不定我還是你的主子呢!”黃蒂一聽此言,暗暗吃驚心思這小子口出狂言,沒準是一個人物呢,轉而一想,既然來這兒當主子,就得有主子的派頭,讓他摘麵具他不聽,管他是什麽,哪怕他是新主編,我也得把他製服,想到此,她來了興致,“奴才,我們倆暫時定一個規矩。我們就曹雪芹是不是才子辯論一番。若果你輸了,你就把麵具摘下。”奴才說:“如果你輸了呢?”黃蒂說:“那我就趴下讓你踢。”奴才說:“一言為定!”黃蒂說:“你不是說我冤枉了曹雪芹嗎?說說你的理由。”
奴才說:“我長話短說。《紅樓夢》是一部偉大的著作,怕沒人否認,偉大著作的作者必然是才子,這也沒人能否認,所以,《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就是才子。《紅樓夢》的作者是曹雪芹,這是定論,磐石一樣的堅固,沒人能推翻,甚至連撼動也不可能。因為:其一,至今以來,所有版本的《紅樓夢》,注明的作者無一例外的都是曹雪芹,說明曹雪芹是《紅樓夢》的作者獲得了公眾的認可;其二,至今以來,所有的紅學大家,如胡適、周汝昌、俞平伯、馮其庸等,都確信曹雪芹是這部偉大著作的作者,大家是什麽?大家就是權威,權威的話有玉律的效果;其三,所有對《紅樓夢》的作者是曹雪芹持懷疑態度的人,大都是名不見經傳的人,他們的論據都不足以支撐他們的論點,因此也無法獲得大眾的認可。”說完了自己的觀點,奴才得意洋洋。
黃蒂說:“你說完了嗎?”奴才說:“說完了。請主子發表高見。”黃蒂冷笑一聲,說道:“奴才,憑你這三點所謂的定論,就斷定無人能推翻,甚至無法撼動,真是狂妄至極!你這三點,說白了,就是強權觀點,你所謂的無法撼動,並不單指紅學大家,它更是複指,包括了先入為主的觀點、既得利益的觀點和官大嘴大的觀點,都是無法撼動的。所以,麵具後麵的你,可能就是一個既得利益者或者是官大嘴大的人。”
說到這,她看見奴才露出一副驚愕的表情,心中不禁一喜,於是不由的提高了嗓門,“現在我來說一說《紅樓夢》的原著者不是曹雪芹的論據:《紅樓夢》的開篇就說此書是曹雪芹在石頭記基礎上,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而成。雖然小說基本上是虛構的,但也會隱含有真實的成分,《紅樓夢》也不會例外,那些紅學家們,能從紅樓夢書本中找出種種來證實他們的推測,可單單忽視這最為重要的一點,即他是在別人文稿的基礎上批閱增刪的,這是其一;近人有叫土默熱者,他用詳實的論據支撐了他的《紅樓夢》的作者是大文學家洪升的論點。洪升是著名劇作《長生殿》的作者,另外還著有另外九種劇本和雜劇二種以及三本詞集,據說臨死前在曹寅家做客,後醉酒落水而死,《紅樓夢》的遺稿失落在曹家,後為曹雪芹所得,在此基礎上批閱刪改。以洪升的才學和生活閱曆,當之無愧的是《紅樓夢》作者,這是其二;第三,曹雪芹除去一部《紅樓夢》外,還有一本關於如何紮風箏的小冊子,而詩詞以及其他文學作品全無,這不像一個有才氣的文學家的樣子。有人考證說《紅樓夢》是和另一部叫《風月寶鑒》的書柔和而成,而且柔和得生硬,這更說明曹雪芹並不是有人宣傳的那樣有才氣。但他是老實人,沒有將別人的東西據為己有,老老實實地說他是在別人基礎上批閱刪改的,同時參與的還有其他的幾個人;最後一點,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點,曹雪芹的出生年月有兩種說法,一種是1715年,另一種是1724年,曹家被抄家是在1728年,按照第一種說法,他家被抄是他僅十三歲,按第二種說法,他僅僅才四歲,無論哪種說法都不足以支撐他是《紅樓夢》作者的論據,因為他沒有創作《紅樓夢》的生活經曆,而《紅樓夢》所描寫的貴族家庭的生活是需要非常深厚的富貴生活經曆支撐的,想一想,那書裏的富貴生活的細節描寫,是能夠憑空虛幻出來的嗎?而洪升卻有這樣的生活經曆,他外祖父是吏部尚書,從小他受過良好的教育,先後師從許多著名學者。奴才,這樣的情況,你能說你的同鄉曹雪芹是才子嗎?……”
黃蒂滔滔不絕地高論間,突然聽到哇啦一聲哭叫:“原來是這樣的呀!”黃蒂乘勝追擊,“不是這樣,還能是怎樣?”奴才站起來,摘去麵具,“遊戲結束,我也想看看尊容。”黃蒂看到了一個不算英俊但非常幹練而且似曾相識的麵容,她猶豫了片刻說:“欣賞你的爽氣,但我也遺憾地告訴你,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真實的麵貌。讓我在你的心中保持一份神秘吧!拜拜!”說完她伸手從衣架上取下手包,沒顧上安慰奴才那失落的眼神,大踏步地推門而出。
黃蒂從伊尼菲特休閑中心出來,穿過彎彎曲曲的鵝兒巷來到停車場,之後開著甲殼蟲離開了平民區。剛過了第二處紅燈,突然想起趙雲贈於己的條幅忘記在伊尼菲特中心那個房間的矮幾上,這麽珍貴的東西被弄丟了,她一時手腳慌亂,竟然在大街上調頭,而且連後視鏡也沒看,差一點和一輛對麵行駛過來的大貨車相撞,嚇得她一身冷汗,也顧不得那貨車司機的“忙著投胎”的惡語相向,心想你就罵吧!沒要我的命,你算是大恩人。
在停車場停穩了甲殼蟲,黃蒂跑步來到伊尼菲特中心,她連招呼都沒打,就衝進左邊的第二扇門,哪裏還有那條幅的影子?她心兒立馬涼了半截,搜尋半天未果,便蔫蔫地走出房門,見瞿姐正迎麵走來,於是問:“瞿姐,知道剛才那個奴才是哪裏的麽?”瞿姐搖頭說:“不知道,問過,但他沒說,怎麽,你找他?”黃蒂說:“我落下一個字幅,是一朋友贈送的。丟失了很不禮貌。”她刻意淡化條幅的來處。瞿姐說:“應當是這個人拿走了,不要擔心,總覺得這人好像有些來頭,估計他會歸還於你。如果沒歸還,他下次來,我問他。”黃蒂說:“那就謝謝啦!”
再次走出伊尼菲特中心,她撥通了杜振華的手機,告訴他這件不幸的事。杜振華說:“不要難過了,等明個我和趙老說說,看他能否補贈一副。”黃蒂說:“算啦!趙老如果知道我弄丟了,會認為我不尊重他。”杜振華說:“不會的,你是小字輩,他不至於怪罪你。如果這事放在我處弄丟了,倒有你說的可能。”黃蒂說:“哎!就這樣吧,別人想要要不到,我不費事到手了,卻丟了。”杜振華說:“說丟了還為時過早。等上他一個月,如沒信息,才算是真弄丟了。”黃蒂說:“這人我認識了,除非他不是唐州人,我再也見不到他。”杜振華顯得吃驚,“聽說SM中心都是帶麵具的。你怎麽能見到他的麵容。”黃蒂咯咯笑了,把當時的情況簡要敘說一遍。杜振華說:“那你就更別著急了。按照你的介紹,我分析這人具有學人氣質,見落款他會知道是趙老的墨跡,趙老所贈,肯定不是一般人。我相信他會找著你送還。”黃蒂聽了,心中一喜,於是說:“但願托你好口福。過幾天我再去伊尼菲特中心去一趟,肯能不能再次看見他。”杜振華說:"給你說一個消息,伊尼菲特中心馬上就要被關閉了,其他城市的這樣場所都被關閉了,唐州還能長久?”
和杜振華通完話,黃蒂看看時間,差兩分就十二點了。心想這麽晚了還打擾杜老,真的沒禮貌,明天再道歉吧!回到姑射山鹿苑,見家中燈光還亮,不由得又自責起來。她知道母親有等親人回家後才歇息的習慣,這麽晚了,也沒告知母親一聲,讓她早一點兒就寢,實在是粗心了。等她推開房門,卻見母親微笑著站在他的麵前,關切地問她:“遇見什麽事了?”她不願說出總編調戲的事,如此得罪上司的後果會很嚴重,她不想讓母親為自己擔憂;她也不想把SM中心的事告知母親,這樣母親會懷疑自己急著要再次嫁人,因為母親知道她和魏中原是在SM中心結識的,再次去那兒,母親肯定有聯想;因此就把丟失了趙老所贈條幅的事簡單地說了一遍。母親聽了說:“丟就丟唄!沮喪有什麽用呢?不該自己的不得。坦然點。”她嗯那一聲,換鞋後直接走向小毅的房間,母親跟在後麵說:“小毅的爺爺奶奶今天來看小毅了,他們說要到英國去看他姑姑,想帶小毅一道去。問問你的意見如何?”黃蒂滯後片刻說:“讓他們帶去吧!他們老夫妻全部的希望都在小毅身上,不讓他們帶去,他們會很傷心的。”
來到孩子的房間,黃蒂彎下腰,輕輕地在孩子的臉頰吻了一口,看著孩子那稚嫩的小臉,魏中原的臉龐在記憶中若隱若現,她不由得傷感起來。母親說:“時間不早了,快去洗洗睡覺吧。”她嗯呐一聲,接著又問:“爸今天怎麽樣?”母親說:“老樣子,下午一個人在後花園轉悠了個把小時。回來精神老好的。”
父親幾年前檢查發現局部腦梗,頭腦時好時壞,好時跟正常人一樣,差的時候,頭暈頭疼。黃蒂分析,父親患腦梗是因為魏中原去世,他視魏中原為親生兒子,也把魏中原看成是老來的依靠。可魏中原連一句話也沒丟下就走了,這對他的刺激太大,整日地嗜酒如命,再加上他喜愛紅燒肉,每日必吃。這樣一來,油膩加酒精,很快地就毀壞了本已脆弱的血管。黃蒂曾勸阻父親戒酒少吃油膩的紅燒肉,可父親聽不進去,說喝了一輩子酒,到老來因怕死戒了,不值!還說毛主席他老人家吃了一輩子紅燒肉,也沒見有什麽危害。母親理解父親因失去女婿的悲傷心情,她說這時讓他戒酒,他會憋悶死,隨他去吧!對父親可愛的固執以及母親的慫恿,黃蒂隻能一笑置之。
這個夜晚,盡管身體很累,可頭腦卻靜不下來。去SM中心,目的是獲取拚搏的力量,或者是再碰到一次機遇,可得到的卻是意外的苦惱。第一次去,得到了魏中原;第二次去,卻弄丟了價值連城的珍品;由此可見命運的詭譎和不可複製。唯一留下的快慰是那個奴才失落的眼神,讓一個大男人因自己的拒絕而失落,於高傲的她而言未嚐不是一件快事。可這快慰與初衷相比太微不足道,難以彌補心中的遺憾,但她總覺得這事沒完,去SM中心的人,不是人才就是怪才,再不就是鬼才,鬼才怪才雖不為人所稱道,但總比庸才好,太平盛世,庸才不僅僅擋道,更是導致腐敗的酵母菌。所以她寧願乘坐鬼才怪才的船去經曆風浪,也不願在庸才的別墅中或者奧迪A8的轎車中提高幸福指數。她從奴才那失落的眼神裏,看到了幹練,看到了與眾不同,同時也看到了希望,但這不能算是收獲,至多也就是一種潛在,套用股市的話說,算是一種潛在股,可他卻藏於無形之中,不顯現,就沒有絲毫價值。因此,她盼望這個怪人盡快現身,給自己帶來好運。小女子的僥幸心情,大都如此。失去珍品的懊喪和盼望怪人顯現這兩種逆向的心情交叉在腦海出現,一直折騰到黎明。
帶著疲倦的容色,黃蒂來到電視台編輯部。板凳還沒坐穩,內線電話響了,執行主編張耳讓她過去。來到張耳辦公室,張耳劈頭就問:“你什麽時候見的主編?”黃蒂一驚:難不成這色狼搞先入為主的把戲?但她想避開這個話題,於是就說:“怎知我見了主編?”張耳說:“還瞞,給你說,他對你的印象極壞。”她裝著漫不經心地說:“領導的印象好與壞,在他的主觀世界裏,我能改變得了嗎?隨它去吧!”她近似自言自語地說:“此處不留爺,自有爺去處。”張耳說:“太嫩了,職場就是戰場,沒有交戰就先行認輸,這不是你黃蒂的作風。”黃蒂說:“和他們碰?差不多以卵擊石。”張耳說:“硬碰硬,差不多是這樣結果。如果來軟的,結果就難以預料了。”黃蒂說:“老子陰柔的那一套,我學不來。一個小女子,隻求安生,過自己的小日子。我想好了,三十六計,走為上。”張耳說:“黃蒂是這樣的性格,出乎意料。這樣,我給你一個機會,看你能不能把握住。”黃蒂不以為然地說:“說說看。看我有沒有把握的能力。”張耳說:“總編安排我們再做一個名人專訪。對象是恒遠地產的徐懷亮。既然主持這個節目,采訪他理所當然是你的事。”黃蒂說:“徐懷亮算什麽名人?一暴發戶罷了。”張耳說:“虧得你還是這個節目的主持人,連名人的定義都沒搞懂。名人就是著名的人物,暴發戶難道不是名人?”黃蒂反唇相譏,“前幾天被注射死刑的連環殺人犯也非常著名。”張耳氣得敲桌子,“抬杠有什麽用?說吧,這個任務你接還是不接?”黃蒂麵對突然摔在自己麵前的令牌,心兒咯噔了一下,心想領導都是一個德行,順昌逆亡,既然下家還沒找好,不如先答應下來,然後騎馬找馬,省得倉促了,於是就說:“我可不想現在就卷鋪蓋走人,領導的話就是命令,刀山得上,火海也得闖。”張耳露出既愛憐又責備的目光,“這就對了。不過我把話說在前。這個徐懷亮是窮苦出身的人,身上有許多亮點,當然也有銅臭。就看你怎麽取舍了。他現在是唐州第一創稅大戶,怎麽宣傳也不為過。”黃蒂肯頭,左板牙咬得鐵緊,見張耳把一張名片推到她的眼前,於是就拿起名片,對張耳慘淡一笑,“張主編還有什麽吩咐麽?”張耳說:“再嘮叨一句,徐懷亮不是銅碗豆,也希望你不要當銅碗豆。愚見,當銅碗豆都不會有什麽好結局,十之八九會被人丟進爐子化了。”
出了執行主編辦公室,黃蒂狠狠地揮了一下拳頭,低聲詛罵了一句:“它奶奶的!算你狠。”心中雖然氣惱,但答應下來的事,就一定得認真去做,否則會壞了自己的名聲。於是就拿出名片,按照名片上的號碼,撥通了徐懷亮的手機,確認了對方的身份後,她說;“徐總,我是電視台的黃蒂,希望對你做一次名人專訪。大駕何時得閑?”電話裏傳來一個粗啞的聲音,“名人不敢當,我隻是一個用泥水漿抹轉頭抹出一點錢的瓦匠。如果你認為我值得你浪費寶貴時光,那我就隨時恭候你的光臨。”黃蒂想了想,自己對徐懷亮一無所知,還是事先準備一下為好,於是說:“明天下午怎麽樣?”徐懷亮說:“好的,來前電話告知,好確定見麵地方。”
回到自己的三尺桌台,黃蒂打開電腦,搜索徐懷亮。百度百科裏壓根就沒有徐懷亮的詞條,原來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她想詢問其他人,但擔心過早地泄露自己的任務,定會衝淡收視效果,於是便求助杜振華。她來到走廊,撥通了杜老的手機,說明了情況。電話那端,杜振華說:“這個土豪不讓人厭。他是泥瓦匠出身,從修建隊做起,一步一步地做到今天的恒遠地產。我不說你也知道,恒遠地產是唐州最大的地產公司,可是這個人一點都不驕橫,對上對下都是一副笑臉,因此人家給他起了一個彌勒的綽號。”黃蒂噗哧一下笑了,“你看你們領導多配色,你給我安排了銅碗豆,新主編給我安排了彌勒,一個蒸不爛,煮不熟,錘不扁,炒不爆,響當當;一個笑口常開,長年累月的笑臉,永不收斂的笑臉。”杜振華說:“不要反感,我安排你采訪銅碗豆,是出於文化和勵誌的角度。錢熙社安排彌勒出於什麽角度我不了解,但我可以猜測這並非是錢熙社本人的意思,說不定是上麵的旨意。但我能給你提供的參考是:這個人值得你去采訪。也肯定會有收獲。”她謝謝的話還沒說完,杜振華又說:“哎,你可以去一下政協了解徐懷亮是什麽樣的人,他是政協常委。”
看看時間還早,黃蒂立馬去了市政協,接待她的是政協辦公室副主任。副主任滔滔不絕地說了半天,她聽到的無非是恒遠地產年上繳稅收過億,累計已達二十幾個億;按規範蓋了一座有600個床位的養老院,捐給市民政局;在指定的地方按照最高標準建造了二棟十層教學樓贈送給省技工學校。見副主任再也說不出新名堂,她隻好告辭。政協之行,雖不算滿意,但起碼弄清了徐懷亮的功業。
按照約定的時間,黃蒂來到恒遠地產大樓。剛一走進大廳,就看見一個中年人笑嗬嗬地迎上來,操著洪亮的聲音熱情地說:“歡迎皇帝大駕光臨!”徐懷亮的照片她在政協已經見過,可眼前的徐懷亮看上去比照片年輕許多,也就四十歲出頭的樣子,可他實際年齡已是五十出頭。黃蒂說:“小女子前來打擾,讓秘書引路就是了,怎敢勞董事長大駕?”徐懷亮說:“我非常看重這次約談,因此不敢怠慢。”黃蒂說:“你本已是名人,什麽場麵沒經過?我此行至多是錦上添花。”徐懷亮說:“在場麵上,那僅僅是我的一個麵目,我想通過你讓人們看到一個真實的徐懷亮。”黃蒂的目光明亮起來,盯著他看了幾秒鍾,“那太好了,你想展示真實的容貌,那我就竭力幫助你達到目的,讓我們合作愉快!”她伸出手。在徐懷亮握著她的手的時候,對方略帶韌性且綿軟手掌,使她不禁納悶:這樣一副綿軟的手掌在拿瓦刀時,能砍斷磚頭嗎?
徐懷亮的辦公室不是黃蒂想象的那樣,寬敞明亮自不必說,但並不豪華,隻有一些把必備的家具,諸如飲水機、沙發、低櫃等,唯一醒目的是那張巨大的辦公桌,趕得上畫家的大案板了。黃蒂納悶,一個建築公司的老板,辦公桌搞得像大畫板,不知是何用意?再往牆上看去,牆上掛了一個橫條幅,上書一詩,書法疏密有致,華麗奪目,飛揚如白鶴遊天,剛勁若鐵杵鑿岩,其文曰:
酒甕琴書伴病身,熟諳時事樂於貧。寧為宇宙閑吟客,怕作乾坤竊祿人。詩旨未能忘救物,世情奈值不容真。平生肺腑無言處,白發吾唐一逸人。
當她看到落款為:自錄九華山人杜荀鶴《自敘》詩時,心兒不由得一振:一個拿瓦刀的,怎練就這一手好書法?她側首看看徐懷亮,“杜荀鶴的詩隻知有《山中寡婦》和《春宮怨》,這首《自敘》未曾引起重視。徐老板不僅有錢,還有閑情,閑情之中蘊藏一顆悲時憫世之心。看看這書法,妙筆生輝如飛瀑直湍,飄逸處若敦煌飛天舞姿,得王羲之真味。她失口讚道:“好一句‘平生肺腑無言處’,莫不是徐老板此時心態?”徐懷亮笑道:“黃大記者過獎,隨手塗鴉,不必當真的。至於肺腑無言處,是因未見知音,未遇場合。一旦有知音有場合,我還是願意傾述衷腸的。”黃蒂說:“我能否理解徐老板的寬闊胸懷,對此有膽怯,可能離知音尚遠;唐州電視台為一省級電視台,按理說可成為徐老板展示自己的舞台。隻是我的能力有限,恐怕不能令徐老板滿意,但我願意盡力而為,以期獲得徐老板以及觀眾的認可。”徐懷亮說:“黃大記者客氣了。第一期名人專訪,我看過了,做得有水平。聽說你來采訪,打心眼高興。至於你采取什麽樣的形式,我肯定全力配合。”黃蒂笑道:“我們可以坐下來談嗎?”徐懷亮拍拍腦袋,“如此慢待,該打!該打!請黃大記者這邊坐。”他指著沙發的主人位子說,“請問大記者喝茶還是喝咖啡?”黃蒂說:“撿你喜歡的。”徐懷亮眼睛亮了一下,知道采訪已經開始,於是就說:“那我們就先喝茶吧,平日我最愛家鄉的蘭花。這茶在山澗的蘭花開放時采摘,因此名曰蘭花。”黃蒂問:“徐老板不是唐州人?據我所知,唐州是不產茶的。”徐懷亮說:“我是西州人。”黃蒂啊了一聲,“西州的茶好不過齊山毛尖了,你有嗎?”徐懷亮說:“那茶我搞不到,也不想搞。平常過日子,不需要那麽好的茶。幾千塊甚至幾萬塊一斤,等於喝金粉了。即便是這蘭花,少時在家也是難得喝。有時候見父親不在,偷偷地端起他的茶壺抿一口。”黃蒂微微一笑,“這麽說你父親是一個有品位的人。”徐懷亮說:“父親有膽識也有見識,隻是沒趕上好時代。”他擺擺手,“說錯了,是選錯了道兒。”他又擺手,“還是詞不達意。確切地說是站錯了隊。本應站到毛澤東這一邊,偏偏卻跑到了青天白日旗下。”黃蒂說:“這麽說他是國民黨的兵嘍!”徐懷亮說:“對,黃埔十一期的。畢業不久就參加了南京保衛戰。”黃蒂說:“剛才你說本應當站到毛澤東這一邊。”徐懷亮說:“你等一等再問。”他站起來,走到門口向外喊了一聲,“月亮來一下。”然後又坐回原來的位子,片刻,月亮來了。黃蒂望去,原來是一個中青年婦女,如把漂亮分為十等,她站在六七的位子。見月亮進來,徐懷亮說:“幫我沏兩杯茶。”月亮說了一聲好的,就開始忙乎起來。
“我祖父家庭不算富有,但比較殷實,用父親的話說也就是現在藍領的生活水平,不愁溫飽,但得日日勞作。十幾畝衝田,三十幾畝的山場。要不然,他也沒資格報考黃埔軍校。父親說那時候窮人多,他們的日子過得艱難,想象不到的艱難。父親非常同情貧窮的鄉親,因此希望改善他們的生活狀況,因此對大別山裏的紅軍抱有熱切地希望。可是祖父堅決不同意他上山。說你願意走出家鄉參加革命我不反對,但你不能去參加共產黨。父親孝順,因此就報考了黃埔軍校。”
“你對張藝謀的《金陵十三釵》怎麽看?”
“他媽的混蛋!”徐懷亮拍了一下茶幾。“隻有對中國人懷有刻骨仇恨的人才會寫那種小說,拍那種電影。你說他們這些個精英,崇拜洋人是你的權利,但犯不著糟蹋中國人,犯不拿同胞開涮。一個被屠殺了30萬人的淪陷首都,一個群魔飛舞的城市,卻有一塊魔鬼刻意保留安全的地帶,而這故事又被一些人數十年連篇累牘的宣傳和讚美,起先是海外,接著是內地,現在又被大陸一流導演搬上銀幕,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怪異現象。他想告訴人們什麽呢?是上帝拯救中華還是上帝的使者慈心如海?現在奇景又出現了,保護中華人民的除去上帝的使者神父外又加上了一群自願獻身的妓女,僅僅是為了吸引觀眾的眼球?事情怕沒那麽簡單。他們是在用這樣一個荒誕的故事,侮辱中國人。據說小說的作者是中國人,他既然這樣痛恨中國人,為什麽不把自己的血液全部換了?換成洋人的血!”
黃蒂默默地看著徐懷亮,心中湧出莫名的衝動。月亮沏好了茶,在他們的麵前分別放上一杯,指一指電水壺,悄然離去。
激動的徐懷亮依然滔滔不絕地說:“這個電影一開始看不下去,想睡覺。為什麽看不下去?因為它是假的,是憑空想象的編造。十五萬國軍沒守住首都,導致三十萬平民被屠殺,這是國人的心痛也是國人的恥辱,卻偏偏出來一個英勇無比的教導總隊的李教官,這個捏造出來的英雄,好比在麻子臉上點了一點胭脂,有人以此為美,美嗎?我看醜死了。以虛假的捏造來掩飾國恥、掩飾民國政府的虛弱和腐敗,是當代的公蜘母蛛尋舊夢慣用的手法。如果當年南京保衛戰的教導總隊有十分之一李教官這樣的英雄,那麽曆史肯定要改寫,南京之戰就會是日本侵略者的噩夢。而實際是十五萬人的國軍阻擋不了五萬日軍的進攻,一萬多人的教導總隊全軍覆沒,其中三四千人被日軍射殺在長江中,情景慘不忍睹,而那恰恰是蔣介石精心培植的精銳部隊。也許有人會說那是電影,不必當真的。問題是他以南京大屠殺為曆史背景,曆史不應被歪曲,否則無法麵對三十萬亡靈。”他歎了一口氣,“據說,我說的是據說啊,張藝謀的父親也是黃埔軍校的畢業生,他可能把對父親的崇敬寄托在李教官的身上,熱愛父親值得讚賞,但扯謊和捏造就不值得同情了。現在有些人把蔣介石和毛澤東綁在一個層次上評價,就非常可笑了。哪對哪呀!一個曆史的巨人和一個平庸而剛愎自用的人怎麽能放在同一層次上評價呢?可媒體卻一而再地重複這些無聊的東西。這是右翼精英的可恨可笑之處。”
“張藝謀的奧斯卡情結久已有之,卻屢屢铩羽而歸。當年《英雄》上映我就納悶,以張的觀念,他不會讚賞秦始皇,可他在那部影片裏讚美了,確切地說他讚美的是秦始皇的統一大略,可惜的是好萊塢的評委沒讀懂其中的希望美國人也像秦始皇統一世界的含義。經過幾次失敗後,這次他又利用基督徒神父和奧斯卡影帝來做敲門磚。敲得開嗎?我看懸。不是反映真正民族精神的東西不會有生命力,過度反映自己民族的醜陋,不會被他人尊重,落得的隻能是他人的竊笑。一個以沉重曆史題材為背景的影片,讓一群妓女撓首弄姿招搖過市,發揚的絕不是人性的光輝,而是某些人的淺薄和狹隘。”
黃蒂說:“你父親如何看待南京保衛戰?”
“他是那場戰爭的參與者之一,因為他剛畢業就被派往前線。他認為這場戰爭國軍應當打得像樣,至少也應當打個平手。他的證據是:看一看上甘嶺戰役,就知道國軍是多麽無能,就知道南京城裏被屠殺的三十萬人是多麽冤屈,人民供養的部隊是一群窩囊廢,這冤屈到哪兒去伸訴。南京城的國軍和上甘嶺的誌願軍都是麵對強敵,結局卻形同天壤,優劣一眼可見,可偏偏有人睜著眼說瞎話。”
徐懷亮結束了一番激情演講,指著茶杯說:“大記者,嚐嚐這茶怎樣?”黃蒂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果然嗅出一股淡雅的香味,“雖不是精品,但應當算是好茶。”徐懷亮說:“你講的是實話。”黃蒂說:“敢問你父親後來怎麽樣了?”徐懷亮說:“萊蕪戰役後,他離開了國民黨部隊。回家繼承祖業,對在國民黨部隊的事守口如瓶,謊稱在外做生意,因戰亂做不下去才返鄉務農。文革期間,有黃埔校友舉證時說到他的名字,追查下來,知道他沒死也沒去台灣。當時的公社書記陪同縣上的人找他詢問情況,他實話實說,說是認定了國民黨肯定失敗因此不辭而別。他本以為以自己國民黨少校的身份,肯定會被戴上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哪知道,此事竟不了了之。後來得知,當時的縣公安局長向縣革委主任匯報,身為軍代表的縣革委主任聽後哈哈大笑,說放著少校的官不當,看著不對勁跑了,這是個聰明人。既然他想當老百姓,就讓他繼續當吧!”黃蒂不解地問:“你說的這情況是真的?”徐懷亮說:“我家的事,我不清楚?絕無虛言。”黃蒂搖頭,“不是說那是十年動亂,折騰死許多人嗎?”徐懷亮說:“同樣的榮國府,有人說那兒是天堂,有人說那兒是地獄。同樣的賈寶玉,有人說那是純真的人物,有人說那是一個不務正業的寄生蟲。文革也是一樣,在一些人看來是瞎折騰,有人卻說那是五千年曆史上最民主的時期,見仁見智吧!”他喝了一口茶,繼續說:“就拿我花了五千萬建了一個600個床位的敬老院捐給民政局,我落好了嗎?沒有!落了個遭人嫉恨。”黃蒂驚訝地問:“這是絕對的好事,怎麽會遭記恨呢?”徐懷亮說:“是啊,我也納悶,細想想,他們嫉恨我也有它的道理,因為我捐贈是帶有條件的,那就是我對入住人員限製了幾個條件,不符合條件的堅決不收。我有複決權。結果呢,蓋好的敬老院沒人願意接受捐贈。是省委書記發的火,市民政局才勉強按照我的捐贈條件接受下來。”
“你為什麽要設置條件?”
“因為我父親的經曆。我母親去世後,父親孤獨一人。我讓他搬到我家,和我們一起居住,他拒絕了;我要給他找個保姆照顧他,他拒絕了。我想把他送進養老院,征求他的意見,他同意了。可我聯係了唐州幾家敬老院,都因名額已滿為由給拒了。我打聽了,原來這幾家養老院的收費極低,國家每年都給予大量的補貼,入住的對象也是那些原來有權有勢的或者是有權有勢的父母親。給你說一個例子,恕我不講人名,這個人夫妻倆每個月退休金一萬多,生活完全能夠自理,二個子女也都在政府機關工作,有時間照顧父母。可他偏偏選擇入住敬老院,每人800塊錢一個月,單獨一個房間,有人服侍,多舒坦呐!”他無可奈何地搖頭,“真的想不明白,他們吃的是專供食品,工資多得花不完,還不算灰色收入,臨老了,還是高高在上。”他擺擺手,“不說這了。那天,我的手機響了,拿起來一看是父親打來的,電話裏父親沒說話,隻有沙沙的聲音,我納悶,覺得不對勁,駕車往家奔,看到的卻是躺在茶幾旁邊的父親,等120趕來,父親已經走了,是突發心肌梗死。甭說我那個傷心勁和憤懣勁了,我是個兒子,父親發病身邊卻沒人,叫我何以當世、何以見人?
後來,經過冷靜地思考,我決定建一個養老院,建一個麵向平民的敬老院,收納應該收納的老人,條件必須是鰥寡者和不能自理的,依據收入決定他的入住費用。”黃蒂打斷了他的話,“等等,請你把依據收入決定他們的入住費用詳細解釋一下。”徐懷亮說:“具體是這樣的:最低收費每位800元,對象是低保對象,因為他們的收入不到800元。不夠怎麽辦?讓他們子女補齊,或者用不動產抵押;第二檔收費為1200元,麵對廠礦不超過2000退休金的職工;第三檔為浮動收費,麵對那些退休金在2000和4000的人,按照每人1600元收費;4000以上的收入的,按照每人2500收費。”黃蒂問:“你這個2500收費的依據是什麽?”徐懷亮說:“唐州專職保姆的工資。”黃蒂說:“是否高了?那是專職保姆呀!”徐懷亮說:“不高,專職保姆是要管吃管住的。”黃蒂說:“這使我理解了為什麽民政局不願接受的原因,是因為你打破了他們的特權。我現在想問的是,這個養老院是以什麽樣的形式經營,現在的經營狀況怎麽樣?”徐懷亮說:“是董事會製,我是董事長,民政局派人擔任經理,現在敬老院收支平衡。去年盈餘了五萬多,全部買禮物送給入住的老人了。”黃蒂問:“那些高收入的人願意入住嗎?”徐懷亮說:“願意呀,因為這兒的員工是聘用製,服務質量高,比那些公立敬老院好得不得了。不僅老百姓認可,那些退休的官員也認可了。”黃蒂說:“祝賀你啊,徐老板。老人是很難侍奉的,你卻做到了使他們滿意。真的不簡單!”
第二期名人專訪節目播出後,觀眾反應熱烈。
這期名人專訪和第一期不一樣,黃蒂把徐懷亮請進了電視台做現場直播。依照徐懷亮的請求,黃蒂把采訪重點轉向徐懷亮投資興建的省技工學校,她給了徐懷亮一個宣傳省技工學校的大舞台。徐懷亮緊緊地抓住了這個機會,大力宣傳技工學校對農村青年的現實性、實用性和美好的就業前景。他的陳述主旨就是在眾多的本科畢業生畢業難找工作的情況下,高端技工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這個主旨陳述有許多實例佐證,其中包括這兩年省技工學校向大型工礦輸送的高端技工的數字和他們現在的工作和生活狀況。其中的一段問答非常精彩:
黃蒂問:“據我所知,你是搞建築的出身,為什麽要涉足教育?這是和建築風馬牛不相及的行當,說句不當說的話,是不是覺得有錢了,一切都可以拿下?就像某些人一樣,有了些錢,就想搞大洋全,結果呢!大都以悲劇收場。”
徐懷亮說:“你高抬我了,我沒學過一天建築,就是一泥瓦匠,再說大點,充其量是一個瓦匠頭。至於為什麽要涉足教育?這個問題問得好。我覺得技工學校嚴格上說它不算是教育,它是培訓中心,更是一個引導思想觀念的試驗場。和當年傅立葉歐文做得差不多,隻不過他們是理想的試驗場,我這是現實的試驗場。為什麽要投資這個技工學校,是因為我們恒遠地產的職工中有許多人望子成龍心切,化了大錢送孩子去讀普通本科,結果呢,畢業了找不到事做,大把的票子打了水漂,沒見龍飛天,隻有龍沉淵,隻落得巨額債務和滿口髒話的憤青。我和他們說你們走錯了路,如果你們放棄想讓孩子當科學家、文學家的好高騖遠想法,為孩子鋪一條實實在在的路,那麽,讓孩子學一門技藝是最好的路徑,最適合平民百姓了。”
黃蒂問:“他們相信你的話嗎?”
徐懷亮說:“實話實說,起先沒人相信,後來才相信了。”
黃蒂問:“這個起先和後來之間,你動了多少腦筋、花了多少本錢?”
徐懷亮笑了道:“真給你問著了。既然說話沒人信,那就用實際證明。於是我就和省技校的領導一起去到大型國企詢問他們最缺什麽技術工人,他們說最缺的就是數控機床的操作工。我問為什麽?他們說數控機床太貴,一般工廠買不起,買得起的工廠哪會輕易讓高端技工流失?所以,高端技工最緊缺。回來後,我和技校領導人商議,我們合資辦學,我出資金出條件,你們經營,兩得其便。於是我花錢買一台數控機床,從國企請來一名師傅,給他年薪二十萬,從國企拿來加工訂單,培訓高端技工就這樣開展了。二年後,我們培養了首批的二十名高端技工,立刻被有勢力的廠家一搶而空。這些人年薪都在十萬以上,都在待遇好的單位上班。這一下,我的職工們才相信了我的話。技工學校由此辦得轟轟烈烈,外省的人都莫名而來。”
黃蒂問:“你們僅僅就培養機械行業的高端技工嗎?”
徐懷亮說:“我沒那麽蠢,機械行的高端技工需要量大不錯,但它總會有飽和的時候,我沒那麽蠢,不能在吊死在一棵樹上。現在技工學校有十個專業,涉及餐飲、美容、機械、建築、園藝等等。”
黃蒂問:“涉及麵廣,招收的學員多,最忌諱的是業績平平。那麽人家花錢來學技藝,很可能有走普通本科畢業即失業的老路。這樣的情況你們碰到了嗎?”
徐懷亮說:“沒有,因為我對此早有預防。方法就是名師高徒,聘請的教員必須是著名的、有絕活的。和他們簽訂合約,即教出的學員必須也是一流的,在行業必須搶手。達到這樣的水平,獎金很高,具有強大的吸引力。”
黃蒂說:“,花這麽大代價請名師,這麽說你的技工學校一定虧本嘍!”
徐懷亮說:“虧本的單位不會長久存活,我們的目的是保本略有盈餘。這個目的我們達到了。達到這個目的還有一個方法,這就是控製規模,不要以為學員搶手,就無限地擴大招收,這是自掘墳墓。”
黃蒂說:“這豈不和你的普濟眾生的初衷相違背?”
徐懷亮說:“任何事都有個度,超過這個度,必然事與願違。我不是聖人,我度不了眾生。隻能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做一些有益於眾生的事。比如那個福利院,600個床位就能解決600個老人的老有所養,善莫大焉,我滿足了;這個技工學校每年能向社會輸送四、五百個高端技工,也就是說為這幾百個青年解決了就業,為他們的終生鋪平了一條康莊大道,為他們的父母減輕了負擔。行啦!我徐懷亮心滿意足,夫複何求?”他爽朗地笑了。
……
第二期名人專訪播出後不久,黃蒂便開始在網上投簡曆,希望盡快離開電視台。她覺得這個時候離開最好,想有好家什須趁熱打鐵,嫌累而歇爐,明日必得加倍操勞,弄不好還會灰頭土臉。張耳幾次在會議上表揚黃蒂,並且說這樣的名人專訪如果再能做上三五期,這個節目必定會成為電視台的金字招牌,節目主持人也會成名人,說不定也會受到專訪呢?黃蒂對此一笑置之,心想他張耳在電視台也是聽吆喝的,他上麵還有總編和台長,況且他是在激勵下屬,如果他領導的節目組再出現一個類似名人專訪的節目,他就有升為付總編的可能。因此,在敷衍張耳的時候,從不提及下一步做什麽,她想拖延時間做麵試準備,等成功了再黃鶴一去。
這日,黃蒂離開姑射山鹿苑,來到姑射山公園。這個公園是女大才子鬱心潔數年前的鼎力之作,磅礴的大勢下包含了許多玲瓏小景,既保留了天然秀美,也體現了人文技巧,真正做到了天人合一(詳情見拙作《梅雨》)。可惜的是,這個大才女終未逃脫世俗的誘惑,倒在了美色和金錢的富貴鄉中,給世人留下了沒有結論的嗟歎,有人說她是才女,給唐州留下一個曠世的旅遊資源;也有人說她絕非才女,終究是一俗人,用處子河水也洗不清她貪財貪色的汙跡。
黃蒂時而來這個地方消遣,一是這兒有令人賞心悅目的大美,一是這大美是智慧的結晶,由才女來創造。她並不在意鬱心潔令人惋惜的結局,人有血肉,貪色是本性,也在情理之中,自己倘若遇見一風流倜儻的美貌男,但不是章績(《梅雨》中的美男子)那種人,說不定也會滋生一夜情。她羨慕鬱心潔遇上了千載難逢的機遇,這就是改革使政府積累了巨大的財富和官員希望通過有形建築來標榜政績,這才使得建造姑射山公園成為可能。如果不是這樣的機遇,鬱心潔她滿腹的才學根本無法展示,她會在她園林處那個簡陋破舊的辦公室裏窮困終身;同時她也敬慕鬱心潔的才智,什麽是大手筆?什麽是大家?姑射山公園就是無與倫比的大手筆,隻有大家才能有如此大手筆,大手筆和大家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糾纏在一起,無法說清隻有大家才有大手筆,還是出了大手筆才能被稱之為大家。羨慕與敬慕,構建了她常常來此消遣的特殊心境,她渴望自己也能有一次機遇,一如鬱心潔當年那樣;她猜測得出,姑射山公園於鬱心潔而言,是知識的厚積薄發,像地下熔岩,壓力漲出臨界值便形成火山噴發。既然她行,我也應當能行,由此,美侖美奐的風景成為她潛心鑽研的榜樣和動力,鑽研的方向為文學和美學,也兼顧史學和哲學。但她的潛意識裏,姑射山公園更是鬱心潔智慧的激情噴發,智慧往往在激動時才會井噴,也許一直被人詬病的財色才是導致智慧井噴的誘因,曆史上哪一個英雄的創世記離開過美色和金錢,如果把他們的創世記比喻成一架高速運轉的機器,那麽美色就是潤滑劑,而金錢則是動力。
魏中原對她經常流連於姑射山公園,一直持關心和欣賞的態度,錦繡山川可以陶冶情操,這毋庸諱言,可常常停留在一處冥思苦想就另當別論了。最終,他窺視到了妻子的心緒。一日,黃蒂說要去姑射山公園遊玩,魏中原說願去陪同。黃蒂大悅,說:“你這工作狂,怎麽舍得金貴的時間陪妻子閑逛?”魏中原說:“外是公作,內為私作,同樣是作,同樣重要。”黃蒂深情地看著丈夫,感激於他的體諒。當汽車還沒駛進處子湖的攔水壩,黃蒂卻讓丈夫找個地方停下來。魏中原依從吩咐,停好車後來到黃蒂的身後,從這兒看姑射山公園,大景觀盡收眼底,隻見湖那邊姑射山青翠如玉,草場如織毯,處子湖煙波浩淼,湖畔處處華亭若仙家閣台,映照出盛世繁華。黃蒂見丈夫來了,身體輕輕地依靠過去,輕輕地一聲歎息。魏中原笑道:“獻愁供恨,玉簪螺髻。”聽丈夫此言,黃蒂著實吃驚,她抽身離開丈夫的胸懷,“你這話是應景,還是真的有感而發?”魏中原說:“廉公之思趙將,吳子之泣西河。人之情也。但是我要說,你讀書太雜,短期內難以應對需要。時間有限,精力有限,要撿重要的來,比如哲學,柏拉圖、黑格爾或者康德的,精讀一人便可,其他人提綱挈領,區別大概而已。否則,那多如翰海的哲學著作,你沒讀完,光陰也就差不多了。文學也是這樣,選擇幾部大家名著,讀深讀透,其他人的書,看看序與跋以及他人有關的評論即可。史學也是這樣,範文瀾和錢穆這兩位史學大家觀察曆史的角度不同,同一曆史事件,評價如同天壤。讀透他們二人,自己的觀點自然確立其中。因為你不是搞學術的,泛泛中的局部精深就可以了。”黃蒂一陣顫栗,隻說魏中原是搞政治經濟的高手,而在他這樣層次的人的眼中,對女人一般而言隻是尤物,供玩賞與發泄的,至多關注其吃穿,哪裏會體察她的所思所想。哪知道他心細如絲,更懂得如何嗬護疼愛女人,剛才一席話,如兄長、如良師,找到這樣的丈夫,可說是七世修來的福分了。可惜的是,上蒼奪去至愛,留給她無盡的思念與悲痛。
當麵對數千畝綠茵茵的草場,她心曠神怡,仿佛墜入幻境,心想鬱心潔怎麽有膽識建造這麽大的草場,想過後續的管理和技術支持嗎?可眼下這旺盛的長勢,說明她對此早有研究也圓滿解決。再看看草場上麵的鬱鬱蔥蔥的森林和以及端莊安然的姑爺山和姑娘山,這錦繡如畫的山川和人在畫中的意境,她是怎麽想出來的,對此她簡直要鞠躬甚至跪拜了。因為她知道,鬱心潔的大手筆,不是建造,而是“種植”了姑射山公園。處子湖萬頃碧波,姑射山錦繡披身,都是依勢而為,在原有的山川上“種植”了人文的種子,景點依山川而撒播,不離山川,裝飾山川,才形成了人間之大美。盡管如此,她還是看到了大美中的愴然,那是在一次觀賞中偶爾聯想到的。那日清晨,太陽躍出山脊不久,金色的陽光灑進山穀,寬闊的草場一片晶瑩燦爛,像是一塊用金銀線織就的錦緞。她為勝景所感染,激動地走進草地,彎下腰去撫摸柔弱的小草。隻見新修剪的青草,緊密地依靠在一起,全是可憐兮兮的樣子。倏然間,她感覺到了疼痛,感覺到了無奈與悲憤。青草也是生命,為什麽要用電刀割刈?它原本應當自由地生長在山坡溪畔壟頭林間,為什麽要強行種植在一起?原本它株株獨立,各具形態,為什麽要讓它們緊密地排列在一起,難分你我?原來這一切都是為了服從人的意誌,有人喜歡壯觀與大美,便犧牲了小草的自由與獨立。她進而聯想到人類間曾經流行過的的各式各樣的思潮,似乎和眼前壯觀草坪的造就有本質的關聯。她歎息且悲傷,為小草,也為自己。
她正在靜思,電話響了,是小黛打來的。小黛告訴她,趙老想在今天請她吃羊肉,問她是否方便?她樂了,葉家集的風幹羊肉實在美味,怎能推卻呢!她忙不迭地答應了。收起電話,她沿著萬畝草場的邊緣悠閑地獨步,隻見遠處草場和森林的交匯處,有一對情侶結伴而行,男士一身橄欖青裝束如青桐幹一樣挺拔,女士的紫羅蘭色的長裙迎風飄展,剛柔相濟煞是養眼。她不由得想起和魏中原纏綿的時光,眼睛漸漸濕潤。不知怎的,她突然打了個激靈,覺得那對情侶有些眼熟。
夕陽西下時分,黃蒂幾經猶豫,她怕等駕場那兒的環境不適合停車,萬一有調皮少年劃破車身,豈不令人喪氣,但轉而一想,依趙老的名望,應當沒人惡作劇,最終還是決定開車前去等駕場。在臨近等駕場的一個土坡上,她看到了壯麗的落日景象,連忙將車停靠在路邊,隻見一巨大的火紅圓輪浮懸在暮靄之上,呈無言的壯觀,等駕場棚戶區被一片煙霧籠罩,同時也籠罩了貧困。個別突出的建築尖角,被落日餘暉染成金色,一如雲海中的山峰;再看看趙老的披上金裝的住宅,勢高臨低,如布達拉宮俯瞰拉薩古城,集秀美、端莊、威嚴於一身。黃蒂嘖嘖嘴,自言自語地說:“這等爛地方,此時竟也如此瑰麗,盛世光環下的貧困也應如此吧!”
開門的是小黛,見麵就不無責備地說:“早都盼你來,哪知道等到現在。”黃蒂歉意地笑道:“貪看日落了,真的對不起呀!”小黛說:“你有好消息呢!”黃蒂一驚,“噢,我還有好消息?”小黛說:“不騙你,進屋你就知道了。”
跟小黛進屋的時候,見小黛的紫羅蘭色長裙隨風擺動,心中不禁疑惑,進屋就專注趙老的裝束,果然見趙老是一身橄欖青服裝,她對著趙老嫣然一笑,又對著小黛詭譎地眨了眨眼,把小黛眨得如墜雲霧。趙雲說:“黃蒂,我來向你介紹我們的司徒昊副市長。”他指著黃蒂對一個中青年說:“這是電視台的記者黃蒂。”沒等趙老開口,黃蒂的臉刷得通紅,傻鹿一樣看著司徒昊,像發問又像自語:“怎麽是你?”司徒昊說:“是我不好嗎?你采訪徐懷亮,我可是全程看了。很好!祝賀你!”黃蒂說:“哪知道你是副市長呢!太好了。”趙老說:“杜振華和我說司徒副市長要來我家看看,還說把你也邀請來吧。”一直站在旁邊的杜振華笑道:“我盡做無名英雄,你看,她來了半天,根本沒發現我。老趙,台下台上,區別大啦!”黃蒂趕緊作揖,“杜老海涵,我真的沒發現你老,這是有原因的,不關台上台下,因我遇見賞心樂事。”杜振華說:“既然賞心樂事,說來與我們同享,也消除我心中芥蒂。”黃蒂說:“不到時候不能說。”杜振華說:“那你就說說你和司徒昊副市長是怎麽認識的吧!”黃蒂“還是不能說,要說也得副市長說。”因為她知道SM還不被大眾所承認,一個副市長光顧SM肯定會遭致閑言碎語。杜振華說:“這也不能說,那也不能說,那你就憋在心裏吧!”
司徒昊說:“別難為她了,她不願說自有她的道理,我們是在SM中心結識,而SM中心還不為大眾接受,一個副市長去了,總會有人非議。”他說著從手提的紙袋裏取出一樣東西遞給黃蒂,“我現在完璧歸趙。”他轉過臉對趙雲說:“黃記者丟失寶墨,看落款知道是你老所贈,我知道名人專訪的主持人叫黃蒂,但又不能確定是她,因此就通過杜老要求來拜望趙老。剛才見黃蒂進門,這才確定失主是記者黃蒂。”
杜振華聞聽此言,驚訝得無以複加,他知道黃蒂在SM中心丟了墨寶,但萬萬不會想到她在那兒會結識司徒昊,一個副市長怎麽會到這備受爭議的地方呢?他之所以建議趙雲把黃蒂也邀請來,是想為這個年輕人搭建人脈,壓根沒想到他們已經認識,還是在那麽新潮的地方;趙雲聽司徒昊說他和黃蒂在SM中心認識,也是吃了一驚,處於謹慎起見,他對此不置可否,隻是看著司徒昊笑,這笑富含誠懇和關切;黃蒂在見到司徒昊的瞬間也非常震驚,倒不是因為司徒昊的身份,因為魏中原和他是同一級別的幹部,她的震驚源於潛意識,難道這是和上次一樣的因緣際遇,莫不是命運也可以複製的?
司徒昊並沒在意他人的驚訝,繼續說:“黃大記者在SM中心並沒暴露真容,看來她想留下神秘感給我。看徐懷亮的名人專訪,壓根就沒想到這是我在特殊環境下的主人。以我的猜測,我的主人應當是一個非常前衛的人,我錯了,原來黃大記者是一個傳統女士。為什麽下這樣的斷語,和杜老趙老來往的人,是絕對不會前衛的,再之,采訪徐懷亮的提問,也說明黃蒂是傳統的。我能冒昧問一個問題嗎?黃大記者。”黃蒂說:“你是領導,可以隨便提問的。”司徒昊問:為什麽這麽說?”黃蒂說:“居高臨下,高屋建瓴。”司徒昊雙手隻擺,“可別這樣說,今日造訪,是羨慕趙老的高山景行,你這麽一說把我設想的氣氛給毀壞了。你得賠償。”黃蒂想,從剛才二老的神態看,他們對司徒昊去SM中心持懷疑態度,以這樣的心態,今日的聚會難以達到司徒昊的期望,因為傳統的人對新潮人士總是抱有戒心,索性就這個問讓司徒昊解釋清楚,一可以觀察他的學識,二可以創造和諧的氣氛,因此說:“讓我賠償,我甘願受罰。受罰之前,我想弄清一個問題,以你的身份,為什麽會去SM中心?”司徒昊盯著黃蒂數秒鍾,目光射出了都是感激之情,之後說:“不愧是主持人,問得好!SM最早在17世紀就出現了,但一直是地下狀態,不為社會所承認。其實,中國在14世紀就有這樣的現象,上流社會的性虐非常流行,在一些禁書中都可見其蹤影。有人說,去SM的人多數是性變態,這話也對也不對,如果是性變態,那麽他在那裏根本找不到夥伴,法律也不允許在那個地方進行性行為。那麽什麽人去這種地方呢?我研究過,有下列人可能光顧:基本都是知識階層的人,起碼他知道SM的基本情況,基層群眾肯定不會去這種地方,農民工會去這個地方嗎?我想不會,他們得為溫飽而奮鬥,哪有這份閑心;持好奇心態的人,同樣也是敢於探索的人;希望緩解壓力的人;希望平衡心態的人。為什麽我要去這種地方呢?”
“我想,我既不是好奇,也不是出於緩解壓力或者平衡心態,我是在研究一些現象的社會基礎。你們知道,改革開放後,國外許多思想文化潮流先後湧進中國,有積極的,也有消極的;有正麵的,也有負麵的;它顛覆了某些傳統文化,比如同性戀,這種現象過去一直有,但始終處於被譴責被禁止的狀態,現在,同性戀在西方得到承認了,有些人還把和同性夥伴的生活狀態貼到網上供人觀賞;除此以外,在西方還有裸露,露乳、露屁溝、半裸,發展到裸體大遊行,成千上萬脫得精光的男女在海灘或者山坡接受拍照,更不要說頻頻被曝光的群交、換妻這些醜陋現象。再如SM,最近幾年也在大陸出現,有人美其名曰虐戀。麵對這些想象,我常常苦思不得其解,這究竟是社會倒退了還是發展了?如果社會以這樣的方式發展下去,十年後會發展成什麽樣?除了吃喝玩樂,人們還會什麽?比如性交會不會成為人類第一位的審美趣味?陰道感受陰莖的長短和粗細會不會成為專家學者的重要研究課題;裸體沙龍、裸體舞會、裸體遊行會不會成為社會的常態?就我現在的察覺,多數人的信仰沒了,如果強說信仰,那麽也就是信仰錢和信仰權,目的是更好地吃喝玩樂,霸占更多的女人,以及如何提高性交技巧。我到SM中心去就是要觀察去這個地方的人是什麽樣的人,他們的個性、愛好以及行為方式與其他人有什麽不同,因為他們是比一般人的步履快一個節拍的人,從這些人身上興許能觀察到未來。”
黃蒂問:“你從我的身上得到了什麽樣的認知?”
“你去SM中心,可能是出於緩釋壓力,或者是尋找誌同道合者。說明你是一個不甘現狀的人,而且在尋找一個不為他人所注意的突破口,以期改善自己的處境。”
黃蒂仿佛遭受電擊,心靈不禁一陣顫抖。這是什麽樣的人啊?簡直鑽到我的心裏去了。她眯起眼睛,仔細地打量眼前這個不算英俊卻麵相幹練的人,心中思忖:怪不得選你下來當副市長,你能得可愛、怪得可愛。杜振華聽司徒昊這一席話,心中不由得讚歎:這正是我想說但不願說的話,一個老頭兒,張嘴性閉嘴性,怎麽說也不雅觀,可這是實情,人們吃飽穿暖了,思淫是自然的事,那些掌握權力的人,霸占幾個女人的歪心也在理解的範圍,但真把它視為審美趣味、科研課題以及文化主流就顯得荒謬了,是要亡國絕種的,聽說這個人怪,今日方得知,他怪得正統,怪得理性。
趙雲一直不露聲色地聽,也一直揣測司徒昊來此的目的:索字?交友?調研?還是其它?反正這當官的來此肯定有目的,這既不能直問也不能裝憨,得想個巧妙的辦法讓他自己說出來,他思忖片刻說道:“司徒市長,聽老杜說你要光顧寒舍,真的高興啊,我既老又倔,總是不得人喜歡,不瞞你說,你是到寒舍來的第一個政府要員,就連我們博物館的大小領導也一個人都沒來過。”說到這,他麵露遺憾,“是否可以先喝起來,邊喝邊聊?”司徒昊說:“那天杜總編說你家的羊肉堪稱一絕,是不是羊肉宴啊?”趙雲說:“是的,不過今天又加一道鹹鵝,也是好味道。”司徒昊說:“好,那就開始吧!”趙雲正要起身,黃蒂站起來說:“我去告訴小黛,你們繼續聊。”說罷,她走了出去。
一進廚房,黃蒂馬上聞到了特殊的香味,“小黛,這又是什麽好吃的,怎麽這麽香啊?”小黛說:“鹹鵝,也是從葉家集帶來的。”黃蒂說:“你看,我都淌口水了。”小黛笑眯眯地拿起一塊鹹鵝放進了黃蒂的嘴裏。黃蒂立馬嚐到了鮮美異常的香味,她邊嚼邊說:“這麽好吃的東西怎麽都出在葉家集?莫非菩薩是葉家集人?”小黛說:“看你說的,菩薩怎麽是葉家集人呢?菩薩是神仙,沒有老家的。窮人忙活一年,也餘不下幾個錢,隻能把自家養的羊和鵝殺了,羊掛起來風幹,老鵝醃好了曬幹,是菩薩可憐窮人,賜給了好味道,因為菩薩知道窮人買不起山珍海味。”黃蒂說:“說得好,我想問你一個小問題可以嗎?”小黛說:“別客氣,有什麽盡管問。”黃蒂說:“你打電話通知我,是在什麽地方打的?”她盯著小黛看,隻見小黛臉兒霎時間通紅,通紅中透出幾分成熟,絲毫不見幾個月前初見時的青萌,“是……是在家呀!”黃蒂狡猾地看著小黛,“那麽在姑射山公園山坡上的一對身著橄欖青和紫羅蘭服裝的人是誰呀?”小黛羞澀又狡黠地說:“偷看人是該打的。”黃蒂說:“我沒偷看啊!一切都在光天化日之下,走的在光天化日之下,看的也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嗬嗬笑了,見小黛底下了頭,她接著又說:“如果真的愛他,就嫁給他,年齡不是障礙。他孤身一人,你女大待字,合情、合理、合法。”小黛說:“我們商議過,等他征求了兒女後就結婚。”她歎了一口氣,“麻煩可能要出在我家。他比我爸要大上十幾歲呢!”黃蒂想了想,“先結婚再通知吧,這事我看你得用錢當說客,把他們的嘴堵上。這事你說什麽愛與不愛的,哪個信?在他們看來,人與錢,總得落一頭。你之所以出來打工,目的就是掙錢。我想,大把的錢是能堵住他們的嘴的,”小黛說:“我也是這樣想的。”黃蒂說:“想通了就好。哎,快準備!趙老催你上菜呢!”小黛說:“那就勞駕你幫我端上去。”她指著幾個拚盤說:“先把這鹹鵝和肫爪端上去,再把那涼拌菠菜和蒜泥粉皮端上去。”
黃蒂把四個涼菜擺好,又安排好了碗筷和酒盅,看著趙老說:“趙老,酒你就自己拿吧!”趙雲說:“辛苦你啦!坐在司徒市長身邊替我斟酒吧!”他笑著對司徒昊說:“市長有口福,昨日西州的朋友來,捎來二斤勾魂湯。這酒堪比玉液瓊漿。”(就是拙著《柳鳳仙》裏麵出現過的那種酒),司徒昊的眼睛頓放光彩,“有這等好酒,不枉此行。”趙雲走到酒櫃旁,取出二個普通玻璃瓶,正想給司徒昊斟酒,卻被黃蒂把酒瓶接過去,“讓我來吧!”她剛打開瓶塞,濃鬱的芬芳頓時散發在空間。司徒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說:“失禮了!失禮了!果然好酒。”杜振華和趙雲相視而笑。等黃蒂一一斟滿酒,趙雲端起酒杯舉向司徒昊,再向杜振華,最後是黃蒂,“祝各位身體健康,事業發達!來,我們幹了。”見各人喝完各自杯裏的酒,趙雲說:“司徒市長,嚐嚐這鹹鵝,味道不一般的。”說著便用公筷子夾了一塊鵝腿肉放在司徒昊的碗裏,又依次夾了一塊放在黃蒂和杜振華的碗裏。哪知道司徒昊卻用手拿起鵝腿肉吃了起來,邊吃邊嘖嘴說:“美味,堪稱一絕。隻有這鹹鵝才能配得上”他指著酒杯,“這勾魂湯。”見眾人都哧哧笑,司徒昊說:“用手拿著吃,讓你們見笑了吧!這是丟醜得出來的經驗。飯店裏的冷盤肉類,凡帶骨頭的大都嚼不動,包在嘴裏嚼半天也無法下咽,最後隻得連口水一道吐出來,你們說難為人不?隻有用手拿著吃,方能擺脫尷尬。”他端起酒杯舉向趙雲,“敬趙老一杯,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趙雲馬上也端起酒杯迎上去,“喝下這杯酒,但說無妨。”
司徒昊碰完杯,“再次失禮,講一句趙老可能不愛聽的話。這就是請趙老搬出等駕場棚戶區。”趙雲一聽此言,愣了,心思此人爽快得可以,官場上的人一直記恨自己為貧窮百姓奔走呼籲,而他直接來個釜底抽薪,讓你脫離這個環境,眼不見心不煩,看你還能堅持多久?他冷笑道:“搬到什麽地方去呢?”司徒昊說:“姑射山鹿苑,那兒適合你老的身份。或者我和博物館打個招呼,搬到他們的專家樓去。如果專家樓沒空缺,市裏撥錢專門為你蓋一棟。”趙雲說:“敢問你這意見,是代表組織,還是……”他話沒說完,就被司徒昊搶過了話頭,“趙老別誤會,這純屬個人意見。是我敬仰趙老的心情表露。”
趙雲說:“既然司徒市長這樣坦誠,我也實話實說。我舍不得也不忍心搬出這個地方。先說說舍不得,這原是一塊風景優美的地方,這個宅子建在一塊高地上,俯瞰山原,阡陌縱橫,村莊簇簇,望日出日落,景象萬千,心曠神怡!後來,棚戶一天天多起來,好景象變成現在慘不忍睹的樣子。這都是一些融不進城市而偏偏懷揣城市夢的人。想想他們每日勞作而居住在不能遮風避雨的棚子內;想想他們的孩子連上學的地方都沒有;想想他們成為城裏人的渴望的眼神。我覺得我們的政府總應該伸出援助的手拉他們一把,圓了他們的城市夢,因此我奔走呼籲了數年,雖無結果,但不氣餒,我願一直住在這兒,陪著們呼籲下去。直到他們實現了自己的夢想。這個時候,我要是悄悄地搬走了,我愧疚,他們灰心。”說到這,他有些動情,把酒杯放在了黃蒂的麵前。黃蒂馬上為他斟滿酒。他端起來一飲而盡。
“一個多月前,又發生了一件讓我難過的事。棚戶區的一個小青年被抓去勞教了,罪名是影響公務,持鞭傷人。這事源於我上次帶京城的記者來棚戶區采訪,幾個年輕人和聯防隊員發生了衝突,這個小青年用鞭梢卷去了聯防隊員手機和一縷頭發。”
趙雲所說的黃蒂親眼所見,迫不及待地問道:“那幾個小青年玩的是調皮搗蛋的遊戲,他們怎麽就當真了呢?再說,現場也沒留下任何證據,怎麽就被判勞教了呢?”趙雲苦笑,“和官家鬥,最終吃虧的總是百姓。據說他們收買了其中的一個青少年,摸清了那幾個青少年的來龍去脈。最後當成黑社會團夥一下子都網了進去。頭兒和持鞭的被判勞教,其他的人分別處以不等時間的拘役。”他低下頭,傷心地說:“本意行善,哪知道卻是作孽。還毀了幾個純真的青少年。”
司徒昊疑慮地看著悲傷中趙雲,一副欲說又止的樣子。杜振華說:“司徒市長有話盡管說,趙老一定能理解和接受。”趙雲聽杜振華如此說,抬起頭向司徒昊點頭。
“據我所知,這個棚戶區得不到改造的原因就在趙老身上。”
此話一出,眾人無不震驚。正在端著火鍋而來的小黛,聽了這話,心慌意亂,半失落地把火鍋斜架在了爐台上,湯汁四濺,她顧不得自己手被燙,連忙取抹布擦拭。黃蒂一把把抹布奪來,“燙著了吧!快去抹點藥膏。”
司徒昊卻沒顧及這些,繼續說:“我說重了吧,聽我把話說完。這事既複雜也簡單。你們看,唐州周邊的多數的棚戶區大都得到了改造,為什麽輪不到等駕場?就是某些當權者嫉恨趙老,原因就一個,這就是趙老手緊,沒送過他們一幀字幅,他們不滿意,說趙老快不食人間煙火了,應當去瀛洲三島或者穿越時光去會晤歐文傅立葉,既然這樣,那他越是替百姓叫冤,我越是不理睬他。看看胳膊能不能扭過大腿。”
雖大出意料,而且近似當頭一棒,趙雲不但沒被打暈,反倒坦然了,人之遇事心情大都這樣,刀砍不疼針戳亂蹦,他想:一心為百姓,卻幫了倒忙,隻能怪自己幼稚,到老也沒弄明白這些人心裏想什麽,難道執政為人民就是個幌子?也罷!既然如此,我搬走吧,搬得遠遠的,省得讓他們見了心煩。他再次把酒杯放在黃蒂的跟前。黃蒂打量了他一下,默默地把酒斟滿。他端起來舉向司徒昊,“謝市長坦言,我即日就搬。也請市長兌現諾言,即日把等駕場棚戶區改造了。”司徒昊伸出手做出製止的手勢,“誤解了!可別這樣說,我一沒承諾什麽,二也沒有決定改造等駕場棚戶區的權力,那不是我分管的範圍。因此這杯碰不得。”趙雲沒有把端酒杯的手縮回來,“無論如何,我即日搬出,剩下的事還望市長通融。恕我不諳政界的規矩。我自罰一杯。”他正要將酒杯端到唇邊,司徒昊說:“趙老且慢,在下陪你一杯。你搬出最好,這是等駕場棚戶區得以改造的最好辦法。隻要你搬出了,剩下的事她就可以解決了。”他左手指指黃蒂,右手端起酒杯,“趙老,放心吧,這事她能解決。來我們幹了。”
黃蒂一聽此言,馬上急了,“哎!你們別碰杯。”她對司徒昊說:“司徒市長,這事關千萬人利益的大事,我一個小女子怎麽能解決?你在說笑話吧?”司徒昊笑道:“你相信我嗎?”黃蒂被問得一愣,“我相信你的職務。”司徒昊灑脫地說:“就憑你相信共產黨這一點,也請你把酒杯端起來,我們三人一同幹了,好不好?”黃蒂固執地說:“我不幹,你沒說清楚。”司徒昊笑道:“他趙老搬家,你黃蒂出麵操作,我當參謀。把趙老的心頭病徹底解決,如何?”黃蒂的眼掙得圓溜溜地,猶豫間,杜振華開口了,“黃蒂,端起來,既然司徒市長這樣說,說明他有把握。實在不懂如何操作,可以請他麵授機宜呀!”司徒昊說:“既然杜老這樣說,那我就把錦囊妙計當場公開了。黃蒂!這事你去和徐懷亮說說,看看他怎麽說?”黃蒂眼睛一亮,心中豁然開朗。
杜振華見黃蒂的表情,又見趙雲呆呆的樣子,就說:“老趙,你是東道主呀!”經這一提醒,趙雲又端起酒杯。司徒昊卻說:“趙老,這酒得慢慢品味,這麽快快地碰杯,糟蹋了。再說,你這鹹鵝味道鮮美得無法形容,我還沒大快朵頤呢!”他說著夾起一塊鵝放在碗裏,用手拿著吃。趙雲見狀用公筷撿了二塊鵝脯肉放在司徒昊碗裏,“這沒骨頭,不用手拿著肯。”司徒昊卻說:“趙老吝舍,腿肉最香,隻給了一塊就不再給了。”趙雲嗬嗬笑了,連忙又夾了幾塊腿肉給他。司徒昊說:“這才有回家的感覺,在家時,無論燒雞或者鴨鵝,腿肉都是我一人包了,菜一上桌,母親就把整個的腿肉夾給我。”他一臉的陶醉,“在父母身邊的感覺真好!”趙雲被他這話感染,對遠處站著的小黛說:“小黛,記住了,下次剁雞鴨鵝整隻腿燒,不要剁開了。”
黃蒂這才想起自己忘記了一件事,連忙搬了一把椅子放在趙老旁邊,招呼小黛說:“快來坐下!”小黛不肯。黃蒂說:“你是東道主,你不斟酒,誰斟酒?”杜振華聽黃蒂這樣說,眯起眼睛看著趙雲,正好和趙雲含羞的目光相遇,趙雲趕緊避開杜振華疑惑的目光,轉而對小黛說:“黃蒂嫌孤單,不妨陪她一陪。”小黛還是忸怩不肯,卻被黃蒂一把拉坐在自己和趙老的中間,接著把酒瓶遞給了她。杜振華沒看出名堂,低聲在黃蒂耳邊問:“有戲?”黃蒂故意大聲說:“馬上就要拉開幕布了。”杜振華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大聲說:“好!大好!大大的好!”趙雲不想讓此事徹底暴露,就指著剛剛開始沸騰的火鍋對司徒昊說:“司徒市長,來嚐嚐這羊肉,看看合不合你口味。”司徒昊指著杜振華對趙雲說:“看來他們在議論桑間濮上,我們來嚐美味,各得其樂。”說著他夾了一塊羊肉放進嘴裏,嚼了幾下就忙不迭地說:“趙老騙人,這分明是龍肉,怎麽說是羊肉?”他又用調羹舀了一勺湯,吹了幾口氣喝下,“仙湯!”接著又連連喝了幾口。小黛說:“司徒市長會吃,這羊肉湯是最鮮美的了。”
司徒昊說:“龍肉湯。”黃蒂見狀,嚐試著也用調羹舀了一點,想往嘴裏送,又害怕辣,躊躇不定間,聽到小黛說:“嚐了,保證你會再喝第二口。”黃蒂小心翼翼地把湯送進嘴,舌尖立馬像遭受轟擊,辣味夾雜著鮮美頓時在口腔裏彌漫開來,不禁失口說道:“乖乖,真好味道!”司徒昊見黃蒂露出真態,哈哈大笑,調侃說:“黃大記者,乖乖二字從你口中說出,這算不算失態呀?”黃蒂的臉立馬紅得像晚霞。杜振華抓住了機會,“見小黃的紅臉,知晚霞的燦爛可愛。老趙,我倆來碰一杯。”趙雲生怕杜振華再說出什麽令人噴飯的話來,趕緊端起酒杯迎上去。二人碰了杯,杜振華摸摸嘴巴,不緊不慢地吟出一句詩來:“嫩草青青兮春光大好,老牛顛顛兮四蹄飛奔。”他話剛落音,司徒昊和黃蒂幾乎同時笑出聲來。趙雲知道隱情已露,隻好就勢說:“小黛,放開些,陪他們喝好了。”
司徒昊說:“今天是好酒好菜好心情。那我就破一次例,開懷暢飲,放開肚皮。哪怕增加三斤體重也在所不惜。”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遞給趙雲,“先說一件正事,省得醉酒誤事。”他指著那張紙說:“我一同學喜愛詩詞,也會寫。這是他在一次宴席上的應景之作。我看好,就保存下來。請趙老尊臂揮舞一番,寫下這首《山坡羊》詞,以便我借花獻佛,給朋友一個驚喜。”
趙雲想了想說:“市長吩咐,敢不從命?我隻是想知道你這同學叫什麽?是做什麽的?”司徒昊說:“姓程名本初。住建部的計劃司長。”趙雲驚訝地“啊”了一聲,卻沒有言語,而是向司徒昊舉向了酒杯。二人碰杯後,趙雲展開了紙張,細細地看了一遍,遞給杜振華,杜振華展開一看,是一首題為《思妻》的詞:
同心朝暮,你歌我賦,情絲織就心相護。共齋廬,入畫圖,臨池潑墨真情注,誰料天隔夫剩孤。追,長夢呼。思,命太苦。
讀罷,杜振華高聲說道:“果然好詞。當今這樣的填詞高手寥若晨星。”他又看了一遍,然後看著司徒昊說:“堪比柳七。這等好詞配上趙老書法,雙星合璧。”他接著把詞稿遞給黃蒂,黃蒂草草讀罷,臉色大變,強壓淚水,起身疾步走向洗手間。
趙雲沒注意到黃蒂表情的變化,因為他心裏裝著事,他把這事和等駕場棚戶區改造聯係在一起了,因為他覺得司徒昊為程本初索字必有緣由,因此說:“趁著酒興,不妨先向司徒市長交差。把這首詞寫了。”說罷,他起身走向寫字台,小黛正想跟著黃蒂去洗手間看個究竟,聽趙老這樣說,就問:“幾尺的?”趙雲伸出一個巴掌。小黛快走幾步,從紙櫃裏取出一張五尺全開宣紙,鋪在寫字案板上,接著又將密封的硯台盒打開,然後站在一邊,等候趙雲落筆。趙雲站在寫字案板旁,拿著詩稿默念片刻,然後揮揮手臂,拿起筆,在宣紙上疾書,隻見筆觸所及如遊蛇走龍鸞鳳展翅,頃刻間,草就了《山坡羊·思妻》,落款處他寫上:受司徒先生囑咐,錄程本初先生《山坡羊·思妻》,二零一四年秋日。蓋上印章之後,他問:“司徒市長平日喜歡何人詩詞?”司徒昊說:“愛宋詞,北宋的婉約,南宋的豪放皆喜愛。欣慕大家之作,大晏,小晏,歐陽修,蘇東坡,柳永,周邦彥,南宋辛稼軒,張孝祥,特別是賀鑄。”
趙雲聽了微笑不語,向小黛伸出四指,小黛神會,將書寫好的字幅收起放在一邊的架子上,然後取出一張四尺全開宣紙鋪在寫字案板上。趙雲提起筆來,如一陣清風掠過草地,一闋賀梅子的《青玉案·淩波不過橫塘路》躍然紙上。正文收筆之後,趙雲麵露得意之色,接著在落款處又是一陣疾書,眾人看去,原來是這樣寫道:欣聞司徒先生喜愛賀梅子之詞,特書此闕以助興。司徒昊受寵若驚,雙手掌以九十度角伸向趙雲,“無功不敢受祿。”趙雲正色說道:“受我贈與者,皆無功。若論功,則行賄受賄也!”
黃蒂從衛生間出來。小黛望去,隻見她眼角紅絲絲的,知是傷過情,礙於眾人麵,不便多問,於是就說:“大記者,快來看這首《青玉案·淩波不過橫塘路》,這是我見過的最酣快流暢的筆觸。”黃蒂走過來,凝視一遍,“知趙老者,小黛也,懂趙老者,小黛也,她能看出趙老筆尖上的情感呢!”眾人哈哈大笑,小黛假意推了黃蒂一下,“就你喜歡嚼舌頭。”黃蒂嘻嘻一聲,突然轉換口吻,“敢問趙老,小女子可以獻醜嗎?”趙雲麵露神奇,連忙說:“歡迎,歡迎。小黛,拿紙來,五尺的。”黃蒂說:“我寫不了大字,三尺全開的足夠。”小黛取來一張五尺大紙,黃蒂“哈”一聲說:“還是換成三尺全開的吧!”小黛看看趙雲,趙雲說:“那就給她拿三尺全開的吧!”
在鋪好的宣紙前,黃蒂拿起筆,凝思片刻,然後奮筆疾書,眾人望去,也是一闋《山坡羊》,副題為思夫。隨著黃蒂不斷地書寫,趙雲細聲朗讀,讀至愴情處,聲音悲然,黃蒂沒寫完,趙雲卻讀不下去了。其他人亦是悲戚不已。黃蒂並沒在意他人情感,全神貫注地書寫完畢,當她將筆放在筆架上之後,對司徒昊說:“我沒你那同學的才氣。這首詞我填了很長時間,修改了無數遍。自忖無法和程本初的詞相比,但同為一詞牌,同是情感所致,他是思妻,我是思夫,天下竟有此等巧事,因此自願獻醜。”司徒昊沒有回答,卻輕聲念道:
頭輕腳重,無言相送,心中憂樂君遙控。盼相逢,夢匆匆,小毅要爸心悲慟,斜影淚痕流夏冬。春,愁伴儂。秋,苦伴儂。
司徒昊讀畢,對黃蒂說:“早聽說黃大記者才貌俱全,見此詞,欣佩不已。”他轉向趙老,“有句話我不想說,但還得說,趙老是否可以再展玉臂,將黃大記者此詞書寫下來?”趙雲二話沒說,向小黛伸出五指。小黛取來一張五尺全開鋪在案板上。趙雲書寫的當兒,司徒昊走到黃蒂麵前說:“黃大記者,你的墨寶送與我如何?”黃蒂稍微思考片刻,看看墨跡已幹,就細心將字幅折疊好遞給司徒昊。司徒昊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將字幅收進皮包。
二年後的一個冬日。
趙雲的舊宅內歡聲笑語,暖氣洋洋。室外雪花曼舞,北風勁吹。哺乳期的小黛體態豐盈,春風滿麵,她向黃蒂說:“老趙昨日說今天保不準要下雪,就讓我打電話邀請你們來熱鬧一番。哪知道天公作美,真得下起雪來,使得小樺的百日宴更具意義”黃蒂說:“真沒想到還能在這個舊宅裏圍爐夜話,看雪花飛舞,為小樺慶賀。在這個宅子裏吃羊肉火鍋,我這是第三次了吧?前兩次都沒今天這樣熱鬧,這次是四美具,二難並。”小黛說:“這一切都得感謝徐懷亮,要不是他保留了這個舊宅,哪有今天的聚會?”黃蒂沒吱聲,腦海裏卻浮現了那日拜訪徐懷亮的情景。
按照司徒昊的謀劃,黃蒂在上次聚會之翌日就拜訪了徐懷亮。她開門見山地說:“今日拜會徐老板,隻為一件事。你辦養老院,辦技工學校,是為了惠及百姓。現在有一群百姓亟待惠及,徐老板願不願意伸手?”徐懷亮笑眯眯地說:“說說看,看我有沒有這樣的能力。”黃蒂說:“等駕場棚戶區的問題已經拖了好多年了,那裏的百姓盼星星盼月亮似地渴望改造,可就提不到議事議程。說實話,那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要我說,那兒是唐州臉上的一塊疤,所有的唐州人都覺得不光彩。不信,你可以去看看,看我是不是言過其實。”徐懷亮看著黃蒂苦笑,半天也沒言語。黃蒂有些著急,“行不行,你表個態。不行我再找別人。”徐懷亮說:“無論你找誰,都得過呂副市長這關,他發過狠話的,趙雲攪和一天,等駕場改造就拖一天。”黃蒂哈哈大笑,笑得手捂著肚子。徐懷亮說:“黃大記者,你笑什麽?”黃蒂說:“你不想伸手就是了,幹啥要拉出呂副市長做擋箭牌?再說,呂副市長這借口也太可笑,趙雲不給他字幅,犯不著拿百姓開涮。真是這樣,那呂副市長也太掉價了,這素質,副市長是怎麽當上的?”徐懷亮看看左右,小聲說:“小姑奶奶,你可別這樣說,如果傳到呂副市長耳朵裏,還得拖不說,你日子也不會好過,那人報複心可重了。”
黃蒂說:“我怕他做什麽?我歸宣傳部管,隔山不打鳥,他想報複我也報複不了。我再問你,你管還是不管?”徐懷亮說:“你讓我伸手,我有個條件。”黃蒂說:“有什麽條件,盡管說。”徐懷亮說:“我雖不認識趙老,但通過你的名人專訪,算是基本了解此人。我敬佩他不入流、不淌渾水的精神。這一點我做不到,也隻能敬佩在心了。我的條件就是,你動員趙老搬家。隻要他搬家,事情包在我身上。”他拍拍胸口,信誓旦旦。黃蒂假意反問,“徐老板說話算不算話?”徐懷亮說:“隻要趙老他搬家,呂副市長再阻擋,我跟他翻臉。”黃蒂大喜,略帶神秘地說:“告訴你,徐老板,趙老已經搬家了,我替他先在姑射山鹿苑租了一套房子,估計二天搬完。”徐懷亮哈哈一聲,“你小黃是設好圈套讓我鑽。趙老既然為民放棄自己喜愛的住宅,我肯定會給他一個驚喜。”
徐懷亮說的這個驚喜,黃蒂當時並沒在意,等駕場棚戶區得到改造,她已大喜過望,還能有什麽驚喜再能打動她?哪知道,這個驚喜來得突然,像水麵上急速旋轉的龍卷風一樣吸人眼球。這就是在棚戶區落成交付的那一天,徐懷亮邀請趙老和黃蒂參觀新區,遠遠望去,隻見趙老舊宅處被三色布遮擋得嚴嚴實實。趙雲傷感地問:“那兒是我的舊宅遺址吧?”徐懷亮哈哈大笑,“趙老言之差矣,舊宅依存,何來遺址之說。”他拿起手機,嘀咕了一句,然後指向遠處,“請趙老看看有何變化?”隻見幾個人來到三色布圍住的地方,三下五除二扯下三色布。趙雲立刻驚呆了:舊宅四周的坡地被鏟成約有四百平米的高台,高台的四周是一片七八畝地的園林,原本灰蒼蒼的五間舊宅煥然一新,變成了白牆紅瓦紅窗的精致建築,高高地矗立在園林中。
徐懷亮對驚呆了的趙雲說:“趙老,你娶嬌妻生貴子,我未來祝賀,已屬失利。現將修葺一新的宅子歸還於你。”說罷,他將一串鑰匙交給趙雲。黃蒂說:“趙老,你看著宅子像不像布達拉宮呀?”徐懷亮說:“黃大記者好眼力,我就是按布達拉宮的色調整修的。我看這個宅子就叫小布達拉宮吧!”趙雲說:“切莫這樣比喻,那是聖地,我承受不起。徐老板大恩大德,請受我一拜。”說罷他向徐懷亮連鞠了三個躬。徐懷亮要去攙扶,卻被黃蒂一把拉住,“給了他這麽大的驚喜,你就接受他的感謝吧!”她接著小聲問道:“呂副市長這關你是怎麽闖過的?”徐懷亮也小聲說:“不用闖,商人不用炸藥包,用利益。我把趙老贈我的一幀字幅送給他了,並冒用了趙老的名義。馬上我要向趙老請罪呢!”哪知道趙雲人老耳不背,他們的談話被他聽得清清楚楚,他說:“徐老板圓潤周全,何罪之有?失去的字幅,我加倍償還。”
黃蒂依然沉浸在記憶裏。小黛說:“別陶醉了,那邊有人喊呢!”黃蒂望去,驚喜地叫道:“詹老麽來了!”她疾步向前,走到詹老麵前,“不知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她巡視了一下左右,“小程沒來?”詹海光說:“此行純屬私事,不當帶秘書的。再說,現在唐州有照顧我的人,無需他人。”黃蒂問:“詹老原來在唐州有親人呀,敢問是何人呀?”圍坐在沙發上的人哄然大笑。趙雲說:“你黃大記者官僚了。”他指著司徒昊說:“這是詹老的乘龍快婿。”黃蒂大驚失色,喃喃地說:“怎麽傑出人才都出在你們一家子呀!太讓人嫉妒了。”司徒昊搶話說:“可別這樣說,嶽父大人是傑出人才,我可算不上,充其量隻能算一個合格的六品小吏。嶽父大人此行是陪他來的。”他指著程本初,繼續說:“他此行為做一要事,還需你配合才是。”黃蒂不解地問:“什麽重要的事?他怎麽沒和我說。”趙雲遲疑地問道:“小黃,你和眼前的這程先生莫不是早已認識?”黃蒂微笑不語,
隻見程本初起身,直嶙嶙地單腿跪在黃蒂的麵前,雙眼誠懇地看著她,“黃蒂女士,我渴望和你同結連理,希望您能恩準。”
當年,魏中原向她單腿跪拜求婚,帶來的不僅是淑女的心理滿足,還有新鮮的西洋潮流對傳統文化衝擊的餘波在她胸間回蕩。按理說,程本初再現同樣的情景,不致使她產生過度激情。但是,麵對程本初的求婚,她幾近眩暈,因為在刹那間,大庭廣眾之中、眾目睽睽之下、以不惑的年齡和位高權重的身段這些正能量,和魏中原、小毅、待她如己出的公婆這樣的反能量相碰撞而產生的巨瀾,恰似洶湧的錢塘潮一波又一波地衝向她既保守又新潮的心理堤岸。
她和程本初是通過司徒昊相識的。
原來,那日從趙雲家散去後,司徒昊當即就把她書寫的《山坡羊·思夫》從手機上發給程本初。程本初當即就乘高鐵趕赴唐州,抵達唐州已是深夜十二點,他央求司徒昊安排見麵。司徒昊說他未免太心切,此時邀請更顯唐突,與你身份不符。程本初說我千裏迢迢來,隻為姻緣,如果姻緣配,莫說區區十二點,即便三更又如何?司徒昊隻好撥通了她的電話,聽到電話裏說:“那個寫《山坡羊·思妻》的人從北京趕來了,他是個被遺棄的人,前妻撇下他和尚未滿月的孩子赴美留學一去不歸。見與不見,現在見還是明日見?你給個話。”她連咯噔也沒打,就說:“我馬上到你那兒去。”
黃蒂和程本初相識兩年,唐州北京來往如穿梭。她的兒子小毅和他的女兒小娟也成了好朋友。
此時黃蒂心中,正能量和反能量經過短暫地激烈地較量,誰也沒能戰勝誰。波瀾平息了,心情已定的黃蒂伸手挽起程本初,半憐半嗔地說:“命中注定的福,命中注定的姻緣,命中注定是你的老婆,為什麽要跪?”程本初尚未站定,就聽到司徒昊說:“本初,你看她老婆二字說得多糙多饞,聽了夠肉麻的。”杜振華打趣說:“大俗中有大愛,越糙越見親密。老婆,老婆,老來的婆娘。用文雅的話說,這是與子偕老。”黃蒂說:“沒想到你老還有這些糙話。”杜振華說:“老來不糙,趙雲哪得和小黛結婚生子?你我又怎能享受小樺的百日宴?”
門鈴響了,小黛忙去開門,見一人捧著一個大花籃站在門口。郵差說:“這是英國的趙先生和趙女士郵購的鮮花,祝賀弟弟小樺百日快樂!”
詹海光對趙雲說:“你功德圓滿。”趙雲說:“無論如何圓滿,終是為私,哪比得上他。”他指指一直沒有言語的徐懷亮,“他是你我的榜樣。我們應當向他看齊。你看他把這個小區改造的多漂亮。”徐海亮說:“得虧上麵劃撥的專款,我所做的僅僅是在這個工程裏一分不賺而已。”
徐懷亮的一句話,印證了趙雲在司徒昊索字時的猜測,原來這一切都是司徒昊的謀劃。
黃蒂愛戀地瞟了一眼程本初,“真有你的,該調你去安全局了。”程本初小聲說:“我知錯就改,現在就解密一個文件:北京電視台同意接收你了。”黃蒂說:“怎知我會去?”程本初說:“你是我老婆呀!”黃蒂嬌滴滴地說:“好啊,還沒進門,就開始管起來了。”
二人蜜語,被司徒昊聽得清清楚楚,馬上插話說:“他不管你,難不成去管小三?”
眾人大笑。
(全文完)
後記:
此文寫出已有五六年,因第八節中的兩首詞耽擱下來。我寫了幾遍這兩首詞,總不滿意。直到幾個月前見山東居安的博客裏新帖出的幾首詞,大開眼界,發出救助的紙條。居安先生隨後發來兩首《山坡羊》,一首思妻,一首思夫,解了我的難題。這就是第八節裏,程本初和黃蒂的《山坡羊》詞。在此,我向居安先生表示衷心感謝。
樂閑人
2018年·8·23日